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旁觀清時入局迷
兩人走後,北風未歇,而江上竟隱約漂來數十條竹筏。
郭嘉回了府,不見趙雲,僕從說趙雲被劉備急召而去,不知為何。
銅鏡中,頸間的五指印痕已經淡去了許多,只是想起那夜,身體卻仍會情不自禁地戰慄。
指尖劃過,是一枚碧玉指環懸在胸口,潤玉溫貼,洇染著他的體溫。
從西涼歸來,劉禪買了那張鬼差面具,趙雲也是選買了一物。
猶記那夜,艙中,紅燭搖曳,宛如那日馬超大婚時的紅色。
趙雲愧然說:「奉孝,像孟起那般,雲卻是做不到了。只得這一雙紅燭,不知奉孝……可願否……」
郭嘉一時驚呆,撲閃著的淚,凝於睫上,趙雲傾身吻過。
纏綿。
如落下燭淚,一絲一縷淌進了他的心底,那刻,竟是連神魂都被他一一吻去。
郭嘉顫抖著,將人抱緊。船外,不知何處傳來的漁歌,悠然蕩漾。
趙雲將那枚指環穿了紅線,系在他的頸上。
吻他道:「這一世,奉孝都要束在雲的身邊了。」
郭嘉的手指劃過他的眉眼,這雙眉目俊雅,一如他兩世的夢。
白衣銀槍,恍然疊成了一起。
「子龍……」
「子龍?」
銅鏡里,倒映出來人。
趙雲說,東吳水軍方至,曹操竟然以漢室之名遣來使見周瑜。
「周公瑾呢?曹使來得這樣明目張胆,是生怕我們不知道么?」郭嘉不情不願地喝著葯。
趙雲道:「這來使直接讓他斬了,而那份書函,拆都不曾拆開。」
郭嘉咕噥了聲:「好苦。」
趙雲笑著取出一封書信:「大公子給你的。」
郭嘉伸手欲拿,趙雲挪開說:「先把葯喝完了。」
紙上,寫得最是認真的兩個字,便是「嘉嘉」。
劉禪如今留在江夏,卻說郭嘉不在,他無趣得緊,還同劉備說,想要來赤壁見郭嘉,被劉備怒斥一頓。
劉禪問他,何時才回來,禪兒想他了……
最後,還用筆墨點了幾個大大的黑點,算是比做了眼淚。
「江夏近三江口岸,兩軍往來此地,都會經過那條河段,雖是重城,但並不安穩。」郭嘉將劉禪的信函小心疊好,「而我軍更是大半都在這赤壁,江夏守軍,卻是不足。」
「奉孝,此事孔明之前已有計較,他將關興、張苞兩人留駐江夏,就是擔心會有人,意圖不軌。」
郭嘉手按在那封信上,道「子龍,玄德公找你作甚?去得這麼急。」
「主公聽周瑜之言,欲派一隊,往鐵聚山,斷曹操兵糧。」趙雲回答說。
郭嘉疑道:「鐵聚山?周公瑾說的?」
「是。」
「糟了!」郭嘉說著,便要出門,「我去找孔明。」
趙雲拉住他,神色凝重:「奉孝,近日你莫要出門了。」
「為何?」
「曹軍將那些染了疫病的死屍,順江漂了過來。」
「什麼!」
中軍帳內,諸葛亮滿面愁容:「雖然我軍已將那些死屍焚燒,但仍已有士兵不慎染上,亮已命人將那些人盡數隔開去了。」
劉備哀聲嘆道:「辛苦軍師了。如今,周都督又建議我軍出兵鐵聚山,只怕這兵力又得撥出一部分。」
「鐵聚山?」諸葛亮不明所以,「為何主公未同亮說過此事。」
「備見軍師為軍中疫病忙碌,想著這事就不用煩勞軍師了,鐵聚山近江夏,我已命張苞帶隊前往了,少則兩三日,多則四五日,必有捷報傳來。」
劉備的聲音越說越輕,只因他看見諸葛亮的臉色越來越沉。
「主公!」諸葛亮厲聲喊道,「主公,既然封亮為軍師,亮理應為事事為我軍謀划,江夏兵力,本是亮所安排下的,亮也曾言,莫要妄加調動江夏之兵,而如今主公卻……可知,這後果又會如何?」
劉備驀然被諸葛亮一吼,一時怔住。
郭嘉卻在此時,慌忙闖入了帳中。
「孔明!鐵聚山去不得!」
劉備見了郭嘉,面上一喜,但聽見他此言一出,面上又跟著一白。
「奉孝,何言鐵聚山去不得?」
「當然去不得啦!」諸葛亮怒道,「主公你把江夏的兵力支走,若有敵人此時來攻,江夏豈不危矣!」
「咚!」
劉備跌坐在地上,他此刻哪還會再不明白,只差沒被自己的蠢鈍給活活氣死了。
「奉孝……」劉備不知所措。
郭嘉無奈將人攙扶起來:「玄德公,江夏我去。」
「讓子龍與你一道。」諸葛亮恨然地瞪了眼劉備,拂袖而走,「主公,雖然孫劉如今同盟,但若主公輕信旁人,那這一戰,我軍絕無勝算。」
沿江搭築的旱寨,再往下遊走,一股股濃煙冒起。
諸葛亮森冷的話語:「你去江夏,若能截住張苞,那便最好,若是截不住……」
郭嘉口鼻處戴著一方巾帕,說話聲悶悶的:「其實若是能燒其糧草,卻也是不錯的法子。」
「截不住,那就不用去救!」諸葛亮冷笑一聲。
「孔明,周公瑾雖是想要借曹操之手削弱我等,但他面上依然需要示好,所以……孔明大可利用此機,讓他助張苞一臂之力。」
「嗯?」諸葛亮側首看他,卻見郭嘉忽而眨了眨眼,「圍魏救趙。」
諸葛亮瞬間領悟:「好,我這就去激他一激。」
