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二十五
馮毅幾次想把自己過去的事情跟蘇珊說說，但都被蘇珊有意無意地扯開了，蘇珊似乎對馮毅的過去沒什麼興趣。要不是今晚蘇珊一激動，沒話找話地問起馮毅的婚姻來，馮毅依舊沒得機會說。在馮毅看來，他和蘇珊交往，總得讓蘇珊曉得他的來龍去脈，是好是壞，是孬是強，也能給蘇珊有個明辨，留個印象。
其實，三十來歲的馮毅，還真沒什麼上天入地的複雜經歷，除了離過一次婚，一直也是平平穩穩，順順噹噹的。時常掛在馮毅嘴上的，是他的繼母。
馮毅是在新疆建設兵團長大的。在他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了。那時，他姐姐七歲，弟弟才三歲。後來，也就是他上小學的時候，父親重新結了婚。從此，他們姐弟三人有了一個繼母。
父親在另外一個連隊里教書，路很遠，一個星期才能回家一趟。繼母來后，既要照料他們年幼的姐弟三人，還得乾田間地頭的農活。雖說繼母也是從甘肅農村來的，但身子骨卻矮小瘦弱。剛來那會兒，正是冬末初春的時候，從冰山上融化下來的雪水特別冷，繼母站在刺骨的水裏，整日整日地在田裏灌溉，從此落下了風濕性關節炎。後來一到陰天落雨，繼母的雙腿就酸疼得走不了路，重的時候甚至下不了床。繼母捨不得花錢去醫院看病，也不肯去抓藥，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他們姐弟三人身上。每天夜裏，繼母把他們三個孩子弄上床后，便開始納鞋底，做衣裳。一做就是半夜三更。許多年裏，他們三個孩子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繼母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那些年裏，日子過得很艱難，繼母從未喊過一聲苦，抱過一次怨，為了他們姐弟，繼母沒生自己的孩子。
在他們姐弟三人心裏，繼母就是他們的親生母親。馮毅之所以選擇到深圳工作，在深圳買房子，就是考慮到深圳的天氣暖和，能慢慢把繼母的風濕性關節炎養好，讓已經年邁的父母在他的身邊頤養天年。
馮毅的辦公桌上一直擺着一個小相框，裏面鑲著一張繼母來深圳后拍的照片。這會兒，馮毅拿着相框邊看邊摸，就像端詳著一件心愛的寶貝一樣，眼睛裏閃著光亮，嘴裏自言自語：這麼多年，她真的很不容易啊。
馮毅是個健談的人，但說得最多的，還是他的繼母。蘇珊原本是個不喜歡聽陳年舊事的人，這會兒，她聽得入了神，心裏邊為馮毅的繼母，也為馮毅的孝心暗暗感動。她有些明白了，以前她不喜歡聽別人的故事，那是因為那些人與她沒瓜葛。她覺得和馮毅聊天，有一種與親人敘舊的溫馨。
不知不覺，已是晚上十點多鐘了。從馮毅的工作室出來，蘇珊很自然地挽起了馮毅的手。
蘇珊回到家裏，依舊有些陶醉，哼著小曲沖完涼上了床，臉還紅撲撲的。屋裏很靜，靜得能聽到睡在邊上的貝貝的呼呼聲。他到家了嗎？她腦子裏忽然閃出個問題來。應該還在路上吧，她又自個兒把問題給解答了。她心裏一樂，幡然意識到自己對馮毅有了念想。
她知道現在是睡不着了，起身來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心裏又記掛起多多來。她想，這個叛逆的孩子，這樣放羊似的在外亂跑，指不定就會出什麼事。得和曾志強說說，讓他多花點心思在多多身上。她撥通了曾志強的手機，但手機里沒有應答，又撥了兩回，還是沒人接聽。她看了看鐘，已經晚上十一點半過了。想到多多這幾天曠著課去給女友找房子，心裏實在不安，猶豫了一下，又撥打了曾志強的電話，這回曾志強接了電話。
「hello！強哥，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你。」
「嗯……怎麼了，貝貝又病了？」
「沒有，強哥，我想跟你談談多多的事。」
「哦，喝多了，明天聊吧。」
