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夏日之延
從玉水行宮回來，才發現夏天還沒有過完，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的叫喚。烈日下，穿著軟底鞋的宮女們捧著才經過冰鎮的瓜果來往於各宮之間。
按理說陛下、太后,還有諸多後宮主子回到宮中，這宮裡應該更熱鬧才是。但但這高牆護衛的宮闈，氣氛卻壓抑到了極點。往日里就已經十分小心的宮人們，此刻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事。就算是宮女們最喜歡的流言碎語，也都格外壓低了聲音，方才從肚子里彎彎繞繞地說出來。
「這次陛下怎麼這麼早就回宮了。」一個細眉小眼的宮女拿著帕子扇了扇風，建章宮西廂的廊下，同一個臉上帶著雀斑的宮女說道：「我還以為要等到立秋呢。」
那帶著雀斑的宮女手裡抓著個李子，正擦了擦要入口，聽到那宮女的話，便說道：「說是為了籌備太后的壽宴吧，不過這幾天宮裡的人都好奇怪。」
「是啊，特別是鳳儀宮的，往日里那常春，見到我們都是用鼻孔和我們說話。這一次回來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地。」
「事情都做完了？有閑工夫在這裡嚼舌根。」青梅不知什麼時候走到那兩個宮女背後，這一出聲，驚得那兩名宮女立刻站了起來。
帶著雀斑的宮女低著頭哆哆嗦嗦的沒敢吱聲，那細眉小眼的宮女卻是笑了笑，走過來討好的挽住青梅的手，伺候青梅坐下，「青梅姐姐真是要嚇死我們呀。」她的眼睛本就小，這一笑就成了一條縫，「錢姑姑安排的事兒都做完了，不然我們哪敢在這裡歇著啊。青梅姐姐，您在這宮裡消息靈通，這幾天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了。您好心告訴我們一聲，省得我們抓瞎得罪人。」
青梅斜眼瞧著那宮女，輕笑了一聲，眼睛里明顯有了些得意，「翠巧，不是我說你。在這宮裡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兒就成了，打聽這麼多做什麼。你們這些才進宮的宮女啊，真是不懂規矩。」
青梅的話雖然如此說，但是翠巧從她的語氣里並沒見她十分生氣，因而自己也就沒有怎麼害怕，還是笑嘻嘻地對青梅說道：「就是因為才進宮，什麼都不懂，所以才要青梅姐姐指點啊。像姐姐這樣的人，又聰明又漂亮，要是能指點我們一二，那可真是我們的福氣。你說是吧丹雪？」
最後一句是對那帶著雀斑的宮女說的。
丹雪手裡的李子都快被捏軟了，她聽見翠巧這樣說，便連連點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是，要是，要是有青梅姐姐指點我們，我們……」
青梅瞧不上她那副期期艾艾的樣子，哂笑了一聲，也不再理會她的話，依舊是對翠巧說道：「這一屆來建章宮的宮女，就屬你嘴巴甜。」
翠巧聽了便笑得更加開心了，一雙眼盯著青梅，顯然十分期待。
青梅用手仔細地撫了撫自己整齊的鬢角，用眼睛左右瞟了翠巧和丹雪兩眼，然後才拿腔作勢地說道：「得了得了，也是我好心，指點你們幾句，可千萬不許和別人說。」
翠巧連忙說道：「不會不會，我們啊，聽了就爛在肚子里，絕不說出去。」
青梅張口，卻又頓住，饒是她這樣的人，在提及這件事的時候還是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見四周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現在宮裡這麼緊張，還不是因為皇后在行宮惹出了事。」
翠巧聽見，眼睛都亮了。果然是出了大事！就算是丹雪這樣的悶葫蘆也不由得抬起頭來。
青梅面上的得意之色又添了幾分，她那姑姑在太後宮中做事，可不是白吹的。昨兒她姑姑可是特地囑咐了她近來的事兒。
翠巧也放低了聲音，顯得小心翼翼起來，畢竟事關皇后。可也正因為如此，更讓人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那在行宮究竟出了什麼事兒啊？」
青梅眼皮子一翻，整個人和翠巧湊到了一起，像是要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來，但是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青梅站起身來，說道：「別跟我這兒打聽了，我是不會說的。不過最近今天你們多注意注意鳳儀宮，這宮裡啊，只怕會有大動靜了。」
說完青梅就急急忙忙地走了，留下翠巧和丹雪兩個人在那裡面面相對。
翠巧見青梅走遠后，嘟著嘴說道：「什麼嘛，到頭來什麼都沒說。」
丹雪道：「算了，不知道也好，我們就安安心心做事好了。青梅姐不是也說了嗎，是鳳儀宮的事兒，和咱們建章宮應該沒太大關係。」
「你這個小丫頭知道什麼，鳳儀宮住的是皇後娘娘，咱們建章宮住的是誰？」
丹雪一臉無辜，「是陛下啊。」
