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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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晚上十一點多,蘇珊回到家,把包丟在柜上,換了雙拖鞋,垂頭喪氣地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大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凱伊從卧室里走出來,滿臉喜氣地問道:「怎麼樣?和王子剛聽完音樂會,開心吧?」

蘇珊沒做聲,沮喪地嘆了口氣。

「怎麼啦?吵架了?」

「唉,比這個更糟糕!險些出人命了……」

凱伊聽完蘇珊的講述,忍不住責備道:「出去散步帶什麼包啊,都是你惹出來的禍。」

蘇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耷拉着腦袋連連點頭,想到躺在醫院裏的馮毅,心裏除了內疚,就是心疼,這種心疼像是在不停嚙噬着她的心。

「如果歹徒用刀逼你脫得一絲不掛,你會怎樣?」凱伊突然問道。

蘇珊愣住了,半晌回答不上。

「人的軟弱是有底限的。」凱伊意味深長地說道。

蘇珊說:「如果要用我愛人的生命做代價,我會犧牲我自己,我會脫。」「偉大的懦夫,你知道嗎?你那樣做,這個男人即使活了下來也未必會感恩和看得起你!」

「無所謂,只要他活着,即便往後成了陌路人……」蘇珊站起來,傷感地說着,離開了客廳。

蘇珊推開貝貝的卧室,看了看睡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的里奧和貝貝,關好門,去洗漱后回到自己卧室,躺在身邊沒有貝貝的床上,感覺有些不怎麼習慣了。半夜裏,蘇珊做了個夢,夢裏看見在一望無際的梨花樹林里,氣色紅潤的楚雲在洗著多多的衣服,自言自語地。突然,天色驟暗,狂風暴雨。她看見楚雲和卡羅琳站在大雨中,她怎麼呼喚楚雲,楚雲都沒有理她,只顧跟卡羅琳說話,淋得渾身濕透,像只落湯雞。她追上去抓楚雲,楚雲忽然在她眼前消失了……她大喊一聲「楚雲!」驚醒了,滿頭全是冷汗。她坐起來,打開床頭燈,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一看,正好三點。她想着剛才的夢,心裏一陣寒慄。因為下午的遭遇,她竟然忘記了給曾志強打電話問楚雲的情況了。她靠在床頭,忍不住給曾志強發了個信息:「強哥,你去看過楚雲了嗎?」

兩分鐘后,她看見手機信息提示燈閃爍著,忙打開一看,是曾志強的回復:「去了,楚雲情況很糟,一言難盡。」

蘇珊猶豫片刻,寫道:「現在方便說話嗎?」

不一會兒,曾志強打來了電話。

「你……怎麼還不睡?」曾志強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床上。

「你怎麼還不睡?」蘇珊的聲音嗡嗡的,像是剛從被窩裏出來的。

「楚雲的情況很不好,我答應過平正法師二十四小時不關機的。」

「啊!」蘇珊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忙問道:「強哥,楚雲怎麼樣啊?」

「她病得很嚴重,常吐血什麼的,又死活不肯上醫院,只肯吃些中藥,庵里也沒辦法。」

「你看到她了嗎?」

「沒有,她還是不肯見我。」

「哥,上午我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關機了。下午馮毅出事了,現在還在醫院裏。」

「怎麼了?」

蘇珊簡單地把事情經過說了后,曾志強問道:「你們去公園的路上,有沒有看到騎摩托的人在後面跟着?」

「我沒有留意。明天我問問馮毅。」

「睡吧,這點很重要,你是畫畫的,近距離見過這兩個人,你可以憑記憶把這兩個人粗略地畫一下,警察會先把有搶劫盜竊前科的人的資料拿出來核對的,其實這個案子是很容易破的,要不了幾天時間,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啊!哥,我怎麼沒想到,明天我去警察那裏,把這個想法告訴他們。」「好了,睡吧,不要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