「哦，強哥，有空多關心一下多多吧……」
「別……別提他！我現在難……難受着呢。」曾志強沒等蘇珊說完話，就大著舌頭搶話說，說完，也沒聽蘇珊回話，便掛了電話。
蘇珊感到今天曾志強有點反常，說話很不耐煩。心想，他平時喝多了酒，話很多的，今天怎麼啦？好像不願和她說似的。她放下電話，從客廳走到陽台，站了幾分鐘，又回到客廳里，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沒做完，可又想不起要做什麼，心裏沒著沒落的。對了，給多多打電話，問問他是不是回學校了。她心裏一亮，覺得這才是她現在要做的事。於是，她從自己的手機里找出多多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但多多的手機已經轉入了秘書服務台。她闔上手機，想了想，又打開手機信息欄，準備給多多發個短訊，這時多多的電話打了進來。
「喂，阿姨，剛才你打我電話啦？」
「是啊，多多，你現在在學校宿舍里嗎？」
「沒有，學校里怎麼可能這麼晚不關機啊？會吵著同學睡覺的啦！」
「那你在哪裏啊？我很擔心你。」
「我住在一個同學家裏，他爸爸在國外，媽媽也出差了，我剛才在沖涼呢。」「多多，我心裏不踏實，怕你有什麼事。多多，你明天一定要去上學，成績不好沒關係，可以補回來，至於出國或去哪裏，我們再商量，不要自作主張，好嗎？」蘇珊語重心長地勸著多多。
電話那頭，多多喘著粗氣，敷衍地回道：「阿姨，太晚了，不說了……」話音未落，手機里傳來女孩子嬌柔的責怪聲：「嗯……討厭，快點嘛……啰嗦那麼多，煩不煩啊……叫你別打……」隨後，手機突然掛斷了。
蘇珊聽到手機里「嘟嘟嘟」的聲音，嘆了口氣，收起了手機。她呆坐了一會，又想回卧室睡覺，又想等會兒再給多多打個電話，拿不定主意。這時，手機「丁零噹啷」響起了短訊鈴聲。她打開一看，有兩條短訊。一條是馮毅發來的：「丫頭，睡個好覺，做個美夢，晚安！」另一條是多多的：「阿姨，對不起！等一會我給你打電話。」她這會兒不能去睡覺了。不過，想到多多待會兒還會來電話，倒是稍許定心了點。她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換了幾個台，沒找到合胃口的節目，又一個台一個台地換，還是沒找到想看的東西。半個多鐘頭過去了，多多還沒來電話。她去了卧室，給貝貝蓋了蓋毛巾被，不敢久留，怕多多來電話，把貝貝給吵醒了，又趕緊回到客廳。這樣來回了幾次，她便焦急起來，看了看手機，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心裏直嘀咕，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來電話啊？她在客廳里亂轉，一抬頭，看到了楚雲的供佛台。佛台許久沒了香火，已經結了些塵灰。她走到佛台前，從台下面找出一袋香，挑出幾根，點燃后插在香爐上，學着楚雲的樣子，雙手合十，對着佛邊拜邊說：「楚雲，實在是對不起你，我對多多關心得太少了，強哥也管不住多多，希望你能見見多多，好好說說他……拜託菩薩把我的想法傳遞給你吧，拜託！拜託！」
不知道是不是佛顯靈了，蘇珊剛拜完，茶几上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她一激靈，轉身衝過去，接起了電話。
「多多！」
「阿姨，對不起，晚了點，知道你沒有等到我的電話是不會睡覺的。」
「多多，聽話，明天回學校上學吧，小雪沒地方住，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不要為了找住處把學業耽誤了呀！」
「阿姨，你別管這事了，我真的不想再讀了，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小雪身上，我怕她男朋友找到她再打她，我要好好保護她，一刻也不能離開她。」
