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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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曾志強做了個很奇怪的夢:他看見楚雲在的那個尼姑庵,後面有一個很大的湖。湖面像一面會走動的大鏡子,一朵朵蓮花和綠綠的蓮葉倒映在水面上,四周盪去飄來着白白的迷霧,朦朦朧朧的。他和童年的多多坐在岸邊,觀看着這迷離的仙境。慢慢地,所有浮在湖面上的蓮花向前漂移,楚雲坐在一朵很大的蓮花里,笑着向他揮手。多多在岸上一邊追着漂移的蓮花,一邊不停地叫着媽媽。陡然間,多多不見了,只聽見楚雲凄慘地喊著「多多,多多」……曾志強猛然醒來,嚇了一身冷汗,起身看了一下表,已是早晨六點多了。他走進洗手間,不停地咳嗽,不一會兒便吐出幾口濃痰來。他每天吸太多的煙,早晨起來都會咳得眼冒金星,胸口發痛發悶。他也時常暗暗發誓要戒煙。可是,一旦離開香煙,整個人又會變得心慌意亂起來。他洗漱完畢,下了樓。住在樓下的林姨早被他的咳嗽聲吵醒了。

曾志強在沙發上坐下。林姨泡了杯茶,放在他面前。他點燃一支煙,望着窗外陰蒙蒙的天,心裏嘆道:今天又是個雨天!他打開茶几上的枱燈,一不小心碰倒了茶几上的鏡框,扶起后,湊近看了看。這是他把著多多的手,揚起高爾夫球杆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多多只有十歲,滿臉的稚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極了他,挺直的鼻樑和靦腆的笑容則和楚雲幾乎沒什麼兩樣。

你小時候又聽話又乖巧,現在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勞教兩年,荒廢了學業不說,身上還有了污點,孩子你懂嗎?曾志強看着多多的照片,心裏反反覆復地念叨著。

林姨將每晚泡好的一把黃豆打成了豆漿,又煎熟了幾根從山姆會員店買來的生油條,端到曾志強的面前,這是他多年來沒有改變的早餐習慣。他吃着早餐,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快八點了,便放下筷子,給蘇珊打電話。

「Hello!Goodmorning!」曾志強用不純正的英語問候道。「嘻嘻,你還是會說兩句的嘛!你這麼早就起來了啊?我剛起床。」

「知道,女人多睡覺美容,給你一個小時吃飯打扮夠了吧?九點我在樓下等你。」

「好的。」

曾志強走上陽台,抽著煙。阿彬打來了電話,說家裏有事,想請一周假。要是往常,曾志強也就同意了,可現在警方正在找阿彬調查那個搶劫的案子。曾志強想了想,告訴阿彬:公司最近事多,趕緊回來,到月底再請假。阿彬無奈地答應了。天陰了一陣,雨點落了下來,不一會兒,街道、樓房罩在了雨簾中,迷濛蒙的一片。曾志強開着車,準時地來到了蘇珊的樓下。

「磨磨蹭蹭是女人的通病。」曾志強想着,打開些車窗玻璃,點了支煙,看了看時間。一支煙沒有抽完,蘇珊一臉焦急地奔到了車前。曾志強還沒來得及下車為她開車門。蘇珊已經打開車門上了車。

「急什麼,磨蹭到我把煙抽完嘛。」

「討厭,人家都遲到七分鐘了。」

「等你,我有的是耐心……」

「討厭,你總是油腔滑調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說着,車上了路。

曾志強開着車,心想,三個多小時的路程,有蘇珊在身邊陪着,心情倒也舒和,只是擔心到了庵里又吃楚雲的閉門羹。

「妹子,你知道我現在最怕什麼嗎?」

「楚雲不肯見我們。」

「是啊!上次平正法師告訴我說,楚雲不肯去醫院,她嫌那裏不幹凈。」「她吃齋念佛,性情也變得不食人間煙火了。」

「可能她不想動手術吧,她從來不信西醫,多多小時候生病,為看中醫還是西醫,她常和我媽慪氣,有次多多一身疹子退不下,她不給孩子吃藥,用草藥煎了給多多擦身,差點出大事,有時她固執得真是不可理喻。」

「強哥,不要提這些陳年舊賬了,還是好好想想我們怎麼拯救她吧。」

「拯救?自己不肯走路的人,誰扶沒有用,唉!一個兒子,一個她……」「強哥,不要悲觀,色彩是可以調的。」

「希望如此吧。」

臨近中午,曾志強將車駛入服務區。兩人各叫了份熱茶和點心,在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蘇珊手捧茶杯,望着窗外面,悠悠地說道:「人生是由一段段旅程組成的,有快樂,有悲傷。有時,由不得自己選擇,只能去面對。」

