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順流 逆流（下）
「呵呵，原來是周天名周大少爺呀，你今天怎麼帶了這麼多人，都把我妹妹嚇著了。」劉為兩人剛策馬奔到近前，就聽到水青向那群人中的一個青年公子極為熟悉地笑道。
劉為也馬上知道了對方的身份——洪門周海順周老爺子的長孫周天名，也是洪門洪順堂的香主，此人是北燕南居的常客，在分析上海灘局勢的時候水青就曾詳細說起過他的特點。
此子少年留學法國，回國后便憑着高超的經商手段和祖父的關係在洪門中擔任重要職位，並經營著一家對外貿易公司，平時表現得溫文爾雅，談吐得體，在北燕南居中對顧北燕和下面的服務員都很有風度。
因此，這位周天名周大少爺也就成了劉為計劃拉攏的一個目標，卻不知道今天怎麼會在這裏遇上他。
知道了對方並非歹人，劉為的心便放了下來，卻還是縱馬上前，用有些口音的中文笑道：「水青，你遇到朋友了？這幾位先生應該怎麼稱呼？」
那幾個男人突然聽到這個洋人竟然說起了中文，都微微一愣，水青卻已笑着介紹道：「巴里克，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過的天名公司總經理周天名周先生，另外幾位是他的朋友。周少爺，這位韋特-巴里克先生你也應該聽說過吧，他也就是我的『那一位』。」
周天名自然知道這位最近名震租界的巴里克先生，卻沒想到他竟然就是北燕南居這位素雅老闆娘的男朋友，怪不得以前他問起的時候顧北燕都笑而不答。忙笑道：「久仰巴里克先生大名，周天名有禮了，我這套騎馬裝還是在您的古今買的呢，想不到您的中國話說得這麼好！旁邊這位就是開辦了上海灘第一家按摩院的秦勇秦老闆吧？」
此時秦勇也早已到了，正立在一旁聽他們說話，見周天名僅評著巴里克的身份便猜到了自己是誰，不由得心下一驚，忙與他客套道：「周先生果然名不虛傳，目光如炬，我正是秦勇，莉莉思開張沒請到周先生，實在是一大遺憾呀。」
周天名還未答話，卻聽到邊上的一個紫堂臉漢子突然插言道：「天名，你怎麼這麼多廢話，不是說讓顧老闆幫我們介紹這位漂亮姑娘的嗎？和兩個爺們兒說這麼多幹什麼！」
原本和諧融洽的氣氛突然被這十分無禮的話打斷了，讓周天名和劉為秦勇等人都是眉頭一皺，水青和趙小曼更是將厭惡直接寫在了臉上，想不到此人長得濃眉大眼，竟是如此人物，實在是浪費了一副好皮囊。
可周天名明顯不願與之為敵，忙笑着打圓場道：「汪兄怎麼還是這麼個急性子——幾位莫怪，這位汪洋兄是和日公司的總經理，剛剛來到上海，未曾聽過兩位大名，有些失禮了。」
劉為只是一笑，淡然道：「哦，沒什麼，汪兄這種直爽漢子，我很欣賞。」聽劉為已經這麼說了，秦勇也就沒有發作，只是策馬到趙小曼身旁聊天去了。
周天名何等聰明，馬上明白了秦趙兩人的意思，尷尬笑道：「噢～看來我們來的唐突了，原來這位美麗的小姐已經名花有主了。」
水青對周天名印象不錯，也不想傷了他的面子，便道：「這位趙小曼趙小姐，是即將開張的『古今』分店的經理，你也看到了，她和秦先生的感情很不錯。」
話里分明的「送客」意思，又有誰聽不出來？周天名忙又寒暄了兩句就要叫着汪洋一通離開了，可沒想到那姓汪的竟一點兒也不給他面子！
只見汪洋絲毫不理周天名的召喚，自顧自地策馬行至秦趙兩人馬頭前，直着眼睛盯着秦勇和趙小曼，毫不客氣地打量了起來。
對於這種幼稚的挑釁手段，秦勇又怎會不知如何對付？只見他輕蔑地斜着眼睛瞟了汪洋一眼，就不再理會他的目光，繼續和趙小曼說笑起來。趙小曼本被汪洋盯得發毛，可見到秦勇那種滿不在乎的樣子便逐漸自然了起來，更是發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散去了心中的不快。
