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皇后敏妃金老闆

第九章 皇后敏妃金老闆

回到古代兩個月,出場人物近四十個。

佳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透支……絕對是透支自己的生命。

比如現在,明明很困很想睡覺了,卻看著金雅軒坐在旁邊寫字而沒辦法入睡。

「可以問一下你在寫什麼嗎?」既然睡不下去,只好起來。

「我在模仿別人的筆跡。」金雅軒很和善地回答。

「模仿筆跡?模仿誰的筆跡?」

「唐綰。」

「……為什麼?」

「你猜猜看?」金雅軒朝著佳欣眨了下眼睛,很俏皮又很快活的樣子。

「我猜……」佳欣苦笑。「你們該不是想要把天地會謀刺這件事情,推到太子的頭上吧?」

「我就知道你能猜對。」

佳欣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大概能猜到,但是還是不明白你們具體會怎麼操作。能說給我聽聽么?」

「很簡單。把蘇慕菲做過的事情推到唐綰身上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怎麼推?那麼多人看著。」

「那麼多人都是我們的人,何況他們也面不了聖。」

「所以,你現在正在偽造字紙證據?」

「這些只是輔助。關鍵在於,只要唐綰開口承認,還怕聖上不信?」

佳欣抖了一抖。「我腦子很亂。你們究竟準備怎麼說?說唐綰是天地會的卧底,今夜引人來行刺,結果掉落了你們的陷阱被抓……對了,聖上呢?這麼大的事,沒有驚動他么?」

「呵。」金雅軒放下毛筆,滿意地看著自己作品。「他去晉風會見我娘了。十三爺就猜蘇慕菲既然在泰山奶奶廟見著了我娘,必定會提前行動,所以連夜面聖,告訴聖上我娘就在德州。聖上果然即刻起駕——否則我們必不敢如此冒險,引蝦入瓮。」

「那如何解釋蘇慕菲此人?」

「唐綰蘇慕菲她們當時都是太子爺出錢贖身的蘇州和樂坊清水倌人,然後再由太子轉贈給四爺。所以責任還是要太子爺來擔。蘇慕菲自然也是亂黨之一,只是已然擊斃,四爺身上挂彩,就是最好的清白證明。」

「原來連四爺的受傷,也是事先安排?」

「也不算事先安排,只是見機行事而已。」金雅軒拿了兩張字給佳欣看,問道,「像不像?」

佳欣搖搖頭,表示自己看不來筆跡。「那麼,唐綰又如何會承認這一切?」

「蘇慕菲不是告訴了她么,她的孩子是二爺殺死的。我們的人正在設法以此誘動她……若是不成的話,只好找人替她開口了。」

「找人替她開口?怎麼替?」

「格格覺得我和唐綰的身形差得多不多?」

「你們兩個差不多高……胖瘦也相仿……難道你要化妝……我是說,易容,易容成唐綰的樣子?」

「呵呵……反正聖上也沒有見過幾次唐綰,見過了也不會很有印象。四爺和十三爺都說我是唐綰,那我就必定是唐綰無疑了。」

「那太子爺呢?他總是認得唐綰的。」

「索額圖來之前,他沒有面聖機會了。」金雅軒冷酷地說。

「皇上真會相信,太子與天地會有所勾結?」

「不用皇上相信,只要心中存疑就好。事實上,我們不指望,也不需要唐綰供出太子在背後指使之語……那樣的話,聖上反而會起疑心。」

「我明白了。」佳欣細細咀嚼其中奧妙。「就算唐綰謀刺之事與太子毫無關係,太子也逃不掉一個監管牽連之罪,皇上反而會自行思考,加上索額圖之事,心中對太子的芥蒂只會越來越深。如果讓唐綰直言太子在幕後謀划,反而會讓皇上起了疑心,認為可能有人栽贓暗害太子,對不對?」

