第一章 奧古斯都的一天

第一章 奧古斯都的一天

愷撒屋大維把一小塊用冷水浸泡過的麵包放進自己口中,幾片這樣的粗麵包、煎熟的小魚和手工制的濕乳酪、外加一隻帶酸味的新鮮蘋果,就是羅馬獨裁者的早餐了。

他的三個孫子日耳曼尼亞庫斯、李維拉和克勞狄坐在矮塌上陪著他們的祖父一起用餐,他的外孫女兒阿格里皮娜坐在餐桌的對面,母親和姐姐的被流放絲毫沒有影響這個活潑漂亮的小姑娘在奧古斯都心中的地位,因為她和日耳曼尼亞庫斯正在偷偷的相戀。這兩個年輕人以為把自己的秘密保藏的很好,卻不知這件事早已經是愷撒家大人們熱衷談論的話題了。

屋大維看見日耳曼尼亞庫斯放下了手中的食品,慈愛地問他的孫子,「今天的豬肉餡餅做的不好么?我記得你一向喜歡這道菜。」

「餡餅做的很好,敬愛的祖父。」英俊的日爾曼尼亞庫斯禮貌的回答。

「那你怎麼吃的這麼少?我在你這個年紀可是胃口好的怕人——有一次,我一個人就吃掉了一整隻烤羔羊,呵呵。」屋大維微笑著說。

「我知道,日耳曼尼亞庫斯哥哥現在每天早晨也開始去城外騎馬了,所以不敢多吃。」阿格里皮娜頑皮地眨了眨眼睛。

「哦,你的雙腿鍛煉的怎麼樣了?我親愛的日耳曼尼亞庫斯。」屋大維關切地問。「我感覺它們比以前強壯了些,可是還不夠。在擊劍時,如果碰到力氣大的對手,雙腿的支撐總還是不穩。」日爾曼尼亞庫斯顯得有一點苦惱。

「誰讓你總是找比你年齡大得多的人練劍,我聲明——我可是覺得你的力氣夠大的了!每天晚上為了招架你的劈刺,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他的弟弟李維拉故意裝出一副苦臉。餐桌上的人都被李維拉逗樂了,笑過之後,屋大維說,「我年輕的時候左邊的大腿和小腿也不強壯,甚至稍微有點瘸,但是通過用沙子和蘆葦治療,它們變得很有力了,你不妨試試。」

「謝謝您,不過我還是寧願靠運動來鍛煉它們,這樣也可以磨礪我的意志。」年輕的日爾曼尼亞庫斯用尊敬的語氣說道。

「啊,您以前還是個瘸子?怪不得您要穿配著高底的鞋。」說話的是德魯蘇最小的兒子克勞狄,他頭也沒抬,正全力進攻著碗里的冰激凌,含含糊糊說了這句話。

「克勞狄,你怎麼可以這樣和祖父說話?你的監護人沒有教你禮貌么?」日耳曼尼亞庫斯生氣地對他的小弟弟說。

克勞狄撇了撇嘴,眼睛眨了幾下,臉皺了起來,這個十來歲的孩子看上去馬上就要哭出聲了。他的哥哥見到這情景心軟了下來,連忙走過去把他摟到懷裡,柔聲說,「好啦,親愛的弟弟,不要哭。我不該這麼大聲對你說話,不過你確實不該這樣和長輩說話,去和祖父說聲對不起。」

「算了,日耳曼尼亞庫斯,他還小,不要苛求這個可憐的孩子了。」屋大維看著瘦弱的克勞狄,有些無奈地說道。

克勞狄從小就體弱多病,被認為是個身心發育不健全的孩子。他的母親,德魯蘇的妻子,安東尼的孫女安東尼婭如果罵某人呆笨,常常說這人「比她兒子克勞狄還要蠢」。可是誰有能猜得到,命運女神居然和人們開了個有趣的玩笑——幾十年後,就是這個被人們認為是「只被自然開始而未被自然完成的怪人」的孩子,成了羅馬帝國的皇帝。

看到餐桌上的氣氛有些被破壞了,屋大維想轉移一下話題,他轉頭問李維拉,「最近你們青年騎士團有什麼新聞?」

「大家前一段一直在討論大劇院上演的《伊菲戈涅婭》,最近注意力則集中在阿非利加隊和坎佩尼亞隊的拳擊比賽上了,不過現在大家最關注的是另兩件事情。」

「哦,有什麼事情能讓那些無憂無慮的年輕人忘掉歌劇和拳擊比賽的誘惑。」屋大維淡淡的說道。「一件是潘諾尼亞的戰事,聽說進展很不順利,大家擔心要進一步徵兵,這樣他們就有可能被派到軍團里去,這讓我的夥伴們十分害怕。」

「被安逸慣壞了一代!為什麼他們不能象我們年輕時一樣,渴望著通過戰場上的表現來獲取榮耀和地位呢?」屋大維臉陰沉了下來。

「因為,他們不用到戰場冒險也一樣可以得到這些。」日耳曼尼亞庫斯大膽地回答了祖父的問題。

羅馬的統治者蹦緊了臉上的皮膚,不再說話了,這種情況是他造成的——為了讓羅馬人愛戴他和他的家族,他慷慨的把官職賜予貴族們,而實際負責事務則由他的心腹來承擔。這樣既不用操心繁瑣的公務,又一樣可以在慶典和演出上誇耀自己的地位,羅馬貴族們自然樂於從命。他這麼做還有另外原因,羅馬的貴族去戰場,萬一誕生一個新的愷撒、新的屋大維,這可不是他願意看見的。

