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嘗膽

第41章 嘗膽

風雨將殿外盤龍柱敲出脆響,將地磚撕開一道裂縫,好教這光明正大的牌匾下的朝臣醍醐灌頂。如此莊嚴肅穆的宮闈,撕開那層刻意遮掩的雨幕,何處存了高貴,哪裡擱了莊嚴?雍容的風光後頭不過是難以啟齒的不安於室,真也好假也罷,漫長孤獨的慘淡歲月里,點燃最後一根枯草燎盡餘生,撒手人寰。

「阿姜兒——」

洛央轉了頭看她低低地呢喃出聲,面上無悲無喜,只是沉寂的眼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裹來一場風暴,眼瞧著就要天翻地覆。

秭姜笑,一根指頭從衣袍里探出來又飛快地伸進他的衣袍里,半途上正遇他冰冷的掌心,被緊緊地攥住,有些疼。眾人只顧著驚愕后的議論紛紛,誰也沒看見。

當是這世上,女子的名節重於性命,如月如璧,自是無暇,哪可蒙塵?這驕橫的清河郡主當殿承認同洛央的情意,又道出在宮中相會之事,有根有據,必是做不得虛假。只那反叛的皇后,揭露同洛央有私情所為哪般?

眾人納悶,溫賢聞聲冷笑,聽了稀世的笑言,「滿口胡沁!你一個未出閣的丫頭,認下這等事由,可曉得日後在世人面前如何自處?你不過是為了救洛央才出此下策,可惜洛大人早有家室,又與你何干?」

秭姜轉頭瞧她,「若無真意,何須拿名節玩笑?」手指一疼,她渾不在意,接著道,「倒是請問溫賢罪人,時至今日才想起招認同洛央的私情,若是有悔改之意,何不早早地向聖上道明原委?章家包藏禍心,意圖顛覆我大魏大好河山。如今狼子野心被人揭發,溫賢罪人你卻認清楚事實,翻出私情這樁事由,大庭廣眾之下陷皇家臉面於不顧,敢問溫賢罪人,這又是何意?難不成反叛無果也要妄自構陷忠良,動搖我大魏根本?」

「你——」

「聖上,秭姜所言句句屬實,請聖上明鑒!」她一門心思要將洛央從溫賢皇后那處救回來,心裡頭落鐵坨子,斬釘截鐵,誰也搬不開。

洛央跪在原處仍舊是淡漠的神情,掌心裡落著一根冰涼的手指,絲絲縷縷的冷順著胳膊往心口鑽,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冰霜,堅硬的生疼。連帶著口中發苦,嗓口發甜,瞧著她大義凜然地為他拋掉名節,不顧世俗,當真是恨不得生生嘔出一口血來。揭開傷疤,創口猙獰,一道道地往心上撻伐,數十年的痛苦抵不過這一瞬,他掉在煉獄里,沒人救得上來。

皇上倚在龍椅上,眯著眼睛,目光在四人間來回逡巡,揭開皮囊,找到一顆真心問一問到底孰真孰假?良久,他才悠悠地道:「哦?聽你這番說辭,傾慕洛央久矣,所以在宮中思念忍不得把人尋來一解相思之苦?」

「是!」

「為何教剪姈去尋人,你身邊的丫頭也不少?」

「回聖上的話,剪姈姑姑是宮中的老人,行事穩妥,如此隱晦之事自然不能交給臣女身邊幾個年輕的丫頭。」

「既然如此,為何不早早地說與朕聽,卻要在這檔口闖宮陳情?」

秭姜再拜,「求皇舅舅恕罪,臣女思慕洛央,可惜洛大人與鄉君謝甄情投意合不便相見。臣女只得盼與洛大人見上一面,吃茶布棋緩相思之苦,不過如此。皇舅舅是天子,目中自是家國天下,女子如此小小心事……怎好勞煩?二來,今日聽聞溫賢罪人被章家所累,氣急攻心,將與洛大人有私之事攬上己身,臣女不忍聖聽被蒙,失去大魏忠臣。這才一心進宮,求見聖上一面。」

郭協甩袖冷笑,「怎知你不是為了救洛央一命,信口雌黃?」

秭姜伸直手臂,將紫檀木匣平舉,「臣女今日特攜父親生前所留丹書鐵券,聖意在上,乾坤昭昭,臣女在下豈敢妄言?」

皇上擺手,數個時辰朝會疲憊不堪,「得了,芝麻大點的小事,也要動用你父親的丹書不成?姜兒你先起來。」左右也瞧不著總管太監鄭如海,卻有一個年輕的小太監送上一盞茶,低低地耳語幾下又退了出去。

「這事也便算明了,姜兒你同洛央有情也不是何要緊的事,男歡女愛,人之常情,這事便到此為止。」皇上覷了洛央一眼,「說到底仍是你的不是,家有賢妻,仍與姜兒私會成何體統?朕賜一你樁婚事,如何對得起郡王謝將軍?」

謝懷登出班,手捧笏板,道聲微臣不敢也便罷了,留著性命豈不是福焉?

