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第一章 3

如果有人問柳茹:人生中什麼時光最值得留戀?柳茹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兒時的回憶。

光著屁股在河裡戲耍,男孩子把小雞雞捏在手裡,比賽著誰尿得更遠,柳茹流著眼淚跑回家,撲到媽媽懷裡撒嬌:人家的孩子都長著小雞雞,她為什麼沒有?

背著媽媽縫的書包去外村上學,新做的布鞋把腳趾頭磨破,坐在地上起不來。小楊哥哥把她的小腳攬到懷裡,一雙小手輕輕地搓,將唾沫抹在傷口上,問:還痛不?

分座位時跟班主任老師鬧彆扭,硬要跟小楊哥哥分在一起,惹得全班小學生一陣鬨笑。柳茹卻雙手捂住小臉,不停地哭。

坐在溝畔上雙腳不停地幌動,看小楊哥哥小潘哥哥掏雀窩。哥哥們把雀蛋惴到懷裡故意逗她,要她叫「哥哥」,叫一聲哥哥給她一顆。她小嘴嘟起,臉憋得通紅,故意不理小楊小潘,害得小楊小潘把柳茹一陣好哄。

飢餓的年月爹當生產隊隊長,媽蒸的糜子面饃柳茹上學時總要多拿幾個,上學的路上分給小楊小潘吃,看著倆個小哥哥的饞相,柳茹忍不住心裡直樂。

漸漸地姑娘的胸脯豐滿起來,臉上的潮紅褪去,雙頰變得皙白,眉毛長黑了,眼睫毛撲閃著,象蝴蝶在花叢中紛飛,羊角辮變成披肩發,瞅一眼讓人心悸。柳茹開始悟得男女之間的區別,再也不會賴在小楊小潘的背上,讓他們馱著她走。也不會拉著小楊小潘的手,讓他們給她掏雀蛋。姑娘的心裡,萌動著一種更加隱秘的情愫,開始時顯得模糊、懵懂,尤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總讓人捉摸不透。偷窺小楊小潘膀子上長出的腱肌,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悸會使姑娘臉紅,看新郎倌滿心喜悅地把新娘子從驢背上抱下來,她終於明白了,總有一天媽媽也會給她盤頭……

愛情這個字眼不再顯得陌生,而是越來越誘人,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和一種難以盡述的溫馨。似小雞出殼,花蕾吐蕊,總叫人暇思無窮。柳茹曾經把其它男孩跟小楊小潘比較,總覺得小楊小潘比那些男孩更優秀。她越來越喜歡跟兩個小哥哥在一起,他們的愛好就是她的愛好,他們憎惡什麼她同樣憎惡。枯燥的日子有了愛情的添加劑,那日子會變得多彩豐富。有時他們慷慨激昂地縱論天下事,有時卻在偷偷傳閱一本禁書。唱起革命歌曲來抑揚頓挫,無人時卻哼一些愛情小曲。

早晨醒來揉揉眼,正在回味昨夜的夢。窗下有人吹起了口哨:。十八歲的哥哥愛上了小英蓮。柳茹姑娘蓮藕似的雙臂伸展,做了個展翅欲飛的動作,好似誰把多年的老酒啟封,濃濃的醇香使人飄然欲仙。她知道誰來了,故意賴在被窩裡,等小夥子敲門。

小楊小潘卻站在窗口,用舌尖把窗戶紙抿濕,戳一個小洞,賊眼溜溜地偷窺姑娘的睡姿,柳茹迅速用被子蒙住了頭,躲進被窩裡竊笑。

小夥子們像犯了滔天大罪,面面相覷。他們不敢在窗口久停,負罪般落荒而逃。重新見面時兩個小哥哥像做錯了什麼事,慌亂而內疚。

柳茹姑娘非常開心,故意說些反話,撞翻了兩個小哥哥情感的樊籠。兩人逗急了,賭咒發誓。柳茹姑娘收穫了一大堆碩果,無人時慢慢盤點,盡情享用。

柳茹是媽媽的掌上明珠。父親卻把她當做招牌,待價而沽。弟弟柳乾是家裡的霸王,愚頑而蠻橫,好像他老子當了皇帝,他就是龍子。村裡的夥伴見他遠遠的躲著,只上了小學三年級便被學校里開除。媽媽回娘家時父親把人家的媳婦領回家調情,柳乾站在門外替父親放風。剛滿十二三歲便把人家女子娃壓倒在草坡上施暴,那戶人家懾於隊長的淫威,只得忍氣吞聲。

媽媽在迅速變老,看人時蒙著厚厚的眼翳。年青時媽媽最漂亮,臉頰上倆只小酒窩是那樣地迷人,兩根又黑又粗的辮子隨著腰肢的扭動左擺右擺,劉海下一雙毛眼嫵媚動情。想不來那樣漂亮的媽媽為啥拴不住父親的心,由著父親在村子里亂整。只要誰家的媳婦稍微有一點姿色,一般都逃不出父親的掌心。媽媽對弟弟有點漠然,唯獨看柳茹時眼神里充滿柔情。媽媽不反感柳茹跟小楊小潘相好,對倆個小夥子寄以同樣的關愛,小楊小潘在柳嬸面前總是顯得拘謹,對柳叔的惡習早有耳聞,他們除了對柳叔表示一點點蔑視以外一無所為。柳茹卻毫無察覺。也無人在姑娘面前揭露父親。她對父親的愛和對母親的愛一樣,樸素而純真。直到有一天,父親讓她穿戴整齊,帶她去縣城,說好要替她找工作。在縣招待所的一間房子里,造反起家的縣革委會副主任對她圖謀不軌……姑娘奪門而逃,連夜跑回了村,關起門來怔了兩天神,第三天見到小楊小潘時仍然談笑風生,不露聲色。姑娘把巨大的痛苦埋在心底,任其漆落彩剝,風蝕蟲蛀,她不願給他們之間的友誼罩上陰影。

