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血脈怨失聖眷,尋愛寵怒闖禁宮

第8章 因血脈怨失聖眷,尋愛寵怒闖禁宮

天色已大亮,窗外園鳥啁啾,慧妃賀氏坐在銅鏡前,由宮女伺候著梳妝打扮。鏡中映出一張年輕嬌艷的花容,卻是黛眉緊蹙、怏然不樂。宮女已為她換過三四種妝容,可無論如何妝扮都不順她心意。

煩躁與怒意逐漸在臉上堆積,慧妃猛地扯下髮髻上的鳳翅金步搖,狠狠摔在地上,厲聲叱道:「你這梳的什麼頭!老氣橫秋,讓人瞧著心裡添堵!難怪皇上昨夜沒有留幸,你這賤婢是不是收了哪宮的好處,存心給我壞事?」

宮女又驚又懼,撲通一聲跪下叩頭求饒:「打死奴婢不敢!娘娘饒了奴婢吧!」

她越是哭求,慧妃就越是心煩,抓起桌面一個白瓷胭脂盒,揚手就往她頭上砸去。那宮女眼睜睜看盒子飛來,來不及也不敢躲避,頓時在脆響聲中血流滿面。

「來人!把她拖出去,掌嘴四十!」

立刻有兩名小太監應聲而入,將那哭到全身顫抖的宮女叉走。

慧妃聽著殿外行刑時的哀叫聲,怒氣慢慢消退,起伏的雙肩也平靜下來,攏了攏鬢角的垂髮,頭也不回地喚道:「杳兒,你過來。」

站在帷幔邊上另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宮女恭謹地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你覺得方才香雪梳的髮髻好看么?」慧妃沉著臉地問。

杳兒如同小鹿般柔順而輕快地說:「什麼髮髻梳在娘娘頭上都好看。高有高的好看,低有低的好看,有的像花,有的像雲……哎,奴婢不會說話,反正就跟進了瀟湘殿一樣,眼睛都看花了!」

瀟湘殿是玄魚觀的後殿之一,供奉了十八尊女仙雕像,曾去過皇家道觀祈福的慧妃如何不知,聽了這話,臉色略有好轉,又問:「那你倒說說,皇上為何不留宿本宮,深夜還要移駕御書房?」

杳兒一脈天真地答:「皇上心裡怎麼想奴婢可不敢亂猜。倘若一定要猜的話……皇上昨夜準是奏摺尚未批完,擔心今日那些言官又要啰啰嗦嗦地上諫,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書房用功去了。」

慧妃霽顏一笑,「你這憨丫頭,就長了張直來直去的嘴,偏偏說話總那麼中聽,我就喜歡你這樣的。那些跟我說話時畏畏縮縮連頭都不敢抬,一口一個『恕罪、饒命』的奴婢,活像我是只母老虎要吃了他們似的,叫人看了就來氣!」

她朝摔在地上的鳳翅金步搖隨意拂了拂衣袖:「那個就賞你了。過來為我梳頭。」

「多謝娘娘!」杳兒喜笑顏開地拾起金釵,一副如獲至寶不知該揣在哪裡的模樣,最後鄭重地放進胸口,走過來拿起牙梳。

慧妃睨著她笑罵:「也不怕戳著,傻丫頭。」

從門外進來一大團圓滾滾的白絨球,旁若無人地踱到慧妃腳邊,敷衍似的嗚嚕了兩聲。正是那隻備受慧妃寵愛的滾雪玉獅子,這會兒被它的主人彎腰抱起,放在腿上不斷撫摸。

「聽說最後是在清曜殿找著的?怎麼會跑去那種荒僻地方,蹭得髒兮兮,毛也掉了不少……是哪個奴婢這麼不中用,連只貓兒都看不住!」慧妃心疼地摸著愛貓。

「照料玉獅子的,哦,是寄奴。」

「傳她過來!」

「聽管事太監說,昨日她被罰去浣衣局了,聽說是皇上親口下的旨。等我給娘娘梳好頭,就去浣衣局傳她。」杳兒答。

慧妃手上一頓:「一個宮婢,也值得聖上親諭?」她慢慢皺起眉,目露寒光,「我就說皇上昨夜怎麼過問起後宮貓狗失蹤之事,原來是這個賤婢亂嚼舌頭!不好好懲治懲治,我宮裡人人都要學她,到御駕前搬弄是非去!杳兒,你去叫個人,把那賤婢拖過來!」