「格格真是奇才,只憑几句話便能如此通透明白,只可惜了,不是男兒之身。」

佳欣苦笑。「是男兒又能怎樣,做官么?」

「是啊。出將入仕,一直是雅軒從小的宏願。」金雅軒站了起來,望著東方微微露出的曙光。「只可惜此身不爭,只得以色事人,終歸淪為下賤。」

佳欣看著她瘦削的肩膀與挺拔的身姿,一時無語。

希望……希望她在這一世之後,能夠暫停輪迴,直到20世紀的時代,再去做一個揚眉女子,得償心愿。

現在,她卻只能岔開話題。「雅軒姑娘會易容術?」

「是啊。」金雅軒回頭看著她。「格格想學?」

「嗯……」佳欣看了看自己接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教我也扮男裝玩吧,如何?」

「呵呵。」金雅軒爽朗一笑。「這有何難?七日之內,包您學會。」

天亮以後佳欣才終於睡著。

金雅軒一夜不眠還十分精神,一早就出門離去。

想必胤祥,甚至受傷的胤禛,都還在支撐精神,繼續汲汲營營吧。

佳欣卻管不到這麼多了。不管歷史要她過來究竟是幹嘛的,好歹先保重自己的身體健康為上。

睡醒來已經是日暮時分。撩開帳子,便看見金雅軒和胤祥兩個人正在旁邊的一張小桌上吃飯,邊吃邊聊,相談甚歡。

這些人……一點尊重別人私密空間的概**也沒有嗎?

佳欣有些鬱悶地坐起來,拿過來桌上的鏡子照自己。

剛來時候的猜測沒錯,古代的鏡子不是到處都像現代那麼清楚的。宮裡雖然是水銀鏡,行宮卻只是銅鏡而已,比餅乾筒清楚不了多少。佳欣實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好看與否,只得素麵朝天地爬起來。

「蓬萊格格醒了。」胤祥看了她一眼,有點譏笑地問,「要不要叫侍女來伺候梳頭?」

「梳什麼頭。」佳欣懶得理他。「天都黑了,馬上又該睡覺了。——好香!」

桌上的菜粥和炸饅頭片將飢腸轆轆的佳欣刺激得牙也不刷,臉也不洗地沖了過去,伸手抓來就吃。

「我記得你以前都是一醒過來先找妹妹的。」胤祥笑著看她,「怎麼這回是先找吃的來了?」

「因為——」佳欣差點被饅頭噎到,連忙拿水喝。「可能是因為,因為我知道你會一定好好照顧她。」

胤祥深深地看了佳欣一眼。「索額圖明日就到了。」

「是么。」佳欣一點也不關心,直到吃完六片饅頭和一碗菜粥。

「嗯……」她看向金雅軒。「你已經演完了戲了?」

「沒有。」金雅軒聳聳肩。「砸了。」

「什麼砸了?」

「唐綰昨夜答應合作,我們考量再三,還是帶她去面聖了。結果——」

「怎麼了?」佳欣緊張地問。

「她當著皇上的面,咬碎牙齒里藏的毒藥,自盡了。」

佳欣一愣。「她以死來證明些什麼呢?」

「自然是保太子無罪。」

佳欣思考了片刻,忽然問,「既然砸了,你們為什麼還這麼輕鬆這麼開心?」

「事情總有變數。只要大致目標不至於偏離,就算成功。你可以說她以死明志,也可以說她畏罪自殺。」

「她沒有說出事情真相?」

「沒有。前面的都認了。要是不認,我們埋伏的人,可以立即要她死。——一切按部就班,她承認自己引來天地會同黨欲圖謀刺聖駕,她卻忽然痛哭力陳太子無罪與此事無關,然後服毒。」

