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插曲之四

陸方第一次走出安國公府，對他來說，府邸和迷宮一樣，不得不找老家人蘇恆泰引路。

離除夕夜還有三天，他決定為梓姬買一件禮物。

陸方沒有動用太傅大人賜給的一千兩白銀，而是帶着師叔寶德送的幾十兩銀子。

雖然每天都在夜晚的歡愉與白日的反省之間搖擺，陸方仍然覺得這是自己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對未來，他與梓姬還沒有一個共同確認的目標，但是相信必有辦法解決這件事，事實上，他曾經仔細想過，是不是能將梓姬也帶到森林中生活。

當然，這個方案在心中很快就被否決了，他不能允許自己喜歡的女人生活困苦，尤其是梓姬這樣的女人。

從一家首飾鋪出來之後，對「生活困苦」這四個字，陸方有了更深刻的感受：花掉了三十兩銀子，只買到一件不好不壞式樣簡單的玉簪。

這時他才發現，學仙之後如何維持生活並沒有根本性的改變，要麼過苦日子，要麼出賣學到的仙術。

但想到梓姬，陸方的心情還是和天空一樣晴朗。

城裏的行人格外多，有些地方陸方要擠過去才行，這條街又是他之前從未來過的，繞來繞去有點迷路，所有這些，以及嘈雜的人聲、各種各樣的氣味，都減弱了他修仙的感覺。

當陸方終於走出這條繁華的街道，並且看見認識的人之後，非常高興。

隨後他想起，這些並不是他喜歡的人，但已經沒有辦法，在他露出欣喜的表情之後，對方也認出了他。

青陽宮的年輕弟子歐陽庭帶着四名道士向陸方揮揮手。

出乎陸方的意料，由於青陽宮弟子所引起的回憶，尤其是對五峰仙子向永卿的回憶，並沒有在他的心中引起很大的波瀾。

你終於能夠接受這些事情了，陸方想，心情大好，也沖歐陽庭揮揮手，並且向他們走過去。

雙方見過禮，都對這次相遇感到意外，由於誰都不好意思詢問，最後還是歐陽庭道：

「我們幾個奉師命，要與朝庭大軍一起剿滅狼妖，沒想到在這裏遇到陸公子。」

「我……我在師兄這裏借住一段時間。」陸方不想說自己在安國公府。

「哦？」歐陽庭露出很感興趣的表情，但卻沒有追問。

交情一般的人都是如此，偶然相遇興奮異常，打過招呼之後才發現無話可說，尷尬地沉默了一會之後，雙方只得互道「後會有期」。

陸方忽然想起狼王，覺得有義務提醒一下，於是道：

「歐陽兄小心些，狼王正在捕捉修仙之人修鍊妖術。」

歐陽庭眉毛一揚，以為對方有意奚落，他在青陽宮為了試探陸方的實力曾有意佯敗，本就不服氣，尤其是陸方最後竟然白揀了一張收雲貼。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歐陽庭道：

「多謝提醒，青陽宮雖然大敵當前，可是應付一群狼妖還是沒問題的。倒是陸兄，二月初四，希望能在正清峰頂看到閣下。」

說罷帶着四名道士離去。

陸方並不在意歐陽庭的譏諷，卻因為他的話清醒過來，除了生活無著之外，他還有東海的尋仇沒有解決，而這更是不能與梓姬分享的。

二月初四，群仙會之後的三個月，青陽宮與東海仙山的決鬥，陸方此前有強烈的**想要參與戰鬥，那時體內的仙氣驅動他做一切冒險的事情，而向永卿的決裂也讓他甘心走入死地。

現在，陸方想，師叔寶德說得對，青陽宮有自己的利益，並非為他人着想，沒有必要趟渾水，自己只接到一枚紅蛇標記，終有辦法解決，為了梓姬，最好還是遠離危險。

陸方不在意那枚紅蛇標記，他很自信，尤其是修鍊出分身之後，他驗證多次，證明這一招並沒有因為破身而失去。由於無人評判，陸方不是很拿得准，只是偶爾會想，這一招幾乎是沒有敵手的，他不說天下無敵，是因為世上還有師父，還有大宗師這種仙人。

為了早點買到禮物，出來的時候匆匆忙忙，回程上，陸方有閑心一路遊逛，這才看到「清樂軒」三個字，他覺得很眼熟，隨後想起，正月初九，就是要在這家酒樓，將馬如嘯的劍還給不知什麼人。

沒有幾天了，這件事情就會徹底結束，陸方不用在安國公府中藏一柄刺客的劍，而刺殺的目標正是府中的大侯爺蘇梓商。

陸方已經走過頭，又轉身回來，決定進酒樓看看。

由於已是午後，酒樓上沒什麼人，夥計也不熱情，隨便招呼了客人，就坐在一邊打盹去了。

陸方坐在窗邊，並不餓，只象徵性的點了兩樣小菜，酒也沒要。樓上的地方並不大，分出幾座雅間之後更顯局促，窗外人來人往倒是很熱鬧。

蹬蹬上樓的腳步聲吸引了陸方的注意，他知道上來的兩個人是修仙同道。

灰衣中年男子先上樓，不客氣地盯着陸方，坐在另一張桌子旁，年輕一些的白衣男子隨後上來，同樣不客氣地盯着陸方，向他走來，在桌對面坐下。

夥計好像沒看見客人似的，仍在打盹。

「我們見過面。」

陸方微微點頭，他們的確見過面，在群仙會上，跟隨沈伏煙一同參會，並在最後向青陽宮宣戰的，就是眼前這位白衣男子。

「我姓慕，羨慕的慕，單名允，允許的允。」

白衣男子慕允說話的聲音很文雅，和他在群仙會上木訥的形象不同。

「你是專門跟蹤我的，還是跟蹤青陽宮弟子的？」

陸方問道，希望慕允就是紅蛇標記的主人，能夠儘快解決他與東海仙山的糾紛，從內心深處，陸方不認為要對十劍劍主的死負多大責任，畢竟劍主受傷在先，而且指使弟子吸取凡人的清氣。

