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下策

第80章 下策

洛央的性子沒人比她再清楚了,一單認定了絕無更改。先頭縱著她胡作非為,如今辨清楚了輕重,她也就成了他的人。這先要是她打心眼兒裡頭認可,以往哪裡有這般親近,嬉笑玩鬧適可而止。他隱忍她瞧得見,只是不曉得其中意思罷了。如今全然放到了眼皮下,她同洛央自然也是要同畫中的人這般相處的,除開乍一看的驚慌羞澀,竟是有些隱隱的期待。

完了完了,哪家姑娘會如她一般不曉得羞澀?說到底都是洛央那個登徒子,想出這麼一招。尋了這些,這些教她瞧,還有外頭那兩個嬤嬤,什麼夫妻之道,陰陽調和……她捂住了臉,白皙的指跟在眼前朦朧一片,又回到了方才畫里的荒郊野嶺,秋日昏黃。

不曉得過了多久,屋子裡頭僅剩的一絲亮光也沒了蹤跡,烏壓壓的一片;斗轉星移,偶有皎潔的月色透過疏離的樹叢推開紗簾翻飛的小棱窗,投下一秤星羅棋布。外頭有人說話,把她從胡思亂想里驚醒,「郡主可在?」

紅箋敲門,「姑娘,太子殿下。」

秭姜起身燃了燈,將匣子收拾的妥帖了,才施施然開了門往外瞧。郭鄴負手而立,身邊站著低眉順眼的紅箋,她笑:「原來是太子哥哥,方才照看華容困頓了些,尋了個地兒就眯了會子。」

郭鄴擺手,溫和道:「無礙的,我去看了妙施,她睡下了;許久沒見到你我放心不下,這才過來瞧瞧。」掀步往屋子裡進問道:「可曾用過飯,我教小子備下,讓人端進來?」

她點頭,拖了披帛往小几那處去。他隨在後頭,一不小心踏上了一腳,長長的披帛扯成了一條筆直的線,綳得極緊。她回過頭,看著他慌張地鬆開了靴子,歉意地笑了笑,戰戰兢兢,待她入了座,他才邁步走過來。

秭姜多瞧了他幾眼,他避開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她笑,心不由得提了上來,尋個機會問,「太子哥哥獨自前來,天黑也沒人在跟前伺候。」

郭鄴有些無奈,「鄭如海貪杯,被兩個小子灌得猛了些,暈乎得站不住。我瞧他恁大個年歲了,教人帶著回了。這府邸到底是妙施的住處,也沒得什麼。」

她笑道:「今兒是華容的好日子,鄭公公多喝幾杯實屬尋常。他瞧著我們長大,華容嫁了想必他也是高興的。」

郭鄴點頭,「可不是的,再過些日子華容正式大婚他定是更加歡喜的。」外頭的嬤嬤進來布了晚膳,收拾了匣子出去,他接著道:「甭說她和洛大人,不幾個月出去,咱們也該操持起來了,家裡頭尋了宮裡的老人置辦。我尋思著若是你近日裡得空,邀上華容一處往府邸里瞧瞧,旁人也說不上什麼。」

他說的興奮,秭姜扮作一副羞澀的模樣低頭道:「我也沒甚的想法,左右太子哥哥尋的都是貼心的人,置辦下來決計不差的;何況府里還有幾位夫人,幫襯著定是教人安心的。」

他以為著她呷醋,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道:「姜兒,你不必在意的。我娶她們,無非是當年溫賢……罪人的意思,與她們沒什麼感情;可終歸是夫妻,好歹有著一層聲名在,不好拂了幾位大人的面子。若是你不喜歡,我日後便不去西苑可好?」

他待她的心思全然是好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錯處,若當真是嫁過去指不定也是能琴瑟和鳴。可惜得很,青梅竹馬也沒得半分情意,她愛上了旁人,誰也怪不得誰。

秭姜歪著頭笑,飯菜也沒入口幾箸,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呢,幾位夫人和太子哥哥情深意重,前些日子在府里叨擾,看著也是羨慕的。想想日後作伴,夫人們也各有各的性子,許是進了府邸熱鬧得很。太子哥哥著實多慮了,日後都是自家的姐妹,一個府里關起門來過日子,哪裡有什麼計較不計較的。」

郭鄴面色訕訕的,自己娶了那麼多房妻妾,著實對不起姑娘家家的。先前以為三妻四妾在正常不過,可是賜婚的旨意下來,無一日不惶恐。秭姜驕縱任性,不是那麼與人共侍一夫的脾性,如今瞧著雲淡風輕的柔順模樣,她究竟在不在意這道聖旨都是懷疑的。好在,過了今晚,一切便塵埃落定了。

秭姜不言語只顧埋著頭用飯,昏沉沉的瞧不清碗筷。起先以為著迷糊久了,可後來心口亂跳渾身燥熱,才覺得不是那麼回事。眯著眼睛偷偷望過去,郭鄴正端坐在小几後頭,心不在焉地打量著她。

