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還劍（1）
陸方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與熟悉的女子談話，他們的關係很親密，但只是談話，偶爾會有一方發出會心的笑聲。他只能從側後方看到她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鬢與微微彎曲的脖頸。
就是這麼簡單的場景，陸方覺得整個晚上自己在做這個夢，談話，笑，談話，笑。不管有多精彩，沒有一個字能記得。
靜修因此被中斷，但他很高興，睜開雙眼之後仍繼續沉浸在夢的喜悅之中，準備再見到梓姬的時候將夢境講給她。
當他完全清醒，理智恢復的時候，卻被無可阻擋的酸楚所淹沒，他記起，夢中的人不是梓姬，而是向永卿。
是因為昨天見到歐陽庭與慕允，所以聯想起她么？陸方沒法確定。
斷簪的事情他沒告訴梓姬，買禮物是想給她一個驚喜，現在驚與喜都不存在了，也就沒有必要說。他只是比往常更溫存地對待她。
「我希望時間停止，這一刻永存。」
梓姬臨走的時候說。
而你卻在她走後夢到另一個人，陸方甚至覺得這是背叛。但他仍然躺在床上回味夢中的場景，體味所得與所失，抵抗著悲傷的漫延。
這是他第一次夢到向永卿，卻非最後一次。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梓姬來與不來，無論他白天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晚上靜修時，他都會不知不覺地睡去，夢到同一個人。
場景總是很簡單，走路、站立、坐着，然後就是永不厭倦的談話，陸方已經明白夢中人是誰，再也不會搞混。在夢中的滿足與喜悅，成為他清醒之後最大的負擔。
這不能向梓姬說起，因為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陸方仍然愛着梓姬，比以前更加深切。
除夕之夜在冷清中度過，安國公府的家宴當然不會邀請陸方，府中其他人更不會，梓姬也沒有來。
除夕之後，梓姬也只來過一次，每天都有貴客來訪，全府上下，除了陸方，都忙亂起來。
鄭通玄一直沒有音信，陸方下定決心，等師兄回來，就講清事實，他再受不了夢境帶來的愧疚，以及想像梓姬為他人舞劍時的嫉妒。無論如何，要帶梓姬離開這裏。他沒有與梓姬商量，相信她會願意。
***
正月初九，陸方唯一有事情可做的一天。
他一大清早就出府，帶着馬如嘯的「橫軍」劍，很長時間沒有使用它，陸方發現自己有些懷念它的沉重感。
還劍的過程最後讓陸方覺得，懷念是多餘的。
陸方到的時候，清樂軒才開張不久，還是很冷清。以為會等一段時間，陸方特意多點了幾樣菜，結果菜還沒上完，取劍的人已經來了。
這人看到桌上的劍時很吃驚，遠超過對陸方的關注。
不用詢問，陸方就知道取劍的人一定是他，他幾乎與馬如嘯一個模樣，只是略年輕些，大概三十歲左右，穿着深藍色的長袍，有些破舊。
可是他不如馬如嘯鎮定，陸方想，這個人看上去很容易激動，也不太會掩飾情緒。
他上樓之後東張西望，看到劍之後，幾步趕過來，指著劍，用微微顫抖的聲音道：
「他死了？」
陸方點點頭，有些失望，馬如嘯敢刺殺奉天侯，可是同夥卻不像有本事的人，甚至不如高氏兄弟。
取劍的人獃獃地坐下，低着頭，半天沒吱聲。
他真的對馬如嘯的死感到悲傷，陸方開始同情這個不通姓名的人。
他終於恢復過來，抓起劍，起身欲走。
陸方並不指望還劍能等到什麼報答，可也不希望這樣被人忽視，於是大聲問道：
「他是你哥哥？」
「啊？」取劍的人回過頭，好像剛剛注意到陸方，慌慌張張的，「是……不是，他是我堂兄。那個……謝謝你。」
說完快步下樓。
陸方只得毫無興緻地將陸續上的菜肴一樣吃一點。
***
樓上的客人多起來，陸方又要了一壺酒，慢慢呷著，觀看樓下的行人，百無聊賴。
想不到還劍就這樣結束了，陸方原以為會有更多的陰謀，雖然不想參與，卻不介意窺探一下。
高氏兄弟殺神蟾子只是私人恩怨？馬如嘯對奉天侯的仇恨到此為止？他漫無邊際的想着，或許西北的叛亂並沒有完全平定，所以才會有人暗殺朝庭顯貴，神蟾子是宮內的法師，很難說沒有參與制定平亂的決定。
還有，馬如嘯，公孫講的故事裏面出人意料奪得收雲貼的人也姓馬，也是西北某個寨子裏的。馬姓是那裏的大姓，他們或許有關聯，或許沒有。
那個騎馬的少年和虎頭庄的少莊主有點像，可是神采奕奕的。愛子沒了，羅莊主會有什麼反應？死在蘇太傅的府中，他不敢說什麼，何況還是以賊的身份。
師兄調查虎頭庄了么？
為什麼每件事都與我有牽連，我卻一件事也看不清楚？
少莊主太倒霉了，被沈伏煙吸取清氣，又被妖怪附身。我有辦法挽救他么？如果是師兄，或者其他經驗更豐富的修仙者，很可能會馬上看出事情不對，不至於下死手。
陸方猛喝了一杯酒，過了這麼長時間才思考這個問題，更增添了他的愧疚感。
他反覆地想學過的劍術與秘術，甚至輕輕放出分身，又馬上收回。在叫了第二壺酒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學會的仙術，只要擊中，似乎都會致人於死地。
第一次，殺死東海仙山十劍劍主。
第二次，與高成比武，失敗了。
第三次，入魔時刺向沈伏煙，也失敗了。
第四次，與歐陽庭比武，勝了，沒有殺人，但歐陽庭保存實力，沒有真心出手。
第五次，護琴的時候殺死兩個人。
關鍵不是有幾次成功殺人，而是陸方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辦法控制手中的劍，無論它刺向哪裏，只要刺中，劍身上附着的仙氣都會殺死對手。
師父為什麼要教給你專門殺人的仙術？還是你修鍊得有問題？
那個神采奕奕的騎馬少年又從樓下經過。
陸方很驚訝，他確認這是同一個人，無論相貌還是表情都一模一樣，可是怎麼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兩次經過同一個地方？
陸方忍不住仔細端詳他。
少年抬起頭，對着樓上的陸方露出笑容，這笑容和虎頭庄少莊主完全一樣。
陸方一陣眩暈，搖搖頭，再看樓下時，少年沒了蹤影。
是酒喝多了吧，今天來這裏本沒想喝酒。陸方頭枕在手臂上，靠着桌子，對自己說：
「睡一會吧。」
「睡一會吧。」
另一個人的聲音同時說道。
陸方騰地站起，酒勁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