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綢繆

第46章 綢繆

心口似是被攥著,緊緊的連拉帶扯,生疼。方才的旖旎煙消雲散,他低頭瞧著她殷紅的臉頰,疑惑的眸子,水蒙蒙的便覺得有些心酸。他不該這般待她,小小的年歲,哪能如此輕易地交付一生?他是個毫無根骨的人,大仇未報,諸事未了,怎能坑壞了她。

她恣意慣了,哪懂得他用心險惡,方寸間的屋裡,相愛的兩人,便是她全心全意信任的。他專註地瞧著,她有些害羞,半低著頭抓著他的衣襟晃來晃去,急促地呼吸到底是慌亂了。秭姜有些迷茫,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覺得甚是不滿,咬著唇嗤他,「問你話呢,怎麼不說?你在腰間藏了何物,擱著我了。」

洛央心頭跳了跳,又默默地斂去了心思,帶著她往寢居回,「沒甚麼的,方才遞進來的奏摺放在了身上。」他舒了一口氣,心慌意亂。

「真的么,總覺得不像呢。你為何把奏摺放在那處呀!」她納悶,刨根問底。

「隨手一放罷了,你明日不是還要去太子府么,快些去安置,早去早回!」

「嗯,那我可要走啦,你要好好的!」他的模樣極是緊張,怕是那奏摺有甚要緊的事罷。如今她曉得了彼此是相愛的,自然要事事為他著想。他不要她曉得的當是為了免她思慮,萬事左右有人為自己考量。

他應了一句,瞧著紅箋玉鉤從外頭將人扶去了。

初霽的秋雨又瓢潑而下,烏沉沉的夜掐著滿腔滾滾的黑雲沒命地向前趕。踏著嘩啦啦的雨,易安撐著傘將喬維庸請上了台階,伸手輕輕叩門,「大人,喬大人到。」

洛央倚在羅漢榻上翻奏摺,喬維庸進來見了禮,摸了把高背太師椅一座,端了杯滾燙的茶開始賀喜,「微臣恭賀大人!」

洛央抬頭瞧了他一眼,「喬大人同喜!」

「微臣不敢。」他撣了衣衫,正襟危坐,「方才遇上了清河郡主的駕,說是若微臣過一個時辰不出大人的門,便要差人來趕。果真同庚不同命,天壤之別,大人如今得了郡主芳心,何愁大事不成?」

「啪嗒」洛央將摺子擱在了小几上,面色冷淡,「先頭那些莫要再提及,此事從長計議。」

「大人——」他不解,當真是女子禍國,難不成連洛央也不能免俗?

「我愛她惜她,自然也望你敬她,莫要失了分寸。」

話已至此,喬維庸只得允命,「微臣曉得了,大人放心。」他好奇,「今日之事不也在大人預料之中?大人在朝中威望,區區章家豈能撼動?一個過氣的皇后之言陛下未必盡信,何苦不要微臣等人出手,非得等到郡主前來,白白挨那三十板子?如今大人已然確定郡主心意,又何必盡數放棄,功敗垂成?」

提筆的手一頓,墨汁敲在奏本上暈開了紋路,他頭也不抬,冷清清地道:「那是我欠她的……這輩子怕是還不清了。」

「若是郡主曉得,怕是理解不了大人這一番苦心經營。」他不贊同,世俗之人總免不了情愛之事,傷心勞神,束之枷鎖,何苦來哉?只盼著洛央是一時衝動,年輕氣盛,過了一日,轉過天來又盡數忘了。

「終究是我虧欠於她!」

喬維庸默然,訥訥地放了茶盞,只道方才所言天壤之別當真精明,過了一整日的光景,他竟不明了墜入情愛之人的想法。

「你夤夜來此,便是窺測我的心思?」

「微臣不敢。如今章家大勢已去,餘黨在朝堂上也掀不起三尺的浪來,不過瞧著幾個忠心耿耿的,俠肝義膽當是要蹦躂幾下的。」

洛央冷笑,「任著他們鬧騰,也沒幾個乾淨的。」

喬維庸轉著手裡的茶盞連聲感嘆,「不得不說章家上下個頂個的硬骨頭,章之淮那個老匹夫不認也便是罷了。誰曉得他家的女眷被唬得只顧得哭,半個字不肯吐,硬是要尋短見。若不是留著給大人過堂,微臣倒真是想一刀一個解決了了事。」

