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彷徨

第31章 彷徨

今兒本不是個好日子,初七,大凶,無月,諸事不宜。

天色暗得很,闔府上下為了避煞,立起了竹竿,挑著六角的宮燈在晚風裡飄搖。細木的骨架鑲著朱紅的絹紗撐開了吉祥如意。小路兩側扎滿了銅綠的湘妃竹,斑駁的淚痕在薄薄的秋霜里,朦朧柔情,含著凄苦訴著別離。

盛裝的女子仍在燈下無聲地起舞,腳下似乎踏著宮商的調,和著角徵的拍,指尖挑出一道流光,流紈似的腰身一擺,廣袖長舒。秭姜獃獃地立在小徑的盡頭瞧著,透過模糊的燈光望過去卻是有些詭異的模樣。

這是哪家的姑娘,府里暗衛不下數百,竟無一人前來過問么,真是古怪得緊。她眉頭皺了又舒展,幾次三番欲要上前阻止卻遲遲挪不開步子,只得仔仔細細地看。一不留心便敲碎了世人心間的大防,帶出了深埋的疾苦,竟晃了神。

恍恍惚惚的醒過來,起舞的人立在那處正籠著袖子側身望著她,目光陰森,三分怒意七分殺氣,卻又無端的轉瞬不見。臂間的牡丹披帛順著垂下的衣袖落在了地上,撩起了一片青色的竹葉。

她斂了眉目,抹了一把眼淚,提起裙子就往前跑。到那人跟前停了腳步,抬起巴掌大的小臉,滿是愁苦,咬著下唇囁嚅著也不曉得怎麼說話,最終磕磕巴巴地道:「……那個……我是不是打攪你了?」她認得他,方才的那個眼神,普天之下絕無第二個人。

洛央!

她歪著頭打量他,這副模樣是她從來都未曾見到過的,正兒八經的攝政大人竟扮了女裝。依舊是精緻的五官,只不過換了一副妝容,梳了女子的髮髻,換了女子的衣衫,如玉的君子便成了傾城的絕色。雖說是個文弱的書生,但好歹也是個男人吶,如此清奇的身姿,換上了婉轉窈窕的姿態,越發的明艷動人,頓時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洛央果然不是個好人,她想!

他低頭看她,綴了星辰的眸子里儘是糾葛和掙扎,也不曉得她在煩惱個甚麼,幸好不是厭惡。「沒有,你怎麼來了?」他笑,國色天香,百媚生姿。

秭姜又晃了神,不可遏制地哆嗦了一下。轉著眼珠子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瞧他的臉,「我,我我……這是我家,我愛去哪去哪,你管得著么?」搬出對付謝甄的那套來對付他,他是個寬和的人,沒甚的效果。

洛央直搖頭,拈了個蘭花指擱在唇邊嬌嬈一笑,撞進偷看的小姑娘的一雙眼眸里。他伸手去扶她才沒讓人一頭栽在地上,「你——你作甚麼,扮成這副樣子……比我還要好看……真是氣死人了!再也不要理你!」她豎起眉毛,惡狠狠地盯著他,女孩子遇見比自己美的多少都會妒忌心大起,何況還是他這種男扮女裝的人,真是偏要往枯草上扔火種。

他很奇怪,由著她在懷裡拱來拱去地折騰,只顧著低頭笑,看著她伸著白嫩的手指攥著他胸口的花紋,捏起又放下,皺起眉頭將紋路抹平,小心翼翼地不敢逾越。

「好了好了,我同你解釋還不成么?莫要氣惱了。」他終是不忍心瞧她這麼鬧,將衣服從她憤怒的手裡解救出來,提了盞燈籠扶著往一旁竹林深處走。她怕黑,緊緊地埋在他懷裡,也忘了同他生氣。

尋了一處石凳坐下,秭姜仍在鬧彆扭,「別同我說話,不想理你。前頭謝甄等著你呢,你找她去吧。」

「我同你說話,提旁人作甚麼?」她伸腿往他心口上踹,他卻怕她繡鞋上綴著的紅寶石擱著她的腳,伸手去了她的繡鞋放在胸口認命地由著她發脾氣。她嫌棄他骨頭硬,扭臉不理他,余了一隻腳在他手裡。套著雪白的羅襪,彌散著蘇合的香氣,精緻細膩嬌養的姑娘,半分委屈不給受。

他蹲在地上,托著她的腳,迷茫悵惘。

她發覺了不妥,軟軟地在他掌間移來移去,「放開我呀,登徒子!」紅了臉,偷偷盯著他瞧。

他眯了眯眼眸,不理她,伸手去撓她的腳心,柔柔軟軟地。秭姜趴在石桌上,咯咯地笑,蠕蟲似地扭,嬌滴滴地叫著他的名字。他住了手,她卻乘勝追擊,一腳踩上他的俊挺的鼻樑。蹲的久了腿腳不便,洛央便猛然坐到了地上,手裡還有她的腳腕,一把給人拖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了身上。

她趴在他胸口,一抖一抖地笑出了眼淚,「教你不安好心,遭報應了吧,登徒子,壞先生!」彎了眸子,藏住風情。「我可是成人了呢,不是任你欺負的小姑娘了。」

「是,阿姜兒長大了。」他不安!

