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圍場獵妃【三】
「皇后！」這兩個字像是一聲怒吼，秦桓握緊了方才被弓弦割傷的手掌，一串串血珠滴落在地。
霍金宵看著秦桓的手，死死地咬住下唇。她心中恐懼、害怕、擔憂、妒恨，種種情緒攪到一處。她看著秦桓，眼中流下一滴淚來，嘴角卻又揚起刻薄的冷笑，「怎麼了陛下？我只是失手而已，林中打獵，難免如此。」
霍金宵伸手擦去腮邊的淚水，轉頭看向趙長宜。此刻她的眼中只餘下了輕蔑和挑釁。她篤定趙長宜不敢說什麼。
趙長宜倚靠著大樹，她的腿還有些發軟，冷汗浸濕了她的鬢角，她整個人像是才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
霍金宵那番說辭，之前已經聽她親口說了一遍。可是現在，當自己真的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趙長宜才知道，這番說辭是多麼令人憤怒。
若自己真的死了，對世人來說，不過是皇後娘娘的一次「失誤」罷了。任何公理、道義，全都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人們最多給予些許的同情。而霍金宵依然會在這世上逍遙自在。
可是在這雍京，難道真的是由著他們霍家顛倒黑白嗎？這世上難道真的沒有公理可言了嗎？
不，我還沒有死。我要說出來！
一想到自己若是死了，一切真相都會隨著塵土掩埋。這種被抹殺掉的感覺比死亡更加痛苦，這讓趙長宜感到無比的恐懼。由這恐懼之中，卻又激發出了一種毫無顧忌的勇氣。
真相不該長埋地下，霍家的人應該受到懲罰。若是秦桓現在依然無法與霍家抗衡，那我趙長宜至少應該為趙家的人喊一聲冤，拉一個霍家的人墊背！
「不，不是——」
「這裡怎麼這麼熱鬧。」
就在趙長宜想要說出霍金宵獵殺后妃的真相時，秦姝玉帶著人馬來到了這裡。
粗略一掃這裡的情形，秦姝玉面上的笑容稍頓，接著又笑著說道：「看來今天皇後娘娘沒有獵到東西啊，娘娘可是輸了。」秦姝玉策馬來到秦桓旁邊，把自己才獵到的一隻狐狸扔到了霍金宵的腳下。
林中壓抑的氣氛隨著秦姝玉的到來被打破，一眾侍衛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
霍金宵沒有看那隻狐狸，而是看著秦姝玉身後。在跟著秦姝玉而來的隊伍中，有一個人十分顯眼。
霍金宵盯著那個人，撫摸著自己的弓箭，說道：「陸美人這是怎麼了？」
秦桓聞言就要回頭，可秦姝玉立刻按住了他那隻沒受傷的手，低聲而快遞地說道：「陛下，不要回頭。」秦姝玉用力地握了握秦桓的手，她的目光中帶著懇切和一種難以言說的嚴厲——她不允許秦桓看到身後的一切。她知道，那樣的話秦桓一定會發怒，那怒火會燒掉他現在僅剩不多的理智。只怕會讓他立刻廢黜霍金宵的后位。
秦桓的皇位在經過陳國公案后，顯得不那麼穩當了。現在正是不惜一切代價鞏固皇權的時候。秦姝玉決不允許秦桓為了幾個女人就得罪霍家。
雖然秦姝玉也同樣不喜歡霍金宵，但她希望秦桓能夠剋制，能夠為了皇位繼續忍耐。
好不容易秦桓才成為皇帝，好不容易自己才成為華陽長公主。不，自己決不允許秦桓放棄現在的一切，自己也絕不能失去現在的一切！
秦桓看著自己的姐姐，僵直著脖子，最終沒有轉頭。
身後傳來陸輕霜虛弱顫抖的聲音，「妾，妾沒事。妾自己摔倒了。」末尾帶著哭腔，陸輕霜已經說不下去了。這些話並非是秦姝玉教她的，用不著秦姝玉來教，她就已經知道該怎麼說了。因為她還不想死，因為她早已明白遊戲的法則。
秦桓從喉嚨里擠出了一聲蒼涼無比的笑聲，林木森森，他仰頭望去，不見蒼天。
秦桓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遮住了眸中因暴怒而蹦出的鮮紅血絲。雖然沒有回頭，但是秦桓不難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麼。
趙長宜聽了陸輕霜的話，渾身一震，只覺得眼前發花，竟是支持不住，順著樹榦滑倒在了地上。
秦姝玉翻身下馬，走到趙長宜身邊，俯下身來摘去了她頭上掛著的幾片樹葉。又用錦帕溫和地擦了擦她的臉，「瞧把你嚇的。」
趙長宜用儘力氣推開秦姝玉的手，眼裡噙著淚，怒視著秦姝玉。她用沙啞的聲音對秦姝玉說道：「不是這樣的，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秦姝玉輕笑了一下。
霍金宵指揮坐騎，像是得勝的將軍一般巡視了一圈，但是當她看到那匹被自己射中倒地的馬兒時，她臉上那倨傲的神色突然一變。
霍金宵厲聲對秦桓道：「一個奴婢怎麼會騎馬，誰准許她騎馬的！」
秦姝玉暗道一聲不好，連忙回身說道：「是我讓她騎馬的。」
可就在同時，秦桓也大聲地說道：「來人！將皇后拿下！」
霍金宵柳眉一豎，呵斥道：「我看誰敢！」
兩旁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不敢上前。