「另一件事是瓦魯斯去日爾曼尼亞后,需要選舉一位新的羅馬青年騎士團領袖,不少身份高貴的夥伴都很想獲得這個榮譽。」

「那你認為誰希望最大呢?我的李維拉。」屋大維的興趣立刻大了起來。

「如果維尼西烏斯沒有跟瓦魯斯去日爾曼尼亞的話,應該他可能性最大,現在應該是日爾曼尼亞庫斯,可惜……」李維拉嘆了口氣。

「可惜什麼?」屋大維奇怪的問。

「因為我已經決定不參加選舉,我認為,在沒有為羅馬立下任何功勛的情況下,接受這個稱號並不能給我帶來榮耀。」日爾曼尼亞庫斯輕輕說道。

「另外你也怕人們說,因為你是我的孫子才被選上的吧。」年老的屋大維露出一絲苦笑,日爾曼尼亞庫斯低下了頭,這個從不說謊的年輕人此刻只能用沉默來回答。

「好啦,親愛的外公,不要生氣啊。日爾曼尼亞庫斯哥哥不會這麼想的,你知道他是多麼愛你的。」阿格里皮娜把手臂圈住了屋大維的脖頸,輕輕搖晃起來。

日爾曼尼亞庫斯抬起了頭,卻發現他的祖父正用疼愛的目光望著他。「我怎麼會生氣呢?我的孩子,我為你而感到自豪。你放心,你的祖父絕不會強迫自己心愛的孩子去做違背自己心愿的事情。」屋大維顯出了毫不掩飾的愉快神色。

這時候,他的秘書賽魯斯來到了餐廳。「奧古斯都,執政官和元老們都已經來了,李錫努斯已經按您的吩咐把他們帶到藏書室去了。」

孩子們懂得他們的祖父要開始工作了,在行禮之後依次離開餐廳。

「日爾曼尼亞庫斯,你等一下,今天你和我一起參加內閣會議。」屋大維用溫和但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不顧日爾曼尼亞庫斯驚訝的表情,示意他跟自己來。

一道雄偉的柱廊把有拉丁文和希臘文藏書室和阿波羅神廟連接起來,這柱廊和神廟都是屋大維花費巨資修建的,相反對於緊挨著它們的自己的官邸,他卻好象從未想起來要把它修繕一下。

羅馬的朝陽透過一根根石柱之間的空間,把柱子的巨大影子映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隨著奧古斯都安詳的步伐,他的影子不時和那些陰影重疊起來。快到門口的時候,奧古斯都放慢了腳步,做了個手勢示意日爾曼尼亞庫斯跟緊自己,那個青年始終和他的祖父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孩子,你的腳步怎麼遲疑起來了?我只是想讓你看看,你的祖父和羅馬的奧古斯都之間有什麼不同?」屋大維微笑著對那個有些猶豫的孩子說。

祖孫倆一起走進了藏書室,日爾曼尼亞庫斯驚訝的發現:除了李錫努斯恭敬地迎上來行禮,執政官和元老們並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只是隨便地和奧古斯都打著招呼,反倒是他的祖父親熱地向每一個人問好——這是多年來的老習慣了。

問候結束后,屋大維柔聲向屋內的人說道:「請允許我向你們——我的同僚們,介紹我的孫子日爾曼尼亞庫斯,我最心愛的孩子。」

發現了屋大維身旁的日爾曼尼亞庫斯后,執政官和元老們就停止了聊天,著名的元老提奧用莊重的口氣說道,「奧古斯都,對我們來說,德魯蘇的兒子是不需要介紹的。不止我們大家,我想,羅馬城裡的每一個人對這個優秀青年的名字都已經很熟悉了。」

日爾曼尼亞庫斯並不知道,在瑪賽納斯的巧妙安排下,他的手下把日爾曼尼亞庫斯的生活細節散布到了羅馬城的每一個角落:日爾曼尼亞庫斯無可指責的品行和他英勇父親的威名,被無數次誇大傳播,從貴族的高雅沙龍到下流的小酒館,到處談論著德魯蘇兒子的每一件軼事。每當阿格里皮娜把聽來關於他的傳聞興高采烈講給他聽時,這個年輕人都淡淡一笑,認為是自己的戀人因為愛他而誇大了事實,今天他有點感到,阿格里皮娜的話好象並不完全是沒有根據的。

與對待奧古斯都隨便的態度不同,這些管理著羅馬的權力極大的人們,對日爾曼尼亞庫斯非常尊重,完全沒有把他當作一個孩子:看到他和奧古斯都並肩走進來,這些老於世故的政客,象久經沙場的老兵可以通過風吹草動辨明軍隊的數量一樣,敏銳判斷著這個舉動後面的微妙含意。

「我們首先討論哪些問題?李錫努斯,你今天很走運,可以偷懶了。日爾曼尼亞庫斯會來作記錄,因為我覺得他的書法比你還好。」奧古斯都以一句玩笑作為內閣會議的開場白。

「最近羅馬的糧食供應有些緊張,由於天氣的惡劣,十一月到現在,從阿非利加來的運糧船沉沒的太多了。」一個執政官擔憂的說。

「哦,有多少了?我記得到上個月為止是四百五十艘左右。」奧古斯都關切地問,對羅馬市民來說,沒有什麼比糧食分配更讓他們關心的事情了。他們只要拿著糧食供應的憑證,就可以買到價格相當於白送的糧食,而其中的差價由國庫補貼。

「據營造官統計,現在已經快到六百艘了。更糟糕的是,那些貨艙容量在一萬斗以上大船的船主們不再願意出海了,他們認為,從非洲運輸糧食到羅馬賺的利潤不足以抵消他們冒的風險。」另一個執政官接著說道。

「你們有什麼意見?」屋大維淡淡地說。

「我還是主張上次歉收時沒被採納的瓦魯斯的建議:將待售奴隸和角斗學校的奴隸、除醫生和教師而外的所有外邦人、以及一部分家庭奴隸,都從羅馬城驅逐出去。」提奧,這個瓦魯斯在元老院支持者的領袖發言了。

