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反清復明
上了樓,佳欣才知道自己徹底想錯了。
也知道,胤祥這種人,不會做無緣無故的事。
這裡的雅間,比佳欣佳妍見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的卧室都要寬敞華麗,實在是有點現代的感覺了——寬闊的紅木架子的大床垂著粉紅色的帷幔站在房間中央。旁邊是一眼溫泉水池,雕花扶手,獸頭噴嘴,熱氣蒸騰下給你極盡奢華的感覺。地上全部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軟無聲。很顯然,床,浴池,地毯,都是為了可能發生的**纏綿而準備的。然而最誇張的是,靠窗處擺的坐榻那裡,竟然有一個波希米亞風格的玻璃酒瓶,裡面盛著深紅色的葡萄酒!
雖然知道時間已是18世紀,,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也不稀奇,但是那個造型那個樣子,也實在太現代了吧?
胤祥司空見慣地坐下來。金雅軒搖了搖桌上金鈴,喚人去地窖取冰塊來。
「此酒是西洋貢物,」胤祥指著葡萄酒給佳欣看,「一會冰鎮之後可以嘗嘗,是否與你們在西洋所飲的相同。」
佳欣咋舌。看看四周錯落高低有許多大小坐榻,便尋了角落裡的一個坐下來。
沒想到,片刻之後送冰塊來的,卻是金風竹金老闆本人。
「金老闆。」胤祥緊張地站起來。
小樓小築識趣地過去掩實房門,然後各據一方,擺出守衛之態。
「沒事。」金風竹親自動手冰酒,氣質沉如深潭。
胤祥一把抓住她的手——這小孩對於年長女子的興趣總是高於年輕女孩,戀母情結?——「佳欣佳妍不是外人,有話就在這裡說吧。」他一改輕佻神色,臉色嚴肅。
金風竹呷了一口杯中酒,皺了皺眉頭,放下來。「再多鎮片刻吧。——十三爺,我今日見著了蘇慕菲。」
「哦,她竟敢來找你?」胤祥眉毛一挑。
「不是,是在泰山奶奶廟偶遇。我見著她,她也見著我了。怎麼會帶她來?」
「出巡的消息傳開之後,她連續三日用手段魅惑四哥,要四哥帶她出來。既然她如此殷切,我們不如遂她心愿,靜觀其變。」
「你們膽子倒也不小。我沒見你們帶內廷四大高手出來。就不怕她有什麼舉動,危及主子安危?」
「不怕。你知道二哥帶了誰來?」
「誰?」
「唐綰。」
金風竹終於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她們兩個倒是棋逢對手。」
「是啊。唐綰是個實心眼的苦命人,她對二哥是真的痴情。二哥原本要帶一個新寵的小妾的,一聽說蘇慕菲要來,嚇得趕緊去找唐綰。唐綰之前被冷落得夠慘,這下卻是感激涕零,估計為他死的心都有了。她卻不知道,要是二哥真有登臨大寶的一日,第一個要除去的,便一定是她。」胤祥頗有些可惜地道。
金風竹嘆了口氣。「女子一旦痴情,必定下賤。蘇慕菲和唐綰師出同門,卻走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不過,你們也實在冒險。說到底唐綰不是你們指得動的,要是蘇慕菲有所動作,恐怕遺恨千古。」
胤祥長嘆,用手敲了敲額頭,「是啊,讓狗去咬狗也未必那麼容易。金老闆,我,或者四哥的功夫,真的完全比不上蘇慕菲么?」
金風竹搖頭。「你們學的是騎射為主的沙場功夫,兩軍對戰時固然勇不可當,然而要論見招拆招擒拿刺探,遠非她們天地會的敵手。」
天地會!
佳欣佳妍面面相覷。
原來……原來……還有這一出?
不但宮廷,面前的,顯然還有武林?!四阿哥和太子的兩位小妾,都是天地會派在朝廷卧底的無間道?而其中二阿哥的唐氏,卻因為愛上無間對象而背叛師門,真心歸順?