公社劉幹事受副主任之命到村裡招柳茹到捲煙廠做工。剛乾了一個月姑娘便領到一隻手錶一雙皮鞋,捲煙廠廠長給柳茹發那些東西時顯得神秘,他告訴姑娘那是捲煙廠發的獎品。粗心的柳茹都不細想一下為啥獎品單發給她,愛炫耀愛面子的虛榮攫住了姑娘的心。識破那些陰謀時小楊小潘已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車,姑娘把苦果一個人獨吞。

初冬的小雪天一晴就化,路上結著冰槎子,濕滑而泥濘。縣革委會的北京吉普車碾碎破冰而來,開進了公社革委會大院。副主任下車跟公社主任握了握手,然後直奔小劉屋內。小劉從捲煙廠把柳茹叫來,然後知趣地退出,掩上了屋門。副主任顯得那樣迫不及待,他說他老婆死了,想娶柳茹做「革命伴侶」,還說手錶和皮鞋是他替柳茹買的,問柳茹穿到腳上戴到手上可否舒心,緊接著就把柳茹硬往床上按,還恬不知恥地宣稱這是為了「革命的需要」。柳茹幾乎什麼都沒有去想,掄起右手狠狠地朝那張醜陋不堪的臉上搧去。門被從外邊閂上了,姑娘打開窗子逃了出去。

從那以後柳茹對父親產生了深深的成見,那成見由於媽媽病情的加重越來越深。老中醫提著葯匣子跟在柳茹後邊,鶴髮仙骨,銀髯飄逸。柳茹推開屋門時媽媽靠在被子上閉目喘氣。老中醫不動聲色地為媽媽診完脈,捻須沉思,開出一張藥單,提起葯匣子打算出門。柳茹叫住了老中醫,顫著聲問:我媽究竟得了啥病?老中醫猶豫了一下,招招手把柳茹叫出了門。

你媽得的是心病,叫做氣鬱攻心。肯定是精神上受到了打擊。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開張藥方試試。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們做兒女的,要多替媽媽寬心。

柳茹從那間獨屋裡搬出來,跟媽媽住在一起,替媽媽煎藥、做飯、洗衣,想著法子尋媽媽開心。媽媽竟奇迹般好了,眼翳慢慢褪去,看人時也不那麼獃滯,有時還會提上菜籃子,到自留地扯些青菜回來,掃掃院子,喂餵雞豬,媽媽做活做慣了,一好起來便閑不住。只是好多年不理父親,同在一屋住,形同路人那麼陌生。

小楊小潘當兵走後的第二年春天,手扶拖拉機從公社接回村三男四女七個北京知青。北京娃初來山村時覺得一切都很新鮮,看小雞覓食、老牛耕地、騎在驢背上怡然自得,抱只小狗到郵局,要郵局將小狗寄給父親……新鮮的日子過去,思家的慾念常使那些知青們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吃不慣山村的糜子饃,玉米糝糊湯讓知青們看著煩心,寫信讓爸爸寄來二斤餅乾,當做寶貝珍藏起來,嘴饞時拿幾片嚼嚼。村裡的孩子們手指頭含在嘴裡看大哥哥大姐姐吃餅乾,嘴角流著涎水。女知青們起了側隱之心,拿出幾片餅乾分給那些孩子,像朝廷命官賑濟饑寒交迫的子民。孩子們嘗到餅乾的香味以後,把知青們住的地方圍成了鐵桶陣。

有一天公安局的警車開進村裡,弟弟柳乾被五花大綁塞進警車,車后捲起一股煙塵呼嘯而去。柳茹從驚鱷中清醒過來,趕忙過去把媽媽扶住。媽媽反倒過來安慰柳茹:孩子,這就是命,認命吧。原來,剛滿十五歲的柳乾竟然半夜裡去撬女知青的門,被知青們告到縣上。

弟弟柳乾以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罪名,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父親被從生產隊長的位子上擼下來,擼下來的父親一下子變得蒼老,像卸了套的蔫牛。白天蔫頭耷腦跟在社員後頭去上工,晚上回來躲進小屋足不出戶,旱煙袋的火星一直閃到深夜,裊裊煙塵從屋裡漫出來,在半空中飄散。他該不是為過去的行為而懺悔,抑或是懷念當隊長時的風光?有天夜裡父親終於從那間小屋裡走出來,加入到摸紙牌老人們的行列,整夜整夜地贏那些分幣。中午收工時頂著烈日在自留地除草,逢集時買只老母豬回來,幾個月後又挑著豬崽到集市上去賣,換回一些油鹽醬醋,為母親扯回幾尺布料做上衣,過節時殺只老母雞燉爛,看著母女倆吃,自己卻很少動筷子。媽媽吃著吃著停下了,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起身而去,在小賣店裡為父親打回二兩老酒。懂事的柳茹把父親的被褥從獨屋裡搬出來,跟媽媽的被褥疊在一起,自已重新搬回了那間獨屋。

厚實、嚴肅、客觀、可信、負責,不嘩眾取寵、不愚弄讀者,寫一部傳世之作,寫一部死了以後當作枕頭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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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楊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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