「嗯,我聽你的,馬上就睡,你也休息吧。」

「嗯,好的。」

蘇珊躺下來,獃獃地望着天花板,想着楚雲,發誓這個周末一定要去看她。又想到馮毅的傷口,現在麻藥過了,一定很痛……想到剛才曾志強說話的語氣,像個兄長……想着想着,便睡著了。

早晨,蘇珊起床走到客廳,見安迪從洗手間出來。他今天打扮得非常顯眼,身上又噴了好聞的T-Rose香水,那頭美麗的金髮,沒像往常那樣在腦後束著,而是披在了肩上。

「喂!老兄,什麼日子?聖誕還沒到啊!」蘇珊看了安迪一眼,朝洗手間走去。「親愛的,明天我就要插上翅膀成為一個自由的人,為我幸福的人生打開新的篇章!」安迪像朗誦一般地說道。

「我妒忌!」凱伊衝過來,用手輕輕掐住了安迪的後項叫道,「你不可以這麼殘酷地拋棄我們這些可憐的姐妹,我們也有尋找幸福的權利,雖然我沒有T-Rose香水,也沒有你美麗的金髮,可是在上帝面前,我們是平等的,羅切斯特先生!」凱伊學着電影里的台詞,對安迪說道。

蘇珊在洗手間里叫了起來:「求求你們了,別下樓去,在廳里等等我!每次我最後一個上車,都是因為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傢伙霸佔了洗手間,害得我現在還沒完成三部曲!」

「快點!修道院的鐘聲響了,修女的晨課開始了,只有修女蘇珊,還在洗手間里磨磨蹭蹭地打扮!所有的一切,只為吸引那個該死的約翰神父!」凱伊像在演話劇似的,在廳里抑揚頓挫地朗誦著。

蘇珊在洗手間里連連叫道:「好了好了!」她實在不願意安迪和凱伊在樓下車裏等待她,因為即使凱伊只比她快兩分鐘坐進車裏,也會揶揄她「比烏龜爬還慢!」。上午,公司設計部門裏很熱鬧。上周在蘇珊和凱伊的倡議下,設計部門為安迪的變性手術費進行了一次募捐活動。今天凱伊通知大家中午聚餐,給安迪餞行。在這件事情上,查爾斯也很慷慨。他覺得蘇珊和凱伊出面號召,作為公司的頭,也應該寬容地理解和善待員工。他在辦公室里和安迪暢談了很久,希望安迪以後還能回到公司來。安迪答應在手術完成後,即使不回到深圳的公司工作,也會到芝加哥CYK總公司去工作,查爾斯說:「CYK的大門對你是敞開的。」

安迪是幸運的。來公司的幾個月里,蘇珊和凱伊為他在設計上提供了寬鬆的環境,讓他有了很大的創作想像空間,使他設計的作品一直飽含激情,深受客戶的喜愛。

中午,在公司的一處休閑區里,長桌上擺着許多「必勝客」的比薩和沙拉。設計部門的人陸陸續續地進來了,蘇珊和喬伊忙着給大家倒可口可樂,查爾斯來到后,大家坐了下來。

凱伊作了個簡短的演說:「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是給我們的安迪送行,他明天就要回美國了。安迪與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卻一直孤獨地掙扎在不幸的角落裏,他雖然是男人的身體,卻有着女人的心理,他渴望能夠成為我們的姐妹。所以,我支持他,也為在座各位伸出的援助之手而感動,謝謝大家!」

安迪站起來,眼睛裏含着淚,向大家鞠躬致謝。

查爾斯笑着問道:「安迪,你再回來時,我們叫你什麼名字?」

「安妮。」安迪說完,在大家的掌聲中紅了臉。

蘇珊豎起拇指,「好!我喜歡這個名字,你明天要走了,我們現在就開始這麼叫吧,不然以後別人叫你『安妮』時,我還四周環顧;『咦,叫誰呢?』」在大家的笑聲中,有人親切地喊起了「安妮」。

