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愷撒·屋大維的教育

第三章 愷撒·屋大維的教育

在盞精美的巴比倫油燈的淡黃燈光下,一隻美麗纖細而皮膚略顯乾澀的手正在張名貴的埃及莎草紙上書寫……

「親愛的提比略,我的孩子,你最近還好嗎?

今天發生了一件事,上午奧古斯都帶著日爾曼尼亞庫斯去了元老院,在那裡他把那個孩子隆重推薦給羅馬的元老和公眾,在他和那個該死的瑪賽納斯操縱下,日爾曼尼亞庫斯被提前授予了財務官的職位。下午屋大維又帶著德魯蘇的大兒子去法比亞部落和斯卡普提亞部落拜訪族內成員;這還不算,奧古斯都還將以那孩子的名義舉辦羅馬前所未有的盛大慶典,看起來規模比當年愷撒從高盧歸來時舉辦的那一系列活動還要大。

不用我提醒你這對我們意味著什麼吧?以前除了奧古斯都,羅馬最得人心的人是瓦魯斯,現在這個人就要變成日爾曼尼亞庫斯了!這個孩子可和瓦魯斯不一樣,他背後可是有屋大維經營了多年的龐大勢力在支持。現在趕快結束多瑙河那場惱人的戰事吧!你越早回到羅馬越好!也許我們還有辦法扭轉局面!

深愛著你的母親利維婭」

屋大維的妻子寫完了這封信,往昔溫柔的面容象掛上了層嚴霜般冷酷,她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自己的貼身奴隸。

「如果這封信沒有送到提比略統帥手裡,你就要詛咒你母親把你生下來的那個日子了!」

那個奴隸惶恐的倒退著一步一步離開了房間,飛跑下樓直奔馬廄而去。

利維婭從窗口看到那個奴隸跨著匹駿馬衝出門口,才放心拉上窗帘。

「屋大維,凡是你的心愿我要都破壞它!我絕不會容忍那個孽種的兒子繼承你!當年你強姦我的時候給我帶來的傷害,我要你百倍的償還!!!」她默默在心裡念道,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可惜,除了她這裡沒有別人能看見這情景。

…………

提奧在他的書房內,一邊悠閑地喝著鮮牛奶,一邊在給遠在日爾曼尼亞的瓦魯斯寫信:「我親愛的瓦魯斯,今天在羅馬有這樣一個新聞,我想你一定有興趣知道……」

…………

幾乎與此同時,帕提亞帝國在駐羅馬共和國的使節也在給自己的君主寫奏章:

「亞洲的主人、我主沃諾尼斯一世陛下萬壽無疆!

微臣誠惶誠恐向陛下稟報,羅馬邦的最高統治者愷撒奧古斯都屋大維看來已經決定讓他義子德魯蘇的兒子日爾曼尼亞庫斯作為他的繼承人,這和我們以前得到的情報有些不同,可能原來內定的繼承人提比略已經失寵。現在奧古斯都正在給日爾曼尼亞庫斯拉攏人心,元老們似乎已經愉快的接受了這個新人選,從他們爭先恐後來討好那個年輕人就看的出來——這並不奇怪,無論是誰都比那個傲慢的提比略討人喜歡。另外,微臣發現,多瑙河的叛亂好象並未牽涉羅馬更多的力量,他們還在準備一場空前規模的節日慶典,請恕臣斗膽直言,望陛下與羅馬談判亞美尼亞王位繼承人時謹慎為妙,陛下初登帝位,號令天下,舉凡阿狄亞貝尼、米底、埃蘭、卡拉塞尼、波斯、印度諸國無不敬服,然恐國內尚有叵測之徒窺覦帝位,如果此時羅馬於暗中插手,於陛下恐非美事。

微臣巴吉塔尼跪稟,願陛下萬壽無疆。」

…………

和以上三個地位迥異的人一樣,有許多和他們身份不同的人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羅馬周邊的各個勢力——黑海沿岸的培契尼人和斯基泰人、頓河草原上的薩爾馬泰人、炎炎烈日下的黑人王國衣索比亞、萊茵河畔的馬克曼尼人、和羅馬結盟的各個自由城市、共和國的各個屬邦……他們派在世界首都觀察動靜的使節紛紛向自己的家鄉遣去了信使,好及時報告這驚人的變化。一時間,從羅馬城延伸出去的條條大道上,急促的馬蹄聲此起彼伏。

