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旗鼓相當分秋色
郡守府里,甘夫人問郭嘉,江夏可是能守得住。
甘夫人眼見關興重傷,張苞又帶著人去了鐵聚山,這城上城下,還有幾人能守。
郭嘉安撫她道:「夫人且寬心,子龍也正趕來江夏。」
甘夫人聞悉趙雲要來,心下立時鬆了口氣。
當初,趙雲憑一己之力,將她從長坂坡亂軍中護送而出,故而,她只道趙雲若來,那江夏之危必能解矣,卻不知,黃蓋已然整軍在城外了。
城中是遍地狼藉,一具一具,從城頭上被抬下的屍體,蜷曲的四肢,散發著刺鼻的焦臭。
劉禪躲在郭嘉的身後,剛剛探出腦袋瞄了一眼,又立刻縮了回去,抱著郭嘉說:「嘉嘉,咱們回去吧,禪兒怕。」
郭嘉把他抱了起來,肅然道:「大公子,這些人,都是為了守住這座城池而戰死的將士,因為他們,所以我們現在才能活著,所以,答應嘉,即使他們化成了骨,也不要去害怕,好嗎?」
劉禪從郭嘉懷裡抬起頭,一眼,便能望見郭嘉黢黑的眸子,幾是期待地望著他。劉禪抖抖瑟瑟地轉向那些被人抬走的屍骸,又猛地埋回他的身上。
嘴裡卻念念有詞地為自己壯膽:「禪兒不怕,禪兒不怕。」
等他再是抬眼看去時,一雙明亮的眼中,卻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沒有躲避,也沒有再害怕,只是怔然地看著,然後,一點一點地斂容。
黃蓋率領的大軍在城外集結,當先一騎正是黃蓋,手持一六角鐵鞭,姿貌剛毅。
他道:「蓋奉吳侯之命,來助江夏守城。」
郭嘉牽著劉禪,就二人,獨自站在城門外,背後,便是剛剛退去硝煙的江夏城。
「黃將軍,江夏便在嘉的身後,你要入城,嘉絕不阻攔。但是……」
郭嘉頓了頓,黃蓋眯起眼瞧他。
「但是,只要你等有一人入城,那嘉便同阿斗自戕於此。」
平淡如常的語氣,就像是在和黃蓋在敘舊一般。
「唰!」
「你以為你能用此來威脅我?」鐵鞭直指郭嘉,身旁早有兵士沖了上去。
「為何不能?」
青釭劍出鞘,抵上劉禪的脖子,小娃兒皮膚細嫩,當即被拉出了一道紅印。劉禪卻不哭不鬧,抓著郭嘉的手,任由他的劍,橫在自己的頸間。
「郭奉孝。你莫要忘了,你來尋我救城時,說的可是曹軍退兵之時,便是我東吳入城之時。」
郭嘉點頭稱是:「所以我不阻將軍入城。」
「你!」
此時正值孫劉聯合抗曹,兩方都不能行差踏錯,初時,孫權令他來江夏時,是因周瑜已設計調走張苞,城中只剩一關興,黃蓋便能借共同守城的之意,繼而入城。
誰知,偏偏遇上呂虔攻城,郭嘉派人來找他,那方承諾,他自然欣然接受。
可是,到頭來,這一承諾,竟然是眼前這人玩的文字把戲,而黃蓋根本毫無察覺地,就跌入了他的圈套。
如今,他是想進,他能進,可偏偏又進不得。
郭嘉將青釭劍抬遠了些:「將軍可還要入城?」
黃蓋不語,他什麼都不能解釋,因為他這時的所有解釋,都會變成奪城的借口。
郭嘉笑笑,帶著劉禪回城去了。
黃蓋突然喊住他:「如無曹軍一役,蓋願協力守城呢?」
郭嘉站在城門口,兩扇重重的城門緩緩合上。
「公覆兄,既然嘉來了,就不會讓任何一人入江夏。」
「轟!」
城門關上,黃蓋一人在外,眉頭深鎖,盯著那扇黑黢黢的大門,佇立許久。