什麼嘛。「好三流的小說劇情哦……」佳欣喃喃自語。
佳妍奇怪地看著佳欣,「姐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噓!」
幸好沒人管她們。
金風竹正安慰胤祥,「現今她既然遇見了我,知道我在此處,必然不敢妄動。」
胤祥濃眉緊皺。「我現在並不擔心蘇慕菲。她到四哥府上也半年了,並未有什麼特別舉動,想來是有長期刺探的打算。現在的問題是……唉。」
「怎麼了?」
「太子與索額圖秘密書信被截,其中大逆不道的言辭不止一處兩處。皇阿瑪震怒之下,軟禁了二哥,併火速召索額圖前來德州。」
金風竹和一旁的金雅軒都驚得站了起來。「出了這麼大的事兒?」
「是啊。若是給二哥下定決心,說不定唐綰反而是最危險的人物。她雖已叛出天地會,但天地會若是面對如此良機,又豈會白白放過?」
金風竹略微思量一下,立即做出決定。「我替你在外圍看住情勢。雅軒立即隨你進宮,貼身衛護。」
胤祥投了複雜難言的眼神在金風竹的臉龐上。「你不去么?……皇阿瑪還不知道你在這裡呢。車駕一入德州,我就幾次想告訴他,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我的好十三爺。」金風竹柔聲笑道,笑聲中卻有滄桑閱盡之意。「多謝你不曾讓皇上知道。若是知道了,見,還是不見呢?」
「娘——」金雅軒在旁邊有些忿忿不平地喊了一聲。
「行了。就這樣吧,正事兒要緊。雅軒你去收拾一下。小樓小築,去幫手。」
「是。」小樓小築姐妹欠身,隨著臉色不善的金雅軒而去。
金風竹再次倒了一杯酒。
淺淺飲了一口,閉上眼睛,似乎在享受無限回味。
然後她伸出雙手,將酒敬給了胤祥。
胤祥凝視著酒杯沿上的淺紅胭脂印記,卻欲言又止。
「相見爭如不見……金老闆,唱首曲子來聽吧。」佳欣第一次看到胤祥露出那種想伸出手去擁抱某個人,卻又不敢的樣子。
「不唱了。嗓子不好。回頭叫雅軒唱給你聽我作的兩首新詞好了。」金風竹居然拒絕了胤祥的要求。
——不知道為什麼,佳欣忽然很想看到,眼前這個三十幾歲的女人,要是換了現代的晚裝,坐在夜總會裡,唱一首林憶蓮的「聽說愛情回來過」,那樣的話,一定會很贊吧。
「我下去招呼客人。」金風竹淡淡地起身離去了。
靜默了一會,胤祥忽然轉頭看著佳欣佳妍,回復了他笑眯眯的表情。「要不要在這裡洗下溫泉?」
「你……為什麼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不避著我們?」佳欣語氣顫抖地問。
「為何要避著你們?」胤祥反問。「你們就像透明的影子一樣,永不會激起此時此地的任何漣漪。」
佳欣心中大震。「你說什麼?」這個比喻,聽起來倒像是在說穿越時空卻面對歷史無能為力的人們!
「沒有什麼——我一早就說過,對你們會絕對坦誠。況且,你們知道這麼多對我也沒有什麼損害呀,是不是?」胤祥蝦米都沒發生過一樣,單純地笑。
「胤祥,」佳妍忽然叫他名字。「那個阿姨是不是會武功,還武功很好啊?是不是還會唱曲子,還會填詞?還很有能力的樣子……胤祥胤祥,我什麼都不會,你會不會嫌棄我啊?我要不要跟那個阿姨學武功?還是學什麼比較好呢?……」
胤祥噗哧一笑。「你將來是福晉,福晉福晉,學著享福就可以了。」
佳妍悄悄朝著佳欣扮了個鬼臉。
佳欣無奈地看著自己妹妹。
——氣氛太過嚴肅沉重的時候,實在是需要些笨笨的可愛問題來調節舒緩一下。
佳妍不是沒腦子,而是很多時候,自動承擔了這個角色。
而可憐的佳欣,就事事操心,操心到老。
「跟我們說說這個晉風會的事情吧,趁著沒人在,也沒事做。」她大膽要求。
「知道什麼是天地會么?」胤祥眨眨眼睛問。
佳欣很想說知道,卻只好搖頭裝不知道。
「天地會是大約三十年前忽然出現在福建南少林一帶的一個武林幫派——他們說是武林幫派,實際身份,卻是亂黨。」
「亂黨?」好有時代氣息的詞。
「不錯。他們蓄髮文身,以『順天行道』和『反清復明』作為聯絡暗號。」
佳欣愣了下,急忙假裝出嚇了一跳的樣子。「反清復明?好大的膽子!」
胤祥冷冷一笑。「的確大膽,不過,卻是找死而已!」
佳欣這會真的打了個哆嗦。
她是漢族人。
她也是漢族人。
雖然在不一樣的時代,歷史早已經翻過了不一樣的風雲,但是她在想,要是自己真是古人,會有什麼樣的選擇?
