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應州刑獄判司楊判司無奈苦笑,上頭不願意,他又能如何?

離開停屍館,住進一進城就請劉刺史安排的客棧,張水薇在伊冬的侍候下洗去一身塵土疲憊,便推說太累了,不想用膳,直接倒在床上,可是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斜倚在床上看醫書,直到伊冬的敲門聲響起。

「小姐睡了嗎?」

張水薇隨手將醫書擱在床頭,下了床,開了房門,就見伊冬笑盈盈的舉起手上的食盒,走進房內,將食盒裏面的點心擺上桌。

「我想小姐應該沒睡,這會兒一定肚子餓了。」伊冬很了解她,知道她驗屍之後需要沉思。

張水薇坐下,舉箸吃了一塊酥餅,便道:「折騰一日,你也累壞了,去睡吧。」

略微一頓,伊冬點了點頭。「小姐有事再去敲隔壁的房門。」

「用不着擔心我,你好好睡上一覺。」張水薇起身送走伊冬,卻沒了胃口,便披上外衣出了房間。

今夜月色很美,可是她的心情異常沉重……是因為那幾具女子的屍體嗎?看着那些屍體,想着她們曾經如何美麗燦爛,想着她們面對死亡那一刻的脆弱無助……一切皆不由己,如同她一樣,不過,至少她重得活下來的機會,而她們已經成為腐爛的屍體……師傅總是說,無論生前多麼美艷,身材如何完美,死後都只是一副雙目怒睜、唇舌外翻、面目猙獰可怕的「大頭鬼」,她無須太過感傷。

「小姐還未安置?」趙平瀾走到張水薇身邊,遞了一包東西過去。

張水薇見了一怔,兩眼在聞到那撲鼻而來的香氣瞬間一亮。「灌糖香!」

「是,灌糖香。」趙平瀾取出一顆栗子,兩三下就剝開,遞給她。

張水薇將栗子放進嘴裏咀嚼,栗子的香甜在口中散開來,感覺胸口的沉悶也隨之散去。

「你上哪兒買的灌糖香?」

「我請掌柜買的。」住進客棧,首要與掌柜打交道,他先從吃的下手,接下來就可以慢慢打探其他的事。

張水薇拿起一顆栗子,可是指甲戳了又戳,怎麼也剝不開,趙平瀾伸手拿過來,兩三下又剝開了,遞給她。

「你為何輕而易舉就剝開了?」張水薇稀奇的取餅栗子吃下。

「小姐的指甲太短了。」趙平瀾看着她的手,細緻白皙,指甲並未塗上蔻丹,這與他過去接觸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們喜歡用各種美麗的色彩為自個兒增艷,可是看着看着,竟成了一種庸俗。

張水薇看了他的手一眼,噗喃一笑。「你的指甲還真長。」

「我不會剪指甲。」從小,他身邊的小廝和丫鬟就是最出色的,他們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他要做的是大事……是啊,也因為如此,竟然連這點小事都不會做。

「我……剪指甲無須技巧,剪短就好了。」她對他是不是太缺乏防備了?她差一點就脫口說要幫他剪指甲。

聞言一怔,趙平瀾笑着搖搖頭。「是啊,剪短就好了,我竟不知道這麼簡單!」

「師傅總是說,世上的道理很簡單,只是人的腦子不簡單。」

趙平瀾細細品味一番,點頭道:「華神醫所言妙極了!」

「師傅就是這麼奇妙的人,記得她第一次帶我去驗屍,我嚇得連吐了好幾日,後來我忍不住問師傅,她不怕嗎?師傅卻說,活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相較之下,她更怕活人。仔細想想,還真是有道理,活着的人可以為了私慾有無數的算計,而死人不過剩下一副由著仵作各自解讀的屍體……對了,我都忘了你,你還好嗎?」今日他堅持陪她進去驗屍,她不便當着楊判司面前說什麼,便由着他,當時她心思全在那幾具屍體上面,也沒心思留意他有何反應。

「我與華神醫想法一致,死人並不可怕,倒是你,應該已經習慣接觸屍體了,今日為何如此難過?」

「……何以認為我今日很難過?」她還以為自個兒沒有透露出一絲異樣,就是伊冬也沒發現。

「你看着她們的眼神很哀傷。」

她還以為自個兒面對屍體只有一個想法——找出致命的原因,沒有個人的情感,師傅說,這是對死者的一種尊重,死者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死得明明白白。

半晌,張水薇沙啞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悵然的道來。「她們如此年輕,不過才十八九歲。」

離開勤國公府,她只有十七歲,雖然沒有犯了七出之罪,卻無法擺脫被遺棄的事實,面對未來,她不知何去何從,若非父兄和伊冬死死守着她,來到宜縣又有師傅開導,說不定她會因為鬱鬱寡歡而香消玉須。

趙平瀾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他眼中,那些女子不過是卑賤的青樓女子,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在她看來,她們是無比珍貴的生命……是啊,生命何其珍貴,他不也切身經歷過嗎?

