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生離故鄉,魂歸家園(3)

二十二章 生離故鄉,魂歸家園(3)

第三節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傷兵營地的上空盤旋,伴隨著敲擊地面的聲音。張定、公孫蘭王平等人在大堂內側耳傾聽。聲音低沉沙啞,彷彿是訴說一個乞活的歷史。

鄴鄙耕夫兮,勞作年年,

但求溫飽兮,得享平安。

天地不仁兮,降下離亂,

胡煙蔽日兮,失我河山」

「砰!」

田城粗暴的推開了大門,帶來了河間戰敗的消息,歌聲從張定的腦中倏爾遠離,他驚訝的看著面前的戰報,不敢置信的反覆看著眼前的幾個大字。

「河間戰敗,馮良重傷!」

「馮良怎麼了?」張定一把抓住田城的手,力氣大的讓田城都有些吃疼。田城不敢猶豫,匆忙回答道:「偵騎已經遇到了河間的潰卒。馮良此刻正隨同河間潰軍前往河間。石生已經退往武邑。」

張定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隨即咆哮道:蠢材,混蛋!難道馮良不知石生善用伏擊?虧他還自稱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原來不過一個趙括!河間潰散,好!很好!昔日前往河間之時,他曾給我什麼承諾,看他回來之後又有什麼話說?」

田城看著眼前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般的張定,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直以來,張定出現在渤海眾人眼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付智珠在握的樣子。他愣愣的看著張定,諾諾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非馮良之錯,河間聯軍以劉成為首,馮良不過一客卿,怎能夠左右軍事大事?」。剛剛加入乞活的王平看了看眾人的臉色。

「非是他錯?難道讓他北上便是幫助崔甸穩坐河間,消弱河間豪強不成。若是以此戰以崔甸之軍為主,豈能遇到石生瞬間潰散?豈能軍略不聽他言?自作聰明!豪強之軍若能成事,河北豈有羯胡什麼事情?田城,立刻派人將他給我尋回。若是還沒有死,立刻令其前往河間勸說崔甸再次出兵。」

「不可!」數個聲音在張定話音方落便出言阻止。張定惡狠狠看了一眼眾人,這才坐在旁邊一側問道:「有何不可?」張定咆哮著:「武邑還有石生大軍萬五千人,如今我軍大戰之後損失嚴重急需修整,而趙封傳信雲樂陵軍不堪用,難道河間想要坐享其成不成?」

「馮良已經受傷,不可讓其再受奔波才是。河間還是我去吧。」王平看了一眼張定說道:「河間方受重創,將軍當安撫其心,莫要讓因為戰敗而多加責怪,否則容易反覆。勸說崔甸出兵也不必著急,武邑也不是一日可下。」

「哦,多加撫慰?如此大好形勢,竟然因他等之敗而再次緊張,竟然還要多加撫慰。」張定用手狠狠的砸在牆壁之上,猶不解氣,轉頭向著其他人問道:「若是身在我渤海,兵眾潰散而逃,該當何罪?」

「當斬,或依前功貶為士卒在前鋒營贖罪!」

「呵呵,」王平看著張定氣憤的面孔,鬍子都朝上揚了起來,笑著解釋道:「禍兮福所依,此刻河間眾人因兵敗而眾心惶惶,若是稍加籠絡即可歸心於我,此時卻勝過將軍以勝勢相迫百倍。」

「這我知道,」過了后一會,張定才平靜下來,看著王平說道:「崔甸於我有相濟之恩,如此」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崔甸,庸人而已。將軍不趁勢而據之,難道坐看崔甸葬送河間不成?」

「容我想想。」

「又有何可想的。將軍不是說過,餘人皆不可信,只有渤海自身才能為依靠的嗎?」田城看到張定猶豫不決,重重的出聲提醒到。張定眉頭一皺,隨即展開。他笑著向王平說道:「如此,有勞王翁了。你若是見到馮良之後,便讓他回來修養。而後北上拜見崔公,乞請河間發兵萬人。若是有暇則安撫河間敗軍,無力自保者可讓其前來渤海。若有自保之力,或可隨渤海攻打武邑。」

