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變臉

第74章 變臉

長春宮裡還在鬧,宮人時時刻刻盯著,生怕一個疏忽主子就隨著舅爺去了。宮牆裡頭的天灰藍鴿青,瞧不出清晰明了的模樣;深秋初冬,隱約起了天寒地凍的意味。

御書房的地龍已然供上了,進諫議事的臣工列隊而出,遇上青衣朝服的喬維庸,無論官階,也是親親熱熱地招呼一聲喬大人。攝政大人跟前的紅人,外放二年,甫一回京,不曉得什麼時辰被洛央賞識,親近的很。

喬維庸見誰都一副笑模樣,親熱地回禮,轉臉又對易安低聲道:「哎,你瞧,第三個那胖子走起路來和乾草叢里的蛤/蟆似的,哆哆嗦嗦;那一個,就往這跟兒來的,瘦皮猴一樣,嘖嘖嘖,瞧著就是怕娘子……」話沒說完,又換上了一副面孔,朝著一品的瘦皮猴行禮,「唐大人,少見少見……」兩個人扯著手家長里短絮叨個沒完,易安覺得頭疼。

這宮裡行走的人向來千變萬化的一張臉,尤其面前這個,不當經的功夫說不準就被摸去了高門深宅里秘辛,宮闈內晦的往事,多少個心眼都不夠使的。說話的功夫,洛央自御書房偏殿出來,上了車駕一路往東街去。

喬維庸抱著肩對洛央笑道:「方才遇著老唐頭,郭協的那位王妃受不著苦,鬧翻了天要回娘家,被郭協軟禁在府里了,非打即罵;可把老爺子心疼壞了,養大的姑娘一腳邁進了火盆,想著方要出來呢。」

洛央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淡然道:「既然如此,喬大人何解?」

喬維庸撇嘴,「這個可不好辦,郭協是什麼人?唐家的那個是富貴財氣攥在手裡都不肯放過的,如今吃虧了倒是看清楚,想走卻晚了。她手裡攥著郭協死脈,若不是他傷重,早把人殺了以絕後患。微臣是派人去防著了,她有沒有那個命數還得是她自己的造化。」

「利用她倒是便宜些。」

「可不是的,別瞧著郭協有勇無謀的,防人之心尚可嘉獎一二。如今蕭牆起火,倒是給咱們提供了方便,他自己個不爭氣,倒也怪不了旁人。」

東街盡頭扎著刑部侍郎鄧勛的府邸,清凈低調,像是哪戶清潤的讀書人家的莊子。未時剛過,車駕停到了門口,中門大開,鄧勛早早領了管家立在門外相迎。人進了門,他復又跪下行禮,畢恭畢敬,入朝覲見都不曾有過的虔誠。這跟兒前的是金貴的祖宗,怠慢了一家子的命數都得交待不下去。

喬維庸一甩袖子同鄧勛寒暄,「鄧大人的府邸修的甚妙,清幽雅緻,精妙絕倫。外頭瞧著淡雅素凈,進的門來又是一方天地。都說鄧大人胸中有溝壑,如今細細地打量果然名不虛傳,往日里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今日才得以大開眼界。」

鄧勛笑,四十來歲的儒生,滿面的精明。未去的儒冠倒是存了學者的清骨,張開嘴說著話一轉眼就散乾淨了,「喬大人說的不敢當,真是折煞我了,哪裡敢在洛大人面前論起學識,豈不是要羞愧而死?這府邸原就是出自一戶極擅園工的大家之手,與我本是舊友,才精心布局,不想倒是入了喬大人的眼。」他轉身又向洛央行禮,「可巧了,這位舊友還修了一處莊子,我家這景尚不如那一角,若是大人不嫌棄……煩請大人笑納。」

這御前獻寶,必有所圖,否則他也不會來到此處。洛央但笑不語,鄧勛想著這事也便是成了,投對了門路,全家人的命算是保住了。什麼骨氣,不比平安來得精神些,眼前的祖宗肯收,那是福氣是臉面。

喬維庸笑道:「得了,鄧大人的啞謎咱們也瞧清楚了,人呢,活著死了?」

「微臣這就帶大人前去。」鄧勛忙不迭地引路,從花廳後頭往側院進,行過的是清風拂竹的曲徑通幽,看的是紅楓落葉的煙波白雲,方寸間的院落,別有洞天。伺候的小子瞧著貴人來,推開了門,跪下行禮,大氣不敢出一聲。

屋內小巧精緻,垂花的雕闌,繞過去只一張黃花梨木翹頭案,筆墨紙硯放的勻停。鄧勛往前緊走兩步,挪開了一處哥窯的落地雕花瓶,那約莫八尺來高的多寶閣徐徐地挪了個方向,露出一扇暗門來。裡頭迎出來一個青衣短褂的小丫鬟,挑著燈籠,大著膽子抬頭,見了天上下來的仙,訥訥地險些忘了讓路。