一直到天光發白,黃蓋驟然醒悟,揚聲高喊:「圍城!」
然而,他那一聲喊,被奔涌而來的馬蹄聲,赫然打斷。
江夏城外,忽然出現了又一輪的兵士,如同他們圍堵曹軍時那般,從四面八方,殺將而出。
大地震顫,高揚萬千塵埃。
「誰敢困我江夏!」
只見一人,面若黑炭,眼如銅鈴,使著一桿長矛,徑直衝了過來。
「張將軍。」
黃蓋認出張苞,哪還願意同他拼殺,他錯失江夏,此時再戰,不過白白損耗兵力而已。張苞既然已回,那他再留在這裡,便是真的想要奪取江夏,真的想要破壞兩家的聯盟了。
黃蓋怨了聲,帶兵撤走時,回望遠處城闕。
自己只是遲了一步,只有一步。
若他不是坐視呂虔攻城,若他能在關興一人守城之時,道明來意。
那此刻的他,早已佔據江夏。
可惜,滿盤勝局,終是讓一人全數毀去。
而這人,偷得浮生半日的閑適,正躺在院子里,曬太陽。
劉禪趴在郭嘉的身上,手指把玩著他腰間的墜子。
見院外走進一人,便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子龍,嘉嘉睡著了。」
郭嘉把劉禪拎開,打趣說:「阿斗你這麼重趴在我身上,我哪睡得著啊。」
「啊?」劉禪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很多肉嗎?」
「呂翻怎麼樣了?」
郭嘉伸過手,趙雲將他拉了起來。
「回來得這麼快,想是鐵聚山應該沒有什麼抵擋吧。」
趙雲見他面上倦色,抓著的手,遲遲不願放開。
「周公瑾派了甘寧阻擊曹軍,呂翻這裡少了援軍,雖然曹營仍在,但糧草都差不多焚毀了。」趙雲低聲道,「倒是你這處,回城時,黃蓋圍城,可有妨礙?」
「我誆了他一回,他定是恨透了我。」
趙雲戰袍未換,隱隱散著血腥,郭嘉蹙了蹙眉:「子龍見甘夫人前,把盔甲換了吧。」
一身血氣,又以為其從赤壁而來,甘夫人見了,怕是又要胡亂猜想了。
張苞送二人出城,拍著胸脯表示,自己定會好生守住江夏,關興也硬撐著出來。
「先生,路上小心。」
關興肖若其父,便是那股子的傲氣也是一般,可這刻對郭嘉的語氣,即便對著趙雲,也未嘗有過。
郭嘉有所思地應了聲。
趙雲囑咐兩人:「曹操糧草被毀,他耗不起久戰,所以,大戰迫在眉睫,你們只需守住這幾日,無論如何,江夏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張苞臉上泛著黑光,中氣十足:「趙將軍放心,吾等拚死也會守住,是吧,安國。」
關興用力地點了點頭。
劉禪扯了扯郭嘉的袖子,煞有其事地說:「嘉嘉,要小心啊。」
郭嘉嘴角微揚:「嗯,嘉會小心的。大公子要好好陪著夫人。」
「好。」
赤壁,已是劍拔弩張。
鐵聚山一戰,糧草被燒;烏林水寨又遭甘寧夜襲。
兩相受挫,曹操把一群將領罵了個狗血噴頭。
內有一臣,卻在這個時候上前自薦,他與周瑜有同窗之誼,願意親自到江東,勸說周瑜歸降曹操。
曹操看他,的的確確是自己的幕賓,叫做蔣干。
且說南岸,因周瑜大勝曹操一場,個個皆是喜不勝收,而對於江夏,諸葛亮、周瑜等人都饒有默契地避口不談。
黃蓋舉著酒樽來尋諸葛亮:「孔明在此正好,怎麼不見郭先生?」