「也不知怎麼回事,自從楚雲出家后,我的運氣就沒了,看中幾塊地去競標全失敗,稅務局一天到晚來查賬,工地上死人,兒子又被抓,唉,一連串倒霉事,沒完沒了。特別是這兩天阿彬回老家了,我回到家,孤家寡人一個,真凄涼。」「我記得以前好像某人說過,『在這個城市裏,唯一不缺的就是女人。』」蘇珊調侃道。

「哈哈,調皮鬼,你還記得我說的玩笑話啊。」

「是啊,好好給我找個漂亮賢惠的嫂子吧,你就不會這麼孤單了。」

「呵呵,找個女人,很多啊,演員、跑贊助的,還有剛出校門的大學生,我敢要嗎?我現在找了個男孩做秘書,清靜多了。以前那個黃芝薇,剛來時整天撩得我心煩意亂的,唉,沒多久,她的貪性就暴露了,要這個,要那個,以為我的錢全是天上掉下來的。」

「嗯,想找個完全符合自己想法和要求的人,的確不容易,人無完人嘛。」「容易啊,可是找到了卻得不到。」曾志強說着,伸手在蘇珊的鼻子上輕颳了一下。蘇珊笑着躲開了。

「傻丫頭,真是個狐狸精。」

兩人吃完,休息了片刻,又上了路。大約一個小時后,曾志強將車開到了無昭庵的大門外。

在一間客廳里,平正法師接待了曾志強和蘇珊。大家客套地寒暄后,平正法師問曾志強:「靜虛十分想念她的兒子,上次我不是同你說過嗎,你怎麼沒有帶兒子來?」曾志強告訴法師,兒子出國了。這是他和蘇珊在路上商量好的答案。

蘇珊見平正法師和曾志強說話時,時不時地打量著自己,便對法師客氣地說:「法師,我是楚雲的好朋友,叫蘇珊,麻煩你告訴她一聲,我很想見見她。」平正法師點了點頭:「好的,施主稍坐,我去去就來。」說完,起身走了出去。蘇珊心裏忐忑不安,害怕被楚雲拒絕。她想,楚雲的身體肯定很糟了,不然庵里不會急着叫曾志強來,要是這次見到楚雲,一定勸她上醫院,不能再這麼拖着了。過了一會兒,平正法師回來了,這回她臉上有了些笑容。蘇珊和曾志強連忙起身,迎上前異口同聲地問道:「怎麼樣?」

平正法師輕聲對蘇珊說:「施主,靜虛願意見你,但她不願意見男施主。」說完,歉意地望了望曾志強。

曾志強點了點頭,朝蘇珊看了一眼,無奈地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蘇珊跟着平正法師,穿過一條青石板的長廊,又走過一個天井,來到了後院的一間小寢房門前。平正法師和門口的一個小尼姑低聲說了幾句話后,轉身離開了。小尼姑打開門,帶着蘇珊走了進去。

這是個簡單而素雅的小套間:外間除了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便沒什麼了。蘇珊換上了小尼姑遞給她的拖鞋,輕輕地隨小尼姑走進了裏間。裏面比外頭要大些,還有洗手間,牆上有空調,朝南的木格窗上,掛了布帘子,屋子裏有些暗。

一張木床上罩着蚊帳,床邊的小柜子上有幾本線裝經書。小尼姑低聲囑咐蘇珊不要靠床太近,指了指離床一步的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小尼姑用手撩起了蚊帳。楚雲躺在床上,臉色像一張白紙,額頭上顯著一根根發綠的血管,兩邊顴骨凸了出來,眼睛陷進了眼眶裏,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平坦坦的,整個人瘦得沒了形。她轉過些臉望着蘇珊,淚水在眼睛裏滾動。下巴一陣顫動,一顆顆有些渾濁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滾了下來。蘇珊控制不住地站起來,一走到床邊,低下身想去握楚雲的手,卻被小尼姑拉回椅子上。小尼姑輕聲地告訴蘇珊,靜虛的病是會傳染的。

「楚雲!」蘇珊剛一開口,一旁的小尼姑馬上提醒她要叫法號。蘇珊有種被人管制的感覺,心裏很不舒服,皺着眉頭看了小尼姑一眼。小尼姑尷尬地笑了笑。「蘇珊,你來啦。」楚雲的聲音緩慢而虛弱。