佳欣翻了個白眼。「哈,這樣不是顯得欲蓋彌彰么?比之前設想得還要好,皇上現在一定懷疑死太子了。」

雅軒拍拍手。「要是唐綰有格格這麼聰明,就不用死了。」

胤祥悠悠介面。「要是有佳欣這麼聰明,又怎麼會痴戀上二哥?」

「哦?」金雅軒跟他抬杠。「難道聰明的女子只應該喜歡上我們聰明的十三爺么?」

胤祥乾笑兩聲不語。

「對哦,」佳欣忽然想起來。「我今天還住在這裡么?我們的屋子修繕好沒有?」

「給你們重新安排了一處地方。」胤祥指了指門外某個方向。「不過你最好還是住在這裡吧。小妍感了風寒,太醫囑人不可近前,以免染上。」

「啊!」佳欣大叫一聲,套上外袍就沖了出去。

胤祥在背後看著她沒經過處理的現代捲髮,嘆了口氣。「她人那麼漂亮,為什麼頭髮卻一點也不漂亮?」

「沒有啊,」金雅軒面無表情地駁斥。「我覺得挺漂亮的。」

一切都風平浪靜,除了佳妍患了重感冒之外。

兩天了,佳妍說話還是發不出鼻音。

「姐姐,李去拉里啊?」佳妍一邊擤鼻涕,一邊在佳欣身邊跟前跟後。

「我去幫你找人來洗手帕。你又用掉一盒子了。」

一盒子手帕是十二塊,原來古人也用「打」來記數。絲綢的手帕很是柔軟好用,佳妍的鼻頭一點也不紅。

「好浪費哦……要是有衛生紙就好了。」佳妍嘟起嘴。

「恭喜,這句話居然一個N聲母也沒有,現在你說話一點也不像湖北人啦。」

「不是只有湖北人發不出來啊,很多地方的人都是這樣的。」佳妍鬱悶地說。

「哈,對哦,好像廣西人也是……哈哈哈哈!來,乖小妍,說句『我要喝牛奶』來聽?」

「去死啦……我才不要喝流萊!」

佳欣狂笑兩聲,拿著一盒子臟絲帕出門。剛出門,就碰到拿著一盒新絲帕的小紅,小宮女趕緊將髒的接過去。

「哎,」佳欣順口問,「怎麼這半天都不見十三爺?他去看四爺啦?」

「沒有啊,」小宮女回答,「十三爺去皇上那兒好一會了,四爺也正起身過去呢。」

「嗯?」佳欣皺起眉頭。胤禛的傷比起「刻意安排」所能接受的程度要重了不少,這兩日一直卧床休息,這會兒竟然強撐著去面聖?出了什麼事么?

佳欣算算時間,忽然警醒過來,抓住小紅問,「是不是有什麼人來了?」

「什麼人啊?」小紅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呀。」

「算了。」佳欣自己沖了出去。「好好照顧小妍,照顧不好我打你們屁股!」

小紅嚇得吐了吐舌頭,趕緊過去給佳妍添茶。「妍格格,您可千萬在欣格格面前說奴才幾句好話啊。」

「放心吧。姐姐不會打李們的。——真的沒有人來么?」

「嗯……」小丫頭歪著頭想了想。「午前有幾匹馬來了。有馬的話,應該也有人吧?」

「辣些馬看起來累不累?」

「嗯!」小紅誇張地比方,「累得直喘氣呢!」

佳妍垂下眼睛。「真的來啦。」

「什麼來啦?妍格格你來那個了?」

「沒有!去吧去吧,去洗手絹吧!」佳妍笑著把婢女推走,回到床邊坐下,臉色慢慢灰暗下來。

索額圖來了。

「格格請留步。」還沒走到聖駕駐紮的小院,佳欣便被意料之內地攔了下來。

「知道。我不過去。」她對著明顯是那夜四大高手其中一位的太監大綻笑臉。「我只是有事想找十三爺。他在裡頭么?」

「在。」太監頗為和氣。「不過估計一時半會出不來了。」

「哦?」佳欣渾身肌肉都緊張起來。「怎麼啦,被皇上罵了?」

「怎麼會呢。」太監笑道,「十三爺正和太子爺下棋呢,皇上和索相在一邊兒看著。」

下……棋?

皇上和索額圖,難道一邊坐一個?

索額圖坐在太子身後,皇帝坐在十三身後?

佳欣想象了一下裡面的情形……好詭異。

「那……四爺在不在裡面?」

「先前在,不過這會支撐不住,已經回去歇著了。」太監給佳欣指了一條明路。

「多謝多謝!」佳欣想了想,順手把自己手腕上的黃金串珠摘下來塞在了這位太監手裡。

——反正這串東西劇老氣無比,也不好看,早應該拿來送人了。

轉身一路小跑到胤禛院子里。

也,不穿花盆底鞋真是輕便快樂!大概百來米的距離,佳欣很快就跑到了。胤禛的院子周圍守衛的都是禁軍,看見佳欣過來禮貌地見禮讓路了。

「四貝勒爺?」

蘇慕菲掛掉以後,胤禛的身邊就少了女人伺候,眼前連個引路的丫鬟也沒有。佳欣揚聲招呼,角房裡小婢女慌慌忙忙地跑出來之前,正房的門便無聲自開。胤禛沉沉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進來。把門帶上。」