「可以提高給船主們的補貼,國庫里的錢還很充裕。」一個元老悄悄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屋大維,開口道。

「不行,如果這樣,那些船主就會把這當作固定價格了,以後國庫的負擔就更重了,未來幾年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潘諾尼亞的戰事誰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士兵退伍基金已經大大超出了原來的預算了,瓦魯斯還打了報告要求元老院用資金支持他開拓行省。」瑪賽納斯毫不客氣地反對。

「在布林底西修建一座燈塔,再在港口外面修建一道防波堤,這樣雖然一時花費多,但可以一勞永逸。」李錫努斯提議。

「是個好主意,可惜緩不濟急,這工程要完工起碼要好幾年,我們首要解決的是目前的困境。」第一個說話的執政官接上了話頭。

「如果不採納瓦魯斯的建議,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提奧意味深長地看了屋大維一眼。

除了日爾曼尼亞庫斯,在座的人都明白這句話的含意:按羅馬的慣例,執掌國家大權的人有義務自掏腰包來保障羅馬市民獲得廉價的糧食供應。雖然不是明文規定必須這樣做,但為了討公民們的歡心,從蘇拉到屋大維,歷來的羅馬統治者已經把這樣的解決方法當作很自然的事了。六年前,奧古斯都就給當時的平民每人支付了六十狄納里,獲得者達二十餘萬人。

「這次也許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奧古斯都微笑著搖搖頭。

「年輕人,你有什麼看法?」提奧故意問日爾曼尼亞庫斯。

「這裡是羅馬人民和元老院的代表討論國家大事的地方,不是一個沒有經驗的青年發表議論的地方。」奧古斯都的孫子禮貌而又嚴肅地回答提奧。

「沒有關係,羅馬之所以強大,就是願意吸取每一個對她有益的意見。而做為一個羅馬公民,如果他的想法能夠對他的祖國有所裨益的話,就應該果敢的說出來,這是公民應盡的義務。」瑪賽納斯和屋大維交換了一個令人難以察覺的眼神后,開始鼓勵日爾曼尼亞庫斯。

日爾曼尼亞庫斯用徵詢的目光向他祖父望去,屋大維微微頷首,表示同意他發言。

「諸位令人尊敬的長輩,如果你們希望我發表一點淺薄看法的話。」日爾曼尼亞庫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向眾人鞠了一躬,「那我要說——羅馬應該廢除糧食分配!」

日爾曼尼亞庫斯的話並沒有象他想的那樣引起什麼反響,這使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稍微有些氣餒。其實如果他能鑽入人的心裡去窺探他們的秘密,德魯蘇的兒子就會發現他的話給藏書室里的人們帶來了極大的震驚。不過,這十幾個身穿紅袍的羅馬人早習慣把自己的想法隱藏在無動於衷的表情下面,只有奧古斯都和瑪賽納斯才能注意到——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向前挪了挪,這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兩個老狐狸的眼睛。

這效果使奧古斯都十分滿意。

「因為依賴分配使農業被忽視了,羅馬的市民根本不用工作,哪怕擠在四、五層樓房裡的貧民,只要是羅馬公民,就有一張糧食分配證讓他們不用擔心挨餓。既然這樣,他們何必辛辛苦苦在土地上驅使奴隸耕作一年?羅馬正在出錢把自己的公民培養成寄生蟲。」

提奧暗暗吃了一驚,日爾曼尼亞庫斯居然比瓦魯斯還激進!日爾曼尼亞庫斯的想法他和瓦魯斯在私下裡也討論過,不過他們都認為決不能在元老院提出來,提出這個法案的人毫無疑問將在羅馬公民的罵聲中喪失自己的政治前途。

「這麼明顯的問題,我想各位有遠見的前輩不會沒有看到。誠然,提出這種措施的人將成為羅馬公民痛恨的人,讓他承擔這樣的犧牲需要極大的勇氣,然而既然羅馬人民把管理國家的權力託付給了你們,為了羅馬的將來著想不正是你們的責任么?

如果我有一天對國家的大事有發言權的話,我向你們保證,我肯定將提出這樣的法案:除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羅馬公民,任何人不得享受糧食分配。這就是我作為一個公民對這件事的看法,希望能對我的國家有所裨益。」

由提奧領頭,藏書室響起了掌聲。

「這個年輕人不愧是德魯蘇的兒子,和他父親一樣坦率!」一個元老大聲說。

「怎麼樣,瑪賽納斯?你要求日爾曼尼亞庫斯果敢的說出自己的看法,現在這裡的掌聲是否使你認為他達到了你的要求?」提奧微笑著說。

「是夠果敢的,果敢的超出了我的想象。」瑪賽納斯苦笑了一下。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是由你,還是由奧古斯都憑藉他崇高的威望來提出這個法案?我可是聲明,我支持這個年輕人的想法!」提奧故意說道。

日爾曼尼亞庫斯內心激動起來,他期盼地向他祖父瞧去,卻沒有發現屋內的空氣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奧古都斯不論怎樣決定,這場辯論肯定會很快傳出去。如果他採納了日爾曼尼亞庫斯的建議,無疑這些年來他討好民眾的努力將在一夜之間化為流水,這意味著他統治基礎的被削弱;而如果他不同意日爾曼尼亞庫斯的提議,一方面會對這個年輕人帶來打擊,對他的未來有不利的影響。另一方面,屋大維會在貴族中被形容成一個不顧國家利益,只為自己著想的人。

想到這兒,幾個渴望從奧古斯都手裡獲得更多權力的元老愉快極了,而瑪賽納斯和李錫努斯則悄悄皺起了眉頭。

奧古斯都看到了日爾曼尼亞庫斯的眼神,他的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諸位同僚,恐怕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說的是事實。」他緩緩向座位上的每一個人望去,所有人都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簡單的情況擺在那裡,為什麼我們長久以來沒有解決它呢?因為我們怕羅馬人把麵包屑投向我們!怕我們的名字在每一個角落被咒罵!另外,我們還怕將來在競選官職時,沒人肯投我們及我們親屬朋友的票!」屋大維漫不經心地說。

「可是日爾曼尼亞庫斯說的對,既然羅馬人民把管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國家的光榮交到了我們手裡,為了羅馬的將來著想正是我們的責任!