「多多，總這樣守着也不是個事，她父母可以保護她，也可以找警察啊。」「阿姨，她男朋友有一幫小混混，在他們那裏很猖狂的，她父親去年過世了，家裏就她媽媽，還有心臟病。」
「多多啊，你年紀還小，社會閱上認識的，沒有深交，許多事要多想一想，阿姨真是為你擔心啊！多多，你在抽煙嗎？我怎麼感覺你在抽煙？」蘇珊聽到多多重重的吸氣和吐氣的聲音，猜想他是在抽煙。
「是的，阿姨，不用擔心，抽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上認識兩個多月了，她是個好女孩，對我很坦誠，什麼都告訴我。阿姨，媽媽出家后，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真心相愛就要彼此珍惜，所以我要好好對待小雪，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多多的言言語語都是大人一般的口氣，說得蘇珊插不上話。忽然，多多不出聲了，隨之而來的是小雪由遠及近的笑聲。蘇珊正要說話，多多慌亂地說：「阿姨，不早了，休息吧，小雪到陽台上來叫我了。」蘇珊「哦」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句告別的話，多多就掛了電話。
蘇珊回到卧室，覺得很疲憊，躺在床上，又沒有睡意。不知為什麼，這時候她特別想和凱伊聊聊多多的事，想叫凱伊幫她出點主意，可是轉眼一想，凱伊的兒子Jacky還不如多多。
她竭力想讓自己的心靜下來，便閉着眼睛，不再去想多多的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覺得眼前有了光亮，心想，這閉了眼，怎麼還看得見亮啊？其實，她不知道，她閉着的只是眼皮，眼珠子還沒歇著。她睜開眼睛，原來窗外有了亮光，天開始泛白了。
凱伊和安迪已經在車上等了一會兒，蘇珊才匆匆忙忙來到樓下。她鑽進車裏，二話沒說，便眯縫着眼仰頭靠在座位上，打起盹來。凱伊搖了搖頭說：「Oh,boy！你總是晚上不想睡早上不肯起，雖然傑夫滾蛋了，我們自己也要自覺啊。」
「是——總經理總管大人——」蘇珊拖長音調喊了一聲，接着抱怨道，「看來你坐上傑夫的位子，我一樣沒什麼好處，想晚點起床只能是個夢想了嘍。」「啊？晚點起床？那天天讓我和安迪等你？」
「蠢！像在美國一樣，上午晚一個半小時上班，下午晚一個半小時下班，這樣避開了上下班高峰，也不耽誤什麼，多好啊！」蘇珊說完，打了個哈欠。
「我贊成！一百個贊成，我們又不是下地做農活，非得要早出晚歸啊。」前座的安迪轉過頭來迎合道。
「呵呵，看來我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調整作息時間，不過，這隻適合你們設計部門，但工作可不能放鬆哦。」凱伊一本正經地說道，儼然一副總經理的口氣。蘇珊來了精神，抬起頭說：「總經理，為了我的幸福，你一定要把它實現呀。」說完，又倒頭眯著。
「知道了，小東西，這麼點要求，就是你的幸福啦？有個男人寵著，那才是你的幸福呢。」
蘇珊閉着眼睛一笑，正想說話，手機的短訊鈴聲響了。她拿出手機，打開一看，是馮毅發來的。點開收件欄，先跳出五個可愛的笑臉，接着是：「早上好！希望你每天都有一個好心情。」她一邊看一邊笑，剛才滿臉的睏倦，這會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馬上給馮毅寫短訊，寫了幾個字，沒寫下去，乾脆撥打了馮毅的電話。
「謝謝你給我一個好心情，在上班途中了嗎？」
「沒有，我上午不去公司了，十點鐘直接去你的強哥那裏談設計方案。」「嗯？我的強哥？怎麼酸酸的啊？」
「不酸，強哥是鑽石王老五，誰敢酸啊？」
「哦，昨晚還很紳士，今天怎麼換了個人似的？」
「哈哈！我今天要去面對你的強哥，可能有點自卑吧。今天曾董叫我上他辦公室去，我突然意識到，和他喜歡同一個女人很有壓力……」
「昨晚和你聊天很開心，現在我一下子聽不懂你的話了，你怎麼知道他喜歡我？」