畢竟,1644年清軍入關,到現在,不過四五十年光景。
老人們還記著前朝恩澤。
剃頭匠還是個新興行業。
「他們手段下作,網羅一批美貌女子從小開始調教,不但色藝雙全,還練得一身絕佳武功。其中,最為優秀出色之人,便是蘇二娘與唐三娘。你也知道了,她們便是太子和四哥的侍妾蘇慕菲與唐綰。三年前太子和四哥二人南巡之時,她們二人百般媚惑,終於得以棲身王公宅院,密謀大事。」
「你怎麼知道的?」佳欣很是懷疑。
「哼。皇子王孫所收房的任意一個女子,都會有朝廷專員追查出她的身家背景,三代九族。這有何難?她們二人的來歷背景竟然一片空白,豈不惹人懷疑?爾後,唐三娘唐綰,卻意外有身了。」
「懷孕了?」
「是。我們猜測,她們俱都有防身手段,唐氏有娠,實在是一個意外。而此事傳開,京師異動連連,估計天地會中人逼迫唐氏流去胎兒,唐氏為保孩兒性命,最後向我們投誠,說出天地會內部詳情。」
「那她的孩子……」
「生下來就被二哥殺死了。」
佳欣渾身一寒。「那她豈不是要恨死你們了?」
「怎麼會呢?」胤祥笑得如魔鬼。「天地會之人曾經逼迫她服下毒藥。我們便讓太醫告訴她說,因為毒藥影響,她生了一個死胎。現在的她,的確很恨,不過恨的是天地會,恨的是她的師門。」
佳欣看看旁邊的佳妍。
佳妍的臉色也聽得雪雪白。
她們想象中的東西不外乎兄弟鬩牆,風血奪嫡;而現今**裸活生生的政治,陰謀,國讎,家恨,排布在她們面前,將夢幻中的肥皂泡,生生化作了恐怖片里的骷髏頭。
過了很久,佳欣才有力氣問道,「那麼晉風會又是怎麼回事?」
「是我們為了對付天地會而特設的人手。——你們可知睿親王此人?」
佳欣佳妍都搖搖頭不知。
「本不該稱他親王……不過他卻實在是我大清不可多得的一世英才。若非是他,我大清如何能縱橫關內,踏平天下?他的身後王位,皇阿瑪身為人子不可悖父,一兩代后不論是誰登繼大統,總也會有匡複議正的一日。」
佳欣瞬間明白了。「難道是多爾袞?」
胤祥瞟她一眼。「是。晉風會俱是他在的時候,潛伏在中原武林中的一枚棋子。」
過去三代,未來三代。穿越過來原來不是談談戀愛那麼簡單,而是要面對一整個繁複的清朝。
「那現在……」
「金老闆是這一代晉風會的掌理人之一。二叔裕親王愛慕她已久,她卻心繫皇阿瑪,為避裕親王逼婚,不惜從揚州出走到這裡。誰料到還是避不過一場風雲。」
佳欣心中噔噔跳。「風雲……究竟怎麼啦?是……是太子要謀反么?」
「噓!」胤祥忽然將一根手指壓在她的唇上。「東西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亂說。」他笑嘻嘻地轉頭,「小妍有沒有興趣和我今夜圓房?」
佳妍沒料到這個人的跳躍思維如此之強,反應過來之後一腳踢了過去。「你想也不要想!大色狼!」
胤祥嘻嘻笑著閃身避開。
門外傳來輕輕叩擊。
「十三爺,雅軒公子收拾好了,這會是否啟程?」是小樓的聲音。
「不。」胤祥看了看天色。「再等一個時辰,夜深人靜才走。」
「是。」
「一個時辰可以做很多事了哦。」胤祥再轉回來。
「你要幹嘛啊?」佳妍真被嚇到。佳欣也跨出半步擋在妹妹面前。
「不幹嘛。只是你們兩個抓緊點,可以在這裡好好泡個澡,再眯騰一會兒。」胤祥笑吟吟地向門口走過去,「我叫婢女來服侍你們,再拿些乾鮮果品免得你們口乾。害怕被人打擾的話就叫婢女把門反鎖——我一個時辰之後來接你們。」
他竟然把佳欣佳妍拋在房間之中,一個人就這樣子走掉了。
「你說他去見金雅軒還是金風竹了啊?」佳妍攤攤手,無奈地問佳欣。
「金風竹。」佳欣毫不猶豫地說。「沒發現他喜歡老女人嗎?」
「……姐,」佳妍可憐兮兮地把佳欣的臉蛋撥過來,「那他會不會比較喜歡你多過喜歡我?」
「我是老女人嗎?」佳欣氣急敗壞。
一個時辰之後,果不食言,胤祥帶著金雅軒過來接走佳欣佳妍,乘坐一輛小馬車回到行宮。
金雅軒貼了鬍子,臉上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讓膚色變黑,描濃了眉毛,看起來稍稍男性化了一點。黑燈瞎火之中,還真分辨不出她是女身。
「對了,雅軒,」胤祥將一塊令牌交給車夫,馬車直接駛入了行宮後院。「上回我吩咐長榮之事,沒有別人知曉吧?」
閉目養神的雅軒睜開雙眸,晶光閃閃。「金長榮誤傷了四爺,已經被娘處死了。」
「哦。」胤祥淡淡應了一聲。
佳欣按下差點有所反應的佳妍,繼續裝作假寐不醒。
要命。
誤傷四爺……四爺什麼時候被誤傷過?