我決定在元老院提出這個法案!」

瑪賽納斯深深吸了一口氣,懷疑自己的夥伴是不是被對日爾曼尼亞庫斯的溺愛沖昏了頭腦?提奧則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這下將來配合瓦魯斯在羅馬煽動民眾暴動就容易多了。

「不過,在提出這個法案前,我想知道現在羅馬的情形是怎麼樣的?」奧古斯都淡淡地問執政官。

「這正是我想下一個提出來討論的問題:現在羅馬城有些人心惶惶,由於大規模調動軍團,這樣的消息不可能不傳到民眾耳朵里,好些謠言已經出現了。」一個執政官說。

「噢,那如果我們這時候提出這個法案是不是會給民眾這樣一個印象:羅馬已經陷入了困境,所以不得不取消延續了幾百年的糧食分配製度?」屋大維露出擔憂的表情。

「是啊,光是民眾不穩還是小事,我們正在和帕提亞帝國談判亞美尼亞王國王位繼承問題,如果這時候給他們這個印象,對我們十分不利!」李錫努斯心領神會,馬上附和起來。

「還有馬克曼尼人,我們給他們的讓步實在太多了,如果讓那個驕橫的馬羅波杜烏斯以為羅馬現在沒有能力對付他,瓦魯斯在日爾曼尼亞的壓力就更大了,他手裡現在才三個軍團。」瑪賽納斯有意無意瞟了一眼提奧。

「不要忘了薩爾馬泰人,好些日爾曼部落向我們納供的同時也向他們稱臣,假如這些蠻子以為撈一票的機會來了,讓自己的牧人進入多瑙河,那可就麻煩了,現在羅馬除非徵兵再也沒有軍隊可用了,而徵兵……哼哼,你們去城裡打聽一下吧?誰能湊出三個軍團我情願把我的制磚廠送給他!」一個執政官也不是傻瓜,立刻明白了情形,他還指望卸任之後奧古斯都能給他一個富裕的行省去收刮呢。

「那看來這個法案要緩一緩再提出了,大家怎麼看?」奧古斯都一臉失望表情。

看到沒人表示反對,奧古斯都在心裡冷笑一聲。

「唉,明知道是正確的事情,我們卻不能做,真令人遺憾啊。」這回這個老人是真的嘆氣了。

「可是糧食問題還沒有解決?奧古斯都你打算怎麼辦?」提奧有些不甘心地問。

「明天我會去元老院,到時候你們就知道辦法了,現在我們討論下一個問題——如何安定羅馬的人心吧?」羅馬統治者慢吞吞說道。

「讓元老院發告示,禁止討論潘諾尼亞的戰事!」一個胖胖的元老惡狠狠地說,戰事不利的傳言使他損失很大——他剛剛要擴充自己的釀酒作坊,結果就趕上了因戰事傳言導致奴隸價格飛漲。

「這不是個好辦法,只會讓人們更擔心!」和他同樣肥胖的瑪賽納斯晃了晃腦袋。

看著身邊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股莫名的疲倦突然向奧古斯都襲來……

「人心真是難以琢磨啊!」年邁的獨裁者厭煩地想:

「瞧,自認不凡的提奧,你以為自己可以在幕後悄悄操縱一切,故意擺出一副莊重神秘的架勢,還不是依靠著瓦魯斯的天真想獲得羅馬的統治權,同時還可以落得個保衛共和的好名聲;還有那個鬼鬼祟祟的科爾涅利烏斯家的元老,你一面向我奴顏屈膝,一面向提比略保證是他最忠實的朋友,還和瓦魯斯勾勾搭搭,你明知道憑自己的才能不可能爬到權力的頂峰,可你還是在迷信聖書上的那個預言——『科爾涅利烏斯家要出三個羅馬統治者』你難道不是早就在期待我死去,好趁局面混亂渾水摸魚,你何曾有一分鐘替羅馬著想?

瑪賽納斯旁邊麥鐵路斯家族的元老,你還沉浸在你們家族通過元老院控制羅馬那個時代的回憶中呢吧?你還不滿意么?那個年代,十四年裡你們麥鐵路斯家就有六個人榮任執政官,五個人獲得了凱旋式的殊榮,一個人擔任了元老院首席元老……可在你們統治下,羅馬卻到了什麼地步:從元老到最後一個百夫長,所有的人,都無不貪污受賄。甚至朱古達【注1】這個野蠻人曾經輕蔑地對旁人說:「如果價錢足夠,那麼,我便可把羅馬買下來。

你們這些人不是沒有聰明才智,不是不明白怎樣做才能讓羅馬更昌盛,可惜你們把這些都用在了怎麼為自己牟取私利上了!僅僅為了區區街頭上一些遊民的選票,就還不如一個孩子有勇氣!」