佳欣走進胤禛的房間。

他拉著所有的窗帘,日光進不來,整個屋子黑洞洞的。又在十月底十一月初的舒適天氣里早早燃起了火盆,屋裡又黑又燥熱,很是令人不爽。

佳欣帶好門之後,下意識地去點燃了桌上的燈。

點了幾次都點不亮——佳欣從小學開始,一向最討厭需要用到划火柴的自然課和化學實驗課。

「別點了。過來坐。」

好歹是白天,還能看得見點東西,佳欣走過去,看看床邊沒有椅子,只好坐在床沿上。

胤禛擁著被子靠在那裡。光溜溜的頭皮上長出一點點青茬來,臉上也冒了一些鬍鬚,看起來又憔悴,卻又有點性感。

「你怎麼啦?我昨天來看過你,太醫說你睡了,最好不要打擾,所以我就走了。」佳欣輕輕貼一貼胤禛的額頭。「呀,你在發燒。」

「嗯。」胤禛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有些虛弱的眸子緊緊盯著佳欣的眼睛。

佳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天……謝謝你保護了我。」

她想起來這個男人壓在自己身上時候那種屏蔽一切,鋪天蓋地的感覺。

「不算什麼。」胤禛客氣地答,將眼神轉向別處。「要是讓你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才是罪過。」

佳欣尷尬地笑了笑。「你傷勢這麼重,先前還去見皇上?」

胤禛輕輕哼了一聲。「你已經知道不少了,還這麼喜歡打探?不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么?」

「不會的。」佳欣輕輕回答。「我們就像歷史里的影子。知道得再多,也不過是影子而已。」

「這話新鮮。」

「是十三爺說的。」佳欣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

不管是為什麼錯,總之是錯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這個人面前,不應該這麼說。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不為什麼。

果然,胤禛有些惱怒地坐了起來。

「十三爺……叫得真是情愫暗涌。你是不是恨不得自己去做十三福晉?」

小孩子氣……「怎麼會呢。我在英吉利已經嫁過人了。四爺,我是個寡婦。」

「寡婦門前是非多。」胤禛悶悶的聲音。

佳欣掩嘴一笑。「四爺你臉不白,身上怎麼那麼白?」

原來胤禛坐起來的時候,被子從肩頭滑落,半纏著紗布半是**的上半身就呈現在佳欣的眼前。

胤禛皺了皺眉頭。「果然是見過男人的,不知道害羞,還竟敢調戲我?」他冷冷一哼。「算了吧,你的頭髮那麼丑,別想勾引本貝勒。」

「呀呀呀!」跟男生鬥嘴佳欣從來沒輸過。「你二十四歲了怎麼還象十四歲一樣?說話還嘟嘴,嘻嘻。」

「哪有?」胤禛漲紅了臉。

「好啦,沒有沒有。」佳欣看他激動得肩膀上的紗布居然有些滲血,忙柔聲認錯,扶他躺了下來。「好四爺,乖四爺,別又傷了自己。你看看你,不是這兒受傷就是哪兒受傷的……」她順手幫胤禛掖被子,卻冷不防被胤禛抓住了手。

「你是認真要勾引本貝勒么?」胤禛眯著眼睛看她。

佳欣猛然意識過來自己的言語曖昧,趕緊用力抽開手跳開半尺遠。「沒……你別想歪。」佳欣坐看右看終於被她找到一個坐凳,巴巴地跑去,用了吃奶力氣搬過來,在胤禛旁邊乖乖坐好。

「其實呢,我是想來問問,現在……現在這事兒究竟怎麼說?怎麼了結?我們究竟還去不去泰山?」她一臉正經地把話引向政治話題。

「去。不過是十三弟一個人去。」胤禛閉上眼睛,頗為無力地一嘆。「索額圖不是笨蛋,他本來昨兒就該到德州,這遲了的一日一夜之內,什麼都可能發生,什麼都可以安排好。所以皇阿瑪必須儘快動身,趕回京城。」