「奴婢遵旨。」

慧妃近日心情不佳,在後宮中找人撒氣,這氣越撒越大,難免鬧出了點動靜。皇帝聽完小太監稟告,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示意由她去吧。

原來那天御輦出了清曜殿後,便轉向熙和宮。慧妃見聖駕忽至,大喜過望,使出渾身解數來侍候。印暄在熙和宮用過晚膳,見慧妃情意綿綿地取悅於他,神態嫵媚色若春花,不由情動,便攜手同赴鸞帳。

誰知慧妃剛去了外衫,露出一身金線繡花的朱紅中衣,印暄腦海竟莫名其妙地跳出個該死的人影來。那人在他腦中振振有詞道:「人乃父精母血所生,父母之血脈各佔一半,何有內外之分?若是血緣親近不可結合,不論堂兄妹還是表兄妹婚配皆為*……兄妹不婚的根源,防的並非倫-理綱常,而是『其生不殖』……」

這段突如其來的回想簡直像魔音灌耳,印暄驀地發現,身為太后親外甥女、同時也是他親表妹的賀氏,五官與姨母很有幾分相似,再仔細端詳,竟依稀透出了太后的影子……印暄陡然打了個寒戰。

「其生不殖。」那人的聲音在他腦中得意洋洋地回蕩。

彷彿冬日裡一盆冷水兜頭潑下,霎時澆熄了滿腔慾火。印暄悻悻然地推開了慧妃,借口政務緊急,匆忙起駕回御書房去了。

待到他心緒平靜后,覺得有點委屈了慧妃,但若要再去臨幸熙和宮,不知為何,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曾經的花容月貌、暖玉溫香,甚至連想都不願去想。

若非那一番胡言亂語,自己的思緒怎會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影響……皇帝暗惱,將這筆惡賬又記在了清曜殿里的那人頭上。

慧妃數日不曾得見君面,一股閨怨之氣尚未消,又出了件令她怒不可遏之事——

她的愛貓玉獅子又丟了。

照料貓兒的宮女受了重罰,眾多宮人搜尋整天仍不見蹤影后,杳兒無意中的一句「該不會又跑去廢殿了吧」,使得慧妃一氣之下駕起鳳輦,率內侍親自前去找尋,卻被紫衣衛攔在殿門之外。

「你們好大的膽子!本宮要進去找走失的愛貓,誰敢阻攔?」慧妃坐在鳳輦垂簾后,寒聲道。

值崗的紫衣衛跪稟:「娘娘息怒。卑職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阻攔鳳駕,只是皇上聖旨,任何人不得進入清曜殿,請娘娘明鑒。」

「這後宮里,還有本宮進不得的地方?連太后所居的上清宮本宮也來去自如,區區一個廢殿,既非議政之所,亦非軍機重地,為何進不得?」

「這……卑職也不知,只是奉命行事,求娘娘開恩,不要為難卑職。」

「哼,幾個侍衛,也敢螳臂擋車,不自量力!本宮今日非要進殿不可,爾等難道還想將刀劍架在我這鳳輦前面?」慧妃一拍扶手,厲喝:「再不讓開,叫你們人頭落地!」

幾名紫衣衛汗透重衣,抬頭絕望地看了一眼遠處走來換班的另一隊宿衛,牙一咬心一橫,齊齊將奉宸刀架在頸上:「卑職不敢硬攔鳳駕,但違抗聖旨亦是死罪,既然兩難,我等不如自裁,以謝天恩!」

慧妃心底暗凜。她如何不知這些紫衣衛是皇帝親軍,尋常動不得,但方才話已說絕,若是退縮有失威儀,一時騎虎難下。

正在此時,輪值衛隊走到殿門外,領頭的紫衣校尉正是左景年。

他掃視一眼眾人,心下迅速將這場中形勢分判一番,當機立斷地行禮道:「娘娘千歲。不知卑職有何事可以替娘娘效力?」

此舉有如瞌睡送枕,慧妃當即就勢下階:「本宮的滾雪玉獅子走丟了,很可能跑進了這清曜殿,正欲進殿搜尋。」

左景年略一思索,道:「那滾雪玉獅子可是一隻毫無雜色的大白貓?」

「正是。」

「數日前,確實在殿中發現過一隻白貓,後來被皇上抱走了。此番若這玉獅子又跑入殿中,卑職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進殿去仔細搜尋。」