「討厭!烏龜都比你反應快。」安迪推了蘇珊一把。

凱伊笑道:「Oh!親愛的,我怕你以後不回CYK,而是去荷里活和妮可·基德曼演了。」

「那真該祝賀了,這也是我們CYK的榮耀啊!」查爾斯笑道。

安迪再次起身,向大家致謝。他臉色紅潤,眼睛裏含着淚水,連長長的睫毛也像在水裏浸泡了一樣,濕浸浸的。看得出,他很激動,也很幸福,因為他被身邊的人認可了,感覺到了「做女人」的榮耀。

第二天,安迪回美國去了。

下了班,蘇珊急匆匆地打了的士直奔醫院。

蘇珊走進病房,見馮母在給馮毅喂湯。馮毅的精神看起來好了些。

「怎麼樣啊?還疼嗎?」蘇珊上前摸著馮毅的手,關切地問道。馮毅點點頭。馮母說:「能喝湯了,他很喜歡喝。丫頭,你也喝碗。」說着,放下碗,起身要幫蘇珊盛。蘇珊連忙說道:「不,伯母,我等一下出去隨便吃些。」

馮毅急了,輕聲道:「丫頭,別出去吃,給你帶了飯。」

馮母笑道:「傻小子,岔輩啦!」邊說邊給蘇珊盛了些飯菜。

蘇珊在馮毅和馮母的注視下,尷尬地吃着飯,感覺自己在享受着不該有的待遇似的。她匆匆吃完后,馮母收拾起碗筷放進籃里,離開時告訴蘇珊,馮毅的父親晚上會來陪夜的。

馮母走後,蘇珊撫著馮毅的臉龐問道:「傷口痛嗎?」

「嗯。」

「我能看看嗎?」

「什麼也看不到,在紗布里。」

蘇珊低下頭,貼近馮毅的臉龐,呢喃道:「唔,可憐的狗娃。」

馮毅傻傻地笑着,說:「為你受傷,真好!」

蘇珊捏了捏馮毅的耳朵,嗔怪道:「傻子!把人家嚇得要死,你卻……」「不然我們到現在還停留在牽牽手的階段上,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近你呢,呵呵……別看傷口,傷口太可怕,會嚇着你的。」

「不嘛!人家要看嘛!」

蘇珊的話讓馮毅一陣衝動,伸手想去抱蘇珊,「哎喲」一聲,傷口疼得他大叫起來。

「怎麼啦?疼了吧?」蘇珊着急地問道,見馮毅「呵呵」地笑着,便拿起毛巾幫馮毅擦起臉來。

就這樣,在整整一星期里,蘇珊每天下了班,便朝醫院跑,幫馮毅刮鬍子,洗臉。兩人在一起卿卿我我,話多得沒完沒了,感情也日趨濃烈。

周六一大早,蘇珊打扮得漂漂亮亮,準備這個周六和周日哪裏也不去,好好地陪馮毅,因為馮毅周日就要出院了。

突然,蘇珊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曾志強的電話,馬上按鍵接聽。

「妹子,多多被判下來了。」

「啊?怎麼這麼快?」

「一個多月了啊!去少管所勞教兩年。」

「……啊!」

「我今天被批准去看他。」

「哥,我也去吧。」

「好的。我一會兒來接你。」

蘇珊放下電話,給馮毅打了個電話說有事,下午去看他。

曾志強開車接了蘇珊,前往看守所,沒走多遠,前面不知是出了交通事故,還是在修路,車開得很慢,走走停停。車流緩緩地由四個車道往兩個車道上匯聚。車內,音響里重複地唱着Dido的,渲染著一種悲傷的氣氛。蘇珊忍不住發問道:「哥,你知道這歌在唱什麼嗎?」

「不知道在唱什麼,感覺這歌很悲。我喜歡這碟,因為是你給我的。」

「換了吧,聽得我心裏特別難受。」蘇珊輕聲說道。

曾志強換了一張,說:「還是聽聽我年輕時喜歡的歌吧。」

蘇珊點點頭。

音響里傳出了蔡琴的。車速很慢,邊上不停地有車插隊進來。「我很喜歡這首歌,我是個戀舊的人。」曾志強說着,側過臉看了一下蘇珊。「我每次坐你的車,都聽你放這首歌,原來你是戀舊啊。」

