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聚陰為弓屍作箭,馭靈邪術名管狐

第9章 聚陰為弓屍作箭,馭靈邪術名管狐

藥王孫思邈曾列湯藥、針灸、咒禁、符印與導引為醫療五法。所謂咒禁,是以真言持咒之法,拔除邪魅鬼祟以治疾病,而《千金翼方》中亦有禁經兩卷,專門記錄咒禁之術。說穿了,就是世俗流傳的「方術」治病法。

自唐以來,宮中太醫署多設咒禁科,與醫科、針科、按摩科並列為醫學四科,並設咒禁博士一人,咒禁師、咒禁工數人以佐之。

咒禁博士陸名延奉旨為慧妃診病後從熙和宮回來,在御書房等待召見,一副愁眉深鎖、思慮重重的模樣。

「慧妃所患何疾?」皇帝坐在書案后問。

陸名延素聞皇帝不信怪力亂神,躊躇道:「微臣所奏,恐不近人情,請皇上先恕臣妄言之罪。」

「但說無妨。」

「慧妃娘娘所患,非疾,乃祟。」

印暄臉色微沉:「何物作祟?」

「這個,微臣目前還不太清楚,但臣在熙和宮時,感應到一股狂暴怨恨的戾氣充斥其中,臣認為這股戾氣,便是娘娘患病的根源所在。」

「戾氣從何而來?如何解?」

「微臣已按《禁經》授法,在娘娘居殿立道場、懸幡蓋、燃香燈、誦禁文,逐污穢邪祟不得近,可保娘娘近日安寧。但若要治本,則必須尋根溯源,找出戾氣源頭所在。臣聽聞,後宮鏡湖日前浮起一具無頭女屍……」

「哦,你也認為女鬼前來尋仇?如此說來,慧妃是浮屍案的幕後元兇了?」印暄冷笑看他。

陸名延恂然跪地:「微臣不敢!無頭女屍與娘娘患病之間是否有聯繫,臣毫無憑據,不敢妄下斷論。只是水主陰,鏡湖是個水流極緩的人工湖,正是聚陰之地,偏又形如彎弓,容易積邪聚煞,臣觀湖岸圓弧狀的一側正朝東北後宮方向,因而斗膽請皇上命人在附近掘地三尺,看是否有可疑之處。」

印暄想了想,從桌案上揀了張宣紙給他,「沿湖掘地不難,你畫下大致範圍。」

陸名延接了紙筆,伏地勾畫幾筆後上呈聖閱。

印暄見紙上勾勒出鏡湖輪廓,確如缺月彎弓,而陸名延所畫掘地範圍,從湖岸朝東北方向筆直延伸出去,酷似一枝搭在弓弦上的利箭,隱隱透出一股殺氣,不由眉峰微皺,立刻喚來一隊紫衣衛,依圖掘地。

一個多時辰后,領隊紫衣衛來報:「啟稟皇上,卑職等依照圖上位置挖掘,從數尺深的泥土下挖出了……」他略有猶豫,似恐污聖聽。

「照實說!」印暄沉聲道。

「沿圖上直線,每隔幾步便挖出一具血肉模糊的貓屍或狗屍,總共有十二具,頭顱皆被利刃砍去,照腐爛程度看,是近一個月來陸續埋下的。但奇怪的是,地面毫無動土痕迹,不知是如何埋下去的。」

印暄吐了口濁氣,端起手邊茶杯一飲而盡,喃喃道:「貓狗屍體……莫非,就是前一陣子後宮丟失的貓狗。」他目光銳利地盯著陸名延:「斬首埋屍,此舉有何用意?」

陸名延惶惶道:「可否先讓微臣查驗一下那些貓狗屍體?」

印暄頷首,「帶他去現場驗看。」

不到半個時辰,陸名延回來了,臉色異常難看,一進御書房便伏地不起:「聚陰為弓、埋屍作箭,直指禁宮!這是個大凶大邪的煞陣,非精通法術的高人不能擺布。皇上,臣已知熙和宮中戾氣何來!」

印暄騰地起身:「說!」

「那些貓狗被人捉住,埋於土中,只留頭顱露出地面,使其忍飢挨餓,接連數日以極盡殘酷的手法折磨毒打,在其仇恨怨念達到頂峰時,一刀斬下頭顱,用封魂咒將其魂魄封在竹管中。如此炮製出的凶靈,充滿暴戾慘毒之氣,以法術驅役,便可害人。倘用的不是貓犬狐等有靈性的畜生,而是用活人,則凶威更甚!此法源於方士之術,但因太過殘忍有傷天和,被修行界列為十大禁施的邪術之一,名曰——」

