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顰顰

第47章 顰顰

「洛央的事,何事?」秭姜不明,卻也含了幾分警惕。溫賢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昨兒眾目睽睽污衊洛央同她有私情,面子裡子都不要了,當真甚話皆是能說的。

溫賢盯著她低聲地笑,滿是諷刺和荒涼。當年她初見洛央比她也長不了幾歲,如今落得這番模樣,只怪她沒將旁人的話聽進心裡。她問:「昨兒在殿上,你的話可當真?當真傾慕他已久,和他在一處了?你們……」終究是沒問出口的,心裡塞得滿滿的人,耿耿於懷。

「這同洛央之事有甚關係?」

溫賢將她望了又望,心下惆悵。說起來同她母親陽寧公主,姑嫂情誼尚是有的,打小養在身邊多少也出自本心。可這丫頭年歲大了,卻日日同她生了分,眼下又是一副防備的姿態。說到底還是著了洛央的道,和她一般,和她母親一般,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若是你只為了救他,無甚情誼,我自然無須同你說;若是你傾慕於他,在未嫁之前,多一番了解也是好的。」

秭姜皺眉,她這位舅母說起來待她還是極好的,論理說聽上一聽也是無妨的。可終究出了昨日那檔子事,可信與否尚在估量。遂道:「舅母是長輩,若是舅母有訓示下,姜兒自當洗耳恭聽!」

「難為你還當我是舅母。」溫賢闔上了佛經,放回木瀆里,取了一把精巧的紫金鎖封了個嚴實,「單是你還認我,這番話總歸是要告知於你的。」她撣了衣袍起身,雍容地坐在一旁的杌子上,笑道:「我認識洛央之時,比你年長不了幾歲。他從投誠的吳國來,原先也是個太子,在南地煞是聞名。那會子先帝好勝,連戰了六年才將吳國攻下,他讚賞國君的風範,本是要封侯拜爵。可惜國君骨氣硬,城破便攜了王后自盡了,先帝感念要了洛央來大魏,封個侯爺也算是補償。半途卻教洛央摔壞了頭,些許的事都記不住了。來了大魏用都城賜了姓,賞名央,同皇家的子嗣論學,這才在大魏扎了根。」

秭姜點頭,「這些,幼時,母親都同我說起過。」

溫賢搖頭,「這些天下皆知的事情,不過都是洛央掩人耳目的把戲罷了。你母親同你說的不假,可惜臨去時才曉得真情,悔之晚矣。洛央的父母並不是自殺而亡,我父當年率軍,傷亡慘重。為報私仇,將先皇的旨意拋在腦後。吳國國君出城受降,他仍將他射殺;破了國沒了家的女人能有何的下場,幕天席地,那起子瘋魔的男人哪裡放的過……洛央的母親同妹妹便是那時候去的。所有的人親眼瞧著洛央被人一槊從馬上砸下來,醒了連自己的姓氏都記不得。我父親懷疑,甚至將他母親同妹妹的屍身在營地曝晒了七日,供將士射殺玩樂;洛央日日從那處過,毫無異常,漸漸地所有人便相信他當真是沒了記憶。」

她笑,望著淚水盈睫的秭姜,放了心,「他騙了所有人,騙了我,我同他在一處十二年,毫無破綻。他是來複仇的,他要大魏為他吳國陪葬。他不能放過章家,不能放過郭家,甚至這朝廷里當年袖手旁觀的人全都牽連了進去。曉得五年前的南錫書院,那一撥士大夫,忠心耿耿的讀書人,一百一十六人,個個滿門抄斬。什麼諷謗朝堂,匿謀反詩,全是他洛央做出來掩人耳目。」

溫賢聲嘶力竭,句句泣血,在這空蕩蕩的坤寧宮裡滿是悔恨的掙扎。她指著秭姜,氣紅了眼,惱她沒心肝,惹上一個魔王,一個鬼魅,這些年的養育白白地費了,「單是你信他,你救他,若是你父親曉得你用他拿命換來的丹書鐵券救那個禍國的叛逆,不曉得在底下何能安生!」

「你說話便是說話,提我父親作甚。」秭姜抹了一把淚,一甩衣袖,眉目驕橫起來同她分辨。當真是不能聽這女人滿口胡沁,洛央的傷心事卻是嚷嚷的滿處皆知,「本就是對不起他,成王敗寇由不得說。可是婦孺何罪之有,你們使了那般下作的手段,他來複仇難不成也都是錯嗎?」

「姜兒——」郭鄴搖頭,當真是是非不分也要替那人辯上一辯么?他對上她譏諷的眼神,只得攥緊了手,悄默聲地背到了身後。

「好,好,好!秭姜,你當真是心裡頭愛極了他,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溫賢白了一張臉,哆哆嗦嗦地站起了身,昔日艷艷的蔻丹只餘下蒼白,「你同你母親一般,痴人痴人。可她後來悟了,你呢?這輩子任人拿捏,活該做了棋子,活該被郭協那廝羞辱!」

「這又同我母親何事,又同那人何事?」秭姜氣,果然溫賢是曉得郭協對她的行徑,袖手旁觀,裝模作樣,這廂反倒來指責洛央的不是。章家的人果真沒有一個好東西,都壞了心肝的,今日說洛央的話哪能有一句真言。

「郭協同洛央提過三回要娶你,回回被他拒絕。」溫賢冷笑,「二人同朝為官,洛央怎會不曉得他的脾性,得不著的東西哪能輕易放過。那日,未央台的人那般少,郭協的人才能堂而皇之地把你接走。我是瞧見了,為了自保當是無法救你。可你不想想,洛央在你身邊留了多少人,若不是他有意為之,你怎能輕易涉險?他是救了你,可你又怎生不曉得便是他新的謀划?」