不就是刺客行刺,殺死了那拉**慈的那一次么?
他現在等於明說出來了——那次指示行刺的人,就是我。
佳欣怎麼能醒?
難怪胤禛和那拉氏都似乎心知肚明,作案者不是索額圖也不是外人,而是身邊親密的兄弟。所以怨恨,所以心寒,所以無可奈何。
——這個時代所遇見的人,哪個手上沒有幾條人命?哪個心中不是城疊府障,狠毒深沉?
為什麼會這樣?
雖然明知道越是地位高尚就越免不了滿手血腥。天下至尊的皇帝,就是天下第一的殺人犯,屠夫,劊子手。但是眼前這些活生生,近得可以觸摸的俊男靚女們,為什麼也全都有著那麼可怕的背後,那麼殘忍的內心?
還是,必須要跟他們學會,不把殺人當作殘忍,不把染血當作骯髒,這樣子的心理素質,才可以?
佳欣在夢中嘆氣。
自己也許做得到。
小妍呢?
短短的路程,很快就將幾人送進了內苑。
胤祥喚醒佳欣佳妍,拉著她們的手從馬車上下來。
忽然,旁邊一個小太監失魂落魄地奔過來,一時不防,差點撞在了佳欣身上。
「搞什麼?」胤祥厲聲斥責。「這麼晚了,狼奔豸突的,像什麼樣子?」
「爺……爺……十三爺……」小太監兩腿哆嗦著跪下來。「奴才……急著送信。」
「送什麼信,給誰的信?」
「送給四爺的,家信,隨著六百里加急邸報來的信。」
「家信要六百里加急作什麼?……拿來。」
胤祥展開信箋。
微茫的月色下,他吃力地閱讀上面的文字。
然後臉色剎那凝成冰霜。
「……怎麼了?」佳妍小聲問。
「沒什麼。」胤祥轉頭,用陰影藏住自己臉色。「四嫂小產了。」
「我睡不著。」佳妍在枕頭上輾轉。
「我也睡不著。」佳欣嘆了口氣。「有沒有種感覺,我們在上速成班?」
「嗯。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連著來。」佳妍嘆氣,「想好好談個戀愛都不行。」
「……我明白了。」
「姐你明白什麼啦?」
「胤祥之所以能越過胤禛,替父祭祀泰山,是因為胤禛的福晉小產,他急著趕回去。」
「好可憐……流產了。之前被瓶子砸到也沒事,怎麼說流就流啦。不過在古代好像生小孩很艱難,流產也很常見,真的是為了這個理由嗎?」佳妍其實一點也不懵懂無知。
「皇上的偏愛當然也是一個理由……但是四嫂流產讓這件事情有了比較好接受的借口。如果皇帝真的表現出在胤禛和胤祥之間如此偏頗的話,很難想象日後的雍正會那麼倚重他的十三弟……事實上,這兩個人的關係簡直是匪夷所思,雖然面上是好,可是都是基於共同反對太子這個基礎上的。很難想象日後能夠一君一臣各安其位啊……說到底,是胤祥這個人匪夷所思,實在太奇怪了。胤禩也很奇怪。一切都奇怪死了,真的不知道怎麼會變成後來的樣子。」
「姐,你對歷史知道得還挺多啊。」
「以前我們罈子里,有姐妹是把清史稿清實錄一頁一頁摳的啊……可惜不是我,不然現在就爽了。我的水平,也就百度女王而已了,唉。要是當時沉迷那陣子,肯定還強些,可惜時過境遷,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啦。」
「可是什麼歷史書上都不會寫晉風會這種東西吧。」佳妍怔怔看著床頂。「還有什麼天地會蘇二唐三的……我只知道陳近南和韋小寶。」
佳欣忍俊不禁。「照胤祥的說法,康熙年輕時候還不一定有沒有天地會的存在呢。小說家言,不能當真的。——你剛才有說什麼來著?」
「陳近南,韋小寶?」
「不是,你說四嫂被瓶子砸到也沒事,卻忽然說流就流了?」佳欣坐起身來,皺著眉頭。「這會不會也在胤祥的設計之內?」
「姐你別傻啦。十三不是那種人。」
「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不是啦,他對於自己不喜歡的人是狠,但是對自己喜歡的人是絕對不許傷害的。」