「管狐!」印暄冷冷道。

陸名延大驚:「皇、皇上怎麼知道這……」

印暄閉目不語,許久后,漠然道:「你先退下,隨時候召。」

清曜殿內,二人正在池邊樹下閑談。

「傷口如何?」印雲墨手持釣竿,盯著水面浮標,聲若遊絲地問。

左景年亦低聲答:「癒合得差不多了,公子的秘方果有奇效。」

「噓——」印雲墨驀地撅起唇,眼中放出熱光,「上鉤了上鉤了,是條大傢伙……晚膳可以加一道紅燒鯉魚了!」

左景年站在他身後,但笑不語。

拉拽中,綳得緊緊的魚線突然斷裂,發出啪的一聲微響。印雲墨眼睜睜望著盤中餐逃出生天,遺憾地嘆息:「功虧一簣。」他意興闌珊地放下釣竿,轉頭對左景年道:「你現在該回殿門口去了。」

「為什麼?離換崗還有兩個時辰。」

「若信我所言,就去。」

左景年定定看他,頭一點,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他走到殿門口剛站定,從遠處傳來了唱禮太監尖細的聲音:「聖上駕臨。」

監守殿門的紫衣衛齊齊跪下:「恭迎聖駕!」

公子果然未卜先知!左景年暗自驚嘆,抬眼窺覷皇帝臉色,見有如密雲不雨,心底不由替殿中人擔憂起來。

印雲墨將魚線仔細接好,結結實實打了兩個死結,然後從容放下魚竿,回身行禮之時,皇帝恰好走近一丈之內。

「參見皇上。」

印暄負手站定,面無表情看他:「你似乎早知朕要來?」

印雲墨道:「我又不是算士,只不過黑暗中待久了,耳力比普通人略強一些而已。皇上龍行虎步,步履聲自然與眾不同,不難辨認。」

「是么。」印暄淡淡道,「記得十多年前,朕還是孩提時,常在傍晚時分與你打賭,猜測明日是陰是晴還是雨,結果你次次都能猜對,無一例外。當時朕尚年幼,以為你總是運氣好,如今想來,運氣再好,也不可能百猜百中,倒更像是一種卜術。」

印雲墨失笑,「皇上還真把我當算命先生了!若要說料事如神,這天下所有術士加起來,還不及皇上一人。」

印暄眉一挑:「哦?」

「那些術士再有能耐,頂多不過鐵口直斷,皇上卻是金口玉言。他們能算風算雨、算得算失,皇上卻能算天下人的命。」

「此話何意?」

「不是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皇上金口一開,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不論他原先命數如何,金口玉言,足以逆天改命,這可不就是算命的最高境界?」

印暄看著他,玩味地笑了起來,「這麼說來,朕算你今夜會死,你便活不到明晨日出?」

「正是如此。」

「那麼,你死之後,宮中邪術能否自破?」

印雲墨露出驚訝之色:「皇上何出此言?什麼邪術?」

印暄微微冷笑,似乎在嘲弄他的裝模作樣:「管狐馭靈!朕還是拜你所賜,才知曉此歹毒之術。還記得十六年前么,朕六歲,你十四歲,秋冬隨皇祖畋獵於圍場。眾人無不策馬張弓搜獵野獸,你卻熱衷於在林中布置陷阱,果真逮到了一隻大狐。那狐皮毛雪白,唯尾梢一簇紅毛如焰,顯得神俊非常,因為腿上受了傷,越發兇悍難近。你想將它帶回去飼養賞玩,就蹲在陷阱邊上與狐狸說話。我當時見了,覺得十分有趣,莫非畜生還能聽懂人話不成?便饒有興緻地在一旁看。可無論你如何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狐狸野性難馴,仍然對你齜牙咆哮,伺機攻擊。你勸得不耐煩了,便惡狠狠地威脅它,再不順從,就要將它綁回去煉製管狐,又將煉製過程詳詳細細、極盡血腥地渲染了一番。那狐狸居然也能聽懂似的,四肢戰慄、目露懼色,最終向你曲膝俯首,馴服地被抱回去了。」