「男人的直覺。和他做競爭對手，我自愧不如。丫頭，如果你對他有想法，我會祝福你們的。我在財力上沒資格做他的對手，不在一個級別上。」
「我懂了，在你眼裏，財力是男人唯一的資本！真是看錯你了！」蘇珊的語氣開始生硬起來，因為情緒激動，手有點顫抖。
「丫頭，看你鑽牛角尖了吧？好好，我收回剛才的話，要是你給我機會的話，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哼！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
「我是怕你將來後悔啊。」
「呵呵，還不知誰後悔呢，我可是什麼家務都不會做的。」
「女人什麼都會做，還要家政公司做什麼？要找個會做家務的老婆，我就去家政公司找，一定能找到。」
「呵呵，思想這麼現代，我喜歡。」
「當然，如果你什麼都會做，不用去家政公司請人，那就更好了，嘿嘿！」「說實話了吧？」
「開個玩笑的。用會不會做家務來衡量女人，是膚淺的想法。善良、聰慧的女人，哪怕她不會做家務，同樣值得男人去愛。」
「嗯，這才像個自信的男人，我喜歡聽你說這些。」
「這不難，喜歡聽的話，我給你說一輩子……」
兩人正聊著，車到了公司大廈的門口。蘇珊連忙說：「好了，不多說了，下班前再聯繫。」說完，掛了電話。凱伊掐了一把蘇珊的脖頸，罵道：「重色忘友的傢伙！」蘇珊脖子一縮，「嘻嘻」一笑，拽著凱伊的手，下了車。從前車門出來的安迪笑道：「凱伊，這也值得吃醋啊？沒有她還有我呢！」「你？上帝啊！饒了我吧！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也沒有衝動，你快點找個帥哥吧。」凱伊戲謔道。
三人嘻嘻哈哈地進了電梯，似乎心裏都藏着開心的事。
李傑回到了公司。他從走廊經過時，有的人向他問候，有的人和他擊掌，歡迎他歸來。
蘇珊在辦公室里見李傑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上去擁抱了他一下，「歡迎歸來，真高興我們又在一起了，上帝保佑你！」
「是啊，謝謝你幫我找回了清白，蘇珊，謝謝你！」李傑依然有些激動，邊說邊在蘇珊的對面坐了下來。
「不用謝，上帝看着呢，這次多虧凱伊，把大家團結在一起，才斗走了惡魔。」「這個畜生，以為自己是個總經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這件事讓我看到了你們外國人的正義感，我真的很感動。」李傑說着，從帶來的文件袋裏拿出一本厚厚的資料，遞給蘇珊，「蘇珊，這兩天我在家裏把海濱休閑帶項目的投標文件做出來了，你先看看，我建議專門開個會研究一下，確定下來后就送審。」
「傑森，辛苦你了，我會和查爾斯商量的……」
兩人正說着，從走廊里傳來了凱伊的吼聲：「沒什麼，誰在乎！」接着是一串重重的腳步聲。蘇珊和李傑同時轉過頭，朝虛掩的門口看了一眼。李傑聳聳肩笑道：「Oops！河東獅吼！」
走廊里，凱伊氣呼呼地走在前面，查爾斯急吼吼地跟在後頭。
查爾斯走進凱伊的辦公室，站在凱伊身邊，低聲說道：「冷靜點，求你冷靜點！」
「如果是這種結局，我們不必再有總經理了！」凱伊眼睛裏閃著淚光。
「可這是丹尼的決定啊。」查爾斯嘟囔著，沒了平日裏的霸氣。
「我是總管，卻一直在做着總經理的事，為什麼就不能把這個職位委任給我？」「親愛的，你的總管是我委任的，丹尼並不知道。總經理一定是他自己的人，他知道你是我的人，怎麼可能讓你做總經理？再說，你太感情用事了，也難擔此任啊。」「你也這麼看我？」凱伊說着，淚水滾出了眼眶。
「親愛的，別生氣好嗎？這麼多年，你為公司是盡心儘力的，對我也一往情深，我不會虧待你的，我已經委託美國的律師，從我的股份里拿出三分之一給你。我知道你和傑弗瑞正在鬧離婚，所有的一切都對你不利，我這麼做，也是報答你對我的付出，相信我，凱伊。」