「是的,我來看你了,我好想你,楚……靜虛。」蘇珊的眼圈紅了起來,聲音發顫。

「……法師說多多會來,他怎麼沒來呢?」

「他出國了,過陣才回來。」

「出國?多多……為什麼出國?」

「學校組織去新加坡演出了……」蘇珊按照事先和曾志強一起編好的話說着。「那……什麼時候能回來呢?我想見他……」楚雲說着,咳了起來,而且越咳越厲害。

「我們去醫院好嗎?相信我,聽話,楚雲……」蘇珊急切地說着,眼裏噙滿了淚水。

「蘇……珊,你是我的好姐妹……要替我多關心多多呵……我的日子不長了……」楚雲邊咳邊用手捂著胸口,扯開了話題。

蘇珊眼睛裏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起身衝到床邊,推開了又來制止她的小尼姑,「別攔我!你走開,我不在乎。」說着,單腿跪在地上,一把抓住楚雲的手,輕聲喚道:「楚雲,我們去醫院吧,求求你了,我求你了,好嗎?」

楚雲淚流滿面,拽著蘇珊的手,搖搖頭,「沒用的了,不要折騰我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啊?讓強哥進來看看你吧,好不好?」

「不必了,我現在還不會死的,過幾天就會好些,大夫說,我不吐血就好了。」楚雲的話還沒說完,咳了起來,連咳幾聲后,轉過頭,朝床邊的痰盂里吐出一口鮮血,接着又咳兩聲,又吐出一口血來。

蘇珊連忙接過小尼姑遞過來的毛巾,扶起楚雲,擦了擦掛在楚雲嘴邊的血。「沒想到會這樣,剛吃完葯不吐的。坐遠點,我怕會傳染給你的。」楚雲說着,掙扎著推開蘇珊。

蘇珊抓着楚雲的手不放,抽泣著說道:「不,我不怕你傳染給我,楚雲,我們去醫院吧,我背你去車上,好嗎?」

「不要難為我了,人都會走的,只是早走和晚走。醫院太臟太鬧了,我不去,我要在這裏超度,你告訴她們,要是送我去醫院,我馬上就死。」

蘇珊嚇得連忙答應:「好好好,聽你的,我會告訴她們的。」

「你的話是沒有用的,一定要把話遞給曾志強,讓他去和平正法師講。」蘇珊嚶嚶地哭了起來,連連點着頭。

楚雲不停地流着淚,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我想見多多,在這個世上,只有孩子是自己的……」

蘇珊不停地點頭,流着淚說不出話來。

「跟你說說話,我感覺好多了,蘇珊,千萬別讓人送我去醫院,那樣我會死得更快的……」

蘇珊點點頭,擦著楚雲臉上的淚水,「楚雲,你一定要把身體養好,等多多回來了,我們就帶他來看你,好嗎?」

楚雲目不轉睛地盯着蘇珊,嘴唇哆嗦著,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握著蘇珊的手抖動着搖了搖。

蘇珊覺得再待下去,楚雲會哭得更傷心,這樣會消耗楚雲的體力的。她拿着紙巾擦乾了楚雲的眼淚,把楚雲的手放進了被子裏,輕聲說道:「楚雲,我走了,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

楚雲見蘇珊站起身,又叮囑道:「求你別讓她們送我去醫院,我不去。」蘇珊又俯下身去,輕輕拍了拍楚雲的肩,「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啊。」說完,起身朝外面走,剛走兩步,忍不住回頭看了楚雲一眼,見楚雲仍然在抹淚,又回到楚雲身邊,彎下腰說:「楚雲,別哭了,放心,我會把你的話告訴強哥的,別哭了,多保重身體。」

楚雲點點頭,「多多一回來,馬上帶他來見我,好嗎?」

「嗯,不哭了,好嗎?我走了。」蘇珊又幫楚雲抹乾了臉上的淚水。見楚雲點點頭,便起身朝門外走去。邊走邊告誡著自己不要回頭。走出楚雲的房門,身後傳來了楚雲依依不捨的告別聲。

曾志強在客廳里六神無主地來回走着,見蘇珊流着淚走了進來,馬上迎了上去,「楚雲怎麼樣?」

「情況很糟,她想要見多多,還再三叮囑,不去醫院,她要讓你親口去和法師講,否則以死相逼。強哥,怎麼辦啊?」

曾志強緊皺着眉頭,哀嘆道:「真是固執,都什麼時候了還這樣。有什麼恨和怨,都沖我來啊,為什麼偏要這樣折磨自己呢,唉!」

「她都這樣了,還要服從你啊?你能對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指望什麼?你知道她有多可憐多慘嗎?」