「……你知道他喜歡四福晉?」佳欣震驚。
「切,我又不傻。」
「那你還要嫁給他?你不會……吃醋嗎?」
「所以我說都沒時間來談戀愛,讓他愛上我啊!姐你放心吧,等風平浪靜以後,我們多相處一下,我一定會把他的戀母情節扭轉過來的,嘻嘻!」
佳欣又一次無語了。半晌才道,「你快點睡覺吧。我去洗手間。」
「哪來的什麼洗手間,去茅房就茅房嘛。你輕點哦,不要吵醒小紅小蘭她們,省得她們又跑過來送茶送水,噓寒問暖,『主子渴不?』『主子餓不?』,煩死了。」
佳欣套上鞋子,走了出去。
花園裡靜悄悄的。月色如水銀流淌。
下意識地向隔壁小院踱過去。
隔著一道可以輕易打開的月洞門,就是胤禛住的小院了。先前胤祥拿了信就趕去那裡通知胤禛了。
佳妍的話還在心頭縈繞。——他不允許自己喜歡的人受到傷害么。
記得那次在永和宮側殿的時候,他抱著自己,說,「以後,我會保護你。」
佳欣看著月亮。自己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想到他,牽挂他,記住他說過的話?計較他的愛與不愛,介意他的人品形象,窺探他的命運未來?
嗚咽的簫聲忽然傳到耳朵里。
很低,很輕,很壓抑的簫聲——是簫聲吧?笛子清涼,簫低沉。
佳欣循著聲音走過去。
後院的後院。曲徑通幽之處,一個小小泉眼,旁邊坐著一對白衣兄弟。
胤祥服母喪三年未滿,常常穿著雪素白衣,在堆錦織繡的王公貴族群里扎眼得很,佳欣早已經習慣。
另外一個卻是穿著白色的內衣而已。
胤禛正在吹簫。
沉鬱的眉眼,配著沉鬱的簫聲。
他在憑弔自己未及出世就離去的小孩嗎?
一曲吹罷。
胤祥將手搭在胤禛肩頭。
胤禛卻長身而立,將他的手撥開。
他似乎帶著怒意轉身,一轉身,就正正面對了站在那裡看的佳欣。
佳欣苦笑了一下,知道避讓已經不及,也就坦然站在那裡。
「好醜的頭髮。」胤禛看著佳欣,第一反應竟是這句。
佳欣低頭,看著自己明明很美麗的,海藻一樣打卷,有著巧克力色澤的長發,心中有些憤然。
好歹胤祥看見的時候,說的是一句「好奇怪的頭髮」,沒有直接說丑。
然後佳欣看到胤禛朝自己走過來。
走了一半,忽然如猛虎撲食樣撲過來。
不至於吧,小孩流產了,就瘋掉了?
又不是只有這一個小孩,不是已經有一堆兒女了么?佳欣被撲倒在地上的時候,還在無聊地想。
然後聽到兵刃破空的聲音,忽然明白過來。
速成班在繼續運作。
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可是胤禛壓在身上,佳欣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一點也看不到。
只能感覺到胤禛的脈搏和心跳。聽著外面從極靜變得極吵鬧。
「十三爺讓開!」飽含惱怒和自信的女聲。
是……金雅軒。
兵刃相擊聲。
佳欣急著看清事件始末,下意識地想要推開身上的胤禛。
卻感覺到這具身體軟綿綿的毫無力道。
……怎麼回事?
幾乎是以相擁的姿勢環抱著胤禛坐起來。
手心濕漉漉的,抽回來,放在眼睛底下仔細看……是紅色么?是……很深很深的紅色。
胤禛受傷了。
是肩膀。月光被打鬥的人遮得時有時無。佳欣終於看清楚胤禛的肩上一片血肉模糊。
「我沒事。」他掙開了佳欣的懷抱,卻反手將佳欣摟入自己懷中,就地滾倒。
這才看到雪亮的劍光從剛才坐著的地方旋過去。
「賤人!」金雅軒的扇子也到了。扇中似有鋼鐵之音,將那名施襲的黑衣人逼退幾步。
佳欣氣也喘不過來,忽然想起來去尋找胤祥的蹤影。
他不在?去哪裡了?
去叫人了么?