凱伊抖動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親愛的，你很快就是公司的股東了，這些收益用於你的養老，是用不完的，相比之下，總經理位子是不重要的啊。」
「謝謝你！查爾斯。」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們曾經相愛過，你付出這麼多，我不會不管你的。」查爾斯望着淚眼婆娑的凱伊，語重心長地說道。
中午，蘇珊接到了曾志強的電話。
「強哥，昨天那麼晚打攪你，真不好意思。」
「沒什麼，那時已經醉了，怕說錯話得罪你，我昨晚沒亂說吧，妹子？」「沒有。昨晚你的聲音很嚇人，快要窒息似的，我很擔心。」
「哈哈，沒事的，喝高而已。哦，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好嗎？我會給你一個驚喜，有一個你特別想見的人也會參加，我想你們可能很久沒見面了。」
「驚喜？」蘇珊疑念一閃，沒做多想便說，「哦，不了，凱伊在等我吃飯呢，公司里挺忙的，改天吧。」
「你不是有事跟我說嗎？要不是我昨晚喝醉了，天上就是下刀子我也會來見你的啊，哈哈！」
蘇珊一愣，心裏生起狐疑，他怎麼這樣說話？昨晚只是想和他說說話，沒叫他出來啊！是他喝醉酒聽錯話了？不會的，他好像是在有意這麼說！她突然想起早晨馮毅在電話里說的話，憑直覺判斷馮毅此刻就在曾志強的辦公室里。
「強哥，昨晚打電話給你，就是想說說多多的事。等你空了再說好了。」蘇珊謹慎地說道。
「晚上我有一個飯局，跟我一起去，應酬完后談我們的事。」
「不了，你去應酬好了。結束后，如果方便就打電話給我，別再喝多了，好嗎？」「好吧！親愛的，哥只聽你的話，不再喝酒了，你也要聽哥的話，耐心等我啊，我會盡量早點過來的。」曾志強的語氣充滿了曖昧的味道。
蘇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連句「再見」的話也沒說，便掛了電話。她心事重重起來，腦子裏滿是馮毅的影子。她想，如果馮毅看到了曾志強剛才的表演，要是誤解了，也許就不會打電話給她了。給馮毅打電話解釋一下？她拿起電話，問自己，轉念一想，要是馮毅現在在曾志強面前接自己的電話，一定會很不自然，而曾志強又會胡亂瞎猜，那自己不就成了個小丑？於是，她放下電話，打消了給馮毅打電話的念頭。整個一下午，蘇珊都心神不寧的，手機一直抓在手裏，幾次想給馮毅打電話，總也覺得不妥，心裏就盼著馮毅能打個電話來，她好有個解釋的機會。但快下班了，她沒有等到馮毅的電話，連個短訊也沒有。
下班時間一到，她急匆匆地走出大廈，站在台階上伸直脖子向兩旁張望，心裏念叨，他來了嗎？往常這會兒他已經到了啊！等了一會兒，那輛她熟悉的黑別克沒有出現。凱伊和安迪在下面喊她了，她一臉失落地上了公司的車。
回家的路上，凱伊見蘇珊悶悶不樂的，便對安迪打趣道：「哎呀，安迪，剛才我們離開公司大廈時，我看見那輛來接蘇珊的黑別克正好開進來。」前座的安迪扭過頭，心領神會地眨了眨眼，「嗯，我看見王子探出頭在找我們的公主呢。」
蘇珊仰頭靠在座椅上閉着眼睛，嘟囔道：「騙人，我沒看見！」安迪煞有介事地說：「真的！我們兩雙眼睛還會看錯？」「是的，我們是看到了。」凱伊邊笑邊附和著。
蘇珊抬起頭，半信半疑地說：「不會吧？我認真看過的，根本沒他的車啊，他要是真來了，怎麼沒給我電話啊？」說完，她一眼不眨地望着凱伊，就像一個提問的學生，在期待着老師給出肯定的答案一樣。
「耶！Givefive！」凱伊歡呼著和轉過身來的安迪擊了一下掌，「怎麼樣，我說這傢伙不理人，一定有心事吧，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
凱伊和安迪朝着蘇珊一陣鬨笑。
蘇珊沒好氣地罵道：「損友！除了看我笑話，你們還會幹什麼啊？」
「不至於吧，我們一個當貝貝的爸爸，一個當貝貝的媽媽，也幹了些好事的啊。」安迪說着，凱伊馬上補充道：「你沒發現貝貝會說好多英文了嗎？安迪做了很多識字卡片，每次你不在，我們晚上就這麼教他哄他的。」