奧古斯都勉強按下了心中的煩躁,此刻他真想早點結束今天的會議,離開這些人,馬上躺到自己那張木製浴椅上,把自己的手腳浸到熱鹽水裡去……

「那就直接把事實擺在他們面前!命令下一批軍團繞道羅馬開赴多瑙河。」他冷冷說道,「隱瞞只能讓無知的人更恐懼,當他們知道了真實的情況反倒不會當回事了!」

「好主意!乾脆舉行一個閱兵式!」瑪賽納斯補充道。

「嗯,只要我們沉得住氣,那些老百姓就不會害怕了。」提奧表示同意。

「奧古斯都,羅馬有你這樣睿智的頭腦來領導真是一件幸事啊!」那個期盼將來能擔任一個富裕行省總督的執政官沒有放過這個諂媚的機會。

在一陣七嘴八舌的附和聲中,屋大維心情稍微好了些。

「在我們軍力空虛的時候,會有藉此想在羅馬身上撈些好處的國家,我們怎麼打發它們?馬克曼尼人的例子擺在那裡,其他國家如果沒有這樣的想法,我一定會感到很奇怪。」提奧故作輕鬆地向後靠在椅背上。

「海神節就快到了,我明天將在元老院宣布:除了國家的節日招待,我,蓋尤斯愷撒屋大維,羅馬的第一公民,將出錢舉辦前所未有的盛大表演,每個羅馬市民都可以免費狂宴一周,享受種種娛樂。那些心懷叵測的國家就會認為,這個時候羅馬還在搞這麼盛大的慶典,那就說明羅馬還有足夠的實力,根本沒把多瑙河戰事放在眼裡,從而會打消它們的幻想!」奧古斯都想也沒想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下連提奧也不得不佩服屋大維的機智了——因為這次奧古斯都沒有答應和過去一樣自己掏腰包補貼糧食的差價,他本來打算只要會議一結束,就馬上把奧古斯都吝嗇自己的財產而不顧貧民困苦生活的消息傳遍羅馬城的大街小巷……他帶著點嫉妒的心情朝那個七十歲的老人瞧去,青春雖然已經在屋大維的身上消逝,但那股活力依然在他眼中閃現,這隻有天生的超人智慧加上後天不懈汲取知識的人才能保持住這樣的眼神。

奧古斯都卻收起了以往的溫和表情,淡淡的笑容掛在嘴角,這笑容證明他對人性的了解是多麼的深刻,現在看你們還怎麼說我捨不得自己的金錢?

「我還要請諸位提醒下元老院,把昔蘭尼加行省的事情處理一下,它是歸元老院管轄的,那裡羅馬公民欺壓希臘人的行為又開始囂張了。嗯,偶爾勒索一下希臘人我不說話,可是他們現在實在有些過分了,不要逼我象上次那樣出面干涉。」奧古斯都愈發想擺脫這些人了,他不再象往日那樣戴著假惺惺的謙虛面具,開始直截了當地處理公務,好儘早離開這間屋子。

「剛才我說了,瓦魯斯又從日爾曼尼亞送來了公文,要求國庫撥款給他。」瑪賽納斯體察到了自己老夥伴情緒的變化,也不再羅嗦了。

「我昨晚看了他的信件,這個瓦魯斯,要麼不寫,一寫就寫這麼長,理由列了一大堆。」屋大維笑了笑,「答應他吧。」

提奧的眉棱骨不引人注意的跳了一下,接著他聽到了奧古斯都下面的話。

「不過,要分批給他!」

屋大維帶著點冷諷的表情繼續說:「李錫努斯,你寫信告訴他。今年各行省賦稅交納的情況很不好,他應該知道,現在潘諾尼亞比他們那裡更需要用錢,這也是他的建議——羅馬要全力支持多瑙河戰事!所以國庫只能分幾年提供資金給日爾曼尼亞,而且每年還要分幾次。而在舉辦海神節慶典后,不要再指望我第五次用自己的財產資助國庫,我已經向國庫管理人撥款一億五千萬塞斯特斯了。在兩年前馬爾庫斯雷必達和李錫阿斯阿倫提阿斯為執政官時,我還從我的財庫拿出了一億七千萬塞斯特斯為士兵建立了退伍基金,我已經為羅馬人做的夠多了,如果他願意,我倒不反對他用自己的錢來做這事情,反正昆克提利烏斯家的財富多得數不清。」

元老們很快和瑪賽納斯一樣感覺到了今天奧古斯都語態與平常的不同,都聰明地閉上了嘴巴,執政官也沒有再提出新的問題來討論,今天的內閣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日爾曼尼亞庫斯剛剛把會議記錄交給李錫努斯,就被兩個執政官和元老們圍了起來,一陣得體的恭維湧向這個年輕人,他們紛紛讚揚他剛才的表現。

奧古斯都和瑪賽納斯簡單交談了幾句后,用眼睛的餘光發現提奧正和兩個元老站在一旁聊著什麼,他裝作不在意地慢慢踱了過去。

「下午你打算幹什麼,提奧?到我家來吧,我的管家搞來了三尾鯔魚,竟然花了我三萬塞斯特斯,這傢伙一定賺飽了!來吧,讓我們嘗嘗這些鯔魚味道到底有什麼特殊,再和歌手舞女們一起渡過一個愉快的下午。」一個元老炫耀地說道。

「不了,可憐的伽路斯車爾里尼烏斯突然失明了,這個可憐的人決心以絕食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我要去瞧瞧他。」

屋大維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就招手示意日爾曼尼亞庫斯過來,然後挽著他的手離開了藏書室。

「我親愛的的日爾曼尼亞庫斯,你覺得你的祖父和羅馬的奧古斯都之間有什麼區別么?」走出了藏書室,奧古斯都顯然變得輕鬆起來了。

「作為我們的祖父,您毫不掩飾對我們的疼愛,讓我們能感受到你豐富的感情,這點和一個普通的羅馬老人沒有不同;而作為奧古斯都,你似乎不得不收藏起自己的情感,只能按理智來做出判斷。」日爾曼尼亞庫斯謹慎地選擇著詞句。

