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思

第5章 心思

?    王氏心裏頗不是滋味,手裏的帕子攥得死緊。

    以前曾聽人說,人強,強不過命。

    她卻不信。

    橫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她心中冷笑,這些年雖也有些波折,可笑到最後的還不都是她?

    唐輜面沉似水,今天的事他哪裏不明白?王氏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平日裏只要王氏在大面兒上能過得去,他從來不多說多問,可今天的事,做得過了。

    王氏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低聲道,「這麼多年了,妾身是個什麼樣的人,老爺是看得到的。曼春不是我親生,她雖不討人喜歡,可是我也沒把她丟在一邊不管,這些年何曾少了她吃的穿的?在妾身心裏,她雖然比不上曼寧,卻也一樣都是唐家的女兒。」

    王氏的話撞進唐輜耳朵里,他越發的沉默,他想起小女兒的安靜,想起她平日裏寒酸的打扮。

    王氏不安的揉了揉帕子,可想到自己還有一雙兒女——她又挺直了背脊,「昨兒羅太太引了水月庵的法師來,法師說曼春這病不是世間醫藥能治的,是因前世緣,方有今生果,需在佛前聽三千六百遍金剛經方可渡厄,唯有舍到佛前……」

    唐輜手裏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擱。

    王氏一噎,袖子裏指甲掐入掌心,「她也是我的女兒,我養起來的孩子,你當我就捨得了?如今病得生死難料,能找的大夫都找了,再貴重的葯也都使了,若是有半點兒別的法子,我又怎麼會……」

    唐輜氣極而笑,「那些賊禿走家串戶、坑蒙拐騙,無所不及,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跟那些人往來!好好的人病成了這樣,不想法子延醫問葯,竟要舍到空門去?我原還想着你一向懂分寸,不至於如此,」他走近了王氏,盯着她問道,「你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還是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曼春還病著,精神不濟,適才迷迷瞪瞪正要睡着,被隔壁的聲響驚醒,撐著胳膊想要起來,卻只覺頭暈目眩,她喊了聲「嬤嬤」,童嬤嬤趕緊放下手裏的茶壺,疾步來到床前,曼春抓着童嬤嬤的手,「嬤嬤,我要是睡著了,你千萬不能讓他們把我送走!」

    童嬤嬤焦急的探探她的額頭,見沒有發熱,「姑娘哪裏不舒坦?」

    「累得慌,頭暈,我睡會兒……千萬……別送走我……」

    童嬤嬤坐在床沿,捂著嘴嗚咽流淚。

    王氏秀眉一蹙,臉上就冷了下來,「我什麼心思?這麼多年過去了,老爺仍是疑心我!便不說她是老爺的親骨肉,她生身母親卻也是和我同一血脈,只是命苦沒福,早早的就沒了,我若是只為自己,不必這樣自證清白,可憐孩子們……」說着,低頭用帕子捂了眼睛。

    提起二姑娘的生身母親,唐輜神色黯然。

    窗外的雨聲滴滴答答,打在屋檐下的芭蕉葉上,水滴劃過葉片,便了無痕迹。

    王氏瞧見丈夫神色,不由心中大恨。

    家裏不缺吃不缺穿,養個庶女算什麼?

    那狐媚子雖然死了,卻留下這麼個孽種,越長越像她,只要一看見二姑娘,她就想起當初那些日子,夜不能寐。

    「既已醒了,就是有所好轉,」唐輜暫且壓下心中鬱郁,「再去請好大夫就是,泉州沒有,就去別處再尋。」

    王氏繃緊了嘴角,心裏好像灌滿了酸醋,蝕得發疼,又好像內里有千萬顆針要透體而出,沉寂了好一會兒,她終究是不甘心,道,「咱們總是盼着她好的……我是個直性子,老爺不要怨我說話難聽,曼春年紀太小,若真有個萬一,照規矩也進不了祖墳,送到水月庵里,即便真有個不好,咱們多送些銀兩,托庵里照看着,佛門凈地也是她的緣法。」

    提到孩子的身後事,便是唐輜也不免猶豫起來——畢竟人雖醒了,病能不能好,卻還是未知。

    見丈夫不語,王氏又加了把勁兒,「若真有個萬一,難不成要把她孤零零的留在這邊落個孤魂野鬼的下場不成?」

    唐輜在屋裏走了幾圈,「先儘力看病,」他瞥了一眼妻子,「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便是不為自己的名聲,也該想想孩子們,事情傳出去,都道你這唐家大太太是個忍心的,自家的女兒說舍就舍,勿要連累了松哥兒和曼寧的名聲!」

    王氏一下子哽住了,臉色很不好看,半晌才擦了擦眼睛,「我還不是怕曼春有個三長兩短?趁現在還來得及——」

    唐輜不願再聽,抬手攔住了王氏後面的話。

    「大少爺回來了!」

    「回來了。韋嬤嬤你的臉怎麼了?」

    聽到外面的聲音,王氏精神一震,急切的喊了一聲「松哥兒」,門口的竹簾掀起,大步走進來個少年,他中等個子,身板挺得筆直,一手提着袍角,一手扶著腰間長劍,這少年不似其父那般俊朗倜儻,倒承襲了幾分母親的秀美,然而那一雙眼睛清澈深邃,讓人一看到他,生出幾分親近感的同時又不由得肅容以待。