她說的自是有幾分道理,洛央的心思旁人猜不著。她能瞧見的自然他想給她瞧的,若是旁的,半分摸不到。他對她極好,捧在掌心裡活了這麼些年,她斷不可能因為溫賢幾句話便質疑起洛央的用心。她昨日才和洛央明了了心上的郎君,轉過天來就要說他的不是,總歸是沒心沒肺的。

她不能在旁人面前漏了怯,雖是疑惑仍舊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我不曉得洛央有何新的謀划,你說的有沒有道理我自然會分辨。倒是舅母,你次次設計於我,先是龐家二姐姐的孩子,再是秋狩場上的女鬼。你這般想要我嫁給殿下,不也是為了我手中的丹書鐵券,用來號令父親當年解甲歸田的將士,以謀大業?」

溫賢冷笑,「你說的不錯,我要鄴兒娶你多是為了兵權,可你瞧瞧鄴兒,對你到底是真心的。你不嫁給他,難道還想嫁給洛央不成?你要曉得,當年你母親去時,懇求皇上你秭姜可嫁這天下所有男兒,獨獨不可以是洛央;你以為魯國公陳兵谷的將士只聽從皇家的號令是徒有其名么?」

「我母親為何不許我嫁給洛央?」

「那是因為……」

「皇後娘娘!」

溫賢抬頭,宮門大敞,有人長身玉立,衣袍翻飛,立在那處。嗜血的修羅,從地獄里攜了滿身的仇恨和陰狠,高聲喝斷了她的話。負手而入,身後跟著易安和兩個太監,滿滿地擋住了宮門。終究,還是來了!

秭姜瞧著他,滿腹的委屈再綳不住。顧不得有人在,提了裙子往他身邊跑,淚花從眼角飛出來,灼傷了他的手。她仰起臉,小小的一張,微微紅了眼圈,和那日一般,死死地攥住她的救贖,「洛央……」不能放開,執意要一個解釋!

他知她所想,卻只得硬了心腸道:「萬人皆有己言,郡主聰慧,何須旁人指點?聖上旨意,賜死罪人,煩請郡主移駕。」他忍受不住,背後的傷烈烈的疼,趕得急了些,終究怕失去她。如今見著了,卻冷了情淡了心思,望她給一個信念,才好支撐,旁人解釋都做不得數。

半大的姑娘終究是傷了心,訥訥地鬆開了手,咬著唇望著他,絕望地不肯流淚,默默轉身去了,這一趟宮委實進錯了。

洛央忍了又忍,對上皇後母子,捺下了恨,淡然地行禮,「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娘娘!」

郭鄴不還禮,只是定定地瞧他轉瞬又笑了,「洛大人此番……所為何事?」

「接了陛下的旨意,前來送皇後娘娘一程!」

「當真是陛下的旨意?還是你洛央心急,怕你的金屋嬌發現端倪。」溫賢也不意外,端正地坐在椅子里飲茶,「鄴兒,咱們母子情分也算是罷了,你且先去吧!」

她也沒瞧見郭鄴行的禮,只望著眼前的男人。十餘年了,還是年少時的模樣。御花園裡初見,他倚樹執卷,安然行禮。打那日她只曉得偶登鳳凰台,青衣弄玉,羽化登仙,再不曾流戀凡間。

她羞紅了面,只訥訥地問:「你便是洛公子?」

可他從不是洛公子,也不姓洛!

洛央冷聲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聖旨在此,煩請娘娘過目。」

「呵……」她笑,滿目的蒼涼,「這世上便沒有你洛央做不得的事情。怎麼,這副冷淡的模樣,十餘年你可是溫柔似水,情意綿綿……」

「娘娘請慎言!」面色陰翳,一腔的怒!

「我若是慎言,你的金屋嬌便不能明白實情了。」溫賢起身,行了兩步立在他跟前道:「你是不是恨我,把往日的事情盡數告之於她……我可是等不及了呢,想要看你痛不欲生的模樣。洛央,你也有今天!」她得意的笑,滿臉是淚。

還是,遲了么?

洛央攥緊了手,面上清清冷冷的瞧不出情緒。

溫賢又道:「你洛央竟會愛上一個人,不過這滋味可不怎麼好受啊。魯國公當年耿直,到頭來卻做了和事佬,你恨之入骨罷。我倒是好奇,日後同那小丫頭如何相處?對我一般,虛以委蛇,還是一顆真心奉上任之踐踏?」

「煩請娘娘啟程。」他怒,滿腔的火氣,恨不得將托盤上的鴆酒盡數教她飲下。

「也不在乎這一時。」溫賢溫柔一笑,仔細地看著他的模樣,斷了心腸,「何必這麼急躁呢?你同她在一處恐怕是極有耐心罷?都道洛大人寵郡主到骨子裡,難不成你守了這麼多年的身子也只是為了她,還是如你所說,身有隱疾?」

「易安,請娘娘上路!」這宮裡,當真骯髒至極。

「好好!」溫賢擊掌,冷眼掃了易安嗤道:「一個奴才,也配!洛央,我要你親手用這刀扎進我心裡,你可……」話音未落,心口一涼……獃獃地低頭看去,那修長的手正握著雕花的匕首抵進心口,血印透了衣服……他眼裡只余了冷漠和不耐,那些年的情意只不過她一個人,一場夢。

眼淚苦澀,再也瞧不清他的模樣。今日的陽光和十年前一般,和煦的掩蓋了瞧不見的瘡。

出了坤寧宮,洛央才問:「郡主呢?」

易安俯首道:「遇上了華容公主,還在敘話。」

「派人告訴她皇後去了,將郡主的車駕趕回府,莫要教謝甄見她!」

「是……」易安未敢抬頭,「那大人……」

「章家?」他狠了眉眼,「去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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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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