順江疾行,郭嘉趴在船舷邊,吐得昏天黑地的。
「嘉再也不要坐船了!」
趙雲端了水,給他漱口:「午後便到了,今個兒浪頭大了些,好些個吏兵也都吐得不行。」
郭嘉懨懨地靠在他的身上:「子龍,等下了船,你去追張苞,我去城中尋關興。」
「我送你入城。」趙雲一下一下撫在他的背上,替他順氣道,「孫權便這麼想要奪江夏?如今兩軍正在聯盟啊。」
胃裡翻騰得難受,郭嘉直往他的身上鑽去,喘著說:「正因為兩家正在聯盟,三江口又是重地,他大可以以聯合抗敵為由,駐兵江夏。」
「關興不會答應的。」
郭嘉搖頭:「打不過,只能答應。」
「子龍,鐵聚山須得夜襲,繞道其後,火攻,萬不可正面迎敵。你可令張苞先行林中設下伏兵,再陣前叫陣。鐵聚山守將乃是呂翻,好強之輩,與其父呂虔沉穩不同,他若見張苞叫陣,必然來戰,屆時,可以引其入伏兵,殺之……」
「奉孝……」
「怎麼?」郭嘉茫茫然應了一聲。
趙雲笑道:「雲都記住了。」
只是,幾人都未曾料到,當他們趕到江夏時,整座城池,已失陷一片硝煙之中。
攻城者,並非東吳軍,而是曹軍。
呂虔。手中拉弓滿弦,竟是一弦三箭。
箭離弦!
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
箭光過!
「砰」濺起血肉入塵。
郭嘉驚見關興被呂虔一箭透骨,手中長刀驟然凝滯,又讓人一刀斬斷馬蹄,跌下馬來。
「轟!」
「轟!」
巨響!一聲一聲,曹軍陣前,擺布著十數架投石車,但是,其中五輛投石車,投出的竟是被冰凍成巨石般的冰塊。
像碩大的冰雹一般,砸入城中,整座城樓上,遍地是化開的水漬,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那一點一點,順著水紋流開的淺黃。
「破城!」
呂虔大喊一聲,跟著,一支燃著火舌的羽箭,剎那掠過戰場!
「起火了!」
關興駭然轉身,城頭上,竟在頃刻,化作火海!
為什麼!不過一枚箭矢,往日就算火箭攻城,也不該如此之快!
大火,似從地獄而來,直接從足底纏上士兵,繼而吞噬了他們的身軀,燃成一具焦炭,整座城樓,竟無一人倖免。
數百守軍,幾乎在一刻間,灰飛煙滅。
饒是郭嘉自黃泉而歸,此時此景,也是驚駭到難以自制。
幸而……幸而……
在鐵聚山的是呂翻,不是呂虔。
「先生,我們該怎麼辦?」
身邊副將也被眼前景象震嚇,不知自己到底該不該衝上去。
郭嘉重重地呼了口氣:「你去尋東吳軍,定在不遠,不論來將是誰,你只說,曹軍退軍時,便是他入兵江夏之時。」
「先生,那豈不是等於把江夏送給了孫吳么?」
「快去啊!」郭嘉一把拔出青釭劍,斥他道,「那與現在送予曹軍有和分別!」
「關興!既然你死守此城,那此城便作你的埋骨之地吧!死吧!」
「當!」
關興長刀回挑,一刀將那人斬落。然他肩胛中箭,此刀一出,收回慢了半刻,叫人一槍自背後刺過。
虧得他反應及時,身子在槍尖刺入之時閃開。
長槍帶起一片皮肉,砰然摔在地上,竟是被一劍劈斷了槍桿。
「先生。」
關興見是郭嘉,腳下終於一個趔趄,讓郭嘉一手扶住。
周圍更是斬殺不盡的曹軍,郭嘉低聲問道:「可還能戰?」
關興咬牙道:「能。」
城樓雖破,但守軍勇猛,呂虔大軍怎麼都攻不到城門範圍之內。
呂虔遙遙望見,關興同一人,穿梭陣中,斬敵如麻。
開弓,搭箭,手指悄然放開。
「咚!咚!咚!」
陣后,竟然響起戰鼓!
「咚!咚!咚!」
江東軍!
身後,槍戟霍霍,湧出密密層層的江東軍。
呂虔半眯雙眼,猝然大睜。
黃蓋!
關興背上插著一支箭鏃,抬回城中的時候,人已是暈了過去。
郭嘉默然不語,看著醫官替他取出箭頭,上藥。
呂虔的那支箭,是沖他而來的,如果不是關興轉身擋下,這一箭,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關興、張苞等小一輩,他平日里,並無深交,他以為,他們只知有他這樣一個人,而他也只曉,兩將乃關羽、張飛之子。
郭嘉一直覺得,他在這裡,有的只是趙雲,後來,算是多加了一個諸葛亮。
卻不想,關興護著他,昏迷前,對他說:「父親常說,我等須敬先生如父兄,如此,先生方會願意留下……留下……」
原來,旁人都覺得,自己是暫寄於劉備的么……
「嘉嘉,你怎麼了……」
郭嘉低頭,卻是還有一人。
劉禪扯著他的衣袖,抬著小腦袋,皺眉問他。[三國]銀槍伴落軍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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