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真真假假
趙長宜很難想象從秦桓的身上能拿出銅錢。本文由。。首發也很難想象他會對自己說這麼多話。在老何這裡,秦桓彷彿找到了一點年少時的影子,可那影子終究太過模糊,不堪追尋。
窄窄的巷子里,秦桓的背影顯得有的寥落。那一身昂藏風骨,越發襯得周遭破敗不堪。但經他經行處,彷彿又可見那一路繁花。只是這繁花下又葬了多少白骨,又有多少人在下面伺機而動,想要將他拖下去?
趙長宜忍不住快走了兩步,趕上了秦桓的腳步。巷子雖窄,倒也容得下他們并行。
秦桓側首對趙長宜輕輕笑了一下,那樣的溫暖與柔軟,叫人想起江南的春。
究竟要經歷多少事,才將曾經的溫柔少年,歷練成含元殿上的冷酷帝王?
趙長宜回頭看了看老何的鋪子,秦桓匆匆離開,老何也沒有多問,彷彿已經習以為常。
「老何知道你的身份嗎?」
秦桓搖了搖頭,有些悵惘的說道:「他只當我是富家的公子哥。不過他這人也有趣。我給過他銀子,他並不要,反而很生氣。每次來吃他兩碗餛飩,他收下六枚銅錢。他說他只要他應得的。有時想想,他這樣的人,未嘗不是幸福的。」
趙長宜的目光停留在秦桓的側顏,「可那只是他的幸福。」
秦桓頓了一下,然後輕笑著點了點頭。對,那是老何的幸福,不是他的。
趙長宜沒有多問關於秦昭的事情。畢竟他們並非是一般的兄弟。秦昭因結黨案被廢黜,後來在獄中自縊身亡。其後秦桓才有機會即位稱帝。若秦昭沒有死呢,秦桓還會這麼懷念自己這位長兄嗎?
秦桓在走出那條小巷后,就將那點點回憶之色收斂,顯然也不想多說關於秦昭的事。他帶趙長宜來這裡,只是想讓趙長宜明白。他願意和她分享一些東西。而讓他慶幸的是,趙長宜也並沒有多問。
這世上女人最不可耐的便是多嘴與計較。
秦桓和趙長宜走出小巷,來到了大街之上。看著兩旁林立的店鋪,和那些穿彩著新的公子佳人。趙長宜覺得,這個小鎮幾乎和雍京城沒什麼兩樣。但是一路走,一路看,卻又覺得這個小鎮少了些什麼。
秦桓見趙長宜四下張望,問道:「你在找什麼?」
「沒有,我就是覺得這裡好像少了什麼。」趙長宜凝眉深思,忽然合掌一擊,說道:「對了,這裡沒有乞丐!」
縱然是在雍京那樣繁華的都城,也不會完全沒有乞丐。可是在這個小鎮上,趙長宜卻沒有見到一個乞丐。
秦桓不以為意地說道:「之前被人清理過了。你看這裡一派繁華,或多或少是有人故意做出來的。」
「故意做出來的?」趙長宜看了看四周,小販的叫賣聲依舊響亮,出入珠寶古董行當的客人也決計不少。怎麼看都是一派欣欣向榮之態。
「難不成這些都是做給秦公子看的?」
看著趙長宜偏頭挑眉的模樣,於那清冷中,倒是脫出了幾分稚氣。叫人看得心裡喜歡。
秦桓眉眼中蘊著一絲得意,不為別的,只為眼前這樣可愛之人,是屬於自己的。他對趙長宜說道:「確實有這個緣故,但也不盡然。你看這裡許多鋪子都是新開,平常不會有商人來這裡販賣東西。」
趙長宜抬頭看去,這一次她看得仔細,果然,街上的鋪子,只怕有八成是才粉刷了門臉的。
秦桓攜著趙長宜沿著街道向東走去,「只因夏日雍京城中的人來這一帶避暑,這個鎮子才會這麼熱鬧。況且就算有些人沒有宅子在這一帶,有時為了宮中的宴會往來,也會在這裡住下,採買禮物什麼的。單是今夜迎仙台之宴,就不知要有多少人在德元鎮和行宮之間奔走。」
「原來如此。」趙長宜看著往來於街上的人群,其中多有朱紫色,果然都是達官顯貴。自己與秦桓走在其間,倒也並不十分扎眼。
「那秦公子就不怕被人認出來嗎?」
「認識我的人,此刻大約不會在這裡。你以為我是誰想見就能見的嗎?」
趙長宜想起之前在行宮山道上的葉家。也對,能夠格出席迎仙台夜宴的人都已去行宮了。而不夠格的,又怎會認得秦桓。
秦桓自一旁的攤位上買來一包糕點遞給趙長宜,「先墊墊吧,我們去前面的泰園酒樓再吃東西。」
趙長宜其實已經不太覺得餓了,但她見秦桓如此體貼,又聽見他說『我們』。那糕點雖還未入口,趙長宜心裡已經覺得甜絲絲的了。
趙長宜打開紙袋一看,像是蓮藕,但卻是軟軟的。她拿了一塊出來遞給秦桓,秦桓搖頭不接。
趙長宜道:「你也沒吃東西。」
「我不愛吃這個。」
趙長宜只得作罷,自己吃了起來。
原本以為只是用麵粉做成蓮藕狀的甜糕,但吃進口裡竟然還帶出了幾根細絲。這才知道裡面是真的有蓮藕。於是在甜蜜里又有了幾分清爽的感覺,叫人不能停口。
趙長宜吃了三個藕絲糕,這條街也已經走了快一半。秦桓卻突然停住腳步,用眼角往後掃了掃。
有人跟蹤。
這一點連趙長宜都已經發現了,倒不是趙長宜有多敏銳,而是身後的那個人跟蹤的技術實在太差勁。
扭著身子躲在一個賣梨子的攤販身後,偏偏穿著極為張揚的湖藍色長袍,臉上還扣著一個木雕的彩繪面具。
在趙長宜所認識的人當中,能幹出這樣的事的,除了周碩,不做第二人想。
趙長宜轉過身,對那帶著面具的人招了招手。那人遲疑了一下,然後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摘下面具,果然是周碩。