「唔,其實我不大希望長大的,就像,就像……明兒我要住到太子府去,過不久聖旨一到我就嫁人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臉,很為難,「等到老了死了一年頭也瞧不上你幾回。」

「胡說八道,好好地怎麼會這麼亂想。」他極是忌諱。

「我說的實情吶,不過我要見你,他們豈敢不讓的。你是洛大人,我是郡主,給他們一個膽子也不敢攔著。」她驕縱,高傲,一身的骨氣睥睨天下。

隨她去罷,他縱著,慣著,也不曉得能到幾時。如今只是略略地亂了心神,護她不被郭協惦記便好;至於太子,他原先便是做得如此打算,謝甄說的對,水到渠成。

他抬眼瞧著她,正托著腮打量他臉上的妝,深情鮮活生動,他又不忍。

直到她問話,才回神,「哎,你還沒同我說,為何扮成這幅樣子呢?以往我沒在府中過生辰,你每年都是這般么?」

他斂了神色,有些凄涼,「今兒是我父母的死祭,母親生前極愛這一身衣袍,常常給我父親跳舞。」切骨的恨,如今有人相陪,甚好!

秭姜聞言,皺了眉頭,手腳並用慌亂地起了身,伸手去拍他身上的灰,「哎呀,是我不好呢,弄髒了衣服,你母親定然不開心了,不好不好!」

他勾唇,低低地道:「不會的,她性子極好。」

秭姜從他身後露出一張納悶的臉,「你母親定然是個極美極美的女子。哎,我聽說你原是吳國的太子呢……可惜……國君同王后自盡殉城了……」

他一把攥緊了她的手,眉眼俱厲,活脫脫地獄里掙扎出的魔鬼,「不是的……他們不是……」自盡而死,那樣得屈辱!

她被他捏的生疼,瞧他一副憤怒的模樣又不忍呵斥,只得撫了撫他的後背安慰,他說不出的話,她便不問。

良久,她見他緩和了脾氣才道,「洛央,以後每年我都來替你上妝吧。雖說你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但你瞧瞧這眉眼畫的不細緻,定是你笨手笨腳的。」她的手順著他的頸往下移,摸過他挺起的鎖骨,順著雪白的深衣撫上了他的胸口,拍了拍,「這裡你也不管不顧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咬著唇,歪著頭道,「哎呀,總之你瞧瞧別的女子,這裡……哎,登徒子,你看哪呢?」她氣惱地伸手捂他的眼睛,「真笨,少點東西扮起來是不像的。」

她的手在他胸口摸來摸去,帶著溫熱之意。他覺得有些燥熱,悶悶地喘不過氣來。他拉出了她的手,啞著嗓子道:「……有勞郡主。」

「不必客氣!」她笑,攬著裙子坐到了他的身邊,「今兒是個特別的日子,難怪我一路過來瞧不著人影,定是他們都知曉對你特別重要,不敢打擾罷!」謝甄安的什麼心。

洛央一愣,轉頭問她,「你如何往這處來的?」

「哼,闔府上下敢通報行蹤的也就你金屋藏得那位嬌罷。」

他皺眉,「日後提防著她,對你說什麼也莫要盡信。」

她點頭,「我曉得的,你洛大人身邊的人都藏著好些個心眼,我這等純良的女子哪裡是他們的對手……不過呢,我同你這個幕後最大的黑手過了幾招,場面上自然是差不多的,放心啦!」

他聞言就是一愣,喃喃地道:「我是無心的,並無意傷害你……」

她有些委屈,清明的眸子里蒙上水霧,「你有你的打算,洛大人當真是了不得的人啊。陳留郡王謝懷登那等高傲的人都自願將女兒奉上,馬首是瞻。我同你鬧了那些日子,你該娶也便是娶了,你日後若是傷害我,我哪裡提防的住?若是……若是你再敢辦出教我傷心的事,我定然不理你,恨你一輩子!」

燈籠模糊的紅光籠上他妖媚的側臉,江南三月的春雨,詩情畫意,他卻是心頭突突地直跳,星亮的眸子望著她,帶著不安和畏懼,攥著她的手都有些哆嗦,「哪能,我不會教你傷心的,一次……就夠了!」她的指甲劃過他的掌心,生疼。

「那我便再信你一次。」倔強的姑娘扯過他的袖子抹眼淚,「只是你要曉得,若是再敢教我傷心,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老死不相往來!」

老死不相往來么?他猛然回頭,許是脂粉擦得多了些,死氣沉沉的蒼白。眼中便燃盡了火,剩了一攤余灰,死灰復燃儘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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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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