慧妃暗自鬆口氣,和緩了神色道:「既如此,這差事就交由你去辦,找到了本宮的滾雪玉獅子,重重有賞。」

「遵旨。」左景年朝那幾名跪地險些自裁的紫衣衛使個眼色。幾人還了個感激眼神,趕緊收刀退下。

領了四五個紫衣衛到殿中,借四下尋貓之際,左景年趁眾人不注意,偷空走進後殿寢室。

被軟禁的囚徒正在床上擁衾高卧,聽見腳步聲翻身睜眼一看,又闔目懶洋洋道:「門口出什麼事這麼吵,叫人覺也睡不安生。」

「現在是巳時,你這睡的是午覺還是晚覺?」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一人在殿中整日無所事事,除了吃就只有睡了。這位將軍,你找我有事?」

「你不記得我?」左景年問。

印雲墨挑起眼皮,眯縫著上下一打量,這才笑道:「哦,是你。」他像作繭的蟲子般蠕動著坐起身,裹著厚厚的棉被倚在床頭,「我記得,你喝過我的一碗蛇湯。」

「真的只是蛇湯?」

「當然,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印雲墨漫不經心道,「一碗再普通不過的葯膳而已。」

左景年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腰間的奉宸刀擱在桌面,開始寬衣解帶。

印雲墨大驚失色:「你你、你要幹什麼!」

左景年脫去上身衣物,側身顯露后腰上的猙獰傷痕:「餘毒已清,但瘡口遲遲不愈,如何是好?」

印雲墨心弦一松,順口答道:「取貓頭骨一個,火煅,研為末。另取雞子十個煮熟,去白,蛋黃煎出油,加少許白醋調骨末敷塗,三日可痊癒。」

左景年淡淡一笑:「若只是碗普通蛇湯,公子又如何知曉我方才話中之意?」

印雲墨微怔,掠過一絲懊惱之色:「一個不留神,入了你的套。」

左景年穿好衣服,拱手道:「我知道公子是高人,何必苦苦隱藏身份。在下受公子恩惠,感激不盡,不知何以為報。」

印雲墨笑了笑:「你不用說得這樣好聽,來試探我是否因另有所圖而刻意施恩於你。我是一個見不得光的詔囚,皇帝今夜想砍我的頭,我便見不到明晨日出。我能圖你什麼報答,難道還指望你能救我出深宮不成?」

左景年目露愧色,抱拳深鞠一躬:「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萬望公子原宥!」

印雲墨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我既非高人,也不是什麼君子,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公子等於是救了我一命。我知道體內之毒即使眼前不發作,再積個三五年,也必定要爆發。」左景年正容道,「無論如何,我欠公子一條命。」

「救你的不是我,是機緣。」

「機緣?」

「兩碗蛇湯,偏就是加了藥引火熾蟻的那碗被你喝下,這不是機緣卻是什麼?」

左景年這才領悟,謝豫搶先取走乾淨的一碗后,剩下那碗蛇湯上漂浮的暗紅色粉末,原來並非臟污,而是最為關鍵的藥引。

印雲墨意有所指地道:「有時越是去爭去搶,便越是失之交臂。正所謂『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你的性情實屬一流,因而才有如此機緣。」

左景年若有所思,隨後再度行禮:「多謝公子指點迷津,在下感激不盡!」

「行了行了!」印雲墨撇了撇嘴角,「你知道我最煩什麼人?跟木頭一樣,一板一眼的!今後若是我多說一句,你就要謝上一次,那倒不如緘口不言。」

左景年一愣,莫名覺得他這孩子氣的小動作有些似曾相識之感,一時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好按下不提,賠罪道:「公子若是不喜多禮,往後我不說這些話便是。」

印雲墨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掖了掖被角,又閉上雙目:「我困欲眠君且去。」

左景年見他率性洒脫,不由微微一笑,欠身告退。方走了兩步,忽然又憶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解開,露出內中一粒指頭大小、散發寒氣的漆黑物件,「再叨擾一句,這是在下傷口噴出的毒血中所含之物,公子可知此為何物?」

