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琴聲（2）

鄭通玄的語調毫無變化，好像這是師兄弟午間閑聊時最通常不過的一句話，陸方的心卻一沉，東海十劍劍主孟酬客雖然間接死在他的劍下，但他既沒有親眼見着，又有青陽宮掌教處淵子重創其人在先，所以陸方從不覺得內疚，更沒有殺人的感受。現在，面對師兄的要求，陸方沒有心理準備，但也不想明確拒絕顯得軟弱。

或許是陸方的沉默顯露了他的內心想法，鄭通玄繼續說道：

「為了尋寶，我付出了許多代價。」

陸方看着師兄，不明白他為什麼說到這裏，於是繼續聽着。

「對仙界珍寶，大人與我從不巧取豪奪，不僅僅是出於好意，也是不敢，因為一件來歷不明的珍寶就能引起仙界風波，幾件可能就是殺身之禍，所以我們滿足於所見所聞。而且還要保持低調，大人是當朝首輔，可是在每次派我尋寶的時候，都要找一個別的理由。拜師學仙三十幾年，除了向大人展示看過摸過的珍寶，我很少使用仙術，和凡人沒有區別。」

陸方終於明白，為什麼師父李孤仙的名字偶爾還聽人提起，師兄鄭通玄卻默默無聞。學仙而不使用仙術，陸方有些同情師兄付出的代價。

「現在瑤琴引起了注意，如果不徹底消除的話，只怕還會引來更多的覬覦者。」

陸方點點頭，表示同意，修仙之人是不是也和凡人一樣貪婪，他已經越來越拿不準了，可是僅僅為了一張不明究竟的瑤琴，即使它真是無價的仙家珍寶，就要殺人滅口，他同樣拿不準這是否正確。。。

談話結束了，鄭通玄捋起了鬍鬚，一般這個時候，陸方就應該告辭了，但他還有問題，於是裝作沒注意師兄的動作，而是很隨意地道：

「師兄，我一直有個疑問。」

「嗯？」

「每個人都能學仙么？」

「能，但是只有極少人能突破界限，煉出內丹。」

「如果，一個不會仙術的人，看到了仙術秘訣，自己能學會么？」

「不會，對這個人來說，沒有明師的指點傳授，秘訣只是文字而已。」

鄭通玄一一回答了陸方的問題，沒有露出意外或是好奇的意思，即使這些問題陸方自己也覺得幼稚。

陸方回自己的房中，決定將丹術與劍術的秘訣教給梓姬，但是不做任何解釋，反正自己能學仙完全是靠師父李孤仙傳輸的一股仙氣，沒有這個前提，梓姬記熟秘訣也沒有用。

這算不算欺騙？陸方認為不算，因為對修仙來說，梓姬教給他的劍舞一點用也沒有。

這是一個遊戲，而且是一個界限模糊的遊戲，可能無能緊要，也可能惹出大麻煩，但陸方出於同樣模糊的情緒，決定接受它。

陸方唯一不安的是，師兄肯定猜到問題的含義了，他的不追問是默許？還是梓姬的行為很平常，而自己想得過多了？

***

自己的仙氣就要修鍊成功了，由於這個想法突如其來，陸方從靜修中清醒過來。

聽從師兄鄭通玄的建議，他從前晚開始恢復修鍊內丹與仙氣，昨天被打亂沒有靜修，今晚才是第二次。

這回進入無有之境特別迅速，幾乎一閉眼，陸方就感受到了內丹，然後催動它旋轉，變快變大，隨着內丹的變化，仙氣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強，每一次呼吸之間，它都膨脹一圈，輕鬆的佔領他的身體，將師父李孤仙輸入的仙氣逼向角落。