曾志強低下頭,沉默了。

平正法師將蘇珊和曾志強送到了尼姑庵門外。

「有什麼事立即通知我,有一件事我想特意強調一下,靜虛再三提出,不願去醫院,我想大家就聽她的吧,法師,這件事就麻煩您了,給您添麻煩了。」曾志強向平正法師懇求道。

「靜虛跟我提了多次,可我還是想聽你們家人的意見,如果你沒有意見,那就遂她的心愿吧。」平正法師說着,搖了搖頭。

從尼姑庵出來,兩人都陰沉着臉,沒有說話。

車開出一段路,曾志強見身邊的蘇珊依然低頭流着淚,便故作輕鬆地說道:「別想了,妹子,真不該帶你來。你的人生是陽光燦爛的,轉身就忘了這些難過的事吧。這是我的世界,讓這些灰色的東西留給我吧。妹子,你和馮毅好好生活,哥祝福你們。」

「說什麼呢,哥,嗚……嗚……」蘇珊由抽泣變成了毫不掩飾的痛哭。

曾志強心慌起來,急忙將車子開到山路邊上停了下來。

蘇珊哭訴道:「我看見楚雲在吐血,她骨瘦如柴,整個人縮在蚊帳里,她太想見多多,可她不知道多多已……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連自己的骨肉都見不到,可憐啊!我們還要騙她,瞞着多多的事……我真的恨自己沒能說服她上醫院……嗚……」曾志強忽然打開車門,下了車,轉到車的另一邊,拉開車門,一把將蘇珊拉了出來。

蘇珊下了車,掙開曾志強的手,大聲地哭喊道:「別碰我!她的病是會傳染的,我一直握著楚雲的手,我不要傳染給你!」

曾志強扶著蘇珊胳膊的手,用力往胸前一拉,大聲吼道:「說什麼呢?你不怕傳染!哥就怕了嗎?你要得了病,哥陪着你,大不了一起死!楚雲就要離開了,兒子被關起來了,我什麼都沒有了,錢是什麼東西,能買來一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嗎?能給我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嗎?能給我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嗎?能留住楚雲活在這個世上嗎?操他媽的錢!」

蘇珊看着曾志強,哭喪著喊了一聲:「強哥。」

曾志強放下蘇珊,突然跨過山路的護欄,大步朝山的邊緣走去,走到一堆亂石前停下來,看着細雨中模糊的遠山。他的腳下是陡峭的懸崖,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山谷。

「你知道哥的人生為什麼這樣灰色嗎?」曾志強流下了眼淚。

「比起楚雲來,不是天壤之別嗎?我今天從楚雲身上,真正看到了灰色!看到了悲慘!」蘇珊哭喊道。

「夠了!我倒寧可像她那樣,能按自己的意願,離開這個世界。你看,我只要再往前跨一步,我就會先她一步去另一個世界了。」

曾志強的話,讓蘇珊心驚肉跳。她騰地一步跨越護欄,猛地從後面抱住曾志強的腰,臉緊緊地貼在他的後背上哭道:「強哥,我求求你了,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麼辦?我不能沒你這個哥啊!……嗚嗚……」蘇珊的淚水打濕了曾志強的衣服。曾志強慢慢扭過身,將蘇珊擁進懷裏,「沒事,妹子,哥之所以能開車來回在這個山路上跑,就是因為這世上還有我牽掛的人,現在要是沒有你在身邊,哥真的想從這裏跳下去,一了百了。」他抹了一把掛滿了淚水和雨水的臉,把埋在他胸口哭着的蘇珊,往胸口緊緊地擁了擁,一遍遍地撫摸著蘇珊濕淋淋的頭髮,流着淚說道:「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麼痛苦地愛過一個女人,我經歷過很多的磨難,但這段時間是最讓我痛苦的。我深愛着你,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去投入別人的懷抱,還要裝着笑臉祝福你,哥心裏痛啊!」

蘇珊嗚嗚地哭着,用手捂住了曾志強的嘴,「哥,你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天陰暗了些,忽地起了風,綿綿的雨絲變得飄飄揚揚的了。曾志強和蘇珊在風雨中擁抱着,兩人的臉上掛滿了一條條水線,衣服、頭髮已是濕淋淋的。蘇珊打了個冷戰,像只小貓一般依偎在曾志強的懷裏,重複地說着:「哥,不要說了,我什麼都知道。」