慕允笑了笑，一點不覺得陸方的問題突兀，說道：

「青陽宮眾叛親離，有些不肖弟子想要暗中逃跑，我們不得不防。」

「找我幹什麼？」

慕允仍然笑着，對陸方語中的敵意不為以然，回道：

「好奇。」

陸方不開口，類似的話他聽過幾次了，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麼值得好奇的，東海仙主看重他，只是因為一個無名小卒殺死了十劍劍主，可那只是一個意外。

「知道嗎，很快青陽宮就要變成邪魔外道，而東海仙山恢複名門正派的地位了。」

慕允沒有繼續前一個話題，又說起青陽宮。

「對我來說，東海在虎頭庄作祟的印象可不容易改變。」

「呵呵。這個世界允許強者改過自新。東海現在是天下第一大修仙門派，同道們很容易也很願意承認我們是好人。」

這是個無賴的說法，但陸方一時無法反駁。

「三百年前，劉執清與極樂仙在進行內丹外丹的論爭，最終演化為刀兵相見，雙方死傷慘重，很多人以為東海仙山是極樂仙的徒子徒孫，其實錯了。」

陸方保持沉默，這件事情寶德師叔已經告訴過他。

「劉執清與極樂仙原本就是同門弟子，所爭論的問題根本就毫無意義。此後，極樂仙下落不明，劉執清開創了青陽宮，滿足於在都憑山稱雄，全忘了師尊烏杖先生創建天下第一仙派的遺訓。但還有一個人記得，烏杖先生的關門弟子，劉執清與極樂仙的小師弟，仙術尚未學成，沒有參與他們的爭論，而是遠走東海，在海濱收了十個有資質的弟子，帶到荒島上。」

慕允講述的時候，語氣平淡，好像在講自己也不相信的騙人故事。

「就因為這個，東海仙山就要滅掉青陽宮？」陸方問道。

「違背祖訓是很大的罪名。」

「劉執清已經死了，青陽宮現在的一代可能根本不知道當時的事情。」

慕允用嘴角擠出一個輕蔑的笑容，道：

「青陽宮知不知道沒有什麼區別，這只是為了證明東海仙山是天下一的修仙門派。」

陸方厭惡慕允，因為他在說起別人生死的時候毫無憐憫。他甚至用語言戲耍你，陸方想。

「我知道了。」

陸方說道，希望結束與慕允的對話。

陸方的平淡，有點出乎慕允的意料，他用手指指着陸方道：

「東海仙山已經成為第一仙派，所以我不明白，仙主為什麼對你感興趣。你很弱，我能感覺到，你學的仙術一點都不正確，甚至不能自保。從一上樓開始，我就進入你的內心尋找弱點。你知道么？我從未這麼容易地進入一個修仙之人的內心，也從未在同一個人內心找到這麼多弱點。」

陸方的臉一下子白了，他想起群仙會上五峰仙子與沈伏煙的鬥法，沈伏煙使用念術險些攻克向永卿的防線。但他不是恐懼，而是憤怒，被小瞧的憤怒。

慕允顯然誤解了陸方臉色蒼白的原因，滿意地收回手指，又笑道：

「你懷中是什麼？讓你很在意，是送給女人的禮物么？」

陸方不由自主輕輕摸摸懷中的玉簪，怒火更加旺盛。

「心懷執著是修仙最大的敵人。」慕允道。

嘣。響聲輕脆。

玉簪在陸方懷中自己斷了。

怒火如醞釀已久的火山，在外人以為它最平靜的時候爆發。

分身瞬間到了慕允的身邊，含有殘忍笑意的雙眼，微微翕動的鼻翼，薄薄的嘴唇，蠕動的喉結，全都以放大的形態出現在陸方的眼中。

只要動下念頭，你就能殺死這個浮誇之徒。

殺戮的興奮與恐懼同時攫住陸方，從兩個方向將他緊緊抓住。

慕允馬上有所察覺，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陸方仍然坐在對面，而自己卻有迫在近前的危險感。而他曾經輕易闖入的內心，同樣輕易將他驅逐出去。

慕允站起身，難以相信正在發生的一切，他後退三步，迫在近前的危險跟進三步，他繼續後退，想要還擊，卻不知敵人在何處。

坐在另一張桌子旁的灰衣男子對慕允的行為莫名其妙，但還是馬上起身走過去，全神戒備。

陸方回收分身，臉色更加蒼白，對自己竟然產生殺人的念頭感羞愧，死去少年的微笑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慕允感到了危險的離去，臉色也變得蒼白，想說些什麼，但看着比自己還要失魂落魄的陸方，卻不知危險到底是否與其有關，於是一言不發，帶着灰衣人，快速下樓。

陸方掏出飯錢放在桌子上，又將斷為兩截的玉簪也放在桌子上，起身回府。

令他安慰的的是，蘇恆泰在大門口等着他，以防在府中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