諸葛亮晃著酒盞,笑盈盈道:「奉孝奔波數日,累了。今日就不過來了。」跟著,又近前幾分,「奉孝體弱,自然不像公覆,連走數城,仍是精神得很。真是老當益壯,老當益壯啊,哈哈。」
「哼!」黃蓋飲了酒,甩袖離去。
「孔明你其實不必如此。」趙雲在其身邊道,「各事其主,奉孝也並無怪責於他,畢竟他也算是解了江夏之圍。」
諸葛亮望向上座,周瑜和劉備把酒言歡,諸葛亮哼哧聲:「若不是奉孝及時趕到,失了江夏,這荊州哪還有我們什麼事。」
趙云:「……」
諸葛亮一口悶掉杯中的酒:「他周公瑾有張良計,不過他一人爾……」諸葛亮將酒樽扔在桌上,嚷嚷:「醉了,先走了。」
夜半時,起了霧氣,迷迷茫茫的,籠了整個江面。
南岸卻有二十餘條快船,悄然駛離岸邊。
郭嘉萎頓在一艘船中,暈乎著說:「你要借箭便借,拖著我來做甚?」
諸葛亮竟然還在艙中備了茶海,雅淡的茶香,溢散四周。
「周公瑾暗中奪我江夏,我又怎能不還他一道,不然可是負了我這『卧龍』之名了。」諸葛亮遞了盞茶給他,「邀你前來,是想共享月色嘛,你睡了大半日,這會兒定是沒了睡意。」
郭嘉差點把他的茶海都踹翻了,慍怒道:「此間大霧,何來月色。嘉還暈船!」
前兩句時,諸葛亮還有些歉意,可聽完最後一言,笑得自己把那張茶海給踹翻了,那把茶壺咕嚕嚕地滾遠了。
郭嘉卻被諸葛亮一時的窘樣給逗樂,憋著笑說:「孔明,你是想氣死周公瑾呢,還是想氣死你自己呢?」
坤陰未褪,乾陽未升,正值一夜間最暗之時,江上濃霧更甚幾分。
話語間,舟船已行至曹操水寨,諸葛亮沖郭嘉擠擠眼,隨即走出船艙。
不多時,艙外鼓聲大震,隆隆巨響,仿似要將這彌江大霧都一併敲散。
諸葛亮在這時返進了船艙:「曹軍來了!」
他話音剛落,船身猛地一陣晃動,接著,如暴雨落下,嘈嘈切切,扎得船身一波一波地搖晃。
郭嘉忍了半天,終於掀了個白眼給晃來晃去的諸葛亮。
諸葛亮無奈苦笑:「等下換半邊扎,重量不差時,就穩了。」
天際微白,濃霧慢慢化去,晨光露出一線。
曹軍這才看清,江面船上,滿滿當當的草人,插了滿滿當當的鐵箭,包括那些墜入水中的,對方一人未傷,竟是空手白刃,套去了他們十餘萬支箭。
曹將看傻了眼,曹操鐵青著臉色,目光游弋過蔡瑁,張允。
他記得,第一個喊放箭的人,便是蔡瑁。
二十餘艘船,滿載而歸,諸葛亮看著士兵將一捆捆的箭矢抱走,掩不住地面露喜色。
偏有人在這時道:「孔明如此手筆,怎也不知會瑜一聲?」
周瑜笑著問,只是這笑容勉強得很。
諸葛亮也是帶著笑意,指向那片漸漸薄稀的大霧:「大霧尚未散盡,都督也可以效仿此法,再走一遭。只是不知,曹操還有沒有這麼多箭。」
「諸葛亮!」周瑜氣急敗壞,攔住他道,「惱了我,你可知後果!」
諸葛亮拍了拍周瑜的肩膀:「大都督,你在江夏行事,我在赤壁行事,彼此扯平而已,且我兩家尚在結盟之中,何來『惱』字一說。」
岸邊的羽箭搬得差不多,諸葛亮朝周瑜拱了拱手:「何況,經過昨夜,曹操必然已對水軍生疑,都督手中那顆棋子,恰好能火上澆油一番了。」
日高霧散,江岸邊,周瑜舉目遠眺。[三國]銀槍伴落軍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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