王平看了看張定,這個少年人想要招攬河間人為自己所用,卻每一句都是「有暇」,「可讓」,「或可」等等話語,卻不下達一句確切的命令。張定被他看的臉色一紅,問道:「不妥么?」

「甚妥!」王平哈哈大笑,話鋒一轉說道:「武邑已敗,五斗米道是否會有反應?將軍不可讓大祭酒輕回渤海或者樂陵,免得武邑之事在樂陵軍中再次上演。」

「此事情我自有分寸,王翁還是想想如何說服崔甸再次出兵吧。」

王平向著張定深深看了一眼,轉身就走。

歌聲再一次從窗戶之中飄了進來,此刻已經不是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那裡唱著。「砰砰」的節奏聲如同張定的心跳一般愈發激昂,壯麗豪邁的歌聲從傷兵營地傳了過來,張定隨著歌聲血脈噴張。

飛矢如雨,視若流波,

將軍身死,壯士挺戈。

身首離兮,長劍猶握。

葬於高崗,守望家國」

「大祭酒求見將軍!」

不等通傳聲落下,五斗米大祭酒直闖屋內。張道誠連的焦急,如同溺水之人一般的一把死死抓住張定,有些不安的問道:「河間潰敗了?那麼身在武邑南的樂陵軍不是成為孤軍,如此怎麼才好?」

「莫急,莫急,」張定有些惱怒大祭酒打擾了自己,他連說了兩聲「莫急」,才按耐住自己的情緒,向著大祭酒溫聲說道:「大祭酒莫急,石生已經退回武邑。兩萬樂陵軍必不會有失。若是大祭酒不放心,我們即刻發兵與趙封譚知兩人會合前往武邑如何?」

「還要攻打武邑?」大祭酒聽到發兵兩個字臉色瞬間蒼白。張定與石生之戰讓他對戰場至今還猶有餘悸,聽到張定要攜他前往武邑,急忙推辭。此時已經與當日北上迎敵時情況不大一樣,張定也不過分逼迫,細細的將河間敗退的情況說了一些。大祭酒正色問道:「平之不能暫且留下武邑,渤海大戰之後,恐怕無力攻破武邑。」

張定看了大祭酒一眼,轉後轉頭從窗外向著西北望去,神色憂鬱的說道:「正是渤海無力,才要藉助大祭酒之力。石生從渤海敗退,自然心中不甘,石勒在河南與祖公相峙急切間不可分身,但石虎兵鋒已至并州北部。若是石生向石虎求援,我等該如何行事?」

「什麼?」大祭酒的臉色越發難看。

「沒什麼?我軍在喬家塢修整兩日,便要前往武邑與趙封會合。大祭酒可攜帶傷病先歸渤海,或者樂陵。無論張定凱旋與否,歸來之日,當時大祭酒進位天師之時。」張定從窗外收回目光,看著大祭酒說道:「我知大祭酒心思,但武邑不下,石虎長驅直入,恐怕我等又不得不再次面對當日石生屯武邑之時的困境。但若要攻破武邑,便不能重蹈河間聯軍的舊轍,既然大祭酒不肯隨軍前往武邑,那麼大祭酒請在道尊面前立誓,無論前方情勢如何,樂陵眾軍當聽從張定調遣!」

「平之還是不肯信我?」大祭酒作色到。他向著張定看了過去,張定目光好不退縮,沉聲說道:「非我不信大祭酒,而是事關渤海樂陵兩地存亡,不得不如此。大祭酒當知,有渤海,便有樂陵五斗米道。無渤海,樂陵面對羯胡又能如何?」