洛央笑道:「都道喬大人是個憐香惜玉之人,我今兒可算是瞧著了。」

喬維庸唬得一個趔趄,「大人,微臣冤枉著呢。這話今兒聖上也便是問了,溫賢這一招做不得真,但也是皇家的醜事。原先想著捂得緊,莫要傳出去,眼下看著也是不可能了,坤寧宮裡頭的人一個都不留。陛下的意思是,溫賢之事還是要大人來做的,領了聖旨一杯鴆酒了卻了也就罷了,這事到此為止。」皇家的人個個慈悲為懷,見不得死,這才有了臣子前赴後繼。

洛央淡漠,新取了奏本打開道:「明兒去一趟刑部,後頭再去坤寧宮,章家的人都清理乾淨,連根枯草都留不得!」

「微臣遵命。」喬維庸行禮,起身離得近些低聲道:「南邊來人了,說有要事,關乎大計,大人見是不見?」

「不見。」洛央索性撂下奏本揉了眉心,「那起子人見利忘義,不過是張得手段多了,供不來,又想倚著身家到京城尋好事。如今多事之秋,萬不能叫人北上。」

「那臣自是教人打發了。」

「你同我好生說說今日之事!」

「刑部並了宗人府就問了章家的罪,證據確鑿,忤逆犯上,危害社稷當是誅九族。刑部的人遞話來,說是章之淮同他們死磕到底,絕不認罪,一門心思要伸冤,不肯去死。鄧勛同曹維仟給著人留了口氣,應付了七王郭協的盤問,人是悻悻地去了,估摸著暗處留了眼睛,死死地瞧,等著看大人的錯處。府裡頭倒是沒太大的動靜,前頭來了個女人,同那次在秋狩場逮著的同出一門,左不過是民間旁門左道,邪乎的緊。微臣教人注了意,大人放心!」

「太子府上呢?」

「昨兒個郡主出府傷了衛氏,太子回去好一陣鬧,教人給攆到西苑思過去了,張牙舞爪地要尋郡主報仇。衛家如今得意起來,領了面子進了太子府邸關起門來商量著對策;龐家著了急,龐釗徘徊到二更天兩個面都沒摸著,轉頭往七王府去了,也估摸著沒了下文!」

洛央點頭,「龐家不成氣候,教宮裡的兩個緊著心。龐妃不過是個雞肋,留著她應付吃齋念佛的,莫要本末倒置!」

「是,恩康前頭來倒是領了大人的意思回宮去了。宮裡的貴人遞話到,陛下的恩寵自然是不衰的,也虧得大人提攜才有了今日,自然是感恩戴德,馬首是瞻。大人的計劃當是滴水不漏,她們不敢懈怠。皇上的龍體,一日不如一日,瞧著面上龍精虎猛,神采奕奕,內裡頭怕是掏空了,過不了多少日子。宋太醫日日照看著,出不了差錯!」

「我曉得了。」

喬維庸似乎怪異,掂量了幾下才開口,「華容公主晚些回宮徑直去了西暖閣求見聖上,說是心繫大人,要招了您做駙馬去。兩位貴人閑話岔開了,聖上未說應也未說不應,瞧著像是放在了心裡頭,只怕轉過天來經不住公主連連進言。先頭陽寧公主去時道決不能將清河郡主嫁於您,今日之事無論真假,絕不會是陛下所願看見的。對郭家而言,您與華容公主確實是再合適不過,還望大人早做決斷!」

