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碧水瀲灧影成雙

第十六章 碧水瀲灧影成雙

「為什麼要我跟你去?!」她急切道,「我還要留在汴梁找人!」

「你找的不就是他?」端王一指九郎,意態閑適。雙澄連連擺手,「先前是要找他,可我來汴梁並不是只為了……」

九郎望了她一眼,慢慢走到池邊,道:「還要找誰?」

她猶豫一下,低聲道:「我好像說過……」

「尋你父親?」他坐在蒼翠樹下,葉影漏在肩頭,起起落落泛著微光。雙澄垂下眼帘道:「本來是想將東西還給你之後就留在汴梁找份活干,再慢慢打聽他的下落,不過先前在客棧附近詢問過不少人,一點消息也沒有。」

「燕超,祖籍巴州,四十左右,樣貌英武,身手不凡。這就是你的父親?」端王注視着她,緩緩說道。

雙澄一驚,繼而恍然:「是汴梁府尹跟你說的?難怪他盤問我許久!」

端王哂笑:「自然要查探你的底細,不然我怎放心將你放在九哥身邊?」他才說到這兒,九郎便蹙眉,「五哥與汴梁府尹有些交情,這尋人的事情應該不算太難。」

端王點了點頭,又問雙澄:「只是你父親為何會拋下你獨自來了汴梁?」

她黯然,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腰間絲絛,「說來我根本就沒見過他,自記事起便是跟着師傅住在山裏。師傅一直說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可三個月前他下山去,我收拾屋子時無意發現了一些書信,其中有一封竟提到我。看那語氣,寫信人似乎對我的近況很是關心。我覺得奇怪,便追問師傅那人是誰,他本不願回答,見我問得急了,方才說那便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父親曾遭人陷害,因此無法撫養我,便委託師傅將我養大……那麼多年過去了,師傅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些什麼,只是知道他四處漂泊,最後似乎到了汴梁。」

雙澄神情鬱郁,九郎卻冷峻道:「他既對你毫無養育之情,你又何必孤身出來尋他?」

她明顯滯了一滯,似乎不理解他為何會這樣想,「可他是我親生父親啊!我只是想見一見這個將我帶到世上的爹爹……我更想問問他,母親又是怎樣的人,他們當初到底遭遇了什麼事,才會倉惶到那般地步……而且,我記得那封信中顯露出來的意思,父親如今過得也不如意。我想着,要是能夠找到他,便勸他不要再四處流浪,與我回山裏平平安安地一同生活,或許會更好。」

九郎沉默不語,端王看了看雙澄,道:「既然九哥委託我辦此事,我必定儘力替你尋找父親。但作為條件,你得先隨九哥去一次鹿邑。」

「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帶我去……」她隱約覺得鹿邑這兩個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原因。

九郎神情平靜,道:「嬢嬢的病情雖有好轉,但身子還是虛弱。我想到嬢嬢通道,便向官家請求去鹿邑祈福。」他說話時始終看着雙澄,見她眉宇間顯露出一絲不解,便又緩緩道,「鹿邑是嬢嬢故鄉,當地有座玄元觀名聲遠播,自前朝起,就是皇家專門的祈福祭祀之地。」

「我知道了……可是,幹什麼一定要帶着我?」

端王看了看九郎,見他斂容不語,便正色道:「上次九哥放你自由,你卻尋到汴梁,還驚擾了聖駕。本來像你這樣,即便查出不是刺客,也要依罪杖責。承蒙汴梁府尹在聖上面前力證你只是無知懵懂,聖上念及上元節本是與民同樂的日子,所以才網開一面不再追究。但九哥怕你留在汴梁仍會生事,便想將你帶走一段時間。」

他說得嚴肅,雙澄卻聽得迷糊。怕她留在汴梁生事?她以後不再莽撞就是,何必一定要帶走?再者說,就算帶走一段時間,又能改變什麼?莫非以後不准她再回汴梁來了?她心中小算盤上上下下,端王輕咳一聲,「還在猶豫什麼?九哥如此為你着想,你應該感激才是!」

她蹙緊了眉,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但九郎始終坐在一邊不說話,她也沒辦法再追問下去,只好道:「那端王的意思是,只要我聽話跟着九郎走,你就能幫我找到父親?」

「倘若令尊就在汴梁,我必定是可以設法尋到他的。」端王微笑如春風,眼神倒是充滿肯定。

儘管還不知道九郎究竟出於何等目的才要將她帶走,雙澄還是暗中咬了咬牙,毅然道:「那好,我就跟九郎去鹿邑。」

端王滿意頷首,九郎卻微帶不悅地斜睨於她。「怎麼一副有去無回的樣子?我難道會加害於你?」

她努起嘴,又指指自己衣衫,「為什麼叫我換了裝束?明日起我就扮成男人了?」

「掩人耳目而已,九郎總不能帶個來歷不明的少女啟程。」端王扶著九郎肩膀淡淡一笑,「不過我看雙澄扮作少年也還是顯得太秀氣……」他又低聲與九郎私語幾句,九郎先是微露意外之色,繼而頷首,「那就聽五哥的。」

