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久別

第63章 久別

他還記得她臨走之前的模樣,就在昨兒晚上,她恨他入骨,揚言要老死不相往來。他攥緊了魂魄才扼住自己,不將人困死在府里;他多想,即使是厭惡憎恨,也把人留在身邊,相互折磨也就是一輩子,有什麼不好?他想要放縱一回,終究還是忍住了。

易安在車駕上隨著,小心翼翼地瞧,忍不住勸,「大人,您身子帶著傷,太醫說……」

洛央有些怏怏,臉色白得緊,說起話來也是頗費力氣,哪裡還有方才的冷靜模樣,「不必,我瞧不著人放心不下。」人才離了一天,便是舊疾起了來,丫頭也沒了。身邊也沒個能說話的人,不曉得心底下是得如何的委屈。連著幾番的打擊,他越發得擔心,小小的丫頭在身邊長大,操碎了心。什麼家仇國恨的眼下都顧不上了,身上都在哆嗦,沒一刻能安穩下來。

原以為教她離了府瞧不著他,心頭的難過大抵可以少一些。可總有些事脫離了他的控制,一發不可收拾。他又怪自己匆忙大意,教這等事發生在她身邊,約莫著要得恨死他了。兩個人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誰也不曾想到。他不安畏懼,卻又莫名地堅定了想法。

他絕不能把人放開,聽之任之。即使她要放棄,怨恨,鎖在一起總好過咫尺天涯。他如今下了決心,無論生死都要在一處的,也絕不容的她三心二意,不知是恨是愛。

秭姜料理完一起子人,迷瞪瞪地摸了榻就撐不住身子。可身上又疼,捏了極細的釘挨著個兒的往她骨頭裡戳似的。紅箋搭了兩床錦被在身上也暖不熱,硯盞尋了碳擱在籠罩里,又灌了湯婆子給塞進被裡,闔上了窗戶捂得嚴實。她二人倒是出了汗,床上的那個卻仍是白著臉瑟瑟發抖。太醫來去了兩撥都道是陳年舊疾,上了老方子也只是搖頭嘆氣。秭姜縮在被子里疼得冒汗,倔強地攥著被角咬牙不吭氣。

鑿山的斧子叮叮地在骨頭上敲,熬過去一波又一波,鑽心的苦。打小落下的毛病,經年不犯,如今來勢洶洶,時辰越發得長了。她閉著眼睛,攥著拳頭,滿是防備。

兩個丫頭捂著嘴不敢出聲,眼淚婆娑得望著她不曉得如何是好。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睜開眼,瞧著虛無的影子囁嚅:「……玉鉤……玉鉤……」硯盞兩步過去,跪在床頭,手上涼也不敢碰她,只是低聲地勸:「人按照郡主的吩咐教人守著了,尋了體己的人,不過目不下葬。郡主放心,奴婢早教人安頓好了。」連她二人也不過在出事的地兒悄默聲的置了根香燭,連貢品都擺不上,只敢跪在地上拜祭,願她轉世投胎做個高門大戶的千金,一輩子衣食無憂,平安喜樂。

秭姜點頭,這才不作了聲。硯盞留了盞燭台,扯了紅箋出了門才道:「瞧你憋不住了似的,郡主如今的身子,受不得打擊了。」她氣她不分輕重,毛躁的很。

紅箋抹了淚方要反唇相譏,月亮門下跑來個半大的丫頭,細聲細氣地道:「二位姐姐,前頭洛府的易安總管遞了拜帖,洛大人要求見郡主……」

紅箋一股子火拱上心頭,提了裙子下台階呵斥,「不見!深更半夜的,一個大男人要見我家郡主,安得什麼狼子野心?傳出去叫人笑話。國公府同洛府勢同水火,再要是摻雜不清就把人打出去!」

小丫頭嚇得面色發青,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硯盞上前頭勸,「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人還沒見,怎麼扯出這麼大的閑篇?不教人進來,也不能失了禮數不是,你同我出去瞧瞧!」

紅箋翻眼瞪她,「怎麼著,還惦記著主子是他么?尋個機會同姑娘說一聲,咱們廟小擱不下大神!」

硯盞無奈搖頭,過來扯她,兩個人推推搡搡地往府門處走,到了地才瞧著兩個家院一左一右和易安相峙,爭了個面紅脖子粗。洛央一身天青直綴,蒼白著臉站在門檻外,意氣風發早早地偃旗息鼓,怏怏的模樣,歷了一場生死劫。

紅箋氣他,好好的郎君,心眼兒卻是壞了,做得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姑娘還愛上了這等樣的人,真是不幸。她性子潑辣,叉著腰提了氣吼道:「洛大人-大駕光臨國公府,有何貴幹?有,奴婢們不歡迎,若是沒有,大人還請回罷!」