「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的情愛也置於朝堂上剖白,滑天下之大稽,朕今日便罰你洛央三年俸祿,自去外頭領三十板子,往後不準再提及!」蓋棺定論,溫賢早早地昏死過去。

噼噼啪啪地作響,不曉得是皮肉之苦還是蒼天落淚,閻王殿前走一遭,物是人非。

回到洛府已過了午時,早放出來的易安尋了好些太醫圍在洛央身邊,硯盞領了玉鉤進進出出地換水。秭姜坐在廊下,一片片地揪葉子,聽著腳步聲,看著一盆盆的血水又挪開了目光,雨下個不停,落在眼睛里火辣辣得疼。恩康跪在門邊向屋裡頭張望,一時哭一時笑,絮絮叨叨也不曉得要說些什麼;天井底下還站著一位窈窕的女子,訥訥地不敢上前,遙遙地望過來,失魂落魄。

門開了半扇,太醫圍著清理傷口,精壯的後背皮開肉綻,碰著的皆是細細的雪血肉,觸目驚心。

洛央是個倔強的性子,崩裂的傷口左右不教人下麻沸散,只管落手施針。幾個太醫面面相覷,遇上個棘手的病患,身份尊貴,若是出了事,誰擔當的起……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左右為難。

天井裡的謝甄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了門邊,素凈的臉白白的,張口都是沙啞的腔調,沒一絲精神,「按照大人說的辦罷,出不了岔子!」

秭姜聞言不忍,再不肯回頭,細細地聽著屋內的動靜,可惜連低低地呻吟都聽不著,只是金針穿過皮肉的悶響,鈍刀子似的在她的心口來回地刮。

一聲一聲地數,到最後也不曉得數了幾針,全都亂了方寸。眼前儘是血肉模糊的洛央,微微地沖著她笑。她攥緊了面前的那叢葉子,一把把地往下揪,帶了恨意和委屈,一點點的模糊。這般的折磨,終究是個盡頭,裡頭有人道好了,秭姜聞聲從廊下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屋子裡跑,險些被門檻絆了個趔趄,還是謝甄伸手攙了她一把,「郡主當心。」她掙開她,行了兩步,卻不敢再往裡頭進,躲在帘子前望著床榻上的人。

太醫過來對二人行了禮,道是大人受的只是皮外傷,行刑的人手底下都有分寸,瞧著嚴重皆是沒傷到內里。不過大人不用麻沸散施針,疼痛難忍,只是昏睡了過去,好生將養,熬過兩撥發熱這傷轉個幾天也便無礙了。

謝甄千恩萬謝,著了婆子給了賞銀,親自送出了府門,轉過來同她道:「郡主先去換身衣服,秋雨寒得很,仔細著骨頭疼,大人醒來免不了安心。」

她沒什麼心思,也沒搭理謝甄只是獃獃地望了洛央一陣,扭身出去了。紅箋伺候她從裡到外換了身衣衫,那頭玉鉤端著碗薑湯進來,「郡主快些用點吧,前頭大人醒了一陣,到底是惦記著,話沒說完又睡過去了。留守的太醫道意識尚是清醒的,過些時候便無大礙。」

秭姜點頭,捧了滾熱的青釉小碗,這才覺得身子骨沒有一處不涼,冷的發顫,「易安同恩康可將招呼的人打理乾淨了?」

玉鉤道:「郡主放心吧,臨出宮前恩康道忠心的留下了,旁的尋個錯處打殺了或是送到烏人巷,這輩子是出不來了,今日之事再不會有人提及。」

秭姜抬眼卻瞧著了謝甄進門,高貴的鄉君落拓的羸弱,只在那處行了一禮,端莊萬分,「我替大人多謝郡主相救!」

秭姜把空落落的碗扔在了桌子上,拈過帕子揩了嘴道:「於情於理,也是洛央也謝我,於你有甚的干係?你代他來……這個禮我不受。」

謝甄也不和她計較,只是款款一笑,「說到底大人是我的郎君,今日遭人陷害,郡主不顧世俗眼光,毅然擔下罪名。大人身處病榻,不便前來,當是由我代替大人拜謝郡主活命之恩。」

秭姜聽著心口陣陣的疼,寒意四起,也不曉得哪處縱起了一片火,「得了得了,你也曉得我對你家大人是活命之恩。即使如此,怎的不齋戒沐浴,焚香三日再到我這處三跪九叩以示大謝?如今這麼不疼不癢的行禮算是哪門子的禮數,若是做不齊全,何必在我跟前惺惺作態?不如不來,紅箋,送客!」

謝甄到底是個高傲的女子,違心地前來道謝,可惜沒人給面子。哪經得起這般,便是拂袖而去。

紅箋回來縮在角落裡委屈地直掉淚,「瞧瞧外頭那起子丫頭怎的說咱們姑娘,恁的不堪入耳的也都能搬上檯面。今日是救了大人,咱們姑娘的清清白白的名聲……」

玉鉤嫌她煩,瞪了她一眼,「也道是鬧心的,甚的都往姑娘面前說叨。旁人自說旁人的,咱們能管顧的過來么,尋個日子捉一個牙尖嘴利地往院子一擱,讓嬤嬤打殺了去,殺一儆百。不比你在這哭哭啼啼的有用,討嫌!」

秭姜笑,「這滿京城沒一個人說我的好話,仗勢欺人,飛揚跋扈還少了?如今不是又多了秭姜不守婦道,勾引有夫之婦?這些子話我還未出宮門就聽說了,還是玉鉤說的對,聽著不爽利就找個趁手的打殺了,瞧著日後誰還敢。」

硯盞進門就瞧著主僕三人滿臉厲色,上來回話,「大人醒的時辰長了些,要拜謝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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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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