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無晴

第62章 無晴

秭姜手腳冰涼,掀了錦被踉踉蹌蹌地下了床,也顧不上穿鞋。小丫頭過來攙,她攥住她的腕子,跌跌撞撞地往外頭跑。火把閃著光,一縱一縱的快要燒斷了似的,紅箋和硯盞跪在地上圍著濕漉漉的屍體,一個哭,一個仔細地翻找。旁邊的人瞧著她過來,都垂了頭斂氣靜聲,霜打了的茄子過不了冬。

玉鉤蒼灰的一張臉,沒有半點血色,鮮艷飽滿的花如今枯皺在一處,花甲的婆子似的,身上的紅襦裙倒還是完好。秭姜記得去年,約著往街上走,玉鉤瞧上一家成衣鋪子石榴紅的長裙子,左比劃右比劃,勾著鴛鴦帶歡喜的不能自已。紅箋說好福氣便能尋著好郎君,如今郎君倒是尋著了,她卻沒了福氣。

硯盞過來見了禮,低聲道:「郡主,人是被放幹了血死的……您瞧著……」

她覺得渾身疼,手指握不住東西,悶著聲音道:「不許聲張,給我守死在府裡頭。若是有一個敢嚼舌頭,打死了拖出去喂狗!」她又瞧了紅箋和硯盞一眼,「你們帶著人隨我進來。」

夜色濃的很,霧氣漸次地聚到一處,辟出一方窈窕曖昧的境界,不食人間煙火;散在大麗花圃里,忘記了歸路。洛央坐在花樹下出神,背後的傷已是不忍直視,太醫瞧過了也不敢說旁的,只道是大人莫要使力,也莫要逞勢,雪上加霜最是要不得的。他點頭應下,可半句話沒聽進耳朵里去,過了時辰要不要上藥都記不住了。

一雙翠色的繡鞋裹著優雅的風停在了他面前,謝甄手裡端著紅漆雕花小盤,盤上擱著纏枝紋的紫金小碗,她蹲下身跪在地上,都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傲氣。他看著她,想的卻是秭姜。謝甄無疑是矛盾的,張揚高調,哪個不曉得她的美名,在閨閣里是女諸葛,出了門是賢淑的當家,活泛的女誡,誰人不誇讚;可又內斂含蓄,至少在他面前從不忤逆,她驕矜的性子在他面前銷聲匿跡;秭姜不同的,無論在何人面前都是驕傲的模樣,恣意妄為,從不肯收收性子,傳揚的都是惡名,卻也滿不在乎,哪裡有個女子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定是瘋魔了,如今記得念得全是她的好,把心守得死死的,氣量小到沒人再能入得了眼。

謝甄瞧他望著她意味深長地笑著,有些不安,遞上了粥溫婉道:「大人,還沒用晚膳呢。當心身子。」她平舉著手,伸直了胳膊,連修長的頸都是高高地抬起。

他也不接,就那麼氣定神閑地望著她。她笑著,面容有些僵硬,過不許久也恢復了原樣。這樣子沒生氣的女子,他見的多了,過眼雲煙。他瞧了一眼粥上碧油油的蔥花笑道:「謝甄,你同我認識多少日子了?」

謝甄回道:「妾身初遇大人十二歲,及笄后就嫁給了大人,過了年頭便是九年了。」

洛央笑笑,「九年了,是個輪迴的日子。你同我的約定,到如今便是作罷吧!」

謝甄晃了神,手中的粥險些灑了出來。她撤回了手,跪坐在地,面色有些白,哆嗦著道:「大人……您是何意……妾身是不是做錯了甚麼,煩請大人示下?」

洛央修長的指在膝頭反覆地敲,漫不經心地道:「陛下的旨意,我娶公主,此生也只能有一個妻子,身旁哪許有旁人。她過了府就是正兒八經的洛夫人,怎麼……」他瞥眼瞧她,「這難道不是益陽鄉君意料之中的?」

謝甄搖頭,淚水盈睫,膝行了兩步攀上了他的手,「大人,大人……不是這樣的,不是,妾身只是替大人著想,尚公主不必旁的來的便宜些,咱們手中有了華容殿下,不愁……」

洛央挪開了手,打斷她的話,「哦,合著原先是為了我,鄉君真是義薄雲天!」

她拚命地搖頭,癱在地上,被抽了魂魄沒了精神。又聽他接著道:「我記得,教恩康警告過你,你怎麼就那麼執拗呢?非要拆散我和姜兒,你才善罷甘休,如今合了你的意思,反倒在我面前哭鬧不止。謝甄,你這又是為了哪般?」

