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回過神來的樓永夜這才低聲響應,「姑娘,可能是因為在下頭痛難忍,所以才看起來一臉獃滯吧。」他試圖想坐起身,無力的四肢偏與他唱反調,不給予半點力氣。

他想,這次的傷,可真是嚴重了。

他在昏倒之前迅速點了止血穴,但那傷口太嚴重,置之不理照樣會引領他走向死亡之途,故他猜名塘必定做了緊急救治,否則一般人對他的重傷必定束手無策。他不解的是,既然名塘都出手救治他了,為何他還會被眼前的姑娘所救,而他的侍從卻不見蹤影?

「你別起來。」陸紛紛兩手在空中做按壓的動作,「你受了重傷,又因為倒在雪地中太久發了高燒,昏迷了三天才清醒,這三日都未進食,必定渾身乏力。你等等,我去吩咐廚房幫你熬粥過來。」

她說完話,急急轉身對身後的玉珠道,「玉珠,麻煩你去熬碗粥過來。」

玉珠五官扭曲,看得出不太願意。

這種叫廚房做事的差使,應該叫玉珍或玉玲,怎麽會叫她呢?

「玉珠?」陸紛紛瞪眼。

玉珠是房裡的大丫鬟,年紀比她還大上三歲,故較有主見,也敢跟小姐頂嘴。撇開這些不談,她倒也是個忠心的僕人,只是羅唆了點……不,是很羅唆,也很愛插手陸紛紛的決定。

所以,只要能有機會將她支開,陸紛紛巴不得她離自己遠些。

玉珠有些無奈的垮肩,「奴婢這就去。」

陸紛紛又找了理由將另外兩個丫鬟支開,好讓屋中僅剩她跟他兩人,才好方便談話。

她站在床沿,居高臨下,覺得不太禮貌,於是忙坐上床沿的圓凳,才要開口,又想到他卧床多日,說不定不僅肚餓,口也渴,畢竟這幾天只能灌以少量的茶湯跟粥汁,說不定他正口渴得緊。

「你口渴嗎?」她問。

看她一直慌裡慌張,粉頰染艷的模樣,樓永夜猜測她應該是個單純天真的大小姐,才會對人這麽毫無防心。

說實話,這模樣的她,看起來可愛極了,他不由得卸下嘴角那防備的緊繃,並微微的上揚,露出淺淺的笑。

「若是方便的話,可否請姑娘倒杯茶給我。」他輕聲道。

「當然可以。」她忙起身倒了杯茶過來,想交給他,才發現躺在床上的他根本無法喝水。

這幾天都是由丫鬟以湯匙灌茶水或粥湯,但他人都醒了,總不好還像喂小孩一樣的喂他吧。

「我……」小臉紅了紅,「我扶你起來。」

她先將茶杯放到床鋪上,再伸手橫過他頸下,用力扶他坐起身。

她想做這個動作好久了。

打從將人移來客房後,四周就像是多了數雙監視的眼,所有會碰觸到身體的動作都是由丫鬟代勞。

她很清楚男女授受不親,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實在不該與男人這麽親密,可是她就是忍耐不住心中的波濤洶湧,她想與他接近,想碰觸他堅實的軀體,想……想再親吻他那雙富有彈性的唇,還有窩入他的懷中,與他相擁而眠——就像那晚。

她也不知自己怎麽了,竟會如此瘋狂的渴望一個人,所有的禮法都拋諸腦後,只想與他相依相偎,永生永世不分離。

當她扶起他時,柔軟的胸頂上他的肩,樓永夜雖知這是難以避免的碰觸,仍是心猿意馬起來。

他們的身軀可說是相貼,近到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淡淡花香,兩鬢垂落的細發落在他的肩頭,她的呼息就在他的頭頂纏繞,若不是身受重傷,他真有衝動將她一把拉入懷中,吻上柔軟芳唇。

他因乍然浮現的衝動而愕愣。

這種感覺……為一個女人而悸動的感覺多久不曾有過了,好陌生……卻又讓人有一絲懷念?