「哎呀,趙姑娘,在這裡遇見你,真是巧啊。」周碩厚著臉皮說道。
趙長宜站在那裡忍俊不禁,單看周碩如何同秦桓說話。
周碩見趙長宜不接話,只得正了正衣衫,轉向秦桓。在說話之前,周碩還故意咳了咳。
秦桓看著周碩,說道:「省了吧。」說完就直接向前走去。把周碩和他正想出口的話一下子都晾在了那裡。
趙長宜笑著對周碩搖了搖頭,也繼續向前走。周碩忙追了上來。他同趙長宜並肩走著,與秦桓隔了些距離。周碩說道:「我真是偶然遇見的,秦公子怎麼不聽我把話說完。」
趙長宜道:「你都跟了我們一路了,還說什麼。」
周碩動了動眉毛,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接著又跟沒事兒人一樣,對趙長宜說道:「誰曾想會在這裡遇見,我正打算去行宮呢。趙姑娘和秦公子怎麼會在這裡?」
說著周碩又左右看了看,確定宋安那些跟班並沒有在這附近。
趙長宜看著前方秦桓的背影,說道:「我們來不來這裡,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周碩聽后哈哈一笑,接著又是一聲長嘆,「哎,看來周某是沒有機會了。」聰敏如周碩,如何看不出趙長宜和秦桓之間的關係。
「你,你說什麼呢!」趙長宜瞪了周碩一眼。只是她又如何管得住自己此刻的羞赧,那一眼的風情非但震懾不住人,還更叫人心醉。
周碩極為洒脫地把手裡的面具扔給街邊玩耍的孩子,然後看著趙長宜說道:「我說什麼,趙姑娘難道不明白?」
此刻周碩看著趙長宜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認真和執拗。他這樣放蕩不羈的人,原不該有這樣的眼神。
趙長宜抿了抿嘴唇,分明不曾虧欠周碩什麼,心裡卻也升騰起了愧疚之情。
趙長宜的長睫微顫,低垂下目光,不與周碩對視。手裡那個紙袋子,被捏出了很深的皺褶。
身邊行人川流不息。可無論是周碩還是自己,都不是隨波逐流之人。
稍稍一頓,趙長宜便又抬起頭來,絕美的容顏上綻放出一抹清淺柔和的笑容,「是,我明白。但請周公子恕長宜不敢領受。人之一生,禍福因緣自有定數,長宜承受不起太多。」
周碩道:「你可知道你選了一條怎樣的路?」
趙長宜不語。
周碩道:「他身後有三千佳麗,你真的甘心做其中一個?」不等趙長宜說話,周碩又接道:「或許你在想,你是不同的。但哪一個女人不這樣想?」
周碩走近了一步,臉色沉得有些嚇人。趙長宜以為他還要再說些什麼來打擊自己,卻沒想到他一本正經地對自己說道:「趙長宜,你真的要再考慮考慮我!想我這樣風流倜儻,才貌雙全的,又痴心一片的,實在太少見了」
趙長宜愣了一下,她原本被周碩戳到痛處,但周碩接下來的話又叫她生生被氣笑了。
見趙長宜笑了起來,周碩也跟著笑了笑。
趙長宜看著周碩,很是感激。感激他的風趣,感激他的細心。
趙長宜很明白,周碩雖然看上去狂妄,但他實在是個極為細心,極為妥帖的人。他顧及著自己的感受,提醒自己前路艱險,卻又不願見自己太難過。他對自己的表白雖然總是這樣直白濃烈,偏偏又參雜著這樣的玩笑態度,亦真亦假,可進可退。誰又能說他不解人情。
平常的那些狂妄之態,只是因為他根本不屑於與那些人周旋罷了。而他與自己周旋,究竟是真的喜歡自己呢,還是為了捉弄自己呢?
趙長宜吃不準。
對,就是吃不準。對於周碩這樣的人,趙長宜覺得就算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可自己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安心呆在他身邊。因為總是不知道下一刻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今日他對自己痴痴念念,說不定下一刻又對旁人殷情備至。
所以,與周碩這樣的人,還是做朋友比較好。
趙長宜看著周碩,也無比認真地說道:「謝謝。」
周碩定定地看著趙長宜半晌,然後朗聲一笑,說道:「好吧。」他的眉眼中不見頹唐,反而有些笑意上涌。
周碩與趙長宜擦肩而過,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一抹藍色的身影在人群中依舊顯眼。趙長宜想,周碩這樣的風流人物,自己是真的承受不起,也不知今後怎樣的女子,能將他降服妥帖。
「周碩是不是覺得,朕不會殺他?」
分明是夏日炎炎,但趙長宜卻忽然覺得後背發寒。秦桓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那發沉的臉色,簡直像是千年寒冰。
趙長宜偷偷地瞄了瞄他。
秦桓冷哼一聲,轉身繼續向著泰園酒樓而去。
趙長宜看了看漸行漸遠的周碩,又看了看一身冷氣的秦桓。然後咯咯一笑,像是一隻出籠的小鳥一樣,撲啦啦地跑到了秦桓身邊。
秦桓是吃醋了嗎?是吃醋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