「……如果索額圖布置妥當,真的造反,又怎麼會任憑皇上起駕迴鑾?」

「所以啊,我拖著病體去給皇阿瑪請安,也給索額圖見到了我的傷勢。這樣明日我啟程回京療傷,便誰也不會起疑。」

「然後呢?」佳欣不解。

胤禛卻不回答,看著佳欣,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彷彿在說,考考你。

考我咩?佳欣準確接收到胤禛的訊息,腦子細細一轉,便明白了。

「讓索額圖以為,皇上正和十三爺一起上去祭泰山,而這時真正的皇上已經微服藏在你的車隊中,一起回京。對么?」

「不錯。」胤禛讚許地一笑。「聖駕到了泰山,再由十三弟從大轎中請出聖旨,代父祭祀。」

「那——四大高手肯定就要跟上泰山了。你們一路行程,誰來衛護?」

「金風竹。」

佳欣啊了一聲。

「怎樣,好奇皇阿瑪和金風竹的關係?」

「才不好奇。皇上英明神武,天下女子思之慕之,也是尋常。」

「二十年前金老闆兩次救過皇阿瑪的命。皇阿瑪對她,倒不是愛,是敬,是恩,是倚重。」

「他的愛,是不是都給了敏妃?」佳欣衝動地問出來。

卻換來胤禛一聲輕輕嘆息。「十三弟現在這個樣子……若是敏妃娘娘在,斷不會如此。」

佳欣一下子立起來。「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么?怎麼了?你和他,究竟怎麼回事?」

胤禛詫異地看看她,指指凳子示意她少安毋躁。

「他以前……至少,是個不會濫殺無辜之人。」胤禛眼神似乎穿透佳欣的身體,投向遙遠的歲月。「從前的他,不像個皇子,倒更像個被寵溺壞的少爺。愛玩,愛笑,面上看和今日並無不同,然而……心裡頭,卻大不一樣了。」

佳欣靜靜地端坐著,像在聽一個了不得的故事。

胤禛繼續說故事。「從前我雖然被皇阿瑪指派教他算學,時常相處,卻與他並不親近,那時兄弟們也妒他獨沐恩寵,頗有針對。然而他的嬌縱任性之中,卻天性善良,會為了一個小小宮人的母親歿了,而設計出連環套連環的計謀,讓那個宮人的主子宜妃娘娘不得不放她出宮去奔喪。」胤禛的嘴角帶笑。「當然,大哥二哥看穿了他的計謀,將此事捅到了皇阿瑪那裡。皇阿瑪就算再驕寵十三弟,也免不了依規矩責罰一頓。——現在的他,若是再做這種事情,必定能做到天衣無縫就是皇阿瑪親身與他鬥智也有所不如。然而,他卻不會再為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做任何事了。」胤禛收回眼神,看著痴痴聽著的佳欣。「他終於變成一個比所有的皇子更皇子的皇子。」

好心酸的形容。

皇子……可憐又無辜。

然而你們面對的蛋糕如此堂皇而富麗,這樣的犧牲和爭取,也是值得的吧?

就好像佳欣面對自己那份每個月六千元的工作,亦可以付出相應的手段,相應的犧牲,相應的努力。

「你對這樣的變化,很不滿意么?」佳欣柔聲問。

「……有一次大哥,二哥和我在皇阿瑪跟前伺候。皇阿瑪說起了十三弟,忽然問我們,若是將來主管國家之事,會不會好好對待十三弟?」

「大家都怎麼回答?」

「大哥二哥都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不用皇阿瑪,就連我,也聽得出來他們言不由衷。然而那時候,我想,若是我能得掌大權,我卻是定會像皇阿瑪一樣寵他愛他的。我答了,皇阿瑪深深看了我很久,點了點頭。」

「是不是從此以後,就對你比以往更好了?」佳欣問。

胤禛一驚。「你怎麼知道?」

「父親真的愛一個兒子,怎麼捨得讓他去做皇帝。」佳欣細細講給他聽。「我想,皇上必定也希望十三阿哥能夠無憂無慮,驕奢安逸地活下去,長壽,而富貴。」

胤禛苦笑。「也許是吧。然而敏妃死後,恐怕皇阿瑪和我,都不能如願了。」

「生老病死,難道十三阿哥真的那麼想不開么?」

「敏妃在我額娘宮中喝了一碗蓮子羹,爾後忽然吐血而亡。」胤禛咬著下唇。

佳欣一震,沉默片刻。「我信定不是德妃娘娘所為。」

「為什麼?」胤禛眼中浮起震驚和感激。

「若是德妃娘娘所為,皇上絕對,絕對,不會置之不理。不止德妃娘娘,就連你,和十四阿哥,也斷難倖免!」

「不錯!皇阿瑪查實詳細,的的確確,是天意。情深不壽,自古如此。太宗宸妃,世祖董皇后,俱都是一般。皇阿瑪和皇祖父相比,至少還能保全十三弟健康活潑的性命,已不負十三弟的這一個『祥』字。」