與外國人做的事不一樣,大部分羅馬貴族和一些富豪的管家此刻正拚命尋找著船主,他們的主人命令他們,不管花多少金錢也要儘可能僱到最大最堅固的船隻,甚至有些管家接到的命令是如果船主不願意出租,就把船買下來。海戰表演現在成了各個有名望羅馬貴族家庭、或者說各大家族暗中較力的場所,誰都不希望自己被其他貴族壓過一頭,那些不是貴族的富豪則是希望自己的船能在海戰表演中大出風頭,好炫耀自己的財富。

那些準備參加海戰表演的羅馬人在匆忙把自己的管家打發出去后,又按階層聚在了一起,除了試探對方船隻的準備情況外,他們開始商量怎麼讓自己階層的賽車在海神節的賽車大會上獲勝,這可是關係到自己階層面子的大事,馬虎不得。

羅馬的青年們則摩拳擦掌準備參加自己擅長的體育競技:賽跑、拳擊、驚險的「特洛依」戰爭遊戲,他們盼望讓羅馬的公眾熟悉自己,好在將來競選官職時候能多些人支持。

婦女們熱烈討論海神節上可能上演的劇目,那些著名的演員成了她們議論的焦點,她們比較著這些偶像演技的特點,不時因為支持演員的不同,她們會發生意見分歧。在這時候,不和女神就會悄悄來到這些女人中間,帶來一陣爭吵和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相互敵視——這個群體總是那位女神最愛光臨的群體。

還有一些人的想法比較特殊:為賽車比賽、角斗比賽、拳擊比賽開賭那是必不可少的了,賭博莊家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這次他們又把觸角伸向海戰表演。雖然哪些船隻參賽現在還沒有確定,莊家們已經開始派人在碼頭搜索情報了。

在小酒館、在平民區、在羅馬人喜歡閑逛的各個廣場上,對各種比賽的可能的參賽隊伍的分析熱鬧非凡,為了下注時選擇正確,羅馬城裡面的人們細心打聽著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

在宏偉的羅馬城變成一個蜂巢般亂糟糟的城市時,這場混亂的製造者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一下午的時間,奧古斯都帶著日爾曼尼亞庫斯走遍了家族所屬的部落,既便是最貧賤的家庭都感受到了奧古斯都的親切和日爾曼尼亞庫斯的謙遜,長老們的讚許、族人的祝福和兒童們的歡笑充盈著他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可日爾曼尼亞庫斯並不知道,他們前腳離開一個家庭,隨後就有一個奧古斯都的手下帶著一個錢袋到來,那裡有慷慨仁慈的元首的「禮物」——每個家庭成員都會獲得一千塞斯特斯銀幣,這恐怕才是笑聲產生的更重要的原因。

進入前廳后,屋大維沒有向往常一樣急著回到卧室換上便服,而是命令元首官邸的侍從、官吏、文書僕人全部集中到這裡。

奧古斯都的命令被迅速執行了,當這些人集合到一起后,他們望著端坐在一張椅子上面無表情的屋大維,心中大惑不解,究竟是什麼讓討厭正式服裝束縛的主人沒有立刻去換衣服?幾個非常熟悉奧古斯都性格的親信則心中有數,每當奧古斯都出現這樣表情,就意味他要懲罰人了。

屋大維瞧了瞧站在自己椅邊的日爾曼尼亞庫斯,用和緩的語氣說:「我親愛的的孩子,從今天開始,我希望你能夠經常留在我身邊,因為我想把我在漫長人生里獲得的一點經驗傳授給你。」

「親愛的祖父,我非常樂意,不過我首先要完成羅馬人民交給我的公務,那是我的職責。」日爾曼尼亞庫斯禮貌的回答。

「放心,我的孩子,我不會耽誤你的工作的。」屋大維微笑著說,「因為我們馬上就要開始了。」

看著人們疑惑的表情,羅馬元首話鋒一轉:「日爾曼尼亞庫斯,我記得你過去曾經問過我——為什麼我的管家狄奧美德斯那樣的忠於我?我是怎麼訓練得他那樣甘心服從?當時我沒有回答,現在,狄奧美德斯,你親自來告訴我的孫子答案吧!」

奧古斯都的管家從後面走了出來,恭敬的向自己的主人和日爾曼尼亞庫斯行了禮,慢慢開口道:「有一次我正陪著主人散步時,突然遭到一隻野豬的襲擊,我驚慌失措,躲到主人的後面,主人奮力搏鬥保護了我安全。事後主人只是怪我膽小,並未認為我有罪,待我和以前一樣;為了怕我心裡不安,主人還把這樁極為危險的事當作一個笑話經常和我開玩笑,從那天起,我就不顧主人的反對堅持用『主人』稱呼他,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承認一個唯一的主人,他就是羅馬的愷撒屋大維!」狄奧美德斯平靜地說完,就懷著真摯的情感去吻了吻屋大維的手。