秦桓氣得額上青筋暴起，幾乎就要親自去將霍金宵拽下馬。就在這時候，忽然看見一個少年郎越眾而出。
「娘娘，請下馬。」連城璧走到霍金宵的馬前，他的臉上再無嬉笑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符合他年紀的嚴肅。
霍金宵看著連城璧，萬萬想不到會有人真的要來拿自己。她想也沒想，揮手就抽了連城璧一鞭子。冷聲說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本宮說話！」
連城璧不避不躲，生生受了霍金宵一鞭，但他又重複道：「娘娘，請下馬。」
秦桓朗聲道：「直接拿下！」
「是，陛下。」連城璧對秦桓注目頷首，然後對霍金宵道：「娘娘，得罪了。」
「你敢……啊……」
霍金宵被連城璧擒拿下馬後，臉上依然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秦桓驅馬來到近前，冷冷地看著霍金宵。這大約是他們第一次以這樣的姿態對視。秦桓臉上沒有絲毫自得或是鬆懈，他整個人依舊緊繃僵硬，像是一塊冷硬的岩石。
霍金宵仰頭看著秦桓，她緩緩地搖動頭，說道：「陛下，你竟然為了一個賤婢這樣對我？」
秦桓道：「不關趙長宜的事。皇后，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你錯在何處嗎？」
「我有什麼錯！」
看著近乎癲狂的霍金宵，秦桓不欲再和她多言。秦桓對連城璧道：「送皇后回行宮，交由太后處置。」
「是。」
連城璧的回答堅定有力，他標準地執行著秦桓給他的命令。也許接下來他會受到霍家的報復，可是他無愧於帝*人的榮譽！
而那些隨行的侍衛，則羞愧地低下了頭。秦桓沒有立刻訓斥處置他們，只是目光森冷地挨個看了看他們。
這些人，以後絕不會再有機會跟隨在帝王身邊了……
看著霍金宵被帶走，秦姝玉長長地嘆了口氣，「陛下分明已經壓下怒火不予追究了，她還偏偏還要繼續找死。真是叫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長公主是在可憐她嗎？」趙長宜冷冷地問道。
秦姝玉一笑，說道：「怎麼會。我可不喜歡她。不過這件事，我勸你還是和陸輕霜保持一致的口徑。」
「為什麼！」趙長宜怒視秦姝玉，方才若不是秦姝玉，她早已說出了真相。
秦姝玉此刻倒也不追究她的無禮，「不為什麼，只是如今不想多生事端。你們一個個的啊，都不是省心的主兒。我原本以為霍金宵只是想來圍場出出風頭，沒想到她是早已計劃了，要來圍場真正地打一場獵。今天若不是連城璧發現這邊林子有些異常，我還不知道霍金宵存了這樣狠毒的心思。」
「長公主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就這麼由著她顛倒黑白？」
秦姝玉看著趙長宜激動的神情，不由得嗤笑了一聲，說道：「我生活在雍京這麼多年，哪還有什麼黑呀白呀。趙長宜，到如今你還抱著這樣的想法，真是叫我驚訝。」秦姝玉說到這裡又挑了挑眉，「不過或許正因為此，陛下才會看重你吧。但我還是要警告你，這件事你不許插手，霍金宵自有太后和陛下處置。你一個小小的宮女跟著參合什麼。我送你入宮可不是讓你給我惹事兒的！」
趙長宜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秦姝玉又補道：「別忘了你和你弟弟的身契都還在我手裡，你真的以為你能飛上天了不成？」秦姝玉的眼神一厲，整日沉醉在歌舞宴邊的華陽長公主，竟也帶出了幾分殺伐之氣。
趙長宜的手攥緊了衣角，為了趙長青她不得不含恨低頭，「我知道了。」
秦姝玉頓時便又笑若春風，攜著她的手，將她帶到秦桓身邊。
「還好陛下來得及時，長宜只是受了點兒驚嚇，並無大礙。」
秦桓低頭看著趙長宜，但趙長宜卻低頭看著地面。
秦桓動了動薄唇，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剛才在霍金宵射殺趙長宜的那一瞬，他從心底里感到了一陣寒意，他生怕自己晚了一步。縱使現在將趙長宜救下了，可他心裡還是感到莫名的懼意。
但最終秦桓沒有開口，趙長宜也沒有抬頭。
秦桓對秦姝玉稍稍示意，帶著人離開了這裡。
直到秦桓離開后，趙長宜才看見地上那一灘血跡。趙長宜臉色一白，跌到了地上。她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觸碰那些滴落在草木上的鮮血，卻又在極近的距離突然收回手。像是被灼傷一般。
秦姝玉看著趙長宜，用嘆息似地語調說道：「陛下都已經受傷了，你怎可再給他添亂。」
趙長宜雙肩顫動，她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但淚水連連滴落在地。雖是無聲，卻更加讓人感到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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