「真是兩個知心好友啊！」蘇珊心裏默念道。她想，她有什麼心事，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就會想着法逗她開心，她不在家，全是他們在照顧貝貝。「貝貝一直叫我媽咪，而我……」她低頭說道。凱伊拍了拍蘇珊的肩笑道：「那沒什麼，晚上我們怎麼陪他，這孩子還是要回到你的床上睡覺，可能是怕我的洋呼嚕吧？」
一路上，凱伊和安迪一直打牙鬥嘴，不知不覺，車到了家門口。
蘇珊一走進家，貝貝就興沖沖地跑過來，大叫着：「媽咪，媽咪，媽咪回來陪我吃飯嘍。」蘇珊一把抱起貝貝，親了親他的小臉蛋，「媽咪有多久沒陪貝貝吃飯啦？」「好久好久了。」貝貝摟着蘇珊的脖子，眼睛撲閃撲閃地盯着蘇珊的臉。「哪裏好久好久啊，就兩三天嘛，媽咪去洗個手手就來。」蘇珊把貝貝抱到餐桌前的椅子上，然後朝洗手間走去。「我陪媽咪去。」貝貝一下子從椅子上爬下來，蹦蹦跳跳地追着蘇珊來到洗手間，等蘇珊洗完手，又跟着蘇珊回到客廳，生怕一不留神蘇珊又會消失似的。
吃晚飯時，貝貝特別聽話，一邊大口大口地吃着飯，一邊對蘇珊提着要求，說飯後要陪他看的碟片，要幫他洗澡，還要陪着他睡覺。蘇珊見孩子這麼開心，就沒提晚上要出去和曾志強見面的事。
飯後，蘇珊陪着貝貝玩了一個多小時，然後給他洗好澡，把他抱到自己的床上，又陪着他一邊看動畫書，一邊講故事。
晚上八點多鐘，曾志強就來了電話，而且已經在樓下等著了。蘇珊沒想到曾志強這麼早就會過來，趕緊把凱伊叫過來陪孩子。貝貝撅著嘴，很不情願地看着蘇珊離開。
蘇珊下了樓，走到曾志強的車旁，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去哪？」蘇珊輕聲問道。
「隨便。」曾志強悶聲回道。
「那就在小區里走走吧。」
「天氣太悶熱，去海濱公園。」
蘇珊點了點頭。曾志強掉轉車頭駛出小區。十幾分鐘后，車子停在了海濱公園的停車場。兩人下了車，朝公園走去。
公園裏遊人不多，小道上佈滿了花花點點的樹影，偶爾有風掠過，晃晃蕩盪，像是在抖落着渾身的悶熱。蘇珊說：「今天這裏的人不多啊。」曾志強「嗯」了一聲，吐出兩個字：「熱嘛。」蘇珊緩緩地說着多多的事。曾志強聽着，眉頭越皺越緊。突然，蘇珊的手機響了，鈴聲清脆、刺耳。蘇珊打開手機一聽，馮毅的語氣依然親切、溫和。
「丫頭，睡了嗎？」
「沒有，在和強哥談多多的事呢。」
馮毅頓了一下，平和地說：「好吧，晚上我不關機，想給我打電話，什麼時候都可以，不多說了，你們聊吧。」
「OK！拜拜！」蘇珊的聲音很輕柔，臉上滿是歡愉。
曾志強在蘇珊接電話時，轉過了身去。但他知道，剛才蘇珊是在和馮毅通電話。從蘇珊的語氣中，他也猜到，此時蘇珊的臉上一定掛着笑顏。他頓時沒了說話的興緻，掏出香煙和打火機，點起煙來。但打火機好像出了毛病，他噼啪噼啪連打了幾下，怎麼也打不着火，來回狠狠地甩了甩，還是沒打着。「媽的！」他罵了一聲，將打火機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里。
「強哥，少抽點吧。」
「我心煩，煩得心裏直冒火，什麼事都不順。」
「一個打火機點不着火，並不代表什麼都不順啊，強哥，你想多了。」
「呵呵，說起來當然輕鬆，我的工地上砸死了人，多多現在又這樣，你又是……」曾志強話沒說完，轉身朝停車場走去。蘇珊不知道曾志強要做什麼，只好默默地跟着他。
曾志強來到自己的車前，打開車門，鑽進去找出一隻打火機。他關好車門，點燃香煙，深吸一口，含着滿嘴的煙霧說道：「還是這煙舒心啊。」
「你煙癮太重了。」蘇珊輕聲責備了一句。曾志強沒出聲，低頭猛抽著煙。兩人沿着小道又走進了公園裏。
「強哥，一天要抽多少煙啊？」
「三包左右吧。」
「啊？你不要命啦？！」
「唉！抽煙能解悶。多多這孩子，我拿他也沒轍，他要折騰就折騰去吧。我賺錢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他，我一死，全是他的，他幾輩子也花不完，隨他去吧。」曾志強說完，把煙頭一扔，又掏出一支煙來。