奧古斯都微笑了一下,對他孫子的話不置可否。

「親愛的祖父,既然您寧願花費巨款來招待羅馬公民,為什麼不肯用這筆錢來充實國庫?我覺得似乎這樣價值更大。」日爾曼尼亞庫斯想了想問道。

「人們通常只在乎看得見的好處,我補貼國庫他們只會讚歎幾聲就過去了,宴席、表演、狂歡可是實實在在的擺在他們眼前的,會在他們記憶里保留的時間長一點。」說到這兒,他的祖父露出一點落寞的表情,「畢竟,對一個七十歲的老人來說,會對自己身後名聲考慮的更多一些。」

「那您可以同時舉辦慶典和補貼國庫啊,雖然我從來沒有關心過您的財富,可是朱麗婭媽媽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誇耀過您是多麼的富有。」

「我的孩子,要學會拒絕,這樣你的賜予才會被人重視!如果你什麼都答應,那你的慷慨就會被人不當回事了。瓦魯斯曾經給我講過一個賽里斯流傳的諺語——在遇到飢荒時候,如果你給了你的鄰人一升糧食,他會對你感激涕零,因為你救了他的命;而如果給了他一斗糧食,他會怨恨你,因為他認為你可以給他更多卻沒有這樣做,你可以琢磨一下這個道理。」

正午的驕陽已經升到了上空,柱廊里沒有了耀眼的陽光,這讓討厭強烈光線照射的奧古斯都心情更加好了一些,平時如果有人敢說出這些話,恐怕他早就發火了。

日爾曼尼亞庫斯微微皺起了眉頭。

「我的孩子,我們暫時停止討論這些問題吧。你看,阿格里皮娜已經出來迎接我們了。」

從官邸的大門后探出了小姑娘的腦袋,看見祖孫兩人後,她馬上急不可待地跑了過來。

「日爾曼尼亞庫斯,我敢和你打賭,阿格里皮娜至少已經在門口轉悠了兩個小時了!」看見小姑娘偷偷牽住了日爾曼尼亞庫斯的手,屋大維打趣道。

「哪有那麼久?頂多一個小時。」阿格里皮娜漲紅了臉。

「好啦,阿格里皮娜,現在我把他交給你了,不過只有一個中午的時間。日爾曼尼亞庫斯,午飯後你到我的卧室來。」

「您不和我們一起吃午飯么?我的外公。」阿格里皮娜瞪大了美麗靈活的眼睛。

「不了,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吃得很少的,我現在迫切想到我的卧榻上睡一會。」屋大維笑了笑,在趕出來迎接自己主人的奴隸們的簇擁下向官邸內走去,把身後日爾曼尼亞庫斯留給了阿格里皮娜,她正迫不及待地想詢問自己戀人參加內閣會議的情況。

屋大維沒有脫衣服和鞋,腳上也沒有蓋東西,把手遮在眼睛上躺在一張鋪設簡單的矮床上,旁邊只有他忠誠的管家狄奧美德斯拿著柄扇子在給自己的主人扇涼。日爾曼尼亞庫斯從開著的卧室門看到了這個情景,悄悄走了進來,接過了狄奧美德斯手中的扇子,示意他可以走開了。奧古斯都的管家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服從,然後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屋大維的卧室。

日爾曼尼亞庫斯打量著這個他祖父使用了四十多年的卧室,這裡的傢俱和起居用品的相當儉樸,其中許多東西對於一個普通公民來說也是算不上講究的,床邊還放著一套利維婭親手做的家常便服。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

「親愛的孩子,你在看什麼?」屋大維和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哦,祖父您醒啦,您知道這個卧室我來的很少,所以有些好奇,尤其是看到那個東西后。」

羅馬的統治者順著那孩子的目光瞧去,「噢,在這個卧室里只擺放了三個雕像,那個用鐵字母拼成「圖裡努斯」名字的青銅小塑像是我孩提時的形象,我的生父在我出世不久,曾在圖裡附近追擊逃亡奴隸,贏得了勝利,我被取名「圖裡努斯」;中間的你很熟悉了,那是我們家的家神;在它們旁邊看見你的雕像你感到很奇怪么?」

「是的,如果我說我沒有感到驚訝,那我就是在說謊了。」

「為什麼你會感到驚訝呢?難道你不是我最心愛的人么?等你到我這個年齡你就會明白,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了——孩提時的塑像只能帶給我回憶、神明最多給我帶來毀滅、而你則是我的希望!這就是我擺放你雕像的緣故,狄奧美德斯在門口,你可以從他那裡了解到,我每次進卧室都要親吻這尊雕像。」

「那和權力相比呢?」日爾曼尼亞庫斯鼓足勇氣,說出了這句話。

「啊,孩子,你還年輕,總有一天你會掌管國家大事的,你要記住要成為權力的主人,不要做它的奴隸,被它所束縛,這才是統治的真諦。」屋大維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隨即他的目光變得充滿深情,「不過,現在如果讓我在你和權力之間選擇,孩子,我會選你。」

「現在我才真的有點感覺到我的祖父和羅馬的奧古斯都之間的不同了。」日爾曼尼亞庫斯思索了一會,慢慢說道。

「現在不必把答案告訴我,來孩子,幫我換件衣服,我們要去一個地方。」屋大維笑著說道。

四個奴隸抬著一乘有屏障的轎輿停在羅馬元老伽路斯車爾里尼烏斯家門口,奧古斯都低頭從裡面鑽出來,日爾曼尼亞庫斯敏捷地跳下馬,走在前面為祖父開道。

伽路斯車爾里尼烏斯全家,他老婆和一個兒子二個女兒都換上了綠色的長衣,悲哀地呆在柱廊里由大理石鑲成的地板上,她們剛剛又一次被這個家庭的主人從他的房間趕了出來。當她們看到戴著寬邊帽子的奧古斯都走進來時,她們受了極大的震驚。出於本能的衝動,伽路斯夫人撲了過去,像啄木鳥一樣在奧古斯都的臉上吻了又吻,時而抽抽噎噎,時而嚎啕大哭。