「走!」胤禛拉著佳欣爬起來,向著她來時的小院跑過去。
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佳欣忽然反應過來。「佳妍在那邊……不要往那邊走,不要把賊人引過去!」
「還顧得上那麼多嗎?」胤禛厲聲喝斥她。「看看後面!」
佳欣扭頭一看,驚得呆住。
不知道什麼時候,好幾幢院落的屋頂上竟然燃起火苗。
重重的喧嘩聲。兵丁影蹤四閃,模模糊糊能聽到有人大喊護駕云云。
誰會來管得到這裡?
「想走?沒那麼容易。」
一個女子從屋檐上一躍而下,身後跟著數個黑衣人,俱都持著明晃晃的刀劍。
胤禛停下來腳步。「蘇慕菲,我待你不薄!」
「是啊是啊。」就算月色下看不清楚,佳欣也感受到了這位蘇慕菲蘇二娘一改平時溫婉模樣,散出濃烈的妖毒氣質。「四爺待奴家很好,至少沒有讓奴家嘗受十月懷胎的辛苦!奴家要好好謝謝四爺才對!」
她身段如蛇,手中武器是一條長鞭,如同吐信毒蛇般耀武揚威。
「你想怎麼樣?」胤禛跨前一步,將佳欣護在身後。
「呵呵呵呵,你說呢?殺掉皇帝,殺掉太子,殺掉你,殺掉胤祥,清國無主,基石動搖,則我大明即可捲土重來,光復我漢家天下!」
「師姐想要殺別人我都沒有意見。」
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響起來。「可是這太子,可萬萬殺不得。殺掉四爺十三爺,甚至殺掉皇帝,都無所謂,正好可以讓太子登基,新君踐阼,甚好甚好。」
佳欣苦笑著轉頭,看著屋頂上如仙女飄落的唐綰唐三娘。
她兩手纏著長長絲帶月下飄舞,雖然只有一人,卻令得蘇慕菲那邊全體震退半步。
佳欣不由猜測,難道真的會如小龍女一般,以絲帶作為武器么?
仔細看時才發現,她的絲帶尖端居然連著利刃,乃是一種變形的刀劍。
「好好好,不殺太子,我們先合力殺了四爺再說,好不好?」蘇慕菲嬌笑。
「你可以獨立去殺四爺。不過我可不會保證,會不會趁你對敵之時偷施敵手。畢竟,只有殺掉你,太子的性命才最牢固,對不對?」唐綰語氣帶著譏嘲。
「你們原先不是準備月圓之夜動手么?」胤禛忽然鎮定地發問。
蘇慕菲拿手掩住嘴巴。「哎呀,爺,您連這個都知道啊?」她格格嬌笑,「本來是月圓之夜才動手的,只是今兒個我去泰山奶奶廟上香的時候,卻遇見了金風竹!怎麼啦,怕了,把金風竹金老闆找來護駕?呵呵,那就趁你們到處找援兵的時候,來個雷霆不備!我倒要看看金風竹來不來得及救眼前任人魚肉的你!」她瞟了一眼唐綰,「至於師妹呢,我早就求過師傅啦,大不了留胤礽一條生路,待我們推翻狗皇帝之後便將他手腳筋脈挑斷,交由師妹處理,或結為平民夫婦,或隱居山林不問世事,豈不美哉?」
唐綰顯然被說的心中一動。
佳欣急了,「別信她,太子在怎麼會國基不穩?她可以不殺四爺十三爺,卻絕對不會不殺二爺,千萬別信她,只有殺了她才是正途!」
胤禛轉頭看了佳欣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佳欣咬著下唇,額頭上的汗已經流下腮際。
胤禛忽然伸出袖子,幫佳欣擦了擦汗。
唐綰和蘇慕菲還在對峙之中。
佳欣看見不遠處的火勢似乎慢慢小了下來,喧嘩聲也漸歇。
「你們來了多少人?」胤禛忽然皺著眉頭問。
「作什麼?」蘇慕菲有點奇怪。「告訴你又何妨,我們出動了四位香主和三十六名弟兄。兩位取狗皇帝,一位取胤礽一位取胤祥,至於你,就由我來料理。」
胤禛居然笑了出來。
一向冷淡的他,笑起來的感覺,竟是雲淡風情,十分瀟洒好看。
「天地會四大香主,也不過如此,虧得十三弟為了你們如此殫精竭慮。」
「什麼意思?」蘇慕菲有些許不妙的預感。
「意思就是,我們扈駕隨行,怎麼會蠢到連四大侍衛也不帶?」
胤祥從剛才的小院當中慢慢走出來。
隨在他身後的,是四名看起來樣貌普通,卻散發出傳說中高手氣質的四名太監。
不就是隨行的十四名太監中的四名么?
