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京客之論酒

第十五章 京客之論酒

聽得一陣「咚咚」的上樓聲,跑堂一聲通報,那人終於上的樓來。

這人很自然地將蓑衣一解,順手遞給還來不及退下的跑堂。這精乖的小廝,愣了片刻,見他氣勢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瞬間反應過來,接過了往地上淌著水的蓑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二少要請客的人,能差到哪裡去!

其實他不知,他眼中正在瘦下去的陳家二少陳圭,看著那蓑衣人接下蓑衣,很自然遞給跑堂的時,眼睛也眯了一下。

此人看著精瘦,解下蓑衣給陳圭抱了一個拳,笑眯眯問道:「謝過小哥兒了,免不得就叨擾一番了。」

陳圭覺得他說話聲音雖然有一股子練家子的硬氣在裡面,卻又似比常人不足。如果說同樣大聲的嗓門,常人說出來如洪鐘大呂,他的嗓門,卻少了一線,如五音缺一。

然整個人精氣神上不動如鍾,又見他舉止間頗有久居高位的大氣,還帶著京音,心底倒也不敢小看。

陳圭也向他一抱拳,笑著邀他坐下。

青松早吩咐下去,上了陳圭平日里最愛喝的酒,並幾樣下酒的小菜,很快就整治了出來。陳圭親自給那人斟了一杯,他不客氣的喝下,入了喉就笑道:「是好方子,就是年頭淺了些,醇味略有不及。」

一句話說的陳圭眼神變了第二次,這方子,平常人喝著,不過是酒要醇香些,王倫說是御造的「太禧白」。後來叫了掌柜來,那眼光甚高的老頭子,對王倫豎起個拇指,說了聲行家。這方子,是他東家花了重金購來宮廷秘方,連配料的分量都毫釐不差,也不止在一處店裡賣,然高郵這小地方,少有人能識辯出來,還道這酒賣的貴。

這說著京音的蓑衣人,看樣子不但嘗出了酒品種,又喝得隨意,還嘗出了酒的年份來。陳圭越發覺得他來歷詭秘來。看樣子並不是如此沒落的人,偏偏穿的平常出現在高郵碼頭。事若反常即為妖,陳圭只要一想到家裡管著漕運一道,就由不得他對出現在這些敏感地方的人多留一個心眼。

這些念頭都是在他心裡閃現,面上,為著他是東道,現在客人給這酒的評價並不高,他也只有給青松囑咐一般,讓他叫掌柜拿店裡的秘釀來。

一會兒,那眼界高的老掌柜,親自捧著一壇酒出來。跑堂在身旁小心翼翼地護著,又怕酒跌了,更怕老掌柜上樓給閃了腰,一個不小心跌將下去如何是好。

待到這千呼萬喚的秘釀被端上桌子,蓑衣京客先就叫了一聲好。陳圭嘴角掛著春風般笑意,鬆了口氣。

只因他這現代人,見著這酒瓶,沒喝也會先驚嘆一聲。

白玉一樣的瓶身上纏著數枝紅梅,枝頭的喜鵲,眼睛似乎在滴溜轉,偏著頭看著你一般。蓑衣客低著頭打量了一會兒,說了句:「好金貴的東西,單著畫工就是不凡了,未開封,就先醉了一半!」

老掌柜摸著他稀稀幾根鬍鬚,滿意道:「客人好眼光,正是請了唐解元描的畫樣子。」

縱觀明一朝,不說解元,就是狀元都無數。然弘治后,世人只知道有個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解元了,一說唐解元,便都知道是唐寅。當時陳圭知道這瓶上的畫,居然是風流才子唐伯虎畫的,心裡還唏噓了老半天。

這京客,卻皺了下眉頭:「請的是他,畫也算過的去,人未免輕狂了一些。」

他這話,將老掌柜的氣焰一下壓下不少,老頭子年紀不小了,偏偏脾氣不小,受不得激,幸而說的是唐寅的人,要是說他這瓶子上的花樣子不好,估計就得吹鬍子瞪眼了。

就這樣,他還讓跑堂支起了燙酒的爐子,一會兒,上好的銀霜炭紅起來,將小爐子上的水燒出霧氣來。老掌柜拿出兩個成套的杯子,不知哪裡來的勁道,一把就拍去了泥封,穩穩斟出兩杯酒來。

同一般的酒不同,這酒清澈澄亮,像一杯清水般,也沒有什麼撲鼻的香,要是一般人,知道了酒價,到了此時,多半以為自己進了黑店,欺生客。

蓑衣客向陳圭示意一番,徑先端起了酒杯,先在鼻端嗅了半晌,爐子里的水都開始冒著熱氣似要翻滾起來時,蓑衣客手裡的那杯酒始散發出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來。

這香氣,似有若無,細嗅的話,是清冽的梅子香味。

蓑衣京客,這才將酒端著,慢慢飲盡。

老掌柜見這人,耐心等著酒香散發時,就在心裡苦笑一下,深知遇上了行家。待到這行家,將這杯冷酒飲盡,自顧自得抱起罈子,講酒傾倒在一旁的小壺裡,熟練地放至熱水中燙起酒來,老掌柜眉眼都低垂了幾分。

他自家,甚為得意這酒,他一生為著酒,不知耗了多少心血,尋找古方,又加新料,試了無數次,又遇著巧合的年份,收的雨水和雪水都恰是方子里所提到的必需品,堪堪釀成這一批秘釀。總數不過十二壇,今年剛是能飲的年份,不知被王倫這個吃貨從何處得知,軟磨硬泡要去一壇,同陳圭喝的大醉而歸。

王倫是佔了酒中高手的緣故。老掌柜敬他是半個酒中知己,才予了他一壇,而陳圭則實是幫過他一個大忙,如不是如此,他這酒,輕易掏不出來。

現在這京客,喝酒架勢,分毫不差,讓他傲氣折了不少,偏偏又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來,他忍不住問道:「客人可知這酒的來歷?」

蓑衣客低頭半晌,方說道:「我倒是知道個典故,不知對不對的上。」

這下連陳圭都好奇起來,只覺得這京客,的確見多識廣。

聽的京客用他有些奇特的聲音講訴:「昔年漢時,傳說東方朔的三個學生出門,路見一鳩。一個說『今當有酒』,另一個說『其酒必酸』,第三個則說『雖有酒,必不得飲』。到友家后,主人雖拿出了酒,卻潑在地上,三人果然未得飲酒。於是,三人各問其故。第一個說:『出門見鳩飲水,故知有酒』。第二個說:『鳩集於梅樹,故知酒酸。』第三個則說:『鳩飛去后,那梅樹的樹枝折斷,故知有酒也不得飲。』……不知是不是這個?」

這一番古話講完,陳圭尚未有多大反應,老掌柜拍手大嘆:「然也!此酒就叫『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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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漕運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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