    王氏看見兒子,忙問,「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你大姑母呢?」

    唐松解開肩上被雨水淋得半濕的披風隨手搭在椅子上,「大姑母知道了二妹妹病重,讓我先領了太醫過來救治妹妹。」見母親紅着眼睛,父親臉色也不太好,他微微一頓,「父親母親,二妹妹怎麼樣了?」

    曼春再度醒來時,只覺得手上針扎似的疼,她下意識的想動一動,卻有人阻止她,「別動,給你施針呢,一會兒就好。」

    這聲音雖然陌生,卻柔和堅定,安撫了曼春慌亂惶恐的心緒。

    床前紗帳撩起,屋裏點起了燈,床邊除了給她施針的婦人,還站了三四個人。

    施針的婦人看了她一眼,朝她笑笑,轉身道,「唐大人,煩請迴避,只留一二女眷即可。」

    唐輜愣了一下,忙退了兩步,「有勞,有勞。」就和長子去了外頭堂屋。

    屋裏只留了施針的齊醫女、王氏和童嬤嬤。

    待拔了針,齊醫女問童嬤嬤,「你是近身伺候的?」

    童嬤嬤站過來,有些拘束,「是,您請吩咐。」

    齊醫女說,「她躺了這些天,身上必然無力,以後你每日裏給她揉捏腿腳,時常翻翻身,有精神的話靠着坐一會也行。」

    童嬤嬤一聽,趕緊問道,「能不能吃些米湯?」

    「可以,不過少喂些,要是覺得餓,隔一兩個時辰再喂一點。」

    「那什麼時候能下床走動?」

    齊醫女道,「現在說這個還早。」

    王氏道,「有什麼要留意的,還請您寫下來,我們好照着做。」

    齊醫女收拾好了金針放進隨身的包袱里,「那是自然。」

    王氏客氣的笑笑,同齊醫女出去了。

    童氏湊到床前,摸摸曼春的額頭,「二姑娘,怎麼樣了?哪裏難受?」

    童嬤嬤的手厚實粗糙,卻帶着暖意。

    「嬤嬤,」看着童嬤嬤蠟黃的臉,她強撐起笑容,嘴唇翕動,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委屈你了。」

    童嬤嬤趴在床頭好不容易聽清楚二姑娘的話,眼眶就紅了,她擦擦眼睛,笑道,「如今有宮裏來的太醫聖手在,可快些好起來吧。」

    童嬤嬤原本是她生母的陪房,後來做了她的養娘,從她還在襁褓時就照顧她,童嬤嬤個子不高,臉圓圓的,雖然不太機靈,卻是個難得的厚道人,兩人相依為命,雖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直到她十歲那年被送走。

    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童嬤嬤。

    她在袁家站住腳后,悄悄派了親信去查當年的事,花費了許多工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些跟當年的事情有關係的人。

    自從王氏把她送到水月庵,就將童嬤嬤也趕走了,童嬤嬤一邊託了人去小王姨娘的娘家山東青州送信,一邊賣鞋為生,四處打聽她的下落,找了快一年也沒找到她,更沒等到青州的回信和來人。後來唐家放出風聲說唐二姑娘已然出家了,童嬤嬤去唐府打聽,才知道自從她失蹤后,父親就一直派人在各處找她,後來王氏扛不住了才說了實話,卻只說把她遠遠地送去出家了,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交代她的去處,以死相逼狠鬧了一段日子。童嬤嬤只好回山東——她生母的娘家在山東青州——卻又被人偷了盤纏,幾乎是一路要飯才回的青州,到了王家方才知道當初託人送的信竟根本沒送到!青州王家去泉州要人,派去的人卻連太太王氏的面也沒見着就被王氏的人押著趕出了泉州,自此就和唐家交了惡。

    童嬤嬤也是可憐,因為沒照顧好她,回了青州以後在老主人面前沒了臉面,她又積勞成疾,再加上心病,重病了一場,王家沒再安排她差事,看在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王家賞了她銀子打發她回家養老去了,她男人不是個本分的,偷了她的養老錢在外頭胡天胡地,好在還有個兒子能依靠,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一次他男人吃醉了酒竟失手把她打死了,當時童嬤嬤的兒子跟着管事去外地進貨了,等接到消息回來,人已經埋了。

    後來安平侯唐家被抄了家,也敗落了,青州王家再次派人去了泉州想找回她,卻仍是沒找著——算算日子,那時候她已經被李家買去了。

    那時候她在袁家說一不二,卻因為恥於自己被人拐賣做了媵妾,沒有與王家相認,只派人送去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叫他們不要再找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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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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