難道他知道我在他昏迷期間的小動作了?大祭酒心中猛然一驚,他看著張定清澈的目光,又有些暗笑自己太過小心,他不自主的問了一句:「有渤海,便有樂陵五斗米道?」

「是,道尊面前,不可妄言,張定還需大祭酒一諾。」

「戰後三千親兵依舊留在平之帳下聽用。明日我便在道尊與眾軍面前與平之立諾。」大祭酒笑了一下,定定的看著張定說道:「樂陵重軍已在平之帳下,還望平之莫要忘了當日與今日誓言才好。否則,即便石虎在側,五斗米道數十萬信眾也必在道尊面前討個公道。」

張定默默點頭。等他送走大祭酒,那個盤旋在傷兵營的上空的歌聲,已經向著整個喬家塢蔓延開來,張定沿著歌聲尋覓著來源,公孫蘭靜靜的跟在他的身邊。在一曲末了,那個低沉的歌聲再次迴旋,張定停在每日巡視的傷兵營的門口,靜靜不動。

鄴鄙耕夫兮,勞作年年,

但求溫飽兮,得享平安。

天地不仁兮,降下離亂,

胡煙蔽日兮,失我河山

擄我妻女兮,毀我膏粱,

食我稚子兮,驅我為羊。

王師不來兮,日夜南望,

悲憤交加兮,江左攘攘。」

歌聲彷彿在訴說每一個乞活的苦難。他們曾經有過的,簡單、溫馨的生活正通過歌聲展現在他們的眼前。卻不曾想到,即便是這些一些簡單的要求,卻在羯胡、匈奴的摧殘下完全失去。他們彷彿再次看到羯胡匈奴們在河北的大地上馬前懸人頭,馬後擄女子呼嘯而過,他們流徙千里,一年又一年的等待王師,忍受著非人的苦痛,卻只換來了江左的吵吵嚷嚷。混亂在低沉的歌聲中消失了,伴隨而來的便是低聲的哭泣。低沉的旋律沒有讓眾人的哭泣持續多久,敲擊的聲音忽然響亮了起來,歌聲變得越發的激昂。

天道復昌兮,奮入乞活,

破衣殘甲兮,斬木為戈。

胡羯呼嘯兮,與子袍澤,

生依戰陣兮,兩手相握

飛矢如雨,視若流波,

將軍身死,壯士挺戈。

身首離兮,長劍猶握。

葬於高崗,守望家國。」

傷兵們用手敲打著地面,伴隨者激昂的歌聲,盡情的宣洩著他們的感情。節奏聲如同戰場的鼓聲一般,伴隨著他們前進。他們或者呼喝殺敵,或者仆卧疆場。他們有的只是簡衣陋甲,有的是斬木為戈,但是這一刻,他們無怨無悔。

低沉的歌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歌聲確是如此平靜,讓所有的人都不忍心打斷他。

生兮死兮,奈何蒼天,

良田荒蕪,籬笆破殘。

燕雀北歸,烽火瀰漫,

蒿葉萋萋,何處良園,

孤戈落日兮,陪我身邊,

願有生者兮,勿忘誓言。

緲緲英靈兮,等君捷報,

山復青青兮,水復湛藍。」(1)

「這是什麼歌?」張定輕聲向已經淚流滿面的公孫蘭問道。

「牽魂引」

牽魂引?他們,或許正在用這首輓歌來牽引者他們戰死的袍澤魂歸故里。那麼,我呢?是什麼牽引著我來到這裡?是什麼?

一時間,他思緒紛亂,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讓淚水靜靜的滑落。

此刻,馮良從昏迷中醒來,強要前往河間遊說崔甸。

此刻,石生緊急求援於孔萇、石虎。

此刻,祖逖得知祖煥水上遇伏,病情加重。

有漢522年十月十七日,乞活副將趙封破閻年,鄭擇殺閻年而奔渤海。二十日,五斗米道大祭酒攜傷兵歸渤海。

註釋(1):感謝「周郎」與「裝甲騎兵」兩位朋友,這首輓歌裡邊,多用了他們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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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這一節修改了一下,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是感覺比以前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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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擊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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