洛央籠著袖子瞧她一眼,邁步走了進來,「我來瞧瞧她。」

紅箋杵了掃把往他跟前一站,攔著去路:「洛大人要瞧什麼,郡主好著呢。沒有洛大人,反倒安生。更深露重,您還是請回!」

洛央有些愣怔,她沒有他反倒安生?這話無疑往他心窩裡扎刀子,他心緒綳得緊緊的,現在如臨大敵,就是個風燭殘年的羸弱之人,誰都能讓他生疼。背後的上刺啦啦的刮著心窩,所有的不安蓬勃而出,攝住他的心思。他抿著唇往前踉蹌了一步,易安過來攙他,他挺著脊骨擋開,執拗地要個結果,「什麼事我瞧著她再說,讓開!」

硯盞曉得他的脾性,左右這些年來沒人敢忤逆他,如今紅箋大著膽子和他針鋒相對,生怕他要了紅箋的命;她又覺得他這回做的事本就不對,如今幡然悔悟,也不曉得是真是假,心下懷疑,半是同情半是疑慮,訥訥地站在原地為難。瞧見他森冷的目光,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回大人的話,郡主犯了舊疾,瞧過太醫了。交代下來依照原先的方子安心養著,過不幾日也就大好了。如今郡主身子弱的很,睡下了,也不曉得要不要見大人,奴婢們不敢做這個主。莫不如大人等明日,郡主清醒了再過來。

他執拗又威嚴,哪經過這個,一擺手,四下里湧上來幾個粗壯的漢子將人止住了道:「我今兒瞧她,自是沒旁的心思。國公府疏於照應,連下人都欺到主子頭上了,成何體統?念著姜兒的份上,拖出去打個十板子,長長記性。」

他心如火烹,連下人待他都是這般的模樣,莫要說秭姜了。入了冬日的境地,哪處都沒得暖和地兒。

硯盞掙了兩下也沒掙開,只得頹廢了氣性/交代:「大人,郡主如今身子弱,又怕冷,骨頭上疼得很。前些日子受了打擊,精神憔悴;今兒玉鉤沒了,雪上加霜,經不起風浪。還望大人收收火氣,莫要傷了郡主。」

他聽著話,腳步頓了頓,心底里越發的不是滋味。現在所有人都以為著他待她不過是有利可圖,拆穿了,兩散了,連見上一面都能談及傷害。看來他以往的那些骯髒是當真是害她不淺,路上好容易堅定的決心又搖搖欲墜。

易安在前頭引著路,埋著身子低著頭,身後的人腳步匆匆,踉踉蹌蹌,他有聞著淡淡的血腥味。他想勸又不敢,院子裡頭靜悄悄的,聞聲瞧熱鬧圍過來的人如今都散乾淨了,他落在月色下的身影拉得極長。

穿過了三道院子,瞧著了半闔的月亮門。易安伸手推開,吱呀呀的一聲悶響在夜色里逶迤了甚遠。洛央險險地被門檻絆住,他手疾眼快,伸手攙住了扶持著往正屋裡進。昏黃的光搖搖曳曳,沒準下一瞬就沒了氣息。易安止了腳步,站在台階下看著洛央伸手敲門,猶豫了幾下還是落不下手。

兩個人隔著一道門,千山萬水。

良久,屋子裡微弱的聲音傳出來,「……是硯盞……還是紅箋?出了什麼事……」聲音漸次低了下去,靜得嚇人。

洛央再也撐不住,推門而入。

屋子裡暗沉沉的,羧猊紗拖在地上,勾著蘇合如仙似海的閨房,又悶又熱。燭火在銅鶴叼著的蓮花燈台上閃,明明滅滅。他放輕了手腳趔趄著往內室走,紫檀木的羅漢榻上堆著兩床鴛鴦色的錦被,被角的流蘇有一隻掉在了地上,隔著一雙整齊的掐金白玉芍藥繡鞋一尺遠。被子里埋著的人就露了半縷頭髮,聲息皆無。

他脫了斗篷,圍在火盆邊烘熱了身子來到榻邊,入眼的卻是一盞小小的琉璃燈,在她發頂處流光溢彩。他看著鼻子嗓口發酸,口口聲聲說愛她,到頭來卻害得人成了這番樣子。這麼些年的謀劃到底是深入骨髓的,忘記了人之常情。他可以比劃的方式很多,偏生選了一條最為難過的,到底還是在乎仇恨多些。他半生在琢磨里度過,卻從不會料想到有今日。

方才紅箋氣勢洶洶,要同他魚死網破。擱在平日里早拖出去打死了,可他沒什麼力氣計較,定定地瞧著床榻上的人,渙散的目光終於聚在了一處。他鼓足了勇氣伸著手,顫抖著撫上柔軟的頭髮。

被子里的人動了兩下,露出半個額頭,迷迷糊糊地發脾氣:「……誰呀,放肆……手給我撤下去……」

他笑,眼淚卻遏制不住,砸在廣袖的夔紋上,低著頭湊過去吻她:「阿姜兒……是我……」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為夫之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為夫之路
上一章下一章

第63章 久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