屋大維安然接受了自己忠心僕人的行禮,然後他的眼睛眯了起來,「賽魯斯,你過來。」羅馬的統治者用非常平淡的語氣說。

奧古斯都的秘書謙恭地走上前,他的身子卻在微微顫抖。

「賽魯斯,前幾天我寫信給我在加普亞的管家,讓他給我定製一批那裡的銅器,為什麼今天大雅努斯神廟街的一個猶太商人突然向我獻上了這批銅器,連樣式都與我想要的一樣?」

「是、是我、我告訴他的。」賽魯斯額頭開始流汗了。

「噢,那你從中獲得了什麼好處?你了解我的性格,不要試圖欺騙我。」

「他前一段申請成為羅馬公民被拒絕了,他給了我五百狄納里,我以為這和國家大事無關,就把您最近想製作一批加普亞銅器事情告訴了他,寬恕我吧,奧古斯都!」屋大維的秘書哀求道。

「好吧,看在你多年來勤勉為我服務的份上,我原諒你,」屋大維露出寬厚的神情,「把他拖下去,只打斷雙腿就行了!」

「祖父!」日爾曼尼亞庫斯愕然道,屋大維擺了擺手,示意他孫子暫時不要說話,幾個身強力壯的奴隸迅速把可憐的秘書抓了起來,帶出了前廳,很快院子里傳來賽魯斯的慘叫。

「我親愛的孩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得有些過分?我從你的表情里看出了這一切,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你會怎麼處理?」屋大維這才把頭傳向日爾曼尼亞庫斯,日爾曼尼亞庫斯咬住了下唇,善良不忍的表情在英俊的面孔上顯現無疑,「賽魯斯這樣泄漏您書信的內容固然不對,可這樣的懲罰也太重了!如果是我,我會嚴肅的告訴他,這樣做有悖於一個秘書的原則——守口如瓶,並警告他下次不得再犯,否則我將讓他從我身邊離開。」

一絲失望的神色在奧古斯都看透世間一切奧秘的眼中飛速閃過,他勉強笑了笑,加重了語氣:「親愛的孩子,你也許還不明白——我這樣懲罰賽魯斯正是為他著想!同時也是為了我自己和我的親人負責!你也許很奇怪:狄奧美德斯在生死危急關頭拋棄我,我不當回事;而賽魯斯只是泄漏了封無關緊要的信件內容,卻為何遭到了如此的懲罰?」

「是的,親愛的的祖父,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日爾曼尼亞庫斯老老實實回答。

「好吧,那我告訴你:孩子,人在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候總是非常困難的,你不能強求別人為你犧牲,哪怕這個人受了你再多恩惠,因為這一切和生命比起來算的了什麼?所以我根本不介意狄奧美德斯的行為,雖然他並不這麼想;而賽魯斯卻是為了貪慾背叛了我對他的信任,這是可以克服的也應該克服的,因為在愷撒奧古斯都身邊工作,他獲得的酬勞已經相當優厚了,雖然還趕不上瓦魯斯給他馬車夫尤尤蒂雲的報酬,但也足夠他在羅馬城裡過得和一個貴族一樣體面了。而他卻為了區區五百狄那利,冒了失去這一切和我信任的危險,我必須讓他明白這麼做的愚蠢。

從另一個角度講,如果這次我不給賽魯斯一個深刻的教訓,假如下次有一封關係到我們安全的信件,而又有一份巨大的利益出現他面前誘惑他,因為他這次沒有受到足夠的懲罰,他很可能再次抵禦不了誘惑,從而給我們帶來生命的威脅,也會使他喪失性命。我這樣做才是對我們大家的負責,也是保護賽魯斯!你明白了么,我親愛的的孩子?」

說完,屋大維充滿希望的向日爾曼尼亞庫斯瞧去,後者顯然正在思索他的話,奧古斯都又補充道:「從你的做法來看,你是想以自己的寬厚來感化別人,這也不能說是個錯的辦法,但世界上最難琢磨的東西就是——人的心靈!不要指望其他人的想法和品行和你一樣高尚,能夠使人對你又愛又怕當然最好,如果達不到,那就寧可讓人們來懼怕你!」

這時,奴隸們抬著被打斷雙腿的賽魯斯回到前廳,日爾曼尼亞庫斯的祖父看了一眼傷處,確認沒人欺騙他后,他的語氣是冷冰冰的,一點也沒有安慰的柔情,「賽魯斯,去養傷吧,等傷好了繼續到我這裡來擔任秘書。至於你們其他人聽著,賽魯斯是因為長期的辛勞才獲得我這樣的寬大對待,你們可不見得有這個資格,你們不要忘了,我兒子蓋烏斯的家庭教師和僕人由於趁他生病和死亡之機,在他當總督的行省無恥地貪婪搜刮財富,我可是把他們脖子繫上重物扔到了河裡!」