「感謝天上所有的神明,我們家老頭子有救了,你們讓偉大的奧古斯都在這個日子來到了我的家裡。」

奧古斯都把手一擺,像是要把這些感激的言辭甩開似的。「對一個十年來一直和我一起坐在元老院里的人,難道我不該來表示一下慰問?難道日爾曼尼亞庫斯不是和你的兒子在青年騎士團里經常一起騎馬嗎?請帶我到他的房間去吧。」

一陣咆哮從宅邸主人的房間傳出來,「又是誰,滾開!你們就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奧古斯都敲門的手沒有理會這叫罵,毫不猶豫地推開了伽路斯卧室的房門。

「是我,愷撒屋大維,你的朋友來看你了。」

「愷撒屋大維?奧古斯都!不可能!誰搞的這個無聊的把戲,欺負我看不見嗎?以為現在你們就可以隨便戲弄我這個瞎子?滾出去,你這個蹩腳的演員!」

「你難道真的聽不出我的聲音嗎?我的伽路斯,我確實是你的朋友屋大維,站在我身邊的是我的孫子日爾曼尼亞庫斯。我把他也帶來了,好向你表示敬意。」奧古斯都安詳地坐到了病人的床邊。

「天哪,我的朱庇特神啊,真是奧古斯都的聲音!雖然你我沒說過幾次話,但我在後排經常能聽到你的講演,不過我算不上你的朋友吧?你怎麼會想到來看一個沒有什麼交情的普通元老?」眼睛上纏著繃帶的伽路斯喃喃說道。

「剛才我和你夫人說過了,現在我可以再重複一遍:對一個十年來一直和我一起坐在元老院里的人,難道我不該來表示一下慰問?難道日爾曼尼亞庫斯不是和你的兒子在青年騎士團里經常一起騎馬嗎?」奧古斯都微笑著回答。

「我有什麼好看的?一個再也看不到陽光的可憐蟲!一個決心去死的人恐怕對你也不會有什麼用處了?」

「有人傳說堅強的伽路斯想干一件傻事,我不太相信,所以過來看看。」奧古斯都的目光落到地板上被打翻的食物上。

「他們說的沒錯,我確實不想再活下去了!我再也看不到嬌艷的花朵、美女動人的容貌,只能天天躺在床上,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樂趣?」伽路斯看不見人,只是亂喊。

奧古斯都憐憫地望著伽路斯,他躺在一頭稍稍升高了的病床上,因為絕食而精疲力竭,已經枯竭得比一具骷髏強不了多少。原來生機盎然的一頭黑髮,現在已經變成一撮一撮像線一樣的污穢東西。

「我的伽路斯,你真讓我失望!你太自私了!你考慮過你家人的感受么?」

「我自私?哈哈哈哈,我這樣有什麼不好?我死了她們就可以擺脫了一個整天罵罵咧咧的累贅了!還可以獲得我的財產!」

奧古斯都握住了伽路斯瘦骨嶙峋的手,「說實話,我的朋友,你真的這麼看你的家人么?」

聽到屋大維把話說得這麼直率,伽路斯抓緊了他的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我不想死!救救我,免我受到這樣的折磨,我求你,神明庇佑的奧古斯都啊,給我治治病吧,你有這種神力!我想做人,不想做鬼!可是這樣活著實在太痛苦了,這樣的折磨我實在難以忍受,我寧願去死!」

「我親愛的伽路斯,你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活下去?請聽一個比你年長一些兄長的勸告吧,雖然你不能再看見世界,但你身體的其他部分還健全,可以用耳朵來聽小鳥的鳴叫、用鼻子來聞花兒芬芳的香氣、用你的嘴唇來吻你心愛的親人、用你全部的身心來體會生活的美好吧!」

奧古斯都就這樣一再安慰伽路斯,語氣沉靜,反覆消除他的顧慮,伽路斯在勸說下逐漸又振作了起來。

「說了這麼多,我有些肚子餓了,我午飯還沒吃呢,作為主人你不招待我吃點東西么?你自己想吃什麼?」奧古斯都看見病人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柔聲說。

「我想吃點烤蝸牛,再來點大麥粥。」伽路斯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

躲在卧室門口的伽路斯的家人大喜過望,連忙吩咐奴隸們去準備食物……食物端上來后,奧古斯都只是象徵性地沾了沾嘴唇。

「我的朋友,我要回去了,有時間我還會來看你,如果你覺得悶了,可以到我家裡去。」羅馬的統治者站起來準備告辭了。

「親愛的祖父,我想留下來再陪伴這位長者一會,自從和您來到這裡,我還沒有為他做過點什麼。」日爾曼尼亞庫斯凝視著床上的病人,露出同情的神色,把伽路斯那皮包骨頭的瘦手握在自己溫暖的手裡。

「好吧,你可以和小伽路斯一起好好照顧一下他。」奧古斯都微笑著同意了孫子的請求,然後在感激涕零的伽路斯家人陪同下上了轎輿。轎輿向巴拉丁山走了沒有幾步,奧古斯都從轎幔的縫隙里看到,提奧的肩輿剛剛停在伽路斯家的大門口……

羅馬的斜陽是如此的美麗,巴拉丁山上的羅馬人感受著這一天里最後照耀義大利的陽光,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在陽台上、在神廟的台階上閑散地欣賞著落日餘暉下自己美麗的城市,各家的奴隸們忙著準備豐盛的晚餐,一陣陣食物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