踏進門裡,滿滿當當的藥味和著血腥味,還有人哼哼唧唧的呻/吟;撩開帘子昏昏暗暗的燭火下,兩個粗壯的漢子守著床榻上的人。一床破被蓋得死死的,露出半張裹著葯布的臉。喬維庸滿臉嫌棄,挑高了眉頭問:「這是龐釗?」

鄧勛道一句是,示意漢子掀開被子一角,「和京畿衛的人追出了城,尋了半夜才找著他。身上令牌還在,只是傷了半張臉,左右能認得出來。倒是命大,斷了條腿,受了點皮外傷。微臣想著許是對大人有用,便把人悄悄扣下了。」

喬維庸邁步瞧了瞧,床上的人筆直地挺著,聽著動靜艱難地擰過頭來,揚著渾濁的眼睛仔細地瞧。本是木呆的傀儡,一瞧著人,沾了人間煙火突然活泛起來了,掙扎著就往三人跟前撲。兩個漢子架住了,淚如雨下,嗚嚷嚷地也不曉得說些什麼,聽不著調,又咳又喘,傷口崩開,全是血。

喬維庸不耐煩,「我說龐將軍,你倒是說句完整的話也成。這麼又哭又鬧的耗時辰,還不如早死了乾淨!」

龐釗提起了氣又落下,反反覆復哭得乾淨了才斷斷續續地開口,「求,求洛大人做主!」

洛央坐在玫瑰椅里,端著新沏茶,挪開了蓋兒,悠悠地瞧了一眼,頭也未抬,「做什麼主,龐將軍倒是給本官說說清楚。」

「郭協他,他毀我妹妹在前;知道我清楚了他的醜事,意圖殺我在後……洛大人……洛大人,小人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但求投到洛大人門下,只要洛大人替我龐家雪恥,我龐釗是生是死但憑洛大人發落。」

苟延殘喘的命,支離破碎運,撐到今天全是切骨的恨,可他無能,搖擺不定為求自家一方平安。到最後一事無成,還險些把自己的命搭上。可那罪魁禍首仍然逍遙法外,稱王封侯,自在快活。想來所有的愧疚後悔全化成了淋漓盡致的怨恨,甭管是誰,只要能助他報仇雪恨,一條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如今見著眼前這位,身上的傷全好了,大夫用不著瞧,葯也不必抹,湧上一股子力氣就要衝鋒陷陣,肝腦塗地,「大人,小人不怕死……只要能用得著小人的去處,大人儘管吩咐。」死而後生,怕的東西當真不多,這樣的人用起來最是趁手。他滿懷期待,可惜眼前的人不為所動。

「哦,是么?」洛央掃了他一眼,「龐將軍先是侍奉太子殿下,后又被七王爺賞識。如今老天爺賞了一條命,怎麼不好好珍惜,又要往本官跟前來?」

「大人……小人該死……」他羞愧滿面,「之前小人,小人……利欲熏心,一心想著攀權富貴,到頭來卻得了這番下場,萬念俱灰。可洛大人是朝中肱骨,萬人敬仰,自然是不會懼怕郭協那等惡毒宵小,小人,小人……自然只能……」

「既然你口中的七王爺惡貫滿盈,本官人微言輕,哪裡是對手?」他起身,撩袍欲走,「龐將軍好自為之。」

「大人!」龐釗膝行幾步,磕頭帶響,「小人之前迂腐姦猾,冒犯了大人,求大人恕罪……此番求告大人,只一番誠心。出事前一晚,郭協與流匪婦人歡好,那婦人瞧著就是北邊的蠻夷,妖冶的很。小人懷疑,懷疑……七王郭協通敵叛國!」

喬維庸大喜,面上卻不表露,橫踢一腳過去,「什麼玩意,編排起王爺來了?黑燈瞎火的,你瞧著什麼了,什麼蠻夷女人,儘是胡說!」

「大人明鑒。」龐釗艱難地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呈上,「這是七王爺銀袋中掉落的書信,亂軍之中被小人撿到,上面有郭協印章,字卻不是來自大魏。」

鄧勛接過,湊到燈下展開來細細地看,又轉身請示洛央才道:「你所言本官俱會查明,若所言屬實,定然稟明皇上還你龐家一個公道……若是蓄意報復,龐將軍本就是去了,也莫要怪旁人狠心。」

龐釗得了准信,吊著的一口氣回了原位,蔫蔫地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出了門瞧不見旁人,鄧勛才道:「人就在下官府里養著,半點風聲透不出去,若是大人有朝一日用得上,下官定當全力以赴。」

「那就有勞鄧大人。」

易安守在府門前,手裡拿著先頭說好的房契,面上卻有些憂慮,湊近了洛央才低聲道:「郡主打從宮裡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翻找,午膳也沒得用,誰也不見。」

洛央凝眉,「她去了哪?」

「長春宮,遇著了龐妃和德妃。」

洛央回頭對喬維庸道:「我不放心她,若是有事去府里。」

喬維庸嗤之以鼻,不情不願地行了禮,當真是二十四孝哭竹生筍都不如他來的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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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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