「我並不是留戀過去,是無法忘記那些事,妹子!我做過最底層的苦力,那是你無法想像的……」

「哥……我很想知道……」

「這首歌,很容易讓我想起東京郊區的一個小站。在日本時,我經常在那裏乘車去東京,你知道哥是去做什麼工作嗎?……背死人!」

「啊!」蘇珊一臉的驚恐。

「在日本的兩年裏,哥除了背死人,什麼苦力都做過,第一桶金也是這麼挖到的。」曾志強說着,輕輕跟着歌聲哼了起來,「不知道我的人生列車是在什麼時候開出了站,只知道當我發覺的時候已經在車上,也許每個人都一樣,必須在喜怒哀樂之間,歷經一個又一個人生第一站,尋找生命的答案……」

蘇珊看着曾志強,極力想讀懂他眼睛裏混雜着的或憂傷,或感慨,或頹唐的複雜情緒,但都是徒勞的。

「那時,我孤獨極了,總幻想着有一天會和像山口百惠似的日本女孩不期而遇,可是,沒有,一個個擦肩而過的都是小眯眼、蘿蔔腿、蒜頭鼻的日本女孩……」曾志強說着,苦笑了一下,「呵呵,就是這些長得很醜的女孩,也不會朝我望一眼,因為我一身臟衣服,滿身的汗臭!」

蘇珊天真地說:「那你不能穿得體面點?」

「體面?哈哈!穿着西裝革履,提着公文包去干體力活,去背死人?妹子,你真可愛!」

突然,蘇珊見曾志強的左手顫得很厲害,忙問道:「哥,你的手怎麼啦?」「想起日本的生活,我的手有時就會控制不住地顫抖,也許是心裏緊張的緣故吧。日本人認為電梯是活人用的,死人不吉利,不能使用,十幾層幾十層的往下背,不能歇腳,有人在後面盯着……有許多次背的是被殺的人,那場景慘不忍睹,警察拍完照,叫你用屍袋一裝,背下去,呃……飯也吃不下……」

「哥!別說了,我怕……」蘇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沒什麼可怕的!我見過太多黑暗的東西,但還是喜歡善良和陽光。」曾志強的臉上又露出了堅毅的笑容。他把方向盤一打,車拐進了輔道,不一會兒,找到了一個出口,繞道快速行駛起來。

一個多小時后,車停在了看守所的門口。

曾志強在門口辦理了探視手續,在民警的指引下,帶着蘇刪穿過一條狹窄的長廊,來到了一間有鐵柵欄的屋裏。兩人等了一會,多多被民警領到桌前,在蘇珊和曾志強對面坐了下來。蘇珊看到多多,心裏一驚,發現多多面色白了,人也瘦了不少,以前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驕橫氣沒有了,只是眼睛裏還帶着些許怨憤的神情。多多看了蘇珊一眼,輕輕叫了聲「阿姨」便低下了頭,沒有理會曾志強。「多多,你瘦多了。」蘇珊心裏一酸,眼裏噙起了淚水。

多多抬了一下眼帘,碰到曾志強那嚴厲的目光,迅速垂了下去。

「阿姨,有空去看看我媽媽,我最近總夢見她……」多多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多多,你媽媽的情況不太好……這兩天我就要去看她的。」蘇珊說着,情不自禁地伸手穿過鐵柵欄,摸了摸多多低垂的頭。

多多抬起頭,眼睛裏淚光閃閃的,他朝曾志強看了一眼,見曾志強鐵青著臉,又把頭耷拉了下去。

「多多,對不起,阿姨真的很自責,那天應該把小雪安頓在我那裏的……」蘇珊話未說完,多多就打斷了她的話頭,「阿姨,不怪你,小雪根本不是廣州人,她是從潮州去廣州打工的。住在廣州的表哥家裏,她表哥很愛她,那天帶了一伙人來找她的,正是她的表哥。其實,小雪一直是在騙我。」