那汪洋顯然沒想到兩人竟會如此輕蔑地對他，一時愣在了那裏，不知如何發作，半晌才恨恨地狠聲道：「秦勇！……趙小曼！……好！……很好！」說完也不理被涼在一邊的周天名，猛地一夾馬腹，向兩人身後馳去。
「汪兄……」周天名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汪洋手裏的馬鞭竟向趙小曼所騎的馬屁股上狠狠抽去，他知道汪洋手上功夫極其了得，這一記重擊下去那馬肯定會受驚，忙出言提醒，可那裏還叫得住！
「砰！」就在周天名以為這次肯定會遇到大麻煩的時候，一聲清脆的槍響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馬匹們都是一陣狂躁不安，所幸眾人騎術都還不錯，都逐漸讓馬靜了下來，而水青和趙小曼的馬匹，也被劉為和秦勇及時拉住了韁繩，並未造成任何事故。而那傲慢無禮的汪洋更是硬生生地定在了那裏，滿臉不相信地轉頭望向巴里克。
只見劉為一臉「於我無關」的樣子聳了聳肩，然後策馬漫步至汪洋馬前沉聲道：「年輕人，做事前請先考慮考慮後果，這裏是上海灘，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簡單！」說罷，雙眼平靜地望着汪洋的眼睛。
汪洋聞言並未說話，只是慢慢將剛才握著馬鞭的右手具了起來，只見他手裏的馬鞭已經齊着他的虎口被打斷了，而他的虎口也已被子彈的大力震得裂開，鮮血直流，如此傷勢，他的馬鞭竟未脫手，實在值得驚嘆。
可更讓人咋舌的是那恐怖的一槍！在汪洋如此高速揮動手臂的時候竟能準確地打在馬鞭根部，並做到讓他本人和坐下如此龐大的馬都沒受一點兒傷，實在已經不像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了，而且剛才那電光火石般的一瞬，更是沒人看到有人拔槍，只能憑着推測知道是劉為開的槍，可他幫助水青穩定馬匹的時候，手裏根本就空無一物！
僵了一會兒，汪洋才扔掉手裏的馬鞭柄，長嘆一聲問道：「巴里克？」語氣中並聽不出任何感**彩。
劉為淡然一笑點頭道：「韋特-巴里克。」看着汪洋的眼神中竟也沒有半分火氣。
汪洋又盯着劉為看了半晌，才突然點點頭說道：「閣下的話我記住了，告辭。」說罷直接縱馬走了，讓剛才愣在一旁的幾個手下一陣手忙腳亂地追趕。
劉為遠遠地叫了聲：「不送！」才撥轉馬頭，回到水青身旁。
見他回來了，水青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給了他一甜甜的笑容，秦勇則是伸著大拇指向他使勁點了點頭。而趙小曼卻驅馬跑到他的身邊，大睜着眼睛盯着劉為的手，滿是驚異地說道：「巴里克先生，剛才那槍是你開的？我怎麼沒看到呢？你再來一次好不好？來，就打那邊那棵大樹。」說罷，更是拉着劉為的手臂，指著遠處一株大樹要求他打槍。
劉為也不理她的糾纏，只是笑道：「是我嗎？不是吧，我可沒看到有人開槍呀，你快去邊上找找，可能又是哪位大俠喜歡上我們漂亮的趙小姐，才在暗處開槍救美的吧。」
趙小曼自然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調笑，輕哼一聲道：「好希罕嗎？本小姐還不看了呢。」說罷賭氣回到秦勇身邊，拉着他說話去了，惹得眾人一笑。
這時，被孤零零一個人留下的周天名才來到劉為身邊，滿臉敬佩地說道：「久聞巴里克先生神槍，今天一見，簡直不應是著世上所有，天名自八歲開始學槍，剛才竟連先生拔槍的動作都沒看清，實在慚愧！」
劉為忙笑着謙遜了幾句，可周天名忽又有些擔心地說道：「可是巴里克先生，那汪洋背後的勢力實在不小，而且此人非常記仇，還望您小心才好。」