宸妃海蘭珠和董鄂妃的小孩,都是一出世就被皇太極和順治立為太子,又俱都早夭,令得他們心碎的母親紅顏薄命,芳華早逝地追隨而去。

康熙看見胤祥一日日長大,想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吧?

「但是十三阿哥想不通,鑽了牛角尖,是么?」佳欣終於明白,胤祥終究終究,是個十六歲也不滿的小孩。康熙想要他平安富貴,他卻偏要去爭一爭這個九五至尊的龍椅,嘗一嘗站在高處鰥寡獨孤的滋味。

「算了。反正大家兄弟相爭,多也不多他一個,少也不少他一個。」胤禛忽然笑起來,寒冷無情的感覺,陡然充滿室內。

佳欣嘆口氣。「四貝勒爺,你這樣喜怒無常,不好。」

胤禛冷哼一聲。

佳欣想了想。「如果今次索額圖被除去,那太子會不會被廢?」

其實她心裡很明白,不會。

「看了。」胤禛淡淡回答。「皇阿瑪說不定會顧**孝誠皇后的情分……誰知道呢。」

的確。康熙的確是看在那位難產而死的皇后份上,一次又一此對太子妥協。——至少,二月河書上是這麼寫的。

「你先前說,皇上對敏妃娘娘是愛,對金老闆是敬重感恩,那麼,對先頭皇后,又是什麼呢?」

「他們年少時候一起**書學字,一起除鰲拜,平三藩。順治爺大行之時,皇阿瑪還年幼。孝誠皇后是皇阿瑪成年之後第一次面對至親之人的離去,還是為了保全二哥之生,而寧願選擇自己之死……你說這是什麼呢?」

「是青梅竹馬,結髮夫妻的情意;也是少年夥伴,同患難而未能共富貴的遺憾;說不準還有一份歉疚,一份懷**,一份痛惜,一份珍視……明白了。」

佳欣悠悠嘆。

一個男人,一生中有這樣一個永遠停留在美麗青春的妻子;有這樣一個麗色天姿儷影成雙的愛人;有這樣一個為自己出生入死戎馬不悔的紅顏知己——還有何憾?

胤禛冷冷一笑,抱膝坐起,忽然轉頭偏向床壁,久久不語。

佳欣心中一動。「你是不是想起來四嫂了?」

胤禛撇她一眼。「你叫我四貝勒,卻叫她四嫂?」

佳欣掩嘴而笑。「行,四哥。你和皇上一樣,都是情深意重的好男兒。我知道。」

胤禛咬著薄薄的嘴唇。「不是說這個……」他的眼中忽然閃起急迫的光芒。「佳欣,你在西洋,見多識廣,你告訴我,你信不信魘鎮?」

「魘鎮?」佳欣思量許久。「我信。」

「如果蘇慕菲那日所言是真的……我該怎麼辦?怎麼辦?」胤禛似乎在問佳欣,又似乎在喃喃自語。

佳欣拚命在腦中搜索雍正皇后的壽命,卻一無所獲,只得沒底氣地安慰他。「你不是跟著德妃娘娘信佛么?你要相信,邪不壓正。就算有人魘鎮,以皇家之力,尋找高僧大德,以無邊佛法破解邪術妖祟,也不難啊!」