「怎麼會是這樣?那她為什麼還要離開她表哥?」蘇珊吃驚地問道。

「她表哥的媽媽和她媽媽是親姐妹,不允許他們上和她認識了兩個月,她知道我老爸有錢,就告訴我她爸去年死了,生病背了一身債,媽媽又身體不好,所以她無法繼續學業。我們視頻聊天,我見她長得漂亮,就喜歡上她了,給她卡上打過好幾次錢,手提電腦都賣掉了。後來,警察告訴我,她說的全是假的。」「那她表哥那伙人怎麼找到你們的?」蘇珊問道。

「小雪說,她男友常帶一伙人去威脅她媽,要分手費,說是她父親去世前,她男朋友也出過醫藥費,我就答應跟小雪男友談判,那天是他們約的地方,大家談妥五萬,但我說五萬分五期給,一次拿不出,他們不幹,吵著吵著就打起來了。」「你哪來五萬?」曾志強厲聲問道。

「我卡上有八千多,又跟朋友借了些,湊足一萬作為第一期給他們的。那晚,一萬就在小雪的包里,本來想談好后給他們的,誰知道打了起來……後來警察抓我們的時候,小雪也不見了。」多多懊喪地說着。

「那天在餐館我見小雪總躲着我的目光,我心裏就有點懷疑,我怎麼提醒你的?叫你把精力放在學業上……」蘇珊忍不住嘮叨了起來。

「她以為你是我親姨,所以有點怕你,還說我們長得很像……」多多解釋著,被曾志強不耐煩地打斷了,「你這段時間關在裏面在想點什麼?比曠課逃學泡妞,苦多了吧?」

多多不說話了,低頭流着眼淚。

蘇珊皺着眉頭,斜睨了曾志強一眼,拉了拉曾志強的衣角,叫他別說了。「唉!就怕你出來后,見不着你媽了啊!」曾志強重重嘆了口氣。

多多抽泣了起來。

曾志強訓斥道:「現在哭有個屁用!像你這樣不學無術的人,卡上一分錢沒有最好!等你出來后就什麼也別指望了!我一個子也不會給你,你自己去建築工地打工!看看這個世上掙錢有多苦多難!」

蘇珊見多多低頭抹着眼淚,心裏難過極了,安慰道:「多多,在裏面要好好表現,爭取早日出來,阿姨相信你,你是個善良的孩子。阿姨有空就會來看你的。」多多重重地點點頭,說:「阿姨,我知道了。」

探視結束,多多在一位民警的帶領下起身走了。蘇珊望着多多的背影,心裏難過得想大喊「多多」,當民警打開門,示意多多出去的時候,多多轉過頭,望了蘇珊一眼,那目光哀怨、留戀,還帶着幾許自責,蘇珊捂著臉,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從看守所出來,蘇珊和曾志強坐進車裏,一直沉默著。蘇珊不停地流着淚,「強哥,多多太可憐了,他還小,兩年在裏面要吃多少苦啊。強哥,等他出來后,多給他點家庭溫暖啊……」

「家庭溫暖?有幾個孩子一個學期里糟蹋掉兩部筆記本電腦的?有哪個十七歲孩子隨隨便便就把一萬元給人的?他想要什麼得不到?還缺乏溫暖?」曾志強吼道。「夠了!錢錢錢!你就知道錢!錢能買得到親情,買得到溫暖嗎?」蘇珊忽然激動起來,抹着眼淚,大聲搶白道,「對多多你要麼動用武力,要麼任他揮霍,管不住就對他經濟制約,這是教育孩子的方式嗎?」