看着她籠罩在一層憂傷的愁緒中,趙平瀾想着該如何將她拉出來,念頭一轉,正好見到她手上那包灌糖香,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一顆栗子,剝開遞給她。

「我沒事,我已經盡了責任,將她們的死因找出來。」她揚起笑容,歡喜的拿起栗子放進口中。

「你真是了不起。」趙平瀾自然而然的繼續為她剝栗子。

張水薇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嫣紅。「不是我有本事,是我有個好師傅。」

「我就是覺得你了不起。」他不曾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明明生得很嬌弱,卻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彷彿即使死亡近在眼前了,她還是不改變自個兒的腳步,堅定不移,比男子還要剛強……他突然想起死去的夫人齊芸,比玉瓶兒還嬌貴,別說是屍體,只怕見了血就暈倒了,以前他不覺得這有何不對,女子不都是如此嗎?如今方知,巾幗不讓鬚眉竟是這般耀眼動人。

「因為我救了你嗎?」

「都有。」

「……夜深了,明日還要早起,該安置了。」張水薇欠了欠身,將那包灌糖香貼在胸前,匆匆轉身回房。

許久,趙平瀾只是看着那扇開了又關上的房門,感覺那顆死寂的心再度熱起來。

張水薇曾經跟着父親來過應州城幾次,來此一定會走一趟位於應州城北方的大雁嶺,大雁嶺有許多珍貴藥材,不過山路險峻,上大雁嶺採藥是很危險的事。張水薇經常上山採藥,

倒也不怕,可是伊冬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便一如往常留在城裏,趙平瀾如今身為護衛,當然堅持跟着她,至於鴻叔,還是負責駕馬車看守馬車。因此隔日一早城門開了,便由鴻叔駕馬車送她和趙平瀾上山採藥。

山路難行,身上還背着葯簍,可是張水薇輕巧的穿梭在林木間,趙平瀾見了很驚奇,覺得她像只燕子。

「薺苊,又名杏參,可解百葯的毒性……地榆,又名玉豉、酸赭,涼血止血,清熱解毒……」張水薇一路上細心的為趙平瀾解說。

趙平瀾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如此動人,其實她的聲音沙啞低沉,不像個姑娘,可是她說話方式輕緩,聲音帶着絲絲的慵懶性感,像只貓兒。

「哇!今日收穫還真是豐盛,我瞧瞧有什麼?薺苊、玄參、地榆、黃芩、葛谷……紫芝?」前一刻,張水薇還一一細數葯蔞里的收穫,下一刻,已經被眼角捕獲到的紫芝吸引住了。

「紫芝?」他怎麼不記得他們有採到紫芝?

「紫芝益精氣,堅筋骨,利關節,療虛勞。」她興奮的說着,「你知道嗎?其實靈芝不分年分,只要長成了都有藥用價值,反而一些時間很久的靈芝,因為靈芝孢子早就散落了,不具備繁殖能力,藥用價值也低,什麼千年靈芝,那是騙人的。」

「是嗎?」趙平瀾聽得糊裏糊塗。

「這是師傅說的……這株紫芝很大,應該有五寸……你在這兒等我。」張水薇動作迅速,轉眼間已經沖向那株生長在山壁腐樹上的紫芝。

趙平瀾還在消化她的靈芝論點,根本沒留意到她的舉動,待她爬上樹木,整個人懸在半空中,他才知道她口中的紫芝在何處。

「危險!」趙平瀾立刻像箭一樣衝出去,可是又不敢爬上去將她拉回來。

「不會有事,一會兒就下去。」張水薇兩眼閃閃發亮,用力伸直魔爪……不是,纖纖玉手,無聲的喊著:紫芝,我的紫芝……

「小心!」趙平瀾不安的在底下左右來回移動,深怕她不小心摔下來。

「不會有事……瞧,我這不是拿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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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女榮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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