「但願如此。」胤禛的眼睛里一片迷茫。「……但願如此。」

晴天麗日。

天氣好得嚇人,所謂秋高氣爽,天清雲淡,不外如是。

索額圖來了已經有整整一日,康熙等人,俱都還是按兵不動,閉門不出。連平日里走馬燈樣回事的官員,今日也絕了蹤跡。

晚間終於傳出胤禛傷勢惡化,需要立刻返京的消息。

啟程的時間定於一個時辰之後。趁夜趕路,比較容易遮掩康熙行跡。

胤禛終於不知道托誰的福,終於也享受到與父皇同鑾的待遇。

最莫名的事情就是,佳妍因為患上古人所謂的風寒,居然也被上諭要求跟隨胤禛一同回京。這樣一來,留下來陪同胤祥祭泰山的,就只有佳欣和那群大臣而已。

「怎麼會這樣?」時間緊迫,佳妍被圍擁在中間,太監宮女僕婦雜役在來回忙碌地搬運行李。佳欣火大地四處找不著人,一直眼睜睜看著佳妍被眾人簇擁出了門去,才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神出鬼沒十三爺。

「還以為會看到你們姐妹兩依依不捨含淚送別的樣子呢。」小妖怪輕笑。

「她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不過不一塊走罷了,有什麼好含淚的?——不過我倒是納悶了許久,為什麼你這位十三爺在這裡,而未來的十三福晉卻要提前回京呢?皇上的安排也太奇怪了吧。」

「不奇怪。我們兩個上山,要是遇到什麼事情還能轉身就逃。小妍在生病,帶著她的話跑不快。」

「你說什麼?」佳欣嚇了一跳。「我們上山……有危險嗎?」

「四大侍衛會留在德州看守索額圖和二哥。皇阿瑪匿於四哥輕車簡從之中,金老闆會隨行保護。我們和空的聖輦一同上山,而且要走得越慢越好,半日的路程,必得走足一日。你說索額圖若是狗急跳牆的話,誰是最好的目標?」

佳欣瞠目。「可是這樣的話……那皇上……他居然放心,讓你就這樣出去做靶子?為何不將四大侍衛一分為二,兩個留在德州,兩個隨你上山?」

「你是關心你自己的安危,還是我的?」胤祥湊過來,拈了一縷佳欣的秀髮輕嗅。

佳欣啪的打開他的手。「我們兩個的,行了吧?!」

「呵,能得到美人關心,就算刀山火海,又有何懼?」

「正經點!」

「好啊,正經點就正經點。」胤祥踱到佳欣鏡前,理了理自己雪白錦緞的衣裳。「這是無可奈何之舉,我不去,又能誰去?四大侍衛有一套厲害陣法,可擋千軍萬馬,拆之無用。——是我提出這套方案的,我自然要承擔責任。皇阿瑪是一國之主,不管他放不放心,這個靶子,我都做定了。」

他俊美無匹的容顏上似乎燃著火光。

「那……那麼……」佳欣有些口吃起來。「讓小妍先走,是為了保護她?」

「不錯。聖上原意是你們兩個都走——然而如此一來,目標太過清晰,怕人猜到聖駕已經不在德州。所以,權衡再三,將你留下。」

胤祥回頭,仔細端詳佳欣的表情。「怎麼了?生氣了?吃醋了?覺得心涼?嫉妒?又因為是你的妹妹所以不好有所感觸,勉力壓抑自己的受傷感覺?……」

佳欣一腳踢過去——可惜,永遠也踢不到比魚兒還滑比鬼還精的十三阿哥。

「我沒這麼想過!」她抗辯。

「好啦好啦。乖。」胤祥哄小孩一樣摟住佳欣。「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孤男寡女,把臂同游么?」他轉到佳欣的左邊,「不想跟我共同面對可能的危險,生死與共?」又轉到佳欣的右邊,「不想和我一起看亂雲飛渡,松頭日出?」