蘇珊一呵斥,曾志強的口氣軟了下來:「好了,現在你的說話口氣,簡直就像第二個楚雲。」說着,望了望蘇珊,覺得眼前這個訓斥自己的女人,就像是自己家的人一樣。

蘇珊望着車窗外,不再說話。她意識到剛才自己失態了,心裏自責道:自己有什麼資格指責曾志強,自己對多多又盡了多少心?多多勞教了,他心裏肯定也難過,應該安慰他才對的。

「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教子無方,全是我的錯,我現在改正,也許還來得及,他還年輕,吃點苦沒什麼的,你別傷心了。」曾志強握住蘇珊的手,輕聲說道。蘇珊抽出手,從包里掏出紙巾擦着眼淚,「對不起,強哥,我不該對你大吼大叫,是我不好,真對不起。」

曾志強的臉上露出了些笑容,拍了拍蘇珊的肩,說道:「傻瓜,做妹子的罵哥幾句沒事的,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你罵得對。餓了吧,想吃什麼?哥帶你去吃。」蘇珊看了看車上的表,已經是午餐時間了。她忽然想起了馮毅,正猶豫着,曾志強調侃道:「和自家哥在一塊吃頓飯總可以吧?你還沒有進他家的門啊。」蘇珊臉一紅,「你想吃什麼。我們就去吃什麼。」

「真的?那我們去吃福建沙縣小吃。」

「好吧。」

曾志強一邊發動車,一邊笑道:「哈哈!傻瓜,哥怎麼能帶你去那種地方吃呢?我還怕你在凱伊面前罵我小氣鬼。」

剛才天還晴朗朗的,這會兒下起雨來了,這雨不大,像霧似的,絲絲縷縷纏綿不斷。曾志強在餐館邊上停好車,下車後走到蘇珊坐的一側,打開車門,脫下外套,將衣服披在蘇珊身上,兩人快步走進了「鶴港」日本料理餐館。

在迎賓小姐的引領下,兩人上了二樓,在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裏全是從大連空運來的海鮮,我想你肯定會喜歡的,陪我喝一點清酒怎樣?」曾志強看着菜譜說道。

蘇珊翻看着另一本菜譜,沒拒絕,說了聲「少點些啊」,忽然問道:「哥,你很喜歡吃日本餐嗎?」

「不,如果是日本人開的餐館,我不可能進去。」

「那你為什麼來吃日本料理?」

「感覺你喜歡。你上次不是和馮毅在吃日本料理時遇見多多的嗎?」

「你去日本生活了幾年,喜歡日本嗎?」

「不,很不喜歡。在那個國家,你會看到許多點頭哈腰、貌似謙卑的人,那其實只是表面,骨子裏完全不是那回事,我們看到的日劇,是拍給傻瓜看的,所謂的倫理道德,哈哈,狗屁!我在那裏看到最多的就是那些齷齪的嘴臉,鄙視的目光。」曾志強感嘆道。

「我去東京旅遊過一次,在那裏轉機過幾次,對日本了解不多。我感覺那裏的國民很敬業,但物價非常貴。」蘇珊說道。

「在日本,你能不敬業嗎?那地方連狗都要為一塊骨頭疲於奔命。像多多那樣,就該去那種地方,讓他知道我當年是怎麼過來的,他今天吃到的餡餅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服務員把酒和生魚片都拿了上桌,兩人開始吃了起來。

「那個國家人與人等級分明,國民素質很嚴謹,這也是他們能快速發展的原因之一,可是那段侵華史,使我怎麼都無法喜歡那個國家。」曾志強說着,夾起一塊生魚片說道,「他們的處世態度都很冷酷,就如他們的飲食一樣血腥,喜歡生吞、活剝!」「唔……我不吃了……我這麼愛吃生魚片,你不也將我罵進去了?」蘇珊把夾起的魚片放進碗裏,皺起了眉頭。

「哦……不說這些了。明天我必須去看楚雲,我找醫生給她配了些葯,現在只能做到這樣了,我連面都見不到,還能做什麼?」曾志強喝了口酒,嘆道。「我也去,我想辦法見到她,好好勸勸她。」