難道他們就是什麼四大高手,四大侍衛?
跟在後面的,還有密密麻麻,填滿了空間的,弓箭手。
蘇慕菲臉色大變,向後跳上高一層的屋檐,然後撮唇發出尖利的嘯聲。
嘯聲回蕩在夜空中,毫無呼應。
「沒用的。」胤祥冷冷走出來。「你的四大香主,兩個已經就地正法,兩個在這裡。」他一揮手,身後有人扔出兩個麻袋,隱約可見袋中人形。
蘇慕菲劇烈地喘息著,花容變得扭曲。「我不信……不信!」
「不信?」胤祥輕踢一腳,麻袋中傳出嗚嗚之聲。「認出你同黨的聲音了么?——要不要打開麻袋給你驗查?不過給你驗了你也未必能認出他們,」他嘻嘻一笑,「他們現在像豬頭多過人頭。蘇二娘,你好歹是個女人,也算個漂亮女人,你一定不想變成豬頭的樣子吧?」
「狗賊!」蘇慕菲氣得渾身發抖。「好狗賊!」
「數到三,你是要束手就擒,還是要四大侍衛出手?」開口的是胤禛。他肩傷不輕,自然想快些結束這場鬧劇。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蘇慕菲忽然仰天狂笑起來。「別人都可說這話,只有你,胤禛,只有你,你不可以!」
「你覺得我會對你手下留情?」胤禛皺眉。
佳欣覺出來他身體虛弱,連忙用力扶住。
「你對我的確是夠無情無義,可是那拉含笑呢?」蘇慕菲笑得如同女鬼。「她為何三年之內連續掉了兩個胎兒?為何原本騎射壯健的將軍女兒,身體會一日日虛弱下去?」
胤禛神情大變。
佳欣偷偷回頭看——胤祥也是。他緊緊握拳,薄唇緊咬。
「我不認為,你有機會落毒。」胤禛神情冷峻。
「不是毒。是魘鎮。」蘇慕菲得意地仰頭而笑。「不止是那拉氏,還有太子妃石氏,還有大內公主,還有一大批人,我只要拿到生辰八字,就即刻傳遞給我會中人。自有順天行道的高道作法,將你們清狗性命,消磨得奄奄一息!」
胤禛回頭看了看胤祥。
滿人篤信撒滿,對於魘鎮之事頗為相信;然而在生辰八字的保密程度上,卻不如漢族皇朝那般嚴密謹慎。
「胡扯。」胤禛抬頭大喝。「爺的生辰八字你也知道,為何不見什麼病痛虛弱?十三弟的生辰八字作生日時你也得知了,十三弟卻好好的絲毫無損!」
「你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的確不好對付。」蘇慕菲陰狠地逼視兩人。「你們一族有天神佑護,數位高道耗盡血氣,也只能讓你們夭壽數十年而已,卻不能夠有什麼即刻效用。那拉含笑卻不同,高道作法之下,三個月內,她必定隕命……呵呵呵呵呵呵,胤禛,你要是殺了我,你老婆就等著陪葬吧!」
「妖孽!」胤禛氣得大罵,卻方寸不亂。「若是不殺你,又待如何?」
「若是你乖乖放我走,哦呵呵呵呵,我或許將為她延命的竅門對你透露一二,你立刻飛馬趕回京師,或許還來得及……」
「不要聽她的。」胤祥沉聲喝道。「四大侍衛!」
「在!」應聲如雷。
「將這妖女拿下!留她一口氣在,酷刑拷問,不怕她不從實招來!」
「不錯。」胤禛狠狠地附和。「即刻拿下,快!」
蘇慕菲疾退三步,長鞭啪啪揮響,身後的數名黑衣人已經沖在前面。
一時間箭矢如雨。
蘇慕菲轉身欲逃。
「師姐想去哪裡?」
唐綰不知何時已經堵在她的身後。
蘇慕菲看了看四周,跺腳。「唐綰你這個賤人,你可知你的兒子並非是被師門毒藥害死?」
「哦?」唐綰柳眉微蹙。
「是胤礽殺了他!信不信由你!況且,康熙就要廢立太子,你眼前這兩位,都是恨不能將胤礽剝皮喝血的兄弟,你幫他們,就是替胤礽找死!」
唐綰被她言語所迷,動作一窒。
蘇慕菲乘隙沖了過去。
一枚摺扇擋在面前。
金雅軒俏立當場。「娘常常對我誇獎蘇二娘蘇阿姨的鞭法無雙,雅軒總想領教領教。今日終於有了機會,還請蘇阿姨不吝賜招哦。」她甜甜笑著。
短短時間,身後四大侍衛已經將蘇慕菲帶來之人料理乾淨,正圍成圓環,逼住了蘇慕菲的來路去路。
「天亡我也——」蘇慕菲仰頭長嘆。
就在所有人都一位她要束手就擒之際,蘇慕菲卻忽然原地拔起!