印雲墨手指輕撫光滑的下頜,追憶道:「唔,確有此事……那狐狸毛色與手感都是極好的,弄回去洗涮乾淨了,冬日裡拿來暖被窩還真不錯。」

印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你不要避重就輕!朕說的是管狐!如此精深的邪術,一個長於深宮的十幾歲少年,怎會知道得如此詳盡?別又跟朕說什麼看雜書看來的!」

印雲墨一撫掌,滿面欽佩地答:「哎呀,皇上果然金口玉言、料事如神,的確是我看雜書看來的。」

「你——」印暄不料對方無恥至斯,登時氣結。

「那次不過是紙上談兵,想要嚇唬嚇唬它而已。人都道狐有靈性,果不其然,真好像能聽懂人話似的,皇上也覺得有趣是吧,哈,哈。」

印暄拳頭緊握,一字一字道:「朕非殺了你不可。」

印雲墨將雙手籠進袖中,唇角掛起三分笑意,「皇上,又到傍晚時分了,我們再來打個賭如何?」不等對方反應,他自顧自地接著道:「這回不賭天氣了,就賭我這條命吧。我賭皇上若不殺我,讓我去調查此事,我一定能在三天之內揪出幕後真兇,將他繩之以法。若是辦不到,這顆項上人頭就任憑皇上處置。」

「讓你去調查?」印暄眯起眼睛,「意思是,放你出清曜殿,在宮中隨意走動?」

「皇上不放心的話,可以派紫衣衛寸步不離地盯著我。」

「呵,」印暄哂笑一聲,「你倒打得好算盤,想要藉機脫逃,門都沒有!你若真有能耐,就給朕足不出戶地將這事給解決了!三天後邪術未破,朕就砍了你的腦袋。君無戲言!」言罷拂袖而去。

印雲墨仰頭看天際殘霞,自言自語道:「無米之炊,無水之漁,看來小皇帝這回是真動殺機了……」忽聞身後一人急道:「公子說什麼,皇上真要殺你?」印雲墨回頭一笑,「這有什麼可吃驚的,我本就是重囚。」

左景年神色凝重,「我雖不知公子是何身份,究竟犯了何事,但皇上行事一向果敢,從不拖泥帶水,若有心想殺公子,何必軟禁殿中拖到現在。況且皇上並非是個暴君,否則怎會在剛登基不久,就下旨赦免了明德年間篡逆案中牽扯到的部分官員後嗣……」

「明德年間?篡逆?」印雲墨忽然打斷他的話,「你給我詳細說說,什麼篡逆案?」

左景年略一遲疑。印雲墨朝他勾勾手指,做了個附耳道來的手勢,他這才湊近,用極低的聲量耳語:「就是先帝還是慶王時,瑞王與泰王、平王私相勾結,妄奪儲君之位不成,又起兵逼宮的篡逆案。」

印雲墨垂下眼瞼,嘴角掠過一絲涼薄笑意,「哦?論長幼,瑞王年長;論嫡庶,瑞王生母品秩高於慶王,怎麼就變成妄奪儲君之位了呢?」

左景年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緊:「公子!你這又何必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這是以膽搏命啊!」

印雲墨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這裡四下無人,不用這麼緊張……好啦,算我失言還不行么。你再說說,瑞王、泰王與平王最後怎樣了?」

左景年擔心他再出驚人之語,言簡意賅地答:「瑞王以謀反論,斬於宮外午門;泰王、平王問附逆罪,削去爵位,流放南疆,后死於疫病。」

「加上早年病夭的太子,慶王果然掃平了通往九五至尊之路……」印雲墨靜靜說道,嘴角依舊噙著微笑,「左大人,你知道蠱嗎?」

「蠱?蟲皿蠱?」

「不錯,就是將各種各樣的毒蟲放在一個罐子里,不給它們食物吃。這些毒蟲為求生存,就必須吞噬其他蟲子以果腹,互相廝殺到最後,剩下唯一的一隻,就是最狠、最毒、最強壯的蠱。它蹲在無數殘肢斷臂上高唱勝利,卻不曾想到的,它所盤踞的寶座,也不過是一個被人拎在手裡的、陶土捏成的罐子而已——你說,這像不像歷代皇宮裡的帝位之爭?」

左景年怔住,隨即恨鐵不成鋼地喝道:「公子!」

印雲墨朗聲大笑,「說笑而已……好啦,不逗你了。」

左景年無聲地嘆口氣,「公子,你若肯將這性子改改,我看皇上未必就會——」

「天晚風涼,回屋吧。」印雲墨打斷了他的後半句話,轉身走上庭院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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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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