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順江而下(5)

第一章:順江而下(5)

我聽他提到了亞當和我的中文名字——梅爾康與何偉,並宣布我們受「美中友好志願者」組織的派遣來到涪陵。人們又一次歡呼起來——我們現在是同志了,一起為人民服務,建設祖國——長征徒步行的隊員們自豪地站起身來,每個人的胸前都由幹部們戴上一朵綴著紅絲帶的塑料花。有人遞給我一朵這樣的塑料花,又有人向我指著一位正在台前等待的長征隊員。他微笑著彎下腰來,熱情地同我握了握手。我向他表示歉意,並很快地為他戴上了塑料花,以期減少我穿著短褲的曝光時間。人們又一次歡呼雀躍起來,我向他們揮手致意,人群中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坐了下來,感到臉在發燙。

儀式結束后,人們一起合影紀念這次集會。從照片上看,長征徒步行的隊員和幹部們顯得極為自豪,分三行站立,排列整齊,褪色的紅旗飄展著,頗有久經沙場的革命隊伍的風範。隊員們穿著乾淨的白T恤,胸前佩著塑料花,飄著紅絲帶。他們的臉上沒有笑容。最重要的幾位幹部在前排與我和亞當站在一起,竇副校長和韋書記的臉上幾乎看不到一絲笑容,我們也笑得極為勉強。亞當穿著涼鞋,我則穿了一件灰色的舊T恤,我們赤裸的大腿與一排整潔的褲子相比極不相稱。其他幹部臉上也沒有笑容。照片中沒有女性。

兩年後,我回到美國,把那張照片拿給朋友們看,想給他們講講這件事情。但從哪兒講起呢?向他們解釋為什麼「文革」后的大學要紀念長征,難度不亞於給他們講解山坡如何被改造成梯田。最後,我只好這麼說,這就是我們學校的政治集會,我們能參加是個意外,因為在世界的大部分地區,的集會大多不歡迎和平隊員。我只能講到這裡——那就是我這張照片的故事。

*當然,整個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我是和平隊的志願者,但又不全是;中國是國家,但也不全是。一切都不全是看上去的那樣,就像我在涪陵開頭的那些日子,什麼都不確定,彷彿總有半步之遙。

在漢語中,PeaceCorps被譯為「和平隊」,但這幾個字的內涵遠不止於此。「文化大革命」期間,當反美宣傳達到高氵朝時,中國政府對和平隊談論頗多——說它和美國中央情報局是穿連襠褲的,說它是西方帝國主義的代言人,說美國把年輕人送到海外各地,意欲用它的意識形態影響第三世界,從而把它們引向帝國主義陣營(這件最苦的差事,鬼才會喜歡吧)。如今,人們不再說這些了,但影響尚在。無可救藥的是,這個詞不再純潔。但中國的語言,就跟中國的人民一樣,早就學會了跟著政治隨風倒,所以和平隊在1993年進入中國時,另取了一個名字——「美中友好志願者」。名字雖說複雜了點,但含義更簡單了。學校當局要求學生在稱呼我們時,不管用英語還是漢語,絕對不要使用「和平隊」這一字眼,大多數人確實也不用這個詞。因此,在改換頭銜之後,我來到這所在「文革」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學校任教。在這裡,歷史從未遠離,而政治舉目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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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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