曾志強又緊緊地抱了抱蘇珊,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着她臉上的淚水。忽然,他想起了什麼,放開蘇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盒子,打開蓋子,取出一枚羊脂玉佛胸墜,輕輕地掛在了蘇珊的脖頸上:「妹子,哥知道你是信耶穌的,可我還是請了這枚玉佛,讓它來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蘇珊沒有拒絕,沒有躲閃,整個身子在瑟瑟顫抖,幾個月來藏在心裏的感動和此時無法遏制的情愫一起湧上了心頭。她一下子抓住曾志強的手,動情喊道:「強哥……」

曾志強一把將蘇珊緊緊摟進懷裏,喃喃道:「哥愛你,你知道嗎?哥離不開你……」

「我……也是……」此時此刻,蘇珊面對曾志強,第一次說出了心裏話。她的眼睛裏沒一點雜質,臉上沒有一絲忸怩,仰起頭,慢慢地迎上去吻曾志強。「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曾志強瘋狂地吻著蘇珊,從嘴唇到面頰。

忽然,蘇珊痙攣似的渾身一顫,一把推開曾志強,「哥,不能……我已經接受了馮毅的感情,我不能和你這樣……我無法說服自己……」話沒說完,轉身朝車子走去。

曾志強追上幾步,一把拉住蘇珊,「別怕,只要你是愛我的,我來和他談!」蘇珊甩開曾志強的手,「不,你不能這樣,哥,我現在腦子很亂,我們還是回去吧。」說完,打開車門坐進了車裏。

曾志強在車前怔怔地站了一會,回到車上,悵然若失地望着蘇珊,知道蘇珊忽然間變得那麼冷靜,是因為心裏有着馮毅的緣故。他轉過些身體,想再和蘇珊說些心裏話。正準備開口,見蘇珊把頭轉向了車窗外。一句話沒說,嘆了口氣,一踩油門,開車上了路。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曾志強打開了收音機,播放起音樂。車開到服務區加油的時候,曾志強感覺渾身乏力,便和蘇珊一起去了餐廳里,要了杯茶。

馮毅給蘇珊打來了電話,告訴蘇珊他已經出院,問蘇珊什麼時候能回到深圳,是否可以到他家吃晚飯。蘇珊說,現在還在半路上,還不知道幾點可以回到深圳,就不要等她了。

曾志強見蘇珊掛了電話,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茶杯邊的手。蘇珊企圖掙脫,他緊緊拽着她的手不放。

「別……強哥。」蘇珊躲避著曾志強的目光。

「我知道你也愛我,不要逃避好嗎?」曾志強輕聲地懇求道。

「強哥,我……我離不開馮毅……」

「你們……已經……」

「沒有。」蘇珊抬起頭說道。

「我說過,我有耐心等你,只要你給我機會。」曾志強說着,在蘇珊的手上吻了一下。

這時,曾志強的手機鈴聲響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沒有接。這個陌生的電話之前已經打來了數次,他都拒接了。過了幾分鐘,家裏打來了電話。

「曾董,家裏來了兩個警察,找你和阿彬。」林姨說道。

「你好,曾先生,你的司機回來了嗎?」手機里傳來了警察的聲音。

「還沒有,我用我的人格擔保,如果他和這個案子有關聯,我不會讓他逃脫法律制裁的,畢竟,他跟了我很多年了,我相信他的為人。」

「曾先生,我們是執行公務,請你不要感情用事。」

「那是,那是。請相信我,他一回來,我就讓他主動來配合你們辦案,我還是那句話,我用我的人格擔保。」

「好!謝謝,等你的司機回來后,請及時跟我們聯繫。」

「好的,我一定會的。」

曾志強收起手機,一抬頭,見蘇珊一臉疑惑的樣子,便道:「忘記告訴你件事了,昨天下午兩個警察來公司,要我和阿彬配合他們調查你和馮毅被搶劫的案子。阿彬不在,我告訴他們今天回來,所以今天就又找來了。」說着,看了看手機上的電話號碼后又說:「難怪總接到這個陌生的電話。」

「要你們配合?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蘇珊驚訝地問道。

「說什麼有人買兇報復。唉,你看我像那種人嗎?」

「怎麼可能呢?你和馮毅無冤無仇,阿彬更不會,他可能連馮毅都不認識。」蘇珊說完,見曾志強一下子變得沉默不語,便改口說:「好了,強哥,我相信你們!」曾志強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咦,按理說,警察不會隨便懷疑人的,他們調查了一周了,現在三番五次地找阿彬,我覺得這很蹊蹺。」