處理完這件事,屋大維站起來拉住了日爾曼尼亞庫斯的手,微笑著說:「我的孩子,在這棟房子里,有個房間你還從來沒有進去過,聽說羅馬人管它叫『敘拉古』,而我更喜歡把它叫做『我的小作坊』,現在我就帶你去看看它。」

日爾曼尼亞庫斯隨著屋大維進入了那個神秘的小房間,他的心情並沒有因為獲准來到這裡而顯得激動,只是略帶好奇的打量著房間的布置,當他看到布魯圖的塑像時,一種欣喜的表情出現在年輕人的臉上,「啊,親愛的祖父,這裡有布魯圖的塑像,我一直以為他是您心中不共戴天的仇敵呢?」

「不錯,在我象你這麼大的時候,這個人是我的死敵,不過那是過去的事情了。」屋大維淡淡回答,「你對布魯圖了解多少?」

「我只是從書中和別人的口中聽說過他的事迹,還可以背誦他所有的講演,我的父親雖然軍務繁忙,可是他對我的學習一直很關心,他從軍營寫來的信中要求我學會背誦布魯圖的所有講演,我認為他最精彩的演講是《我愛愷撒,我更愛羅馬》,如果您允許,我想在這裡給您背誦一遍。」日爾曼尼亞庫斯在誠實說這番話時,直視著自己祖父的眼睛,絲毫不在乎這樣說極有可能觸怒羅馬的獨裁者。

「哦,我也是這樣看,他那篇演講真是篇閃爍著人性光輝的傑作!親愛的孩子,你背給我聽吧。」屋大維一點沒有生氣的表現,此刻的他身上完全沒有一點奧古斯都的影子,而象一個在和自己小孫子討論件有趣事情的普通老人。

日爾曼尼亞庫斯跨前一步,眼中盈動著少年人對心目中英雄的憧憬。

「請耐心聽我講完,各位羅馬人,各位親愛的同胞們!請你們靜靜地聽我解釋。為了我的名譽,請你們相信我;尊重我的名譽,這樣你們就會相信我的話。用你們的智慧批評我,喚起你們的理智,給我一個公正的評斷;要是今天在場的群眾中間,有人說是他凱撒的親友,那麼我必定大聲疾呼的告訴他:我布魯圖對凱撒的愛,比你對凱撒的愛,要勝過百倍!要是那位朋友問我——那為什麼布魯圖還要起來反對凱撒?我的回答是:我愛凱撒,可是我更愛羅馬!

你們寧願讓凱撒活在世上,大家作奴隸而死呢,還是讓凱撒死去,大家作自由人而生?因為凱撒愛我,所以我為他流淚;因為他是幸運的,所以我為他欣慰;因為他是勇敢的,所以我尊敬他;因為他有野心,所以我殺死他!我用眼淚報答他的友誼,用喜悅慶祝他的幸運,用尊敬崇揚他的勇敢,用死亡懲戒他的野心。這兒有誰願意自甘卑賤,做一個奴隸?要是有這樣的人,請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得罪他了。這兒有誰願意自居化外,不願做一個羅馬人?要是有這樣的人,請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得罪他了。這兒有誰願意自處下流,不愛他的國家?要是有這樣的人,請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得罪他了,我等待著答覆。

各位親愛的同胞們!我等諸君發表意見,等得很久了,沒有聽到反對的發言,因此,我深信你們是愛自由的人了!我深信你們必定贊成我的話了!我怎樣對待凱撒,你們也可以怎樣對待我。他遇害的經過記錄在元老院的案卷上,他的彪炳的功績不曾被抹殺,他的錯誤雖使他伏法受誅,也不曾過分誇大。

馬爾庫斯安東尼護送著他的遺體來了。雖然安東尼並不預聞凱撒的死,可是他將要享受凱撒死後的利益,他可以在共和國中得到一個地位,正像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共和國中的一分子一樣。當我臨去之前,我還要說一句話:為了羅馬的自由,我殺死了我最愛的人,要是我的祖國需要我的死,那麼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可以用那同一把刀子殺死我自己。」