印雲墨閉著眼問:「看著像什麼?」

左景年低頭端詳:「像……像圍棋的黑子?」

「那你就當它是顆黑子吧,幫我放進桌上的棋奩里去。」

左景年疑惑不解,但並不多問,依言打開烏罐,將那不明物放了進去,混在一堆黑子中,看上去倒也渾然天成。轉頭見印雲墨似已入睡,他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內殿。

紫衣衛尋遍清曜殿,仍未找到白貓,慧妃聽了稟報,無話可說,悻然起駕回宮。此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傳至皇帝耳中。

皇帝心中不悅,卻並未多加追究,只向守殿衛士傳了道口諭:再有任何人等欲入清曜殿,即便是宮妃皇親,亦必嚴阻。抗旨擅闖者,當場格殺!

慧妃聽聞,很是生出幾分驚心后怕,就連愛貓終究不見蹤影,也不那麼上心了。

熙和宮的宮人們以為這下終於可以消停一陣子了,但誰也沒料到,這一年秋的皇宮大內,註定不得安寧。

就在翌日清晨,皇帝沿著御花園的湖畔花徑散步時,湖面上竟出現了一具無頭女屍。

那屍體橫陳水面,正正浮現在皇帝眼前不足一丈之處。紫衣衛唯恐御駕受驚,如臨大敵地圍上前來,請皇帝先行迴避。

印暄面不改色地伸手一攔:「不必,將屍首打撈上來,就地查驗。兇案發生得如此明目張胆,頗有幾分向朕挑釁之意,朕倒要看看,幕後行兇之人究竟是什麼角色!」

屍首的身份很快查清,是浣衣局的一名宮婢,名叫寄奴。

印暄對這名字依稀有些印象,便問隨侍大太監魏吉祥:「可是上次在假山後私會太監,被罰去浣衣局的那名宮女?」

魏吉祥道:「正是。她上次還說,找不到慧妃娘娘的貓兒便要去投湖,誰想……唉,真是一語成讖了。」

印暄寒聲道:「她要投湖自盡,還能將自己腦袋先砍下來不成!讓紫衣衛徹查此案,查清她是何時死的,近日去過何處、做過何事、與何人往來,統統都給朕查個清楚!」

天子一聲令下,平日里雍容沉靜的皇宮宛如巨型機括一般,霎時間運作起來,效率驚人。紫衣衛手持諭令金牌,緝捕拷問,來去如風,權力一時無人能及。不到半日,便已查知:

寄奴於兩日前,受幾名太監傳喚前往熙和宮,此後不知所蹤,並未回到浣衣局。

熙和宮內侍承認曾奉命對寄奴動以私刑,但否認將人打死。驗屍官證明屍身的確遍布傷痕,為鞭撻傷。

如此看來,雖未招認,但熙和宮嫌疑最大。皇帝御駕親往盤問,慧妃卻先驚嚇成疾,昏然卧床不起。就連深居簡出的太后也被驚動,懿駕聞訊而至,為慧妃維護。

兇案調查就此陷入僵局,皇帝不敢忤逆太后之意,只得下令,待慧妃病癒之後,再繼續查案。

不料經御醫多方診治,慧妃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日趨沉重,整日驚叫譫語、倒生昏亂。很快便有流言四起,說是熙和宮鬧鬼,女屍頭顱夜半四處飄飛,慧妃是被尋仇的女鬼嚇瘋了。

「荒謬!」印暄將紫衣衛上報的奏摺摔在地上,怒斥:「什麼女鬼尋仇,胡說八道!這是別有用心之人散布謠言。傳旨,宮中再有妖言惑眾者,立斬!」

魏吉祥斟酌再三,小心勸道:「雖然聖人有雲,不語怪力亂神,但有些事情,是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皇上,您看這……要不然,就先讓太醫署的咒禁師來禳治禳治?」

說到「怪力亂神」,印暄不由想起,驚雷雨夜那一隻飛襲的殭屍斷爪,沉吟良久后,下旨著太醫署咒禁博士陸名延前去熙和宮,為慧妃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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