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思戀

第34章 思戀

新月半彎,閑閑地吊在樹梢後頭,只露了半張臉,細細地瞧瞧人間的痴男怨女。

郭鄴進了河洲的門就被人擋了駕,硯盞揮著雞毛撣在拾掇屋子,瞧他往裡走就對著玉鉤使了個眼色,橫在珠簾前頭給他行禮,「奴婢見過殿下,郡主小憩未醒。您……」

郭鄴向來對僕人沒甚的架子,只是笑著擺擺手道:「無礙的,我去瞧瞧她。」

硯盞寸步不讓,俯身道:「殿下恕罪!郡主特意囑咐,殿下是貴人,若是殿下至必要事先通報,梳妝齊整些才肯來拜見。如今郡主小憩未醒,儀容不整,女兒家的心思還望殿下/體諒。」

郭鄴擺手,順勢在太師椅里坐下笑道:「原是我魯莽了,便在這候著。」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裡頭的人傳出音來,「是太子哥哥么?秭姜身上懶,勞煩太子哥哥等了許久,原是我的不是。」

郭鄴起身,得了許才輕輕地推開門往裡進。秭姜正倚在彌勒榻上醒困,眼皮跌跌撞撞地往一處闔,白玉般的臉許是被熱氣所熏,紅撲撲的埋在垂下的頭髮里,如同天邊的新月,嬌滴滴的明媚。這便是他日後的妻子,小小的年歲,長長的一生便要陪著他一同走完。他欣喜若狂,打小他所擁有的便是屈指可數。可她不同,這是父親和皇后唯一肯賜給他的,屬於他一個人,一個人的姑娘。得之,他何其幸!必然如珍如寶地藏在內心深處,謹小慎微地呵護,誰也不能看見。他默默地守著她長大,及笄;他默默地等著,等到她鳳冠霞帔將人迎進府里免其苦難,珍之愛之。

他站在門檻里,卻遲遲不敢再邁進去一步,他來的匆忙,只肖遠遠地看她一眼就心滿意足了。瞧著她含笑的眼睛遙遙地望過來,這會子卻不曉得該怎樣同她客套。躑躅了半晌才道:「我……從宮裡回來,就來瞧瞧你,你……住的可還習慣?」

秭姜在心裡微微地喟嘆了一聲,郭鄴從小到大總是這副模樣,瞻前顧後。未行事之初再三試探,確定無虞帶著萬分的小心才肯落腳,可也不落到實處;細細地打量,覺得妥帖了方肯便看便行,有個風吹草動又歇下腳步,匆忙地躲了回去。他是個壓抑隱忍慣了的人,寧肯自傷也不敢教人不快,她不曉得同他如何相處才能便宜些,只好下了榻來,頷首見禮,「有勞太子哥哥掛心,秭姜在此處一切安好。」

他放了心,青愣愣的毛頭小子在心上人面前的羞澀全教他做了個徹底,通紅著臉面,手腳無措,橫豎不敢再多瞧她一眼,「那我便安心了,你同我……也不必這般客套。」

秭姜笑了笑,「進了太子哥哥的府邸自然是要守規矩的,我本是個癩痢頭子,在外頭瘋野慣了,不怕人笑話。可府里上上下下如此多的人,教太子哥哥失了體面便是我的不是了。」

她這是事事為他著想么?他的喜悅從眉眼裡釋出來,她是個好姑娘,溫柔體貼,打小便是如此。小時候三個兄弟未出事前常常對他非打即罵,連一個跛腳的老太監都能陰著臉踹他一腳。她是個急脾氣,小小的年紀,腳步還踉蹌都敢衝出來敢揮著鞭子將人打走。黑葡萄似的眼睛含著笑,一記便是一輩子。

「沒甚的關係。」他不曉得怎麼對她才算是好的,只能一點點地學著,「私下裡……你儘管隨意些,本就是個隨性的人,到我這裡反而拘謹起來……」他不曉得這般說是否會惹得她不高興,偷偷地瞧上一眼才接著道:「就,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便好。」

她是客,他才是這個宅子的主人,反而顯得戰戰兢兢,頭一回進了陌生的環境,膽怯害怕;臉上卻又掛著抑制不住的笑,得了寵愛的孩子,興奮地不知如何是好。

秭姜同他一處長大,曉得他的性子,若是現在就拉下臉來對他橫挑豎揀,相信他也只會笑臉相對,諾諾地應下轉頭教人好生的伺候。這樣子的人是教人提不起勁頭卻也不忍相害,或許女子生性本就願意同情弱者。她不喜歡他但也說不上討厭,只是尋常人家打小長大的兄妹,各有各的活法,她不便干預罷了。