這段鏗鏘有力的話語從這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口中說出,帶有無限的感染力,這篇布魯圖在刺殺愷撒后,打動了暴怒的羅馬市民的光輝演講,讓屋大維彷彿又回到了過去那個激蕩的歲月……無論哪個方面都無可指責的高尚的布魯圖、既是出色將軍又是政治低能兒的安東尼、老實忠厚不明白自己多重要的雷必達、頑強善戰卻運氣不佳的小龐倍,還有那個美麗而又滿腹狡詐的埃及女王……艱苦的穆提那城解圍戰、血流成河的菲力比平原、壯觀的攸剋星大海戰……這些年輕時驚心動魄的場面又在年老的屋大維面前一一浮現。過了許久,他才回到現實中,把視線移向自己年輕的孫子,那英俊少年炯炯的目光中正含著少許激動的淚花。

「親愛的孩子,我從來沒想到你有這樣的政治觀念,你和你爸真是太象了。」屋大維一邊懷著複雜的心情,一邊又帶著驕傲的情緒,不由得把日爾曼尼亞庫斯摟在了懷中,「孩子,你長大了!」

「希望我這番話沒有冒犯您,我親愛的祖父……父親教導我——不論何時、不論面對誰、不論處在什麼情況下,都要說真話!」日爾曼尼亞庫斯低聲說道。

「另外,你還想通過這番話來感動掌握羅馬的奧古斯都,讓他放棄手中的權力,把管理自己的權力還給羅馬人。我說的對么,我親愛的孩子?」屋大維帶著慈愛道出了日爾曼尼亞庫斯的用意。

「是的。」日爾曼尼亞庫斯的聲音更低了。

「親愛的日爾曼尼亞庫斯,你聽我說。」屋大維放開了自己的孫子,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表情嚴肅起來。

「在我年輕時候,出於對自己野心的服從和保護自身安危的需要,經過浴血奮戰,我站在無數屍體上獲得了世界上最大國家的統治權。我利用這種特權把這個國家建設得穩固而安全,並從這一行動中得到了我所期望的效果;不過,開始的時候我還沉醉於能操縱億萬人生死、一聲令下就能出動百萬大軍的快感中,隨著年華老去,我更願意我能被稱作這個強有力政權的締造者;畢竟,司葬女神利比提娜的花名冊上,我的名字快被輪到了——當那一天來臨,我付出所有的金銀財寶能給我買來多活一天的時間么?即使羅馬所有的軍團披堅執銳來保護我,能讓死神晚到一步么?不能!

所以我現在只懷有這樣的希望:在我死後,我為羅馬所奠定的基礎還會是穩固的,因為它花費了我畢生的心血。人們都認為我迷戀權力,確實,能掌握所有人命運的這種誘惑力非常讓人難以自拔,但我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才牢牢把握它不放——我還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和親人朋友的生命才被迫這樣的,當年蘇拉在元老院當著全體元老自動解除了權柄、遣散了儀仗官和衛兵,和他的朋友一起回家時,突然有一個不知名的青年開始ling辱他,說他怎樣攫奪了羅馬的自由,怎樣殘殺和搶掠羅馬公民,怎樣變成了他們的暴君!說那番話的人具有不屈不撓的勇敢精神,因為蘇拉只要做一個手勢,就會立刻使這位勇士付出他的生命作為代價!但殘暴的蘇拉當時對他寬大得很,沒有懲辦他,但那位過去的獨裁者陰沉臉嘆了口氣說:從此以後,那些能夠攫取到共和國政權的人就再也不願意再把它交出來了!

蘇拉這句話深深烙在我心裡,而後來長期和世界上最可怕的動物——人類打交道,更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權力只能維持、維持、再維持!人們很難因為你後來的善舉而忘記你過去的罪行,如果我放棄這一切,也許會出現另一個或者更多的屋大維,你認為他們會真的放心讓一個不可預測的威脅在自己身邊么?那時候想成為一個在卡普里埃島別墅里嘻兒弄孫的富翁,不過是種可笑的傻瓜想法。」

看著日爾曼尼亞庫斯逐漸顯露出的失望神色,屋大維自失的笑了笑,「雖然我不會放棄自己的權力,不過我並不反對你將來按自己的理想治理這個國家,因為你會是下一個羅馬元首!」

雖然在今天發生的事情中,日爾曼尼亞庫斯已模模糊糊預感到這意味著什麼,但他寧願相信這不是自己祖父真實的想法,而是人們的胡亂揣測;現在,當屋大維真的把事實昭示在他面前時,這個年輕人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些許眩暈。

「看來,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了。」日爾曼尼亞庫斯流露出憂鬱的神情,「從昨天開始,我就害怕我的擔心會變成真的,但現實粉碎了我最後一點幻想。」

「親愛的孩子,把你的想法說給我聽,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不願意看見國家的領導權是由私人來授受,如此年紀的我就被定下來將來管理羅馬,僅僅因為我是您的孫子、德魯蘇的兒子,而羅馬的人民在這方面沒有一點發言的權力。」