「你這樣抽煙怎麼得了？！」蘇珊一把奪下曾志強嘴上的煙，扔進了垃圾桶。曾志強苦笑一下，又從煙盒裏掏煙。蘇珊伸手把煙盒搶過來，往垃圾桶里扔。曾志強一把抓住蘇珊的手，拿過煙盒，「讓我抽吧，我們又不會在一起生活，何必在乎我的健康？」
「你是我哥，我怎麼能不在乎你！你、楚雲、多多，一個狂抽猛喝，一個看破紅塵出家，還有一個曠課早戀，我哪個不心痛……」蘇珊說着，眼圈紅了起來。曾志強心頭一震，一把將蘇珊摟進懷裏，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真的在乎我嗎？那你就嫁給我！」
蘇珊一下子懵了，用力地轉動身體想掙開。可左掙右掙，非但掙脫不開，反而被曾志強越抱越緊。
「嫁給我，我要你嫁給我！你說呀！你說！」曾志強吼著。
蘇珊掙扎了幾下，便渾身無力了，曾志強的吼聲震得她耳朵里嗡嗡作響。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不知道說什麼，怕說出「不」字后，曾志強會愈加沮喪，可又不能違心地說「好」或「讓我考慮一下」的話。她心裏一酸，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你那麼希望我嫁給你，可我不想成為另一個楚雲，或者是黃芝薇，還有跳芭蕾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後面幾乎只是在翕動着嘴唇了。
「不會的，我會好好愛你疼你的！相信我，相信我好嗎？」曾志強邊說邊抓着蘇珊的肩膀使勁搖晃。
「做我的……哥吧，一……一輩子的哥。」蘇珊淚流滿面，一吸一頓地低聲哭泣著。
「不！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曾志強緊緊地抱着蘇珊，用力搖著頭，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強哥，」蘇珊扭動一下身體，「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心裏就把你當成哥哥了，這種感覺一直沒有改變。我不想瞞着你，現在我已經愛上了馮毅，非常愛他。」說完，她感到曾志強緊抱着她的雙手猛地一顫，一下子鬆開了。她馬上後退一步，整了整衣服，擦着眼淚。
「你愛他？那他愛你嗎？」曾志強的眼睛睜得像銅鈴似的，目光里滿是疑惑和不解。
「嗯！」蘇珊沒再躲避曾志強的目光，用力地點了點頭。她實在不忍心看到曾志強深陷在追求她的痛苦中，所以不得不把她和馮毅之間的真實情況告訴他。「胡說！鬼才信！你們才認識幾天？他愛你的程度怎麼可能超過我？」曾志強無法接受蘇珊說的話。他不相信蘇珊這麼短時間就會愛上馮毅。在他看來，蘇珊是在編故事，編一個只有在電影里才能看到的故事。
蘇珊沒有解釋。她知道曾志強是個強勢的人，這個時候她越解釋，他會越光火，對他的傷害也會越重。
「你和我說句實話，這麼久了，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曾志強說這句話時身體竟然有些發顫。剛才還漲得通紅的臉，忽然間白了下來，吐出來的字還帶了些破殼聲。
蘇珊依然低頭不語。
「你說啊，我想聽你說！」曾志強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再次抓住蘇珊的肩搖晃着。
蘇珊徹底地崩潰了，伏在曾志強的胸口痛哭起來：「我不是冷血動物！我能感覺到你所做的一切，可我一直無法接受你的過去，這是個心結，知道嗎？我無法自己解開這個心結……」她說着哭着，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濕了曾志強胸前一大片。曾志強見不得女人哭。蘇珊這麼聲淚俱下的，他便慌了，「不哭，不哭，好了，不哭。」來來回回地說着這幾個字。