她生活在宮中十來年,明的暗的下作手段瞧著也不是一回兩回,卻不成想郭鄴有朝一日會用到她身上來。她擱下碗筷,手默默地縮進了衣袖裡,有一柄匕首,去了鞘,狠狠地劃過掌心,難耐的疼痛才教她清醒了些。

郭鄴舉筷的手頓了頓,遙遙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唇角無謂地笑了笑。所有的憧憬一瞬間消失乾淨,凋零的秋冬之際,哪裡來的繁花似錦,南柯一夢,海市蜃樓罷了,只他一個人執意要往虛妄的幻境里去。

他坐在厚重的燈影里,寫得都是落寞,愧疚和執念。

她是他求之不得的,比那高高在上的龍椅還要難;為了它,他隱忍,眼瞧著就要大功告成,可她呢,遙遙無期。他出此下策,別無他法。

秭姜勉強撐著,不教他看出破綻來,「太子哥哥,咱們在一處長大,十來年了。太子哥哥性子柔順,秭姜卻是個頑劣之輩,少不得夫子和幾位表兄的叱罵,想是哪回,都是太子哥哥替我一力抗下。太子哥哥的好,秭姜生生世世都記得住。你我打小無依無靠,至少在宮裡算得上相依為命,太子哥哥,我一直以為你從不肯傷害我。」

「姜兒——」郭鄴驚慌失措,起身來拉她,卻被她起身堪堪避過。血順著手肘往下流,幸好她尋了一件緋金的長裙,都掩在了黑暗之處,旁人瞧不見。

「姜兒,我嫉妒。我們相處十三年,我愛你,我想娶你。」他眉眼悲傷,「可是呢,你卻喜歡上了洛央,我何處比不上他?他不過是個異國的質子,卑賤之身,一步步爬到如今這個位置,無所不用其極。他是我大魏的奸佞,宵小之徒,無人不想除之而後快。朝野上被他打壓專權的大臣,無不怨聲載道;何況他又長你十五歲,哪一點配得上你?」他恨她無心,又愛入膏肓。

「你口中的洛央如此不堪,那也不過是你的看法。」秭姜不著痕迹地往門口退,一甩衣袖道:「你記恨他也好,要除掉他也罷,總之是你們男人的權勢鬥爭,何苦要把旁人牽扯進去?你給我下藥,難不成算是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段嗎?」身旁的紅箋欲言又止,低著頭張了張嘴,可惜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郭鄴打量她,神台清明,全然見不到混沌的模樣,心下不由得恐懼起來。難不成她沒吃下那些,才會如同眼前的模樣,冷冰冰地望著,瞧著一個陌生人,厭惡,憎恨,當真是要失去她了吧?他悔痛難當,身上那根骨頭被抽走了,軟塌塌地地癱在了地上,「姜兒……對不起,我……」他貪念過重,深陷在這一場糾葛和傷害里,纏住了心,裹住了身,無法自拔。

秭姜撐得難耐,摸上了匕首又是狠狠地一劃,「這件事往後誰也莫要再提,今兒是華容好日子,若是殿下一意孤行,難免傷及皇家顏面。咱們就此別過!」

「姜兒……」

她轉身往門外走,紅箋欲跟上,被她一眼掃了過來,「太子殿下在此,紅箋你還是莫要往別處去了。」

淚斷了線,撲簌簌地掉,情起情滅,隔著一道悔恨。

外頭寒風正盛,身子燒得難捱,兩個婆子見事不對趕緊過來攙住了,「郡主……」

秭姜勉強睜著眼睛,嗓子險些被灼壞了,「帶我,去見洛央,快些……」

前院的熱鬧還未散盡,洛央從場面上的應酬脫身,站到廊下散酒氣。謝甄端著一盅湯緩緩地行了過來,「大人,解酒的湯藥,快用些,迎著風,仔細頭疼。」

他不理,揉著額角養神。

謝甄也不在乎,揭了蓋兒,送了碗盅到他跟前,「妾身明日就回陳留了,今日想著再給大人熬最後一次湯,善始善終。妾身留了方子,日後,都要交給郡主了……」

「嘩啦」一聲,燙手的葯湯潑花了她的纏枝紋百合馬面裙,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洛央掐住了脖子抵上了一旁的紅漆盤柱上。那廂有伺候的小丫頭見勢不對,慌張地也不敢跑,只得尋了一處假山躲進去,露一個裙擺,直哆嗦。

洛央盯著她冷笑,「交給郡主?你的方子裡頭還有合巹散么?謝甄,你好大的膽子!」

她攥緊了他的手,無奈掙不開,嗓口的呼吸越發的難耐,一滴眼淚順著臉頰砸在他手上。洛央將她摜在地上,從袖子里摸了帕子拭乾凈手丟到她臉上,「今兒子時之前你要是還敢在京城裡,明兒就教謝懷登把屍體帶回陳留。」

火發了一半,易安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壓低了聲音道:「大人,快些去瞧瞧吧,郡主被人下了葯,兩個嬤嬤守著呢,一直叫著大人!」

他心驚肉跳,也來不及處置謝甄,匆匆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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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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