「哦,那如果羅馬的元老院和人民推舉你擔任這個職位,你會接受么?」屋大維的眼睛露出熱切期盼的目光。

年輕的日爾曼尼亞庫斯苦笑了一下,「羅馬人為什麼要推舉我呢?他們又對我了解多少呢?他們只不過知道我是您的孫子,只知道這個我勇敢高尚的父親留給我的光榮名字——日爾曼尼亞庫斯,我可曾在戰場上為羅馬帶來榮耀?我可曾為改善羅馬人的生活服務過?元老院和人民的推舉?我絲毫不懷疑您可以做到這點,因為他們怕您或者說怕您手中的權力,這權力可以滿足他們的yu望,同樣也可以剝奪他們的希望。

雖然我相信自己的天賦,而且認為通過學習和對自己的磨礪,我的才智將來可以為我的祖國做出貢獻。但我渴望後世撰寫歷史的作家們這樣描繪:……日爾曼尼亞庫斯為羅馬完成了這樣的功跡,所以羅馬人民推舉他為國家的管理者。」

屋大維平靜的聆聽著自己孫子的話語,這時他開口了,「親愛的孩子,你知道,雖然我不是被羅馬人心甘情願推舉來管理羅馬的,而是通過血腥的內戰登上了這個位置。但請你告訴我,我把羅馬治理的怎麼樣?」

這個問題使日爾曼尼亞庫斯愣了一下,不過在短暫思索了一下,他還是如實的回答了他的祖父:

「在今年剛剛結束的人口統計中,羅馬公民人數為四百二十三萬三千人,比二十年前那次統計增加了十七萬人,奴隸數目達到了二百萬;羅馬人民一切行省的邊界都向外延伸了,在這些邊界居住著臣服於共和國的各族人民。高盧和西班牙諸省恢復了和平,長期以來困擾羅馬的日耳曼人被征服,羅馬的艦隊從萊茵河口向東在海洋上航行直達森布里人的地界,以前沒有任何羅馬人從海上或陸上到過這個地方。森布里人和該地的其他日耳曼人都派遣使節尋求與羅馬人民建立友好關係;在您的指揮和主持下,兩支軍隊幾乎同時開進了衣索比亞和阿拉伯,兩個民族都有大批軍人在戰爭中被殲,許多城鎮被佔領。在衣索比亞,部隊前進直達麥羅埃附近的那巴塔鎮。在阿拉伯,部隊進到薩白安地區的馬里巴城;您為羅馬人民的國家增加了埃及行省,收復了亞德利亞海以東一切行省和當時大半在眾小王酋掌握中的昔蘭尼加行省,還收復了曾於奴隸戰爭中被佔領的西西里和撒丁。您在阿非利加、西西里、馬其頓、兩西班牙行省、亞該亞、亞細亞、敘利亞、那旁——高盧等地建立了士兵殖民地。此外,您還在義大利建立了二十八個殖民地,現在這些地方已發展成著名而且人口繁茂的地方。

在西班牙、高盧和達爾馬提亞等地戰勝了敵人之後,羅馬收復了以前其他將軍失去的許多軍旗,帕提亞人也把他們以前從三個羅馬軍團奪去的戰利品和軍旗送還給我們,並使他們不得不千方百計尋求與羅馬人民建立友好關係。在您成為元首之前,羅馬人民軍隊從未進入過潘諾尼亞諸部之地,您通過我的養父親提比略將該諸部落征服並將之併入羅馬,還將伊里利亞的邊界擴展到多瑙河邊;一支越過多瑙河來到我們此岸的達爾馬西人軍隊被擊潰並殲滅了,嗣後,我們的軍隊越過多瑙河迫使彼岸的達契亞部落服從羅馬人的命令;印度國王的使臣常被派遣來覲見您,此前他們從未覲見過任何羅馬將軍;培契尼人和斯基泰人以及住在頓河兩岸的薩爾馬泰人,還有阿爾巴尼人,伊伯利安人和米底人等的國王都派遣使者來尋求我們的友誼。」

「那在我統治之前呢——偉大的羅馬連一個微不足道的朱古達都奈何不了,西西里的奴隸們居然在羅馬的眼皮底下建立了自己的國家,更不要說斯巴達克思這個卑賤的角鬥士——他糾集了一些亡命徒就在義大利半島縱橫無敵;而另一方面,頻繁的兵役又使普通羅馬公民長期脫離生產,加上捐稅的壓力他們破產的現象已經日趨嚴重,他們只得流浪到城市去謀生,因為在那裡能夠找到一些閑零雜活,即使找不到工作也能靠公私發放的食物和零錢生活,而且娛樂又不花錢,必要時還可以出賣自己的選票。這導致了大量土地兼并,甚至有一年在羅馬城裡有土地夠當兵資格的不到兩千!

