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朕不可辱

第七十二章 朕不可辱

青木圍場的狩獵在匆忙中結束,就算是那天沒有到場的人,也從各自的消息渠道打探到了蛛絲馬跡,更何況現在皇后被禁足於梧桐殿,這更加坐實了各種流言與猜測。

從青木圍場回來的第二天,暴雨。

樂壽堂內,太后加了兩件厚衣裳,指點著無憂分茶。對跪坐在一旁的秦桓說道:「人老了,這山裡的天氣,一下雨,都有些經受不住了。」

秦桓跪坐在錦席之上,看著無憂將茶湯一一點明。他眉間壓著密密匝匝的愁緒,像是窗外不可停歇的暴雨。

等無憂將茶分好、奉上,太后便對她說道:「下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把窗戶都關一關,這麼大的雨,吵得說話都聽不清了。」

無憂依言去關好了高大的木質窗戶,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樂壽堂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映襯著太后和秦桓兩道陰沉沉的影子。

太后飲了一口熱茶,往日里眉間幾道不太引人注意的皺紋,此刻深深地刻了出來,平緩的語氣中夾雜了難掩的怒氣,「皇后這次做得確實太過分了。」

秦桓沒有接話,微垂的雙目連一絲改變也沒有。

太后將茶放下,看著秦桓,目中透出些許思量神色,用絮絮的語氣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秦桓道:「後宮的事,太后做主就是。」

太后笑了笑,秦桓這是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自己。不過從秦桓的措辭中,太后還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後宮的事嗎?看來秦桓也並不想把這件事鬧大。

把霍金宵交給太后處理,一則賣了上官家一個面子,二則也不直接得罪霍家。況且以太后這段時日對霍金宵的態度,秦桓相信她會好好處置這件事的。

「陛下既然這麼說了,那哀家——」

「太后、陛下,宮中有急事呈報。」門外的通報聲打斷了太后的話。

太后和秦桓相視一眼,然後對外揚聲說道:「進來吧。」

殿門打開的那一瞬,看見外面廊下跪著個半身濕透的侍衛。無憂拿著那侍衛送來的急件快步走了進來。

無憂拿著急件直奔太後跟前,太后挑眉未動,無憂愣了一下,連忙將急件呈給了秦桓。

秦桓接過那急件打開一看,修長的手指竟一下將那信紙的一角捏皺,隨即將那信狠狠扔到了地上。秦桓長身而起,大步走到窗邊,一手推開窗戶,看著外面風雨飄搖。

見秦桓如此失態,太后目中閃過一絲擔憂,她示意無憂將信拿來。

快速將信上的內容瀏覽一遍,信紙從眼前緩緩放下,露出太后那雙歷經滄桑而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陛下打算怎麼辦,還要處置皇后嗎?」太后將那封信放在桌上,信上的內容其實算不得頂要緊的急報。那應該是一封尋常的軍報——匈奴近來滋擾雁門關,邊關守將詢問是否要出兵。對,這只是一封尋常的軍報。

因為大燕在對待匈奴的問題上,自高祖皇帝開國以來,一直採取的是和親。高宗時,發動了一場對匈奴的戰爭,但結果是以大燕的慘敗告終。匈奴是游牧民族,大燕的軍隊衝出雁門關,卻尋不到匈奴的蹤影,只能被動挨打。邊關戰將自然是每次都要請命的,但朝廷的回復一向都是嚴守不出。

這封軍報在霍金宵被禁足后,從雍京加急呈送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直劈鈞山,自天而來的亮光,將站在窗旁的秦桓照得一身慘白。可下一瞬卻因之前格外的光亮,而變得格外黑暗。秦桓暗沉的剪影立在窗邊,遠處悶雷滾滾,像是在醞釀著什麼。

「若是不處置皇后,朕這個皇帝不做也罷!」

一手拍在窗欞上,山風呼嘯而來鼓吹著秦桓寬大的袖袍,獵獵作響。

太后從位置上半撐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望著秦桓的背影,半晌后,她忽然笑了笑,用一種長輩對待晚輩的寬和語氣說道:「氣話,陛下怎麼也說這樣的氣話。皇帝是萬人之上,既然享受了旁人不能享受的,自然要承受旁人不能承受的。」

秦桓豁然轉身,他將雙手負在身後,雙肩看上去是那麼寬闊,這是承載著整個大燕的肩膀。

秦桓鐵青著一張臉,他將憤怒全都壓在眼底,極度克制的語氣,是想讓太后明白,他說的不是氣話。

「朕可以忍受霍家在政事上的指手畫腳,但是朕絕不能讓人羞辱。忍旁人之所不能忍,可以。但這並不代表沒有骨氣,沒有尊嚴!一個人若連一點骨氣和尊嚴都沒有了,還何以為人?難道為了皇位,朕連人都不要做了嗎?若是這樣,那朕要這帝位何用?要這天下何用!」

秦桓的話像是利劍,一劍劍刺來,犀利直中人心。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秦桓的話是在說霍家,但難道就沒有敲打上官家的意思?

