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身世（雙更）

86_86840莫里斯偵探事務所坐落在洛杉磯西郊的一座寫字樓里，葉澤森望著指示牌上明晃晃的英文字，感到有些荒謬。

這名偵探其實是貨真價實的華裔，姓莫，中英文名都叫莫里斯。這點倒是和林頓像得很，不過葉澤森覺得他們之所以都叫這麼中西結合的名字，前者是為了洋氣裝|逼，後者乾脆就是爸媽沒文化。

葉澤森是通過勞拉的關係才找到這位莫偵探的。洛杉磯有本事的偵探不少，可在香港還有關係網，能替他查清楚身世的，可能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莫偵探是地地道道的第一代移民，曾經在香港生活了二十多年，靠著國內的消息渠道，只花了半天功夫他就給葉澤森弄來了一堆資料。雖說內容都比較淺顯，猶如一份詳細版的百度百科，並沒有涉及更陰私的豪門齷蹉，普通的娛記花點時間也能弄到。但就算是這些，結合葉澤森自己的推測，也已經讓他了解到相當多內幕。

「葉家不是一般的家族，權大勢大，很多曾經發生過的事都被他們拿錢抹平了。」偵探撫平自己熨帖的小|鬍子，裝模作樣地呷了口咖啡，「更詳細的東西我們還要花時間深挖，請您再寬限幾天。」

「三天，不能再多了。我這邊真的很急！」

葉澤森坐在辦公桌前反覆翻閱著那疊厚厚的資料，眉宇間全是焦慮。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一定是被驢踢了，要不就是乾脆吃錯了葯，居然直到現在才想起查閱自己的身世！

什麼私生子，什麼孤兒，全都是他的一廂情願的想象！現在的他就是人家眼中的一隻大肥羊，並且已經在狼窩呆了二十多年了！

他握著文件，雙手微微發抖。資料的首頁還是葉文龍的幾張個人照片，可從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上，葉澤森卻只能感到深深的后怕。

葉文龍，宏景集團董事長，著名企業家。1938年出生於廣東潮|州，大|躍|進時期和弟弟一起偷渡來香港。和大陸的苦哈哈們一樣，起初他只是個跑腿打雜工的，卻偏偏為人圓滑，懂得討人喜歡，很快就積攢起不少人脈。1958年，經朋友推薦，他進入宏景名下的一家五金廠，從行街仔開始做起，耀眼的業績讓他連續受到提拔，22歲就當上了銷|售經理。

平淡無奇的勵志履歷，卻暗藏著他隱忍堅韌、不擇手段的性子。或許是有心，或許是無意，在被董事長沈崇仁賞識的同時，他也得以結識了董事長的獨|生|女兒沈心怡。

葉澤森的目光定格在沈小姐年輕時的照片上。

——這位就是「自己」的生|母了，年輕女人抱著還是個小嬰兒的自己，目光充滿了慈愛。但葉澤森必須承認她實在不怎麼漂亮，甚至連清秀都算不上。除非葉文龍的審美出現了偏差，否則這種「帥氣窮小伙勾搭上富貴丑千金」的爛俗劇情，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子陰謀的味道。

沈崇仁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因而他對這樁婚事極力反對。無奈女兒要死要活的非君不嫁，准女婿好歹也是一表人才，經過兩人再三央求，沈老一心軟，總算無奈地鬆了口。於是葉文龍得以入贅沈家，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隨母姓，也就是葉澤森同父同母的長姐沈澤夢。

1965年，沈崇仁突發腦溢血去世，遺產全部留給女兒繼承。然而沈心怡早就被父親寵得不知世事，婚後又沉浸在夫妻間的甜蜜世界里，哪裡有心思打理這些瑣碎事。

要說那葉文龍也的確是個人物，幾年之內，公司的實權被他不動聲色地攥進手心。他採取溫水煮蛙的策略，各個擊破，逐漸將那些對沈氏死心塌地的元老排除出高層，到1970年，宏景便由姓沈改了姓葉。

巧合的是，就在那年，沈心怡病情突然加重，已經到了無法起床的程度。捕風捉影的媒體這次沒能抓到葉文龍的把柄，他們夫妻在眾人面前一直恩愛有加，自從難產生下第二個孩子葉澤森之後，沈心怡的身體一直不算好，斷斷續續拖了兩年，這個時候死亡雖然蹊蹺了些，也稱不上多麼出人意料。