「不是的……不是的……大人……」

他勉強笑著,「先頭慫恿華容公主入宮請求陛下賜婚,無所不用其極,連她宮裡的嬤嬤你都可以收買;你如何就想不到你這個妾早晚有一天會被休?今兒呢,同太子勾結,串通好了教姜兒聽見,她走了你如願了;華容進府,她那個軟糯的性子哪裡是你的對手,自此往後你就可以在我身邊為所欲為了!」他伸手捏住了她的頸,蒼白的骨節迸出了恨意,瞧著她滿是驚恐的臉笑道:「你,想左右我,好大的膽子!」

她攥著他的手挪不開,漲紅了臉,心底的話連同氣一處被掐在了嗓眼裡。面前的人是閻王,翻手生覆手死,哪個能不遵從。她拼了命的搖頭,卻最終失望了,他若是想她死,誰也救不了她。

洛央最終鬆開了手,將她丟在地上,居高臨下地瞧著她攥著脖子掙扎,滿面的笑意:「死的滋味如何?」

「……求……大人……恕罪……」

他笑,取了乾淨的帕子凈了手丟到一旁笑道:「哦?我不大喜歡背叛的人,你三番兩次的,我休了你也算是對得起謝懷登。怎麼,非要我殺了你,把屍體丟到他面前……」他低下頭,神情專註地盯著她蒼白的臉,伸手撩開她散在頰邊的碎發,「你說,他是為了錦繡前程拋棄你,還是為了父女之情同我反目……這點,你比我更清楚,何苦要自己傷心?」

她哭到出不了聲,攥緊了他的衣擺抖成一團,被遺棄的小獸,無助的嗚咽。

洛央伸手攙起了她,她袖口滑下一方手巾被他接在手裡,深情款款地給用來抹眼淚,「我為了尚公主被迫休了你,傳揚出去也算是對你,對謝家有個交代;若是當真因著私事,就算你回了陳留,你家的姨娘哪個能容忍你。你身份再高也不過是個棄婦……何況你也要為你娘親考量……」他將手巾還給了她,柔柔地笑,「如何選擇,你當真要好生想想。」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你帕子上的香味著實不大是個正經婦人所用,還是換些個罷。」說完,便轉身去了,身後的低泣充耳不聞。

喬維庸倚在閑步齋闔緊的院門上晃著腿,瞧著洛央緩步而來笑道:「大人可真是痴情,微臣想著想著,您果然來了,微臣給大人請安!」

「作甚麼?」他滿心的疲憊,誰也不願意瞧著。

喬維庸側身,把人讓進了院子,跟在後頭道:「大人,北邊來的人,微臣見過了。說是既然公主同大人的賜婚旨意已經下了,再求娶也沒甚的意思。不如換個直接點的法子,大人同公主的親事成不了,殿下同郡主的婚事也不作數。」

洛央揉著額角點頭,「我曉得了,如今太子也初初成了氣候,你們行事都緊著點心。」

「微臣明白。」喬維庸壓低了嗓子接著道:「南邊的人跟的緊,大人前三個月布下的餌已經放了。若是大人起事他們定然相助,微臣派了心腹跟著去了,保管出不了岔子。」

他轉了視線瞧他,「那宮裡呢?」

喬維庸籠了袖子有些無奈,「恩康和原先不見的教人尋著了,在烏人巷裡。一直昏迷著,渾身上下沒一處能瞧著的,這個時辰怕是不成了。瞧著不像是太子的作風……微臣想著,也就只那個人了,都是姓郭,關起門來怎麼都成;現在卻一致對外了,也不曉得是太子的想法還是他的打算,無異於與虎謀皮。」

「那也是他們叔侄的干係!」

他冷笑,這太子都琢磨了一手的好打算,面上瞧著溫文爾雅的模樣,心底里烏七八糟地堆著也不曉得是什麼?埋汰了這些年,總算是做了回人,如此迫不及待的張揚,初生牛犢,拼上了一口子氣,還和郭協謀划起來了,到時候死無葬身之地,當真迂腐。就道是皇家的人哪有一個是乾淨的,滿腹聖賢良善不過是蒙蔽世人罷了。

喬維庸接著道:「裡頭輕重微臣都省得,早晚這太子都瞧得出自己個兒一場白日夢,微臣不過旁敲側擊,也無傷大雅。郭協敬獻的那名女子聖眷正隆,得了不少的好處,如今卻是意氣風發風頭盛地很,北邊的遇著了險些進不了城。大人,郭協早晚都是個絆腳石!」

洛央道:「瞧著郭鄴了,他不是信任他這個叔叔么,由著他折騰,咱們也不急於一時。」

喬維庸應下,正要告辭出去,易安不知從哪處進來打了個千道:「見過大人和喬大人。國公府那裡有人遞了話,郡主舊疾犯了……」他又抬頭瞧了喬維庸一眼,低聲道:「玉鉤姑娘沒了。」

洛央皺了眉頭,起身往外頭走:「備了車我去瞧瞧。」

易安一路小跑著隨著去了,院子里一時安靜下來。剩的那個攥緊了拳頭,虛虛地嘆了口氣,斷了姻緣線,接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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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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