陸紛紛將他的背靠著床欄,略退打量他坐起的角度是否會影響到傷處。

當兩人四目交接時,樓永夜朝她微微一笑,她心口怦然,有一瞬間,忘了身在何處。

「勞煩姑娘了。」樓永夜低聲道謝。

她羞澀的搖搖頭,將茶杯遞給他,指尖不小心與他的相觸,她的心怦咚怦咚興奮直跳,小臉兒更紅了。

她覺得打他醒來,就換成了她在發高燒,臉上的熱度從未褪下來過,不曉得這位公子會不會發現了她的窘樣?

暗中偷覷他一眼,他看起來神色平常,似乎沒有任何訕笑之意,說不定他以為她的臉色一直這麽「紅潤」,氣色絕佳……這樣想著,也就放下心來。

待他喝了幾口茶後,她方問,「不知該如何稱呼公子?」

眼前直率的姑娘很明顯是對他動了情上了心,而他亦對她起了悸動,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分,隨意暴露真實姓名,等於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於是他深思熟慮後,開口造了一個偽名。

「在下姓吳,單名一個岳。」

「月亮的月?」

「山嶽的岳。」

「噢……對……哈……」她掩嘴不好意思的笑,我在想什麽呢,呵呵……」

陸紛紛雖然表面笑著,心裡卻很想哭。

嗚嗚……她在幹啥啊,怎麽一直出糗耍笨?

「敢問姑娘芳名?」樓永夜問。

「奴家姓陸,閨名紛紛。」

「紛紛……」他在口中喃念她的名。

聽到他直接喊她的名,小臉又是一紅。

男人很少叫月亮的月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手足無措起來,尤其在他清醒之後,只要一被那雙好看的眼盯上,心跳就亂了方寸,腦子也登時變成了一團漿糊,思想跟嘴巴完全連不上,說了啥亂七八糟的,總是要出口才愕然發現。

「我的……我的名字是我娘為我取的,我出生在春末,當時在我娘親的房間窗口有一株櫻樹,風一吹,落英繽紛,所以我娘為我取名為紛紛。」

「落英繽紛,陸紛紛……」他笑,「好美的名字。」

「謝謝。」他的讚美讓她害羞抿唇微笑,「那公子的名字有緣故嗎?」

「不就是父母希望我能像山嶽一樣昂首於天際。」他玩笑道。

「是擁有偉大志向的好名字啊!」她違忙稱讚,就怕讚美得太晚了,他誤以為她不是真心。

「我雙親若能親耳聽到姑娘的讚美,一定會很開心。」可惜,那並非他的真名。

「公子的雙親……」她遲疑的問,「不在了嗎?」

他輕嘆了口氣。

「很抱歉,我不該問的。」他搖頭不語。

一時之間,陸紛紛覺得氣氛尷尬起來了,慌忙又想找話題。

「對了,公子是怎麽會倒在大雪中的?而且你的胸口有好長一道傷口,不過奇怪的是,血流不多,是公子做了緊急救治嗎?」

聞言,樓永夜的眼神合了下去。

一把銳利的刀,自他的胸口中央砍了下去,差一點,就斷了他的肋骨,切開了他的心臟。

還好他反應機敏,適時避開,讓對方無法一刀直接取命,並毫不戀戰的迅速逃離,才得倖存。

一受到刀傷,他立刻點了止血穴,否則光是大量失血就足以奪他性命。

「可能是傷口不深,所以血流不多,只是長度看起來嚇人而已。」樓永夜平聲道。

「公子是為何受傷?」

他再嘆了口氣。「在下本是想到江南去投靠親戚,沒想到半路過劫,盤纏全被盜賊搜括,差點連小命都沒了。」他編的故事,是從適才主僕兩人的對話所得到的靈感。

「果然是半路過劫!」陸紛紛心想她猜得真准。

「姑娘……唔。」他胸口發悶,一口氣提不上來,痛苦的捂胸。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我馬上請人叫大夫過來。」她慌忙走向門口。