******

兩個人就這般將事情決定了下來,根本沒給雙澄考慮的機會。眼看九郎與端王談妥后又開始說起宮中瑣事,她悶悶不樂地蹲在池邊,托著腮望池中的金鯉。

一尾一尾,分分合合,在碧澈水中搖曳生姿,時不時有水花飛濺而起,躍在空中耀出顆顆珍珠,倏忽間又悄然落下。

那邊的兩個人低聲交談,她不便去聽,即使能聽,也不懂他們的話語內容。風影徐徐,時光靜好,她卻只能看着自己的倒影。過了一陣,忽覺遠處沒了聲音,她愕然回頭,卻見樹影下只有九郎坐着,端王已不知何時離開了。

他本是背對着她的,現也恰好側過身來望着這邊。

她蹲在池邊,玄色短打深藍滾邊,普普通通的隨從裝束,卻勾勒出一個俏影。只是神情中始終帶着懵懂,像一頭誤入大千世界的山野小鹿。

「那樣不累?」他指指她,又抬手一比近側石凳,「坐嗎?」

雙澄慢慢站起來,腿腳果然有些麻,可看着他一身雍華,便止住了過去的念頭。「不累,練武時候經常站梅花樁扎馬步,習慣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微風拂過清池,兩人之間有了小小的靜寂時刻。雙澄覺得有些尷尬,便有意道:「你五哥呢?」

「去吩咐馮勉一些事務。」他頓了頓,解釋道,「馮勉就是跟在我馬車邊的那個白白胖胖的人,他是內侍,也就是你所說過的中貴人。」

雙澄一愣,繼而慚愧道:「是么……那你不要將我之前說過的話告訴他。」

「自然不會。他跟隨我多年,心地極良善。」

她提起腳尖踩了踩池邊的小石子,背着雙手,道:「你五哥就是端王?」

他點點頭。雙澄又道:「那……那你還有幾個哥哥?」

「在世的還有三位,二哥雍王,三哥申王,六哥信王。」九郎端正了身子,不緊不慢道,「我另有兩個姐姐,三個妹妹,最小的衛國公主才八歲。你還要知道些什麼?」

她在心底大大訝異了一番,臉上卻裝作鎮定,「好像沒什麼了。」

九郎淡淡應了一聲,見她還獃獃地站在那兒,終究忍不住道,「你可知道我的姓名?」

「容寧?」話一說出,她不由又蹙眉,「不對,這是你騙我的!」

他嘆了一聲,道:「我姓趙,趙令嘉。」

「趙……令嘉?」她輕聲念著,想着到底是怎樣的字,他似是知曉她的心思,便讓她過去。雙澄靜悄悄來到他身側,陽光淡淡籠下,她的身影便映在了九郎臉側。暗影之間,他的眉眼卻別有一番深邃幽靜的美。他卻沒好似沒在意,顧自蘸了茶水,在石桌上一筆一劃寫着自己的名字。

冬日煦陽下,修長乾淨的手指讓她的心湖微起漣漪。他寫罷,雙澄眨了眨眼,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怎麼寫?」

「知道。」

她有些意外,自己似乎只說過名字,卻未解釋過到底怎麼寫。

九郎垂着眼睫,在之前自己寫下的字跡邊,仍是以食指慢慢寫下了「燕雙澄」三字。

「噯?」雙澄微感詫異,忽想到之前在汴梁府曾被審問,大概是那官員將自己的姓名告知了端王與九郎。正思索之時,端王已從院外回來,身後還跟着馮勉等內侍隨從。九郎見狀,便起身往月洞門那側走去。

雙澄一見他往外走,也不知怎的,就身不由己地跟在後面。他卻回過頭來:「今日你暫且留在這裏,五哥會安排你住處,明天一早再出發。」

「住在這兒?!」雙澄驚詫,「那你呢?」

緩步而來的端王笑起來:「九哥自然要回大內,他又不能隨意在外留住。」

她不由問道:「那為什麼端王你可以在這兒住着?」

「我比他年長幾歲,早就出宮開府,唯有他因受到太后寵愛而獨留在大內,倒是與兄弟們都不同。」端王說着,有意無意地望了望九郎。一旁的馮勉躬身道:「太后定是要替九殿下精心擇選家世樣貌都屬上乘的佳人,才能放心九殿下離宮。」

九郎微微蹙了蹙眉,低聲道:「準備車馬,我要回去了。」

「早就備好了,只等九哥發話呢。」馮勉見他一聽到此事就迴避,不由又抿著唇笑。

九郎與端王告辭,抬眼間望到雙澄,卻是孤零零站在玲瓏剔透的假山邊,倒擰著雙手,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麼。他心中湧起一簇星浪,想要與她告別一下,可見馮勉與其餘隨從都在近旁,便只能止息了這念頭,轉身便出了院門。

雙澄本以為他還會跟自己打個招呼,但見他只是一言不發地離去,身邊內侍隨從眾多,倒顯得自己落落寡歡,不由得翹翹嘴巴,也背轉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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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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