由於在漢尼拔打到羅馬附近的時候,是元老院領導羅馬人度過了最危難的時刻,戰勝了最危險的敵人,所以,元老院在羅馬人的心目中享有絕對的權威,而後來隨著羅馬越來越富強,控制元老院的那些顯貴家族腐敗了。他們為了自己家族的私利把國家利益放在一邊,還將官職封閉起來,不許後來者再進來。大約有二十五個家族把持了幾乎所有的執政官職,在羅馬建城第五百五十三年開始的六十六年中,執政官年表中居然只有五名是新人!

所以,親愛的的日爾曼尼亞庫斯,我推翻的不是羅馬的民主制度,而是羅馬的貴族家族統治制度!與其說我用獨裁取代了元老院對羅馬的管理,還不如說我用一個家族的統治代替了二十五個家族的統治!而我們家族的統治代表了更多下層羅馬人的利益,我只不過那些普通羅馬人選中的代言人!何況,羅馬從一個台伯河畔的小城邦發展到今天橫跨歐亞非的世界第一大國,也需要更強有力的統治,更快的反應!舉例來說,如果因為國家長遠的需要,有些人民短期內不能理解的措施卻必須執行,怎麼辦?這隻有靠獨裁統治的強大力量來強迫他們服從,而這些你嚮往的民主制度或者說元老院能辦到么?」

這個問題窘住了日爾曼尼亞庫斯,他剛才竭力在祖父面前推崇民主制度,現在這個英俊的青年不得不有些沮喪的在心裡承認,好象優勢並不在他一邊。

「孩子,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麼,確實這個制度目前還有很多的弊病。就象現在,為了穩固統治基礎,我還不得不做一些明知道是錯的事情,甚至還要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也免不了要除掉一些其實無辜的人。這就象分娩時候的痛苦,有哪個新生命來到世間不是伴著母親流出的鮮血一起到來?

這個制度最大的危險卻是統治者人選,瓦魯斯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化!一個腐化無能的統治者會導致我們家族的毀滅,所以今天我把你帶到了『敘拉古』——除了瑪賽納斯和阿格里皮娜的父親阿格里帕,首先來到這個小房間是我的外甥馬采魯斯、然後是阿格里皮娜的哥哥蓋尤斯、接下來是你的父親德魯蘇,今天輪到到了你!因為我已經決定,今後由你接過代表我們這個家族繼續統治羅馬的重擔。」

「可是一直以來您不是早把這個人選定為我現在的父親提比略了嗎?」

「提比略,他不過是你的監護人而已,他從未被允許過進入這個房間。」屋大維提起那個正在多瑙河的羅馬軍隊統帥,表情是如此的輕蔑,接著他卻溫存地對日爾曼尼亞庫斯說:「而孩子你,從今天開始,你隨時可以到這裡來。」

看到自己孫子有些摸不著頭腦,同時也因為不想再在提比略這個話題上談論下去,屋大維繼續沿著剛才的思路說道:「我親愛的日爾曼尼亞庫斯,我知道你有遠大的抱負,也深刻了解現在羅馬強大背後隱藏的危機,甚至你還想改變現在的統治制度把權力還給羅馬人,這些我都不反對。不要奇怪,因為那時我已經看不到這一切了。但孩子,你要達成自己這些目標,首先要坐到元首的位置上!只有手中有權力才可能把你的理想變成現實!所以你一定不要反對我的安排,且不說假如因為你推辭,被其他野心家趁虛而入,他們可能會危害你的生命安全;如果在我死後,你不肯擔任這個責任,羅馬的內戰就會重新爆發,你不願意在時隔四十年後,為了我的寶座羅馬人再次血流成河吧?」

看著日爾曼尼亞庫斯苦苦思索著自己所說的話的表情,屋大維笑了笑,「親愛的的孩子,看來今天我給你腦子裡塞了太多的東西,你可以回去仔細想想,反正以後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在這裡談論。現在我們換個話題吧,作為羅馬的官吏,你有什麼問題或者建議對羅馬的奧古斯都說嗎?」

「啊,那我想問問您,為什麼您對羅馬的平民那樣和氣親切,卻對元老們不是那麼客氣?」顯然日爾曼尼亞庫斯也因為不用再談論剛才的話題鬆了口氣,屋大維七十年的人生經驗可不是一個孩子在一晚上就可以消化的,既便是德魯蘇兒子這般聰穎過人的青年。