「那太好了,其實你上次就該去勸勸她的,可是……所以我現在都不敢叫你一起去了,怕你又為了馮毅……」曾志強話沒說完,便停下來看了看蘇珊的臉色。蘇珊沒有說什麼,把杯里的酒一口喝盡。曾志強看看自己的酒杯,笑道:「清酒兩小杯一點感覺也沒有,不過,要送你去醫院看情郎,我還是不喝第三杯了。買單,走人!」

說完,招呼服務員過來買單。

「強哥,我們明天幾點出發?」

「和今天一樣,早點吧,早去早回,下午早點回來,好讓你的情郎放心嘛!」蘇珊嘟著嘴責怪道:「你說話正經點,討厭你油嘴滑舌的!」

曾志強將蘇珊送到醫院門口,望了一眼小雨中匆匆奔進醫院的蘇珊,猛踩一腳油門,開車飛一般地駛離了醫院。

因為公司有售樓業務,所以周六不放假。下午時,曾志強回到辦公室,剛坐下不久,秘書就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兩位警察,秘書退出去后,兩位警察出示了證件,他有些不知所措,忙問道:「二位有什麼事嗎?」

「是曾志強先生嗎?」

「是的。」

「我們來請你和你的司機協助我們調查一件案子。」

「想了解什麼?請坐下說,我可以在這裏告訴你們。」

「請把你的司機也叫來吧。」

「對不起,我的司機回惠州了,明晚會回來。如果你們需要,我現在就通知他回來。」

兩位警察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說道:「那不必了。」

另一位警察拿出一張照片,遞到曾志強的手上,「認識這個人嗎?」

「不認識。」

「這兩個呢?」

「不認識!我怎麼可能認識這種小混混呢?」

「上周在梧桐山公園發生了一起行兇案,這兩個人對一對青年男女實施了搶劫行兇,男的為保護他的外籍女友被這兩個人刺傷,現在還在醫院治療,從作案現場和我們一周來的調查分析,這是一起買兇報復的惡性案件。」

「我們通過對目擊證人和受害者的了解,在公園停車場的監控錄像中查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影像和摩托車車牌,現在這兩個犯罪嫌疑人已經被我們抓獲。他們供出,是一個叫鳩山的人,給他們一萬元指使他們乾的!」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警察拿出了第一張照片遞給曾志強,「這就是鳩山。」

「我的老天爺!我向祖宗八代、觀世音菩薩發誓!我對此一無所知!如果我幹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全家就不得好死!」曾志強看了照片,着急地發着毒誓。「曾先生!我們只是在調查案情,你不用大吼大叫地發毒誓,如果案情與你有關,發再多毒誓也是無用的。」

「我是做大事的人,請你們相信我!」

兩位警察起身和曾志強握手告別,一位警察臨走時囑咐道:「如果你的司機回來了,請你通知我們,謝謝你的配合。」說着,給了曾志強一張名片。

曾志強將警察送出門后,整個人窩靠在大班椅里,雙腿架在桌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想着警察說的每句話,再想到蘇珊告訴過他的被搶劫經過,覺得整件事情很蹊蹺。他拿起手機,剛撥了阿彬的手機,馬上又按掉。他想,如果是阿彬乾的,他是為什麼?阿彬和蘇珊和馮毅無冤無仇,不可能去做這種傻事。

秘書敲門進來,輕聲問道:「曾董,四點半的董事會還照常開嗎?」

「找個什麼理由,不開吧。」

秘書點點頭,正準備離去,聽見曾志強咳了起來,馬上走過來給曾志強倒茶。「曾董,剛才我聽財務室小吳說,問題出在龍崗那塊地皮,所以下周一稅務局的人還要來……」

曾志強揮揮手,示意秘書出去,秘書識趣地走了。

曾志強又想了想阿彬的事,實在想不明白,搖了搖頭,拿起筆,在紙上塗鴉起來。他連寫了三遍「楚雲」,又寫了個「庵」字,嫌寫得太難看,又寫了一遍。曾有個測字先生對他說過,無意中隨筆一寫,便是心中所念,一定會有事情發生。他心想,把楚雲這兩個字拿去讓那個人測測,但願楚雲不會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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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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