何況,她日後要嫁給他,也是一道聖旨的婚嫁,沒什麼願意或是不願意。皇家的女子都是一般的下場,遇上個心疼自己的郎君也這輩子也算上沒有白活;相形之下,太子這個郎君還是甚好的。她沒有那麼多功夫怨天尤人,且走一步算一步,即便是嫁到這太子府邸同一堆女人爭鬥鬧騰一輩子也都是她的命,怪不得旁人,自然也不會給誰添堵。

秭姜聞言點頭,嬌俏地笑:「我就曉得太子哥哥對我最是好了。」

他喜不自勝,瞧著她的眉眼如描,籠在燭火里似裝了金箔的古畫,活色生香。又輪到他不曉得該如何是好,是坐是立,是閑談還是靜默,頭一回和姑娘家這般相處,寫下的條條框框難以自拔。

最後還是外頭的硯盞開口,隔著帘子問:「天色也不早了,殿下用膳了么?若是沒有,可方便留下來同郡主一道?」

他自是萬分願意的,點頭應允。

秭姜下了榻坐在妝奩前要紅箋進來篦發,可卻被他止了。堂堂的監國太子挽了衣袖拿起梳篦給她抿頭,輕柔地拿起一縷攤在掌心,一點點地梳開,帶著猶疑和生澀。他低頭就能看見她柔柔的烏髮落在掌心裡,清淡的香味牽出滿心的歡喜和疼惜。這不同於往常,他喜歡的女子就坐在眼前讓他安安靜靜地服侍,難得的寧靜自在,思及往後日日如此,比得上那位子的也就剩這麼一樁事了罷?

秭姜心裡卻不是這般想,一個兄長替自己個兒的妹子梳個頭抿個發,也不算的多大的事情。她是個懶人,能不動手則不動手,以往在府里,洛央也沒少替她挽發……她怎麼又想起那個壞人來了,真是可恨!

直到坐到桌邊人都是忿忿的模樣,郭鄴著人撤去了羧猊香爐擺上兩隻青銅熏籠擱在花廳里,換了清淡的香不會改了膳食的味,丫頭們上了菜又漸次地退了出去。他殷殷地替她布菜,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眼色,恰到好處,自己倒是未用上幾箸。

秭姜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敘話,便說到這皇后祭祀的事宜上。她心裡頭想著洛央同皇后的事就問了一句:「舅母她如今在太廟可還安好?」

沒料到郭鄴卻皺了眉頭,憂心忡忡地道:「母后在太廟倒還安好,只是路上不太平,遇到了歹人行刺,橫豎被洛大人拿下了,卻是累得洛大人肩部受了傷。父皇震怒,嚴令徹查,今夜左右得問出話來開刀問斬以儆效尤。」

當今天子雖然昏庸了些,但事情一旦涉及到江山社稷,便如同枯木逢春,精神矍鑠地要曉得所以然,拼著一股年輕氣盛的勁頭都要將這些亂黨斬草除根才,才好安心地繼續揮霍無度。此番皇後代天祭祀,領得是皇帝的面子得的是天家的威嚴拜的是祖宗的臉面,如此膽大妄為的行刺怎能善罷甘休?自然教那些圖謀不軌的小人好看,朝堂必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前些時候秋狩圍獵的行刺,一頓刑罰下來活生生地死了兩個刺客。為了避免剩下的狗急跳牆一同尋死,皇上下旨暫緩審訊;不料卻給了這些歹人可乘之機,捲土重來當真可惡。何況洛央掌著朝政,刑部的人是他的嫡系,又在典獄一事上向來殺伐果決,毫無手軟的可能,嚴苛殘酷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京城無人不談及色變,這次斷然是不能善了。

話說回來,京城再如何動蕩同她都毫無半點關係,自然是有人會護著她。所以一句話只聽了前半句,秭姜仍然糾葛著郭鄴說得洛央身上的那處傷,不曉得傷勢如何,那人忙碌起朝事來不管不顧的,哪裡會注意到受傷這起子事。她若是不提醒著他早晚死了都想不起來。她越想越心煩,道洛央真是個教人不省心的禍害,人都不在城裡了還不安分守己的。

接下來用膳也無甚胃口,待到送走了太子,她倚在彌勒榻上坐立不安,和個滾珠子似的來回翻騰。最後實在憋不住沖著外頭嚷,把人叫進來,「硯盞硯盞,你派人往太廟那邊瞧瞧,洛央那廝傷勢如何了?給他叫個好的郎中去醫治,莫不是等他死了,我倒是最後一個知曉的,煩透了!」

話傳到洛央的耳朵里已是四更天了,星辰低垂,烏壓壓地辨不清前方的路。他負手立在太廟前三百三十三道台階的盡頭,身後站著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儒生。恩康匆匆而來,一字不落地將秭姜的話複述了一遍,洛央踹了他一腳將外傷葯籠進了衣袖裡又淡淡地笑開。身後的人道:「大人家的金屋嬌當真彪悍的緊。」他一眼掃過去,那人只剩了噤聲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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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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