師父所說的那個時刻就要到了，你將用自己的仙氣清除所有外來的仙氣，成為真正的修仙之人，或許走火入魔也會因此痊癒，根本不用上收雲山求大宗師。

由於仙氣的膨脹，陸方又產生了舞劍的衝動，但他認為這不像入魔的前兆，因為他還能控制仙氣，而不是像前幾次那樣沉迷於其中。

他拔出「辟戟」劍，確信不會傷害到它，走出房門，冬季的夜像是化開的墨，廣袤但不濃郁，藉著半輪明月和群星的微光，陸方能看清深藍色的天空。

院子過於狹小，他只得到後面的園子裏，想到孤樓上的人，只在每天凌晨才見到一名老婦人，剩下的時間，全在連窗戶都沒有的房間里度過，陸方甚至感到有點恐懼，禪房與這裏相比就像鬧市，尤其是公孫來了以後。

陸方輕輕地擊刺，生怕一丁點聲響也會幹擾樓中人的清夢。

烏雲與腕上的灼痛同時到來，陸方一失手劍掉落在地上，沒有注意到天空中的變化。

陸方忍住疼痛，挽起袖子，右腕上的胎記在閃爍，黑色的光在黑夜中仍然清清楚楚。

痛感一瞬間消失，胎記的光也漸漸弱下去，很快就恢復正常，與周圍的皮膚分辨不出來了。

陸方這時才注意到頭頂飄過一片烏雲，遮住了星月。

這是一片孤獨的雲，前後左右沒有同伴，當陸方看到它的時候，陰影已經穿越安國公府，向城外去了。

陸方有過幾次胎記灼痛的經歷，但只有這一次是在完全正常的情況發生的，沒有別人輸入仙氣，生命也沒有受到威脅。

陸方拾起劍，輕輕地刺出，一切正常，這時——

咚。

他的手停在空中，分明聽到一聲琴響，心臟和腕上的標記同時一跳。

琴聲幾乎就在耳邊響起，但陸方還是肯定它來自不遠處的樓上，那裏沒有一絲光亮透出。

陸方繼續練劍，每刺出一下，琴聲就響一次，沒有曲調，和他的劍法一樣雜亂無章，漸漸地咚咚聲越來越頻繁，陸方已經控制不住手中的劍，跟着琴聲舞動。

陸方因為這聲音而生出極大的喜悅，每一次琴聲都震動他的全身，標記、內丹、仙氣、血液、肌肉，無不想要脫離身體的束縛，整個人因此飄飄欲仙。

陸方又有極大的恐懼，軀體就要爆裂，而他卻無法停止舞劍。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琴聲驟然而止，陸方大汗淋漓，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

仍然是清冷的夜空，暗淡的星月。陸方終於知道聽到琴聲時自己的感覺是什麼：有某種東西在掙扎着想從他的體內分裂出去。

這一次它沒有成功。

在這寂靜的夜中，一座孤樓上的琴聲能傳多遠？起碼小半座安國公府都能夠聽到，陸方想，但是沒有一個人出現，對琴聲表示驚訝。

他提着劍，來到樓下，木質的樓梯看上去頗為陳舊了，有些地方陰暗，有些地方更加陰暗。

樓梯還很結實，踩上去很厚實，沒有嘎吱的聲音。

十五級台階之後右轉，十五級台階后再左轉，上面就是頂樓，的確有一道門，緊緊關着。

陸方低下頭，小心地又踏上一級台階，他還不知道想要做什麼，見到彈琴的人會是什麼結果。

一道陰影攔在前面，陸方抬頭看見樓上門外站着一個女人，正對着他。

陸方對自己的感知能力很有信心，除了公孫，他能提前察知一切外來者的行動，但這個女人在他低頭抬頭的一瞬間，是如何開門，如何現身，他完全不知道。

女人似乎還很年輕，但面容不清，衣着也不清，辨不出身份，她身上的一切都不清晰，像煙霧似的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一句話不說，她的態度是拒絕。

陸方想說點什麼解釋一下，喉嚨蠕動了兩下，竟然張不開口。他慢慢地後退，到了樓下，抬頭看時，沒有任何人。

必須向師兄問個明白，陸方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