「哦～？」劉為聞言眉毛一挑，有些疑惑地問道，「周先生不是和汪先生是朋友嗎？為什麼不和他一起走，反倒如此關心我們？」
只見周天名嘆了一口氣道：「巴里克先生有所不知，這汪洋是通過山東那邊洪門的兄弟介紹過來的，背景好像是和日本人有關，您可能不清楚這幾年日本開始在中國的地界上做了不少小動作……居心叵測呀……」
乍聽到這些話，劉為心中的那種久未露頭的感覺又一股腦地涌了上來。日本！又是日本！難道你們這些跳樑小丑就不能安分點兒！？雖然還沒有決定是否干涉日本侵華的歷史，可找機會打擊一下小日本的氣焰絕對是劉為十分願意的。只聽他皺眉道：「你這麼說，那汪洋是個漢奸？」
猛地聽見「漢奸」這個在當時還不是很流行的詞在一個外國人嘴裏說了出來，周天名很是一愣，隨即道：「巴里克先生對中國還真是了解。不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汪洋確是漢奸！」
劉為不禁疑惑道：「聽周先生這話是十分看不起那人，可為什麼又要和他如此親近呢？」
周天名長嘆一聲道：「哎……天名實在有些身不由己呀！您清楚天名是在幫的，做的事情不能只憑個人喜惡，這和日公司與我們洪門有着不少的生意往來，而且……」說道這裏，他卻停了下來又嘆一聲，當是有些難言之隱。
此時秦勇和趙小曼早已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了過來，而收到劉為眼色的秦勇知道有些話是身為洋人的巴里克不能問的，便插口道：「周先生，秦某雖對貴門不太了解，卻也知道洪門當初是為了反清復明而成立的，最忌漢奸，怎麼竟會和這種公司有來往？」
聽了這話，周天名的臉一下紅了個徹底，猛地抬頭道：「洪門……哎……」卻是虎頭蛇尾，才說出「洪門」二字，便又戛然而止，搖頭長嘆一聲。
秦劉二人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機會」，微一點頭，秦勇便笑道：「周先生何必如此，既然事關貴門家務事，我們本也不該打聽，向請不如偶遇，不如您和我們一道去北燕南居品品香茗，小坐一會兒如何？」
周天名本就對兩人充滿了好奇，且對俏皮伶俐的趙小曼貌似也有些興趣，便也點頭答應了。於是，一行五人換好衣服后便離了麗娃栗妲，往北燕南居而去——
就在劉為等人在麗娃栗妲釣魚嬉戲的時候，那間神秘房子裏的神秘先生，又和他那條忠實的「老六」一起算計他們了……
「先生，您猜得實在是准！黑鷹會那邊剛傳來消息，楊歷死了，周老七接任會長，而那位沈德興則成了副會長。」只聽「老六」滿腔獻媚地說道。
聽了這個消息，「先生」稍微感到一絲驚訝，低聲說道：「哦？沈德興沒當會長嗎？……看來我還真低估了這兩個小子——張山君那邊兒有什麼動靜沒有？」
「老六」忙回道：「有，從周沈兩個離了張公館后不到一個小時，張大帥的幾個場子就加部了人手，而且據說他還親自到了黃金保黃老爺子的府上。」
「先生」對於這個消息有些不明所以，只見他在房裏踱了幾個來回，突然皺眉道：「難道他在懷疑……不會呀……」「老六」自然不敢打擾主子的思考，只是恭敬地侍立在旁。
如此情形，如果被劉為和秦勇二人知道了，肯定會將他們嚇個半死——他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黑鷹」計劃竟然已被人知道了大半！沈德興的隱秘身份竟然已經曝光！這樣一來，他們的計劃是否還會有機會成功？……實在是不得而知……
那「先生」想了半晌，還是摸不到頭緒，索性暫時放下了這個問題，轉問道：「那宋子豪那邊的事情你辦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