奧古斯都和他統治下的幸福的羅馬市民一樣,愜意地坐在自家的陽台上,不時有人從他住宅前經過,幾乎每個人都要停下了,向他的宅邸行禮。此刻他格外輕鬆,他剛剛從浴室出來,在那裡一場塗油后烤火的蒸氣浴,讓羅馬統治者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奴隸們則按老習慣,在用擦身器用力給他擦搔,並小心地不要碰到主人胸部和腹部散布著的胎記,這些胎記的形狀、順序及數目與天上的大熊星座相應,使奧古斯都暗中相信這是神明庇護他的證明。

奧古斯都適意地撓了幾下身上類似金錢癬的硬疤,剛才的磨擦讓他從皮膚的發癢中解脫了出來,接著他翹了翹自己右手的食指,最近它的主人發現它有些無力,當冷得麻木或皺縮時幾乎不能用它來寫字。

「看來要戴角質手套了,或者用硫磺水試試?」奧古斯都正在琢磨怎麼治療這個不再任他擺布的手指頭時,瞧見瑪賽納斯匆匆走進了院子,他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外面的美景,站起身來向樓上的「小作坊」走去。

「可愛的胖子,你怎麼走得這麼急?你的捲髮都快滴下油膏了。」屋大維笑眯眯說道,「是不是擔心趕不上我們家的晚飯?」

瑪賽納斯哼了一聲,「小愷撒,看上去你心情不錯哦。」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有阿特拉斯【注2】撐著,天塌不下來。就是萬一真塌了,不少人比我個子高,會先砸到他們腦袋上。」

「哼,天我相信它不見得會塌,地陷倒很有可能,最近火山活動的很頻繁。」瑪賽納斯一語雙關。

「噢,這倒是個新聞了,說來聽聽。」奧古斯都氣定神閑。

「提比略又發來告急信了,雖然他隱瞞了真實情況,但我知道他最近又打了個敗仗,再拖延給他的援兵,恐怕他難以支撐了。」

「他第一批就從日爾曼尼亞帶去了五個軍團,雖然不夠平息叛亂,暫時自保總夠了吧。」奧古斯都微微皺了皺眉。

「這有什麼難猜的?他急於立功唄,好挽回他惹來這場麻煩給你心中造成的壞影響。」瑪賽納斯撇了撇嘴。

「嗯,那就讓亞洲的軍團加快行軍速度吧。」

「沒有你親自簽署的命令恐怕快不了,你知道,他們已經習慣於瓦魯斯的慷慨和寬厚,換上一個小氣而又苛刻的提比略,本來他們就不樂意。」

「我的使者明天就會帶著我的手令出發,通過羅馬的軍團在閱兵式后就直接讓他們開赴戰場吧。」

「對了,閱兵式的儀式已經準備好了,你看一下。」瑪賽納斯遞過了一卷文書。

「不必了,這些小事情你覺得妥當就可以了。」屋大維慢悠悠說道,「你沒有忘記漂亮的瓦魯斯吧,他在日爾曼尼亞怎麼樣了?最近他的信使三天兩頭要敲開我家的大門,看來他沒閑著。」

「那個小傢伙乾的挺歡,我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兩下子,目前他在那些蠻子眼裡的威望不錯哦。」

奧古斯都笑了笑,沒有表示意見。

「元老院那裡我也安排好了,明天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就是青年騎士團那兒有些棘手,關鍵是日爾曼尼亞庫斯自己不願意參加競選,不過問題也不大,我有辦法。」胖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說,親愛的瑪賽納斯,要乾的巧妙點,別讓那孩子知道這背後有我們的手筆。」屋大維第一次顯出了有點擔憂的神情。

「談到手腕的巧妙,誰比的上你,我的小愷撒?聽說你下午去了伽路斯的家,這下小伽路斯還好意思和日爾曼尼亞庫斯競爭么?」瑪賽納斯一面用少年時屋大維的外號來打趣自己的老夥伴,一面嘿嘿笑了幾聲。

「你錯了,瑪賽納斯,既便小伽路斯不是日爾曼尼亞庫斯現在最有威脅的競爭對手,我也會去看望伽路斯車爾里尼烏斯的,一個老頭看到另外一個老頭遭受不幸,心裡總是有些難過的,能幫點就幫點。」奧古斯都淡淡說道,語氣裡帶了點凄涼。

「屋大維,你心腸越來越軟了,年輕時候你可不這樣。」胖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有什麼奇怪的,人總是會變的。」屋大維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

「好啦,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我還要去聽手下彙報提奧今天下午的行蹤,還要準備海神節的慶典。對了,虧你想得出,你居然要在慶典里舉辦一個那麼個節目!你只要隨便動動腦子,我和下面的人卻要累死!」瑪賽納斯抱怨道。

「那你覺得它是不是一個好主意呢?如果覺得是就不要埋怨了,羅馬人會記得你的。」屋大維暢快地笑出聲來,拍了拍瑪賽納斯的肩膀。

「雅典娜女神真不公平,把那麼多智慧賜予了你,卻把繁重的工作壓在我肩上,我忙碌的樣子還要被你嘲笑!」胖子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把自己的肩膀躲開了。

屋大維收起了笑容,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有一項最重要的工作需要我去做——教育日爾曼尼亞庫斯!」

※※※※※※※※※※※※※※※※※※※

注1:公元前118年,北非努米底亞國王米奇普撒去世,遺囑把國土分給自己的兩個兒子和義子朱古達,並指定羅馬做為他遺囑的保證者。後來王族內部發生爭奪王位的內亂,朱古達最後取勝,奪得了努米底亞的王位。消息傳到羅馬,朝野震怒,輿論嘩然,朱古達召到羅馬審問。但由於他大肆行賄,朱古達不但在羅馬未遭任何損害,而且還派人在這裡殺害了受羅馬政府保護的努米奇普撒的孫子。據說當朱古達離開羅馬的時候,他曾經輕蔑地對旁人說:「如果價錢足夠,那麼,我便可把羅馬買下來。」

注2:希臘神話中肩抗天空的泰坦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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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奧古斯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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