「嗯,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因為我有求於羅馬的平民:我不可能滿足他們所有的期望,而我的統治又要靠他們支撐,就象一條船在海上航行,海神吹來的風可以使船隻飛速前進,同樣也可以使它傾覆沉沒——我就是那船,民眾就是那風!所以我必須小心翼翼,不能得罪他們,希望他們把我當成他們的家人一樣;而那些元老和官員們,他們則是有求於我,他們巴望著從我這獲得更多的好處,只要我滿足他們的願望,你認為他們那時候還會記得我的態度么?」屋大維冷冷說道。

「親愛的的祖父,我還想問您,您既然把一切權力緊緊抓在手中,為什麼卻多次拒絕元老院授予的終身獨裁權,這樣您不是統治起來更合法么?」日爾曼尼亞庫斯紅著臉提出了這個問題。

「啊,一個虛銜有什麼意義,不只會讓人嫉恨,還會讓一些頭腦簡單的人認為我破壞了羅馬的傳統法律,也許有些傢伙腦子一熱就會來仿效布魯圖了——元老院授予我這個頭銜是想讓我坐在火山口上,我可沒那麼笨。」屋大維笑眯眯回答。

「還有您也多次拒絕了擔任執政官,另外您還增添了許多新的官職,在我看來許多職位是沒必要的,這是為了什麼?」

「啊,這個啊,這個問題的答案和上面那個問題的答案差不多,人們的貪念是無止境的,多點職位就多給那些愛慕虛榮的貴族們些希望,這樣我就更安全些。」屋大維象孩子似的做了個鬼臉。

日爾曼尼亞庫斯快要目瞪口呆了,今晚可真夠這孩子受的,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平時慈愛和藹的祖父,居然是這樣考慮這些問題的。

「如果你暫時沒有問題了,剛才我處罰賽魯斯時候,還有幾句話當著那麼多人我沒有告訴你,在對待自己部屬時要賞罰分明,如果有人犯了錯誤,千萬不要辱之過重罰之太輕!該懲罰他們的時候你不能心軟。」屋大維收起了笑容。

「好的,親愛的的祖父,您的意見我會認真考慮的。」日爾曼尼亞庫斯小聲說道。

顯然這個答覆不是屋大維希望聽到的,他馬上又做了一個假設,「如果你的一個朋友背叛了你,而後來他又來請求你寬恕,你會怎麼對待他?」

「我會原諒他。」

「那如果他又一次背叛了你呢?」屋大維皺了一下眉。

「我會和他絕交!」日爾曼尼亞庫斯淡淡說道。

「為什麼不殺了他?!」屋大維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氣,日爾曼尼亞庫斯吃驚地看著屋大維,他從未見過他的祖父如此生氣,這一刻的祖父彷彿變成了一個非常陌生的人,面容極其冷峻,眼中透出惱怒的凶光……

「哈哈,你們都在這裡,小日爾曼人,你終於和你爸爸一樣也走進了這個房間——你不介意一個看著你父親長大的老人這麼叫你吧,親愛的日爾曼尼亞庫斯。」隨著一連串笑聲,胖胖的瑪賽納斯跨進了房間。

「當然不介意,尊敬的瑪賽納斯爺爺。」日爾曼尼亞庫斯禮貌中帶著親切回答,一邊偷偷看了看他的祖父。

「好啦,剛才阿格里皮娜纏了我半天,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出來?親愛的孩子,你快去找她吧,如果你再不去找她,恐怕那小丫頭等會就要把我的鬍子拔下來了!」瑪賽納斯好象笑的很開心,全身的肥肉都在一顫一顫的。

「好的,那我就告辭了,不過按照祖父今天上午的吩咐,我首先要去看望一位陷入困境的婦女,尊敬的瑪賽納斯爺爺。」

「好的,你去吧,親愛的孩子,記得早點回來。」屋大維在瑪賽納斯進來后就恢復了常態。

…………

「你怎麼看?屋大維。」在日爾曼尼亞庫斯離開后,兩個老頭沉默了好一會,最後還是瑪賽納斯首先打破了僵局。

「這孩子太善良了,我怕他將來會吃虧。」屋大維長長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此時的屋大維,蒼老的表情在他臉上畢露無遺。

「是啊,我剛才一直在門外,正直是他的優點,可心腸太軟就有些麻煩了。」瑪賽納斯也嘆了口氣。

「好在我還有時間教育他,先不說這個了,你來有什麼事?」屋大維勉強打起了精神。

「沒什麼大事情,只是來告訴你各方面對今天的反應,不過遠方的消息我還不知道,現在報信的使者們還沒趕到目的地呢。」

「羅馬打個噴嚏,外面就要地震了,讓我們等待吧。」此刻的屋大維才又煥發出了年輕人般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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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愷撒·屋大維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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