「姑娘,不用!」他抬起頭咬牙道,「等會就好了。」

「真的不用?」她一臉焦急的走回,「是我不好,明知你剛醒來,卻還要你交代那麽多事。你先躺下,等等玉珠送粥過來,我再扶你起來喝粥。」

她協助他躺下,拉起暖被蓋上時,小手忽地被握住了。

「謝謝你,好心的姑娘。」

她紅著小臉搖頭,「別這麽說。」

樓永夜輕輕閉眼歇憩,同時鬆開了手。

她端坐在凳上,小手互握,他握著她手的力道尚殘留,她情不自禁輕撫他捏過之處,嘴角暖暖揚起,戀慕的目光在俊顏上來回。

她好喜歡這樣端凝著他,視線一落在他英挺的五官,就難以移開,而且她還曉得他的嗓音了,他有一副低柔的嗓子,笑的時候很溫柔,說話的時候更溫柔,讓她有如沐春風之感。

她就像在春風中飛舞的櫻花,只想跟著他打轉、旋繞,春風吹到哪,櫻花就飄到哪,而如果可以,她也想跟他生死相隨。

可是她已有未婚夫了。

一想到此,她不由得暗惱咬唇。

她曾多次請求父親,不要將她嫁給那個書獃子,她希望她的夫婿是她喜愛的,家中富不富貴,是不是在朝為官,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愛他!

一向順著女兒的陸金廣,在女兒婚事這方面,卻是出乎意外的堅持。

他陸金廣啥都有,有美妻,有嬌女,有萬貫家財,就缺一個頭頂官威的女婿。

只要他有個狀元女婿,就不會有人說他財大氣粗,說他是個暴發戶,好似他只是擁有幾個臭錢的俗人罷了。

他可以忍耐這樣的批判,但他不希望他摯愛的妻女亦忍受這樣的流言蜚語,更何況,對他所下的決定,十個有九個反對的妻子,倒是挺贊同他所挑的女婿,她一樣看好他的大好前程,斷定她的女兒有當官夫人的好命。

可誰知道,陸紛紛根本不在乎名聲、不在乎金錢,她只想要有個她喜歡的人,愛她像父親愛母親一樣的男子陪在她身邊就好。

但她的雙親不懂!

她懊惱得幾乎要滴下淚來。

「小姐,熱粥來了。」端著粥的玉珠快步走進來。

一進房,發現竟然只有小姐跟來路不明的男人共處一室,玉珠臉色大變。

「玉玲跟玉珍呢?」她左顧右盼。

「我有事吩咐她們去做了。」陸紛紛回道。

玉珠暗裡偷翻白眼,心想這小姐的心思可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小姐,」玉珠上前一步,低聲道,「請別忘了,您已許過婚配。」

「別提那事!」她別開臉去。

「小姐要奴婢不提,奴婢就偏要提,免得小姐老是忘了,您還有個未婚夫來年赴京春試,一功成名就,就要回鄉娶您為妻。」

「我不嫁他!」她癟著小嘴。

「小姐……」

「那是爹指定的婚事,我才不依!」她咬牙低喊,「我要許配人家,何必論條件?要錢,咱家多得是;要名,我可不希罕。那人是舉人又如何,來年可能狀元及第又如何?小姐我就是不希罕!我爹說咱家銀兩多,容易遭到覬覦,所以要有官府撐腰,若女婿是朝中人,更為有利,這種說法,不就等於為了家中產業賣女兒嗎?要是你,你願意?」

「小姐,奴婢相信老爺不是這個意思……」老爺怎麽可能為產業賣女兒呢,這世上沒人比老爺更疼小姐的了。

「不然是何意思?他根本不管我怎麽想,他說風就是風,沒得商量,真是氣死人了!」

「可即便如此……」

「別勸我了,我不聽!」她搶過粥來,回身,瞧見躺在床上的樓永夜,不禁擔心剛才爭論的音量不知是否過大,吵醒了他,更甚者,被他聽見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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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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