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陳情

第42章 陳情

轉過了長八方踏上了台階,易安瞧她過來打了個千,伸手慢慢地推開了門,吱呀呀的輕響。她風風火火地來,卻在帘子跟前躑躅了,絞著袖子訥訥地不肯再邁一步。屋子裡的藥味甚濃,趕散了蘇合香,只剩了一腔凄迷的滋味,催人心腸。

帘子到底是從裡面教人撩開,洛央斜倚在素錦的軟靠上,半張臉隱在散開的墨發後頭,勾出一腔深沉的情意,溫柔繾綣;白凈凈的面毫無血色,青紫著唇,勉勉強強地望著她笑,清寂的眸子里藏著滿滿的心事,守得極緊,病入膏肓。

他向她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微微彎著,還有些哆嗦,偶爾戰戰兢兢地跳動卻是執拗的,「阿姜兒……」她的名字自他的嘴裡婉轉而出,不舍,擔憂,樁樁件件說不清道不明,纏在心口的傷,甜蜜著疼。

他瞧她定定地站愛那處不言不語,目光里一片素凈,找不到情緒,他又惶措起來,叫著她的名字都帶著慌亂,「阿姜兒……姜兒……」

她是個心軟的,瞧他的模樣便又不忍心。愣怔怔地往前邁了一步,聞著淡淡的血腥味,再不敢瞧他。扭過頭去,飛過一滴淚花,誰也沒瞧見,卻教他攥在了手裡,烙在了心上。

論耐性,她是拗不過他的,只一眼,再瞥見,就把手擱在了他玉色的掌心裡,囔囔的鼻音在囁嚅,「你……你可有好些?」她覺得自己沒用,不能像謝甄那樣裡外周全,只會一味地擔心害怕,往日里無所畏懼,如今卻患得患失起來。

「阿姜兒……」她的名字在他舌尖纏綿,捨不得放不下,疼得很。只能將人拉到身邊坐下,離的近些才微微放下心來。

「你回答我呀,可有好些……若是不好,定要將那起子老庸醫關起來打板子!」到底是嬌嬌縱縱的小女孩,心裡一急,脾性就耐不住地竄了上來。

他彎了嘴角,將她冰涼的手貼在面頰上細細地摩挲,出口的話順著心,誰都不能阻止,「好些了,瞧見了你……便什麼都好了……」

她不信,俯下身子望著他的眼睛,乾淨清澈,滿含深情……臉一紅,又要怪他,「你這人,生性風流……險些死了還能這麼油嘴滑舌的,等你好起來看我不拿鞭子抽你!」紙做的弱老虎,不過借著個氣勢,沾了瓢潑的雨,半分戾氣都不見了,輕輕地掙了兩下也沒把手搶回來,只得作罷。

洛央笑著,那皮肉之苦都化作了蜜糖似的甜膩,一點點在心裡散開。他攥著她的手捏捏圓潤的指甲,有了壞心眼,「郡主這話說得不對,郡主傾慕微臣久矣,微臣知恩圖報,任郡主發落!」

半憂半喜,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在心儀的姑娘面前不知怎生是好,捉襟見肘不如一口紈絝言,討來一陣叱打,嬉鬧頑劣,到底驚艷了誰的歲月。

只一句玩笑話罷了,卻敲醒了一個姑娘家掩耳盜鈴的心事。她是害怕的,在太子府邸,在五鳳樓前,烏壓壓的禁衛凶神惡煞,勢要吃人。只不過她一腔壯烈,打定了主意二人同進共退。她拼了這一世清名,堵上父親功勛不要,也要為他掙一條命回來。如今人好端端地在眼前,心放回了原處,所有的委屈和驚嚇卻悉數蔓延開來,爭先恐後從眼淚里往外涌。她倔強,決不能叫別人看輕了去。

她反拽了他的手,紅著眼睛,和房裡養著的白兔子似的柔嫩,卻一本正經地道:「你說的不錯,今日我對你的恩惠可大了。你以後要結草銜環,當牛做馬,好生地報答我,決不可欺負我!」

「……好!」他嗓子發乾,心口發苦,只能咽了又咽,連著血肉一塊吞下去。

秭姜笑,淚水順著眼窩往臉頰上跑,被她攔腰截住,通通抹到了他的衣袖上,氤氳開一片。他看著心頭髮顫,她卻歡天喜地,「哎,諒你也不敢不應。這麼說,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說的甚事你都得應下,絕不反悔?」

「好!」他對她從來都珍之重之,如今又教她怎生割捨得下。

許是瞧著他好欺負的模樣,她脾性又冒上來了,「嗤,不信!洛央洛央,你可是個頂壞的人!我擱太子府裡頭養尊處優地等著你回京把我接回家,你瞧瞧你辦得都是什麼事情呀?怎麼教溫賢給惦記上了……你們當真在太廟那處沒什麼要緊的事?怎麼方進了京……章家出了事,她連帶著把你給捎上了?日子前頭那些風言風語我不當做一回事,洛央,只今日一次,我問你……你,你同溫賢到底有沒有事情?為何她臨死前都要糾纏於你?」

他知道早晚有這一問,臨到話出口才覺得身上或燒似的疼,從骨子裡頭往外鑽,啞著嗓子道:「章家妄圖顛覆大魏的社稷,早些年我便是命人在搜集證據。風言風語便是從那時候傳開的,許是章家……不教我安生過日子;前些時候喬維庸遞了摺子進京,章家滿門抄斬的罪過……怎麼容許我這個揭發人好端端的活著,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繞過舌尖的千言萬語,最後不過這麼幾句出口,早早地肝腸寸斷。

她羞紅了臉,覺得自己心眼定是壞了,溫賢那個亂臣賊子家的女兒恁的壞事做不出來?瞧這些年如何對待郭鄴便也是知曉,洛央揭穿她們家的罪行如何能輕易放過?便是這般陷害洛央,她怎麼能聽信小人的閑言碎語怪罪洛央呢?