「我只想知道,」佳欣無力地問,「一旦真有什麼事情發生,真的沒有人來保護我們么?」她擔心地看了看胤祥,「你的武功有多好?一個能對付幾個?」

胤祥很認真地扳著指頭算了一陣子。「一般侍衛的話,三到五個吧。」

佳欣頹然坐下來,喃喃說了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飛豺?」

「我說你是『廢柴』啦……」佳欣咬牙切齒。「早知道就學了武功再回來……早知道就不回來了!」

「廢柴是什麼?」胤祥天真地問。

佳欣朝著他大翻白眼。「我要是現在逃走,犯不犯法?」

「呵,你會扔下小妍一個人逃掉?逃掉很好玩么?你誰也不認識,誰也不熟悉,茫茫大清,你要逃到哪裡去?」

佳欣徹底鬱悶之後,胤祥才在笑眯眯施施然離開之前,回頭說了一句——

「放心,雅軒和小樓小築陪我們去。加上晉風會緊急抽調了二十名高手沿途守護,你的小命應該不會丟在這裡。」

「你——你討厭!」佳欣終於被逼出了小兒女的嬌嗔樣態。

第二日一早,儀仗浩浩蕩蕩,從德州前往泰安。德州到泰安不過是快馬半日,車行一日的路程而已。早走晚走,都要在泰安過夜,不如早些出發。

佳欣今次被胤祥帶在自己車輦中同行,一路上跟小妖怪鬥鬥嘴,聊聊天,也頗為開心。之前由於墮在大部隊的尾部,還未曾見到地方官員百姓跪迎聖駕的盛景——大旗開路,山呼萬歲,大官小官撅著屁股跪在路旁,車轅過處,有百姓竟爭搶著過來撫摸聖駕碾過的泥土——佳欣第一次目睹如此壯觀的集體膜拜行為,被震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嘻,這就是做皇帝的好處了。」胤祥在旁邊懶懶的卧著,視鼎沸為無物。「如何,羨慕不?」

「我羨慕來做什麼,我是女人,難道還能做皇帝不成?」

「做皇後母儀天下受百官朝賀之大禮,亦是在你想象之外的莊嚴隆重。」

「禮之一字,就是用來唬人的。不然何以威懾統治天下百姓?」佳欣嫣然一笑。對於中國古代的政治之道,她雖不懂手腕,卻精研過其中大道——為了搞定中國思想史這門課的論文。「更何況,我沒想過,不願意,也絕對不可能做什麼皇后。」

「你想得倒通透。」胤祥被堵了個無言以對。

一路平平安安到了泰安行宮。此地行宮是於康熙二十三年皇帝首次巡幸泰山時所建,行制不是德州行宮可比。山東境內溫泉甚多,泰安行宮內亦引了不知是天然還是人工的露天大溫泉,分為男女二邊,分別綴以龍鳳,席天幕地,四圍青蔥,十分宜人。車駕一進行宮地界,佳欣便瞄準了此處。所以找到自己的屋子安頓下來之後,佳欣便在小紅的伺候下準備齊所有東西去沐浴泡澡是也。

剛出門,就遇上了胖胖的尹答應與黑黑的靈答應。於是很自然地結伴同行。

佳欣知道她們二人對於康熙的離開還蒙在鼓裡,不知道該和她們聊些什麼。兩個小答應娘卻不怎麼避忌,居然在那裡唧唧喳喳地討論侍寢事宜。

「尹姐姐,算上從前的那次,你已經侍寢三回了吧。」靈答應羨慕地拉著尹答應的手臂。「可憐我才一回。」

「我三回加起來才四五個時辰,你一回就是一夜哪。」尹答應反過來艷羨,「再說了,將來機會可多著呢。」

佳欣在旁邊聽得好奇。「靈答應,你上次是……第一次啊?疼不疼?」

佳欣自己的初夜痛得要死,還歷經嘗試才成功。

「格格是說?……這個……還好吧……」靈答應的臉上飛起紅雲。「比起來小時候家嚴家慈的責備教誨來……要好多了……」她聲音輕輕,佳欣聽得汗汗。

家嚴家慈……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

原來小時候常常挨爸媽的打會減輕初夜痛楚?這兩樣事情有可比性么?

啊……好莫名啊。

邊聊邊在更衣處換上了絲緞的浴衣——原來古代的浴衣就和現在的差不多,和服式領口,拿帶子隨便綁起來而已。佳欣赤足走到溫泉池畔,浴衣從肩頭輕輕滑落在地——

把自己扔進暖和又舒服的溫泉裡面。天好高,好舒服。

閉上眼睛,好像回到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安全,溫暖,輕柔。

變天了?還是有烏雲籠罩在自己頭上?

佳欣敏感地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雙鞋子……男鞋……然後是腿,褂子……

——男人?

佳欣迅速沉下去用手護住胸部。

「幹嘛?別害怕。」男人蹲下來,一張俏生生的瓜子臉。

原來是金雅軒。「我從隔壁被趕到這裡,你不會也要趕我走吧?」她笑眯眯地把手伸進水裡,捏了捏佳欣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清風欲孽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耽美同人 清風欲孽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皇后敏妃金老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