翠巧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那你說有沒有關係？」
丹雪想了想，這才說道：「好吧好吧，就算有關係又怎麼了。」
翠巧眼裡露著的精明有些輕浮，她恨不得戳著丹雪的腦門子說話，好叫她明白自己究竟在著急什麼。
「宮裡既然出了大事，自然會亂。一亂，就有機會。」
「有什麼機會？」丹雪依然不懂。
翠巧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丹雪一眼，說來倒也奇怪，別人聰明的機靈的，自己防範還防範不過來。偏偏這個榆木疙瘩，自己卻是每每要提點她。
「廢話，當然是晉陞的機會了。難道你想一輩子做下等宮女嗎？在這宮裡，要是一直沒有新人進來，我們就會一直被欺負。我才不要這樣，一抓到機會啊，我一定會往上爬的。」
丹雪有些擔憂地看著翠巧，她聽翠巧這樣說，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但又說不出來什麼不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本沒有什麼錯。
在宮裡關於鳳儀宮的流言低調地流傳的時候，太后從鳳儀宮中出來坐上了肩輿。太后的臉色有些難看，微微向下垂著的嘴角一個字也不願多說，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人起駕回宮。
上官婉瑜已在長樂宮中等了有一會兒了，茶已換過一遍，卻還不見太后的身影。之前太后命人召她來長樂宮，這幾日宮中各處都透著一股子緊張，上官婉瑜心中也多有猜測，指望來長樂宮聽太后提點一二。誰知道會等這麼久。
等這一盞茶又涼透了的時候，才聽見太后從鳳儀宮回來的消息。上官婉瑜立刻起身到門口迎接。
「免了。」太後走進屋來，抬手示意上官婉瑜起身。
上官婉瑜起身後，順勢扶著太后一道往裡走。她一邊小心地打量太后的神色，一邊問道：「太后是去鳳儀宮了？皇後娘娘還好嗎？」
太后聞言停住腳步，冷笑了一聲，也不說話，只是往後看了一眼。上官婉瑜隨著也向後看去，只見跟在太後身后的無憂姑姑捧著一個紅木托盤，那上面墊著一層明黃錦緞，正中央放著一枚高兩分，長三分，以和田羊脂白玉雕而成的正方璽體。其鈕為高浮雕的匐伏之螭虎。螭虎腹下鑽以透孔，穿以綬帶。
這不是尋常印璽，正是中宮皇后的鳳印！
上官婉瑜驚訝地用手輕輕掩住朱唇，「這……」
上官婉瑜看了看鳳印，又看了看太后。
太后此時已經走到主位坐下，接過宮女奉來的茶，抿下一口，壓了壓自己的火氣。
無憂將鳳印放到太後身旁的小几上，上官婉瑜也連忙走到太後下首，她臉上還有來不及掩飾的驚訝，「太后，這是……」
太后未曾理會上官婉瑜，而是直接對無憂道：「傳諭後宮，皇後婦德有虧，自今日起禁足鳳儀宮，暫奪鳳印。後宮諸事暫由恭婕妤代理。」
無憂聞言，並不感到驚訝，而是立刻應了一聲，然後退出去將太后的口諭傳下去。
屋裡只剩下太后和上官婉瑜，幾個侍奉的宮女都被支了出去。太后指著自己跟前的椅子說道：「做吧。」
上官婉瑜還未從剛才太后的話中醒過神來，慢了半拍才挨著椅子邊緣坐下。
「太后，我……這……」
太后看著自己這個庶出的侄女兒，雖然心中對她的這些反應有些不滿，但也沒有立刻催促她。而是等她緩了緩才說道：「你沒跟去青木圍場，許多事你不知道。具體的事兒你也不用問了，你只要知道，皇后犯了錯，方才哀家對皇后的處置你也聽到了。接下來這宮裡就需要你擔起責任來。」
對於青木圍場的事，上官婉瑜雖然沒有跟去，但也從那些風言風語里知道了一些模糊的東西。但是聽太后這樣連提也不提，那就肯定是要將這件事壓下去了。
上官婉瑜此刻沒有心思去追究霍金宵究竟在青木圍場做了什麼，她綳直了身子，僵硬而戰粟地說道：「可是，可是妾從未處理過大事。這宮裡……」
太后道：「你也不用害怕，宮裡也只是一個大一點的家罷了，房子多一點，人口多一點。你在家裡也應該學過中饋？」
上官婉瑜點了點頭，但是又立刻說道：「可是妾還是有些害怕。」
太后道：「哀家還在呢，你怕什麼。」
上官婉瑜道：「那太后何不直接管理後宮？」
太後身子往後靠了靠，看著上官婉瑜，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可哀家總要不在的一日。那時候你怎麼辦？上官家怎麼辦？」
上官婉瑜聞言，雙目微微一睜，繼而流露出一段眷戀和幽怨，整個人安靜了下來。
太后對她招了招手，讓她來到跟前，拉著她的手說道：「好孩子，你已經入宮了。得學會在這宮裡生存，得學會，為整個上官家生存。」
上官婉瑜低著頭，看著太后裙裾上的鳳尾紋，那華麗的紋飾工藝繁複，綉在深褐色的綢緞上，既精緻，又不過分浮華。
之前上官婉瑜還在嫉妒別人的閃耀奪目，可現在太后一下子把自己推到台前，自己卻又有些怯場了。
上官婉瑜咬了咬下唇，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不，自己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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