該來的終究要來。年底，沈心怡去世，留下六歲的沈澤夢和兩歲的葉澤森。姐弟倆分別獲得了10%和15%的集團股份，包括銀行存款、基|金、不動產在內共計數十億港元資產。鑒於兩個孩子尚未成年，所有資產包括股息紅利在內，都由葉文龍代為保管，等他們年滿24歲以後才有動用的權力。

不到十歲就註定成為未來的億萬富翁，這兩個孩子自然受到萬眾歆羨，包括當時的媒體都紛紛跟進此事，只是迫於葉家施壓才沒有擴大討論範圍。

但這並非就是結束，1971年，沈心怡尚還屍骨未寒，就又有一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陰謀前的幕布悄無聲息地被吹開一角，父親的另一個女人終於浮出|水面。

她叫陳芸，是個漂亮的美容院女老闆，帶著十來歲的兒子獨自生活。在那個年代，單親媽媽本來就引人非議，何況她要嫁的人是港城最受矚目的青年才俊。一時間誰是陳世美，誰是秦香蓮，鬧得沸沸揚揚。

葉澤森其實弄不明白葉文龍到底在想些什麼，居然不顧輿-論掀起的軒然大|波，親手砸了自己為沈心怡立起的深情招牌。

——難道這就是真愛的力量？

他對此嗤之以鼻，媒體們也是眾說紛紜，然而時代太過久遠，一切已然猜不透。總之陳芸成了飛上枝頭的麻雀，帶著兒子嫁入豪門，一年之後，葉家幼子葉澤勛便呱呱墜地了。

後來？後來的故事就像一出tvb狗血劇，充滿了黑色幽默式的喜感。

繼子陳衍隨母親嫁進葉家，沒過幾年就被查出了尿毒症，幸|運的是他找到了匹配腎源，移植手術也相當成功，不幸的是他最終沒能逃脫死神的魔爪，十九歲那年死於移植后的巨細胞病毒感染。

長女沈澤夢在「溺愛」之下順利長歪，她從初中就開始逃課，和不三|不四的男生混在一起，毒|品，賭博，性|愛，一切能獲得快|感的途徑她都勇於嘗試。葉文龍遲到的管教反而讓她變本加厲，22歲那年，她終於捲入了一起未遂的綁架案，即使最後被葉家拿重金保釋出來，依然成為上流社會最大的污點。

三子葉澤森，也就是從前的「自己」，性格孤僻，不合群，自小|便不得葉文龍喜歡。也許是被親姐姐的慘狀所刺|激，他從高中起便遠赴美國，1987年回國與父親發生矛盾，父子疑似決裂，原因不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忽然穿越的話，這小子恐怕也得做個短命鬼了。

至於幼子葉澤勛，他的人生就比他坎坷的兄弟姐妹們要幸|運多了。全家人的好運氣似乎都被集中到他身上，好相貌，好腦瓜，外加父母的疼寵。從小頂著「天才」的光環長大，十二歲開始接觸股票，輕輕鬆鬆讓自己的壓歲錢翻了四番。十四歲開始在《信報》財經版上發表文章，十五歲進入董事會，十六歲被普林斯頓大學錄取。十七歲，一場完美的投機操作，讓他贏得了「華爾街最佳新秀」的美譽。

如此狂霸酷炫、堪稱瑪麗蘇文男主典範的履歷，燦爛得差點閃瞎了葉澤森的眼睛。

他諷刺地笑了笑，攤開一張白紙，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標註上去。

第一代:沈崇仁x

第二代:沈心怡x，葉文龍√，陳芸√

第三代:陳衍x，沈澤夢x，葉澤森x，葉澤勛√

看來除了葉文龍陳芸一家子，還有自己這個莫名多出來的穿越者，其餘的不是撲街就是被養廢，無一例外。

葉澤森細細地盯著紙張，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他抬起頭問莫里斯:「怎麼沒有葉澤寒？」

「您是指那個私生子？」偵探站在辦公桌旁，整理著一疊剛從香港那邊打過來的傳真，「是有些這方面的謠傳，只是您父親從來沒親口承認過。不過他倒是養了一個菲律賓外室，叫阿蘭。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有一種說法是那個私生子就是阿蘭生下的孩子。」

菲律賓？

聽見這三個字，葉澤森驀的想起了葉澤寒曾經對林頓說過的話:「十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菲律賓……」