她低著頭,有些心虛,默默地瞧了他一眼,扯著他的手道:「先生,你可不許怪我。我定是昏了頭了,才會懷疑你。章家的老頭是個多有心眼的人吶,溫賢定是不差的,她能用這般下三濫的手法害你,可見著也是死到臨頭了。雖然她養了我這些年,但是這次我可不偏幫她,我都及笄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只信你一個人,你說沒有便是沒有。若是下回再有人說起,我定是不能饒他的!」

「多謝郡主!」一個音跑了調,荒腔走板,在畏懼!

她伸手去給他端茶水,卻碰著了白瓷的茶壺蓋燙著了手,他唬得從床上蜇起來,忘了傷疼,拉了她的手到眼前細瞧。她又開始怪罪他,事事是他的不對,「每回遇上你准沒好事,今兒我和個夜叉似的,橫眉豎眼大鬧了太子府同五鳳樓……沒出宮就被人說是坊間的潑婦,街頭的刁民。」她氣惱,皺了好看的眉眼去扯他的麵皮,卻不肯用力,「我今兒還拿鞭子抽了太子的良媛,不曉得死了還是活著,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可有得鬧了,真煩!」

他同她賠罪,「是微臣的不是,惹得郡主勞心。」千錯萬錯,沒有一樁能還清。

她有些氣餒,忿忿道:「都是太子,好端端地下什麼令,不教人出府。那個衛良媛,下九流的丫頭仗勢欺人,死了也活該。還有吶,非得在宮門口攔著我,若不是一個個的欺負於我,我怎麼和悍婦似的,把你救下早早地回了府,可見這些人沒一個好的。我是瞧清楚了,我同他兩個人誰都沒有情誼,就算下了旨賜了婚我也要住在洛府,哪都不去;嫁了人我也不走,日日看著你,免得有人總想方設法害你!」

他得了意,連心口的瘡都被熨平了,「好,你住在這裡,哪都不去,住一輩子……和我在一處……」

她沒聽清,抬頭問他,「和你怎樣?」說完又笑了,佔山為王久了,驕縱十足,「放心放心,我自然和你一般的,決計不能教你被人欺負了去。如同小時候一般,替我教訓了大皇子,你對我的好都記著呢,記一輩子!」

洛央苦笑,「一輩子?阿姜兒快要成旁人的娘子了,哪裡能記得我一輩子?」

她搖頭,眼睛眨呀眨的,都是淚,滿懷希冀地望著他,「你說,我今日鬧出這樣一出,太子會不會心生嫌棄,不要娶我了呀?我倒是希望如此呢,這事一過,去給他陪個不是,日後再不相見!」

他伸手,一點點抹去她的眼淚,「先生也是這般希望的,我養你一輩子,從小到老。看著你白髮蒼蒼,穿著個萬壽文的褙子,撐著龍頭杖,皺著臉揮著鞭子叫我,多好!」原來他心底里竟是這般的想法。

可是郭鄴哪裡允許?他瞧見了他眼中的情誼和堅定,同自己分毫不差。

她嫌他說她老,皺著眉頭瞪他,「說誰呢說誰呢,就算是老太太我也是個傾國傾城的老太太。倒是你,成日里皺著個眉頭,定然沒到花甲就得是個糟老頭,彎腰駝背,我得叫你好些遍才能聽見。到時候我就揪著你耳朵喊,瞧你聽見聽不見!」

「好!」他是被壓在地底的鬼魅,滿手的血腥和人命,見不得光也不能見光。她卻執意要將他從那處解救出來,許下白頭偕老,沒有什麼比之再好!先前的那些齷齪念頭便就是拋下了,今後他要好生待她,一絲一毫地差錯都不能有。

她發完了威,又是個綿軟的小兔子,瞪著通紅的眼睛細細地打量他,「哎,我可不會照顧人了,你看你這麼難受我還同你絮叨。你傷口疼不疼,要不要叫太醫,哪個時辰用藥?」

他笑,搖頭,「先生乏了,這便要休息了。」

她點頭,猶豫了一下,想著先頭他如何照顧她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攬住他的脖子,撤去了軟靠將人擱在枕頭上。腳下一滑,半截身子就栽進了洛央懷裡。

她抬頭,洛央卻睡熟了,不肯放開。

溫溫潤潤的呼吸在他頸下繚繞,屋子裡的燭火存了半盞晃得人心神不寧。他低頭,睜開眼,榻邊蜷縮個姑娘,人在她懷裡,露了半張嬌俏的臉,攥著他的衣領睡得正酣。

他耐不住心裡頭的凶獸,俯身吻她,細細地喘,恨不得咬上一口,將一副甜蜜的身子全數塞進腹中好生看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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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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