箭矢不敢妄射,四大侍衛和金雅軒齊齊動手——
蘇慕菲卻又原地落了下去!
她徑直踏破瓦片,落下房中!
佳欣不受控制地尖叫出來,「……小妍!」
她拔腿就要衝進房中,卻被胤禛死死拉住。
一個人影從她身邊掠了過去,直直撲入房門。
「十三爺不要添亂!」金雅軒絲毫不給面子,將胤祥擋了出來。
門打開。
金雅軒拉著胤祥首先退出來。
四大侍衛半步半步後退。
終於,蘇慕菲懷中抱著佳妍,凌厲而警惕地一點一點走了出來。
佳欣渾身如同冰水澆透。「放開我妹妹!」
「不放。」蘇慕菲居然開心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們不會為了她而放我走。那我不如能拖一個拖一個,不僅四福晉,連未過門的十三福晉也一起拖來墊背。黃泉路上,定不會孤獨。」
佳欣腳下一軟,踉蹌跪了下去,竟連帶著胤禛亦險些摔倒。
兩名侍衛上來扶住兩人。
「怎麼啦?」佳妍揉揉眼睛,終於從夢中醒了過來。「這麼多人……幹嘛啊?」
眾人愣愣看著她。
難道外面喧嘩這一大陣子,她一直熟睡著?
厲害……佩服!
「好冷啊……」佳妍喃喃抱怨,忽然阿啾打了個噴嚏。
蘇慕菲也是愣愣看著她,第一次見到這麼迷糊懵懂的人質。
佳妍抬頭看了看蘇慕菲,「哦,蘇格格啊……」反手就抱住了蘇慕菲,向她的胸前柔軟處蹭蹭。「我再睡一會哦……到了再叫我……」
然後就軟趴趴地滑了下去。
蘇慕菲不及反應,就這麼任佳妍滑落她控制之外。
電光火石之間,四大侍衛手中暗器勁射,細如牛毛的銀針已經射入蘇慕菲的脖頸和脈門。
金雅軒揉身而上,攬住佳妍腰肢,將她帶了出來。
佳欣撲過去,卻晚了胤祥一步。
「你嚇壞我了……」胤祥緊緊摟住佳妍,密密親吻印上她的額頭。
佳妍身子一扭推開他,「好癢,呵呵……姐姐!」她轉身投向佳欣懷抱。
「你……」佳欣有點意外地看著一絲睡意也無的佳妍。「你是裝的?故意的?」
「是啊!」佳妍笑嘻嘻地抱著佳欣。「我又不是豬,怎麼會睡那麼熟!也嚇壞啦,姐姐快點抱抱抱抱!」
佳欣氣得推開她。「以後不許做這麼危險的事!」
「姐姐保護我。」佳妍無邪笑著,「胤祥也保護我。——所以呢,我也要保護我自己。」
佳欣的懷抱不要她,身後還有胤祥等著。佳妍飛鳥入林一般依偎入胤祥懷裡,又是阿啾一個噴嚏。「我好像真的感冒了哎……」
「現在就帶你回去喝薑湯,睡覺。」胤祥一個公主抱把佳妍抱起來,擁著她走向另一頭的小院。
還說沒有時間談戀愛……這不白忙中談起來了么?
佳欣看著胤祥和佳妍消失的方向,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再看蘇慕菲那邊,四大侍衛正用牛筋將她捆縛起來,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氣。
金雅軒事不關己地站在一邊,打量的視線正射向佳欣。
隨侍的太醫早已準備妥當止血藥物和紗布鹽水,胤禛叫人就地搬了個坐榻,一面處理傷口,一面聽候侍衛回報戰果。
看著胤禛咬牙忍住鹽水擦洗肩膀傷口的疼痛,繼續冷口冷麵吩咐事情的樣子,佳欣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金雅軒向著佳欣走過來。「你的屋子不能睡了,去我那裡一起擠擠吧。」
佳欣看了看四周,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便茫然點了點頭。
走了幾步,忽然無意識地回頭看看,然後隨口問,「唐綰怎麼不見了?」
金雅軒長臂一伸,攬住佳欣肩膀。「果然不愧是十三爺盛讚的蓬萊格格。」她的語氣充滿了神秘。「好戲並沒有完。壓軸的,還在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