他連忙問偵探:「那個阿蘭大概多大年紀？能查到嗎？」

「阿蘭大前年剛去世，死因是煤氣中毒，死的時候四十歲左右。」

又死了一個？

葉澤森一驚，在心裡粗略算了算。葉澤寒三年前大概二十齣頭，若說是阿蘭的兒子，年齡也勉強對得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從上一代到下一代，一個接一個地死亡，要說是自然現象，他是絕計不會相信的。

外公，母親，還有「自己」，這份長長的死亡名單跨越數十年，帶著清晰可辨的陰森氣息呼嘯而來，數不清的疑團霎時間被無限放大。

前兩者的死因真的是病逝嗎？

姐姐成了現在這副模樣真的是本性使然嗎？

那麼自己呢？

穿越之前的那次自殺，究竟是為情所傷還是走投無路？或者……乾脆就是人為的？

還有那些難以覺察的跟蹤暗訪，為什麼葉家明面上對自己置之不理，暗地裡卻偷偷地窺視自己？

這個葉文龍究竟想幹什麼？！

答案只有一個。葉澤森的瞳孔陡然放大——遺產！就是那些令人垂涎的巨額遺產！

心臟險些漏跳一拍，葉澤森感到自己有點呼吸不過來了。他快速擰開筆帽，在葉文龍的名字上重重地打了一個圈。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麼…那麼他一定要儘快做好防範，決不能再耽擱了。

「莫先生，和葉家有關的一切情況，請您務必儘快查清楚！」葉澤森一口氣喝完面前那杯早已涼掉的咖啡，嚴肅地囑咐道:「還有，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委託過您的事！」

「您就放心吧，這是我們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偵探懶洋洋地回答道。

葉澤森點點頭，不再廢話，他取過大大的遮陽帽蓋住頭頂，果決地走出門去。

殘陽如血，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的。時快時慢地走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夜幕降臨，漸漸流失的高溫帶走了他的鬱悶與驚恐，卻無法稀釋他內心的疑惑。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阿蘭也在那串死亡名單里。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情-婦，為什麼也會被攪進這一系列的財產糾紛？是完全出於偶然，還是她掌握了葉文龍的什麼把柄，以至於被後者除之後快？

——這件事至關重要，他必須知道那個女人和葉澤寒的關係，更要了解清楚葉澤寒所處的立場。這個人是目前為止唯一對他釋放過善意的人，也可能是他唯一能拉攏的盟友了。

導演掏出手機，打算給經紀人打一個電話，讓她多幫自己介紹幾名偵探。

這種時候他再也顧不上省錢了，畢竟性命要緊，他可不敢把自己的所有信任都押在這個莫里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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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莫里斯忙活了半宿，終於準備齊了給葉澤森的第二份資料。男人紅腫的眼泡里充滿了血絲，卻沒有立刻入睡，而是強忍著倦意，拿起話筒撥通了一長串專線。

「我不明白，」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躊躇，「您明明已經推測出三少爺失憶了，為什麼不直接把所有的事都透露給他呢？非得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再怎麼說您也是他的親人啊……」

對方諷刺地哈哈大笑起來:「親人？親人值幾個錢？他現在對葉家的防備心很重，沒那麼容易相信我，還不如引導他自己去追查。」

「但恕我直言，我不可能完全取得他的信任。」莫里斯說，「我可以肯定他還會再找別的偵探，而我們根本沒辦法控制其他的偵探，那您這番功夫不就都白費了嗎？」

「誰讓你取信於他了？」對方口吻平靜地詰問道，「我們只是告訴他事實，就算他能從其他偵探那裡弄來的消息，也只能應證你說的話全部是正確的。你說這樣，他還會再懷疑你嗎？」

「您是指……」

「重點不在於我們告訴了他什麼，而在於我們沒有告訴他什麼。」對方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記住，你說給他聽的全部是真話;而你沒有說的，其他偵探又不是局中人，他們不可能查得到。至於他通過這些『真話』拼湊出了怎樣的『真相』，那就不關你的事了。」

「我……明白了。」

莫里斯掛掉電話，密密麻麻的汗水從他鬢角沁出來，滴落在資料上。

也許這就是說謊話的最高境界:只說事實，不給結論，同時充分利用對方的誤解和成見，讓他自己達成一套結論。

並且，他會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親手推斷出來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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