「那你趕緊給阿彬打個電話。」蘇珊催促道。

曾志強沒有想更多,連忙給阿彬撥通了電話。阿彬已經在回深圳的途中,所以曾志強沒再多說什麼。

曾志強開車再次上路。兩人圍繞阿彬怎麼會成為嫌疑人的話題討論了起來。曾志強對阿彬的信任度有了動搖。他說起自己曾在阿彬面前流露過失落的情緒,也抱怨過馮毅橫刀奪愛,不仁不義……蘇珊則堅信阿彬是清白的。曾志強決定,在送阿彬去見警察前,大家在家裏一起吃頓飯,好好地聊一下。他馬上打電話回家,讓林姨準備晚餐。

下午五點多,曾志強帶着蘇珊到了家裏。林姨說,阿彬剛回來,正在洗手間。曾志強讓蘇珊先在沙發上坐一會兒,他上樓去換件衣服,馬上下來。

蘇珊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了多多打高爾夫球的照片上。

阿彬從洗手間出來,見到蘇珊,不自然地一笑,點了點頭后,去了廚房。片刻,端了杯茶出來,放在蘇珊面前的茶几上。

曾志強從樓上走了下來,看見阿彬后,將警察找他的事說了一下。阿彬沒有做聲。當曾志強說出「鳩山」的名字時,阿彬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目光垂了下來,好像在迴避着什麼。「阿彬,在家裏,你什麼都可以說,這裏沒有外人。」曾志強銳利的目光逼視着阿彬,一下把阿彬震懾得有點不知所措。他畢竟是畏懼曾志強的。「我……我……強哥,對不起……我……」阿彬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阿彬,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現在有房有車,應有盡有,老婆在惠州老家還有片果園,每個周末我都讓你回去和老婆孩子團聚,我問了你很多次,要是想走,我會讓你走,可你說已經習慣跟着我了,捨不得離開我,還說在我身上學會了許多做人的道理,我看你學會了個屁,我會幹這種雞鳴狗盜的事嗎?」曾志強憤憤地罵着。一直看着阿彬的蘇珊,輕聲說道:「阿彬,我有個疑問想問你,你以前認識馮毅嗎?」

「見過一面。」

「他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我瞧不起他,恨他。」

「我不理解這是為什麼。」

「我阿彬什麼也不是,俗人一個。我教訓他,強哥不知道。我是為強哥出口惡氣,為了強哥,我死都願意。如果沒有強哥,我現在還是惠州海邊的一個漁民。我十幾歲時,父親在一次出海打魚后再也沒回來。母親多病,還有三個弟弟和妹妹。為了過日子,我什麼都干。在我走投無路時,認識了強哥。那時,強哥剛創業,我跟着他一起干。後來公司越來越大,賺的錢也越來越多,可強哥始終把我當兄弟,不但負擔了我弟和妹的學雜費,還幫我娘治病,送終。我沒文化,強哥從不嫌棄,我是他司機,可他談生意都帶着我,我知道,強哥這是在栽培我,他說過,不能讓我當一輩子司機……」

蘇珊打斷了阿彬的話,「那你背着他,找人打傷馮毅,難道不是給強哥臉上抹黑嗎?你對得起他嗎?」

「那是因為你!姓馮的小子不仗義。強哥對姓馮的可是有恩的,沒有強哥的提攜,哪有姓馮的今天,他不但不報答,明知道強哥喜歡你,他還偏偏勾引你,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沒有勾引,我們是相愛的。」蘇珊說着。

阿彬瞪眼嘲笑道:「去你的相愛吧!我最瞧不起你這樣的女人,自恃有姿色,有文化,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我從沒見強哥為了一個女人這麼痛苦過!你知道他每天要抽多少煙,喝多少杯酒?再這樣下去他都快崩潰了。為了強哥,我就是要教訓那小子,你說這不是馮毅的錯,那麼這兩刀應該你來挨才對!我知道紅顏禍水專門是害男人的,你害得強哥每天痛苦不堪,害得姓馮的挨了兩刀,像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談愛情!呸!」

「夠了!阿彬,你給我閉嘴!你這個沒腦子的傢伙!這就是你從我身上學到的德性?!我再痛苦也不用你這麼做!你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曾志強話音未落,門鈴響了。林姨從廚房裏奔出去打開門,下午來過的兩個警察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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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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