但太后的目光中卻並沒有任何的不悅和擔憂,太後站起身來,走到秦桓面前。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

「哀家很慶幸當初選擇了你。」這一刻太后是一位慈祥而又嚴厲的長輩,她看著這個自己親自選擇的國君,為他感到欣慰,為自己的眼光感到驕傲。

「哀家明白了,這件事皇帝不用管了,哀家自會處置。」

秦桓的神色有那麼一瞬的恍惚,似乎不相信太後會這麼輕易地答應這件事。但接下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恭敬地對太後行了一禮,「既然如此,那就多勞太后費心了。」

太後點了點頭,說道:「哀家這裡沒有別的事了,陛下忙自己的去吧。只是……這個天氣難捱,還是回宮裡去吧。」

秦桓頓了一下,知道太后這是在擔憂,身在行宮畢竟在消息和人事調動上輸了一籌。

「好,朕立刻就吩咐下去。」

等秦桓走後,無憂扶著太后重新坐下,太后瞧著桌上那封信,她伸手重新拿過來看了看,似是覺得可惜,但更像是嘲諷的說道:「看了這封信,難怪陛下這樣生氣。霍毅真是心疼他這個寶貝女兒,他這麼急吼吼的送來這封信,無異於是直接威脅陛下。哀家本來不打算把皇后如何,現在看來,非得嚴辦不可。這個霍金宵,仗著霍毅的威勢,真是無法無天了。」

無憂在一旁弓著身子說道:「是啊,這一次皇後娘娘真是……那陸美人也委實可憐。聽說到現在還是有些不對勁,她身邊伺候的人一近身她就怕得尖叫。」

太后聽了這話,有些煩悶地挪了挪身子,「陸輕霜那裡你多派幾個人盯著,不要再鬧出事情來。」

「是,奴婢知道了。」

「皇后呢,在梧桐殿里還安分嗎?」

無憂道:「皇後娘娘回來后倒是沒什麼大動靜。」

太后冷笑道:「她要是再有什麼大動靜,別說陛下,就是哀家也要廢了她。」

無憂近來少有見到太后露出這樣生氣的模樣,此刻見到太后如此,雖只是短短几句話,倒是叫她想起年輕的時候。後宮浮沉多,想當初太后也是有火爆脾氣的,但卻不想霍金宵這樣沒腦子。太后的手段哪裡是現在這些小丫頭能比的。

「那太后打算如何處置這事兒?」

太后聽著外面嘩啦啦的雨聲,神色稍緩,沉吟道:「不急,回宮再說。」

雨勢還沒有停歇的意思,秦桓出了樂壽堂,沿著復道走廊回到大明殿。

「陛下,張固張廷尉在內等候。」大明殿的內侍一見到秦桓,立刻便來回稟。

「張固?」秦桓瞧了一眼廊外的傾盆大雨,「他這一路倒是不易,帶朕去見他。」

「是。」

內侍領著秦桓來到大明殿的小書房,張固正在內等候。

張固已經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但從他濕潤的頭髮可以看出,他這一路必定是被淋了雨的。

張固聽見動靜,連忙走到門口跪下請安,「微臣叩見陛下。」

秦桓邁步走近書房,抬手道:「快起來吧,你怎麼來了,難道消息傳得這麼快?」

張固謝過秦桓,站起身來面露疑惑,問道:「什麼消息?」

秦桓皺了皺眉,有些煩躁地對內侍說道:「去點燈來。」

屋裡並沒有到看不不清楚的地步,只是這樣暗淡的光線,叫人呆著有些氣悶。

張固聽得秦桓語氣不佳,他才從雍京來,還不知道發生在青木圍場的事。

秦桓也沒有和他多說,等內侍掌燈后將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張固問話。

燭火照著前朝書法大家瞿蕭慢的一首《夏日賦》,屋外雨聲不歇,屋內秦桓也負手踱步未曾定下。

「你冒雨前來,所為何事?」

「陛下讓臣查的事,已經找到了新的證據。」

「哦?」秦桓停步看著張固,目中頗有期許之意。

但張固卻皺起了眉頭,臉面遲疑,「陛下真的還要徹查此事嗎?自陳國公案后……臣是擔心……」

「什麼時候你說話也這樣吞吞吐吐了。」

張固頓了頓,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毅然抬起頭來,懇切地說道:「自陳國公案后,朝中才稍稍平靜了幾日。這時候再要掀起這陳年舊案,於陛下無益啊!」

秦桓看著張固,他知道,張固這話已經說得是十分婉轉了。他也明白張固的擔憂,但秦桓還是淡定地說道:「這些,朕知道。」

「那陛下……」

秦桓走到窗邊,看著籠罩在暴雨中的群山,堅定地說道:「朕現在有許多事受人掣肘,不能辦,不能管。但這件事,朕一定要辦,一定要管。或許,這是朕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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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京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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