洛央冷了眉眼,謝甄滿腹城府,最後卻算計到他頭上。方才與阿姜兒的話字字到了他耳中,華容的心思他不是不曉得,她沉默了這些年卻在今日提出,謝甄可謂是居功甚偉。他一個異人,手掌朝政若是做了駙馬,他郭家難不成便永享社稷?不過一個女人罷了,怎可困囿。可如今他自是有了心上人,萬不可錯待。

「她若是急於招駙馬,你大可給北邊傳個話。給個機會同大魏聯姻,若是能迎娶郭妙施回國,待到來日我御極,可保百年不戰!」

如此大逆不道之話,喬維庸也只是淡然地聽了,領命而去。

觀瀾閣的燈火一夜未滅,報到閑步齋里,紅箋正給秭姜梳頭,犀角的篦子剛離了發梢就被一隻玉白的手接了過去。秭姜氣得臉紅撲撲的,不肯回頭理身後的人。

水墨菱花的四方鏡,迷離的珊瑚帘子為底,襯出佔盡天下顏色的嬌俏姑娘。他細細地替她梳了發,修長的指翻轉幾下收拾出一個長辮子的素淡美人,他俯下頭,含著情愫,低低的音在她跟前呢喃,「真捨不得你去,我嫉妒。」

鏡子里的俊秀公子面容蒼白,唇色黯淡,只一身齊整的朝服,一夜間恍惚衣帶漸寬。秭姜心疼,也顧不上同他生氣,回過頭來扯著他的手委屈,「憑什麼呀,昨兒個才挨了板子,今日又教你去刑部,當你是鐵打的不成?」

洛央笑,懨懨的病態,耐心地安撫她,「聖上傳旨,我哪敢不從。阿姜兒乖,早些回來,我下了朝替你帶一兜清茶酥可好?」揣在心坎上的人,怎麼疼都不夠。

她委屈,噘著嘴不肯放開他,細細碎碎的念叨宮裡的那位貴人不講情面,定是個壞心眼的人。他聽著樂,秋日裡頭暖洋洋的。到底又廝磨了一個時辰,才哄著她往太子府去了。

郭鄴正要出門,前後車駕迎面遇上了。

昨兒的事情絲毫沒在他那處留下何的印記,只隨口問了洛央的傷勢。倒是秭姜愧疚起來,著人帶了盛銀錢的匣子,滿滿當當的三千兩教人遞到西苑去了。郭鄴安撫她,道是衛良媛雖鬧騰了一陣,如今轉過天也安穩下來,教她不要多想。

她點頭,郭鄴卻道:「今日父皇下了旨意,明日教洛大人……賜死母后,我今日進宮去瞧她,你可隨我同去?」

她錯愕,蒙蒙地點了頭,直到邁上了坤寧宮的台階才回過味來。

皇上同皇后多少還存著點情意的,折騰出天大的事來也只教她死在這坤寧宮裡,好聚好散,天大的諷刺。昔日泱泱的嬪妃請安排場換上了門可羅雀的模樣,物非人非,換了一顆心腸,過去的日子再也找不回來。

「你們來了?」

驕矜的聲音暗沉沉的,和悶在木魚里散不出來的經文一般,超度不了地底的亡魂,困囿不得怨氣。溫賢皇后一身灰衣,散著頭髮,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沒人替我這個叛國餘孽超度,我呀,也就趁著這檔口念念經。你們且等著,過不了許久。」殿里沒人,低啞的聲音空蕩蕩的迴響,似是喪魂的破鍾。

剪姈昨兒個一頭撞死在坤寧宮門口,幾個太監嫌晦氣,拽了碎布裹上勒著脖子給拖到亂葬崗去了。聽說到地兒的時候,脖子只剩下巴掌粗細的地方,旁的血肉全磨沒了,圓睜著眼睛死不瞑目。溫賢聽了,只吐了一口血,再無下文。

候了大半個時辰,沉重的木魚聲才算是止住了。溫賢回過頭來卻盯著秭姜笑,溫和可親,「丫頭,你想不想知道洛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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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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