蘇珊稍一抬頭，發現自己靠在曾志強的胸口，依然不管不顧地說着：「我的心理素質很差，我只想過簡單的生活，要簡單的愛情，我不願看到你為我難過，我會做你的好妹妹的，哥，你懂嗎？我不能沒有你這個哥啊。」
曾志強心裏難受，卻又無言以對，輕輕地拍著蘇珊的後背：「好了，寶貝，哥不強求你了，唉……」
蘇珊抬起頭，轉過些身體，離開曾志強胸前，從手袋裏拿出紙巾，擦著臉。曾志強點了支煙，「小傻瓜，你眼淚鼻涕一大把，我的衣服成了你的毛巾了，好妹子，別難過了，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哥，答應我，少抽點煙。」
「嗯，聽你的，每天控制在一兩包。」
「這兩天，我盡量把多多約出來，我們一起跟他好好談談，你不要讓他知道我把事情告訴你了，我怕他手機一關，帶着那女孩跑到外地去。」
「嗯，我知道，你最好把他租房的地址搞到手。」
兩人朝停車場走去。蘇珊說起多多的事，話多了起來。曾志強低頭聽着，不太說話，臉色也不太好。
蘇珊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多了，但還是給馮毅發了個晚安的信息。
第二天是周六，蘇珊醒來后就開始撥打多多的手機，但多多的手機一直關着。她着急，就撥通了曾志強的電話。
「強哥，多多的手機一直是關機，急死人了。」
「是的，我也打了很久，沒辦法，我剛和他班主任通過電話，說多多請了幾天病假，得了胃潰瘍。」
「啊？怎麼會這樣？」
「你知道他住哪裏嗎？」
「他說住同學家裏，具體哪裏不知道，那個同學的父親出國了，母親在外地出差。」
「我再給他班上的李老師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這樣一個跟他走得近的同學。」
一上午，蘇珊一遍又一遍地打着多多的電話，人恍恍惚惚，像丟了魂似的。快中午時，曾志強打來了電話。
「我問過了，老師也說不清有沒有這樣的同學，我從老師那裏了解到，多多經常不回學校住宿，還和一幫社會上的小年輕混在一吧里。上學期他丟了一台手提電腦，這學期剛給他買一台，最近又說不見了，真拿他沒辦法，唉！」「因為他太容易得到，所以才不會珍惜，你總是什麼都依着他，養成了他亂花錢的毛病。」
「是啊，是我不好。學校已經警告過他，如果繼續曠課就開除他，所以他這次還搞了個醫院的證明做病假條。」
「唉！」
「怎麼辦，去哪裏找他？哪天你見到他，告訴我就好了。」
「我找你了啊，你喝醉了。」
「哦，我忘了，都怪我啊，唉！隨他去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銀行卡上的錢不花完是不會找我的，要是被學校開除了，讓他自己出去打工，嘗嘗苦日子。」「你嘴上這麼說，心裏會捨得嗎？」
「那我怎麼辦？上初中時，他昨天打破人家的頭，今天打折同學的手，我都不知道賠了多少醫藥費。他性子急，脾氣又壞，長這麼大給我惹了太多的麻煩。」蘇珊和曾志強通完電話后，又給多多打了幾次電話，還是沒打通，發了幾條短訊，也沒有回，心裏又急又慌，把帶貝貝去打預防針的事，也忘得一乾二淨。一整天裏，多多為了小雪的事提心弔膽。這會兒，他正和三個年紀比他大的年輕人在加州紅KTV包房裏商量著小雪的事。小雪和一個胖女孩也坐在那裏。一個身材魁梧的高個子青年板着臉，嘴裏罵罵咧咧：「叫他媽的來啊，大爺我不信他這個邪。」說着，拍了拍多多的肩，拿起一瓶啤酒遞給多多，神氣活現地吼道：「來，喝！多多，有大哥罩着你，怕他個鳥！看我們怎麼收拾他這個王八蛋！」多多喝了口酒，轉過身，摸著小雪的臉，輕聲說：「寶貝，他今晚過來叫他約見面地方好了。」小雪點點頭，發了個信息。
「還是不要見面吧，萬一打起來怎麼辦啊？」小雪身邊的胖女孩說道。
「不見面怎麼行？花錢消災，不把那個男的擺平，小雪和她媽媽就不得安寧！」多多邊說邊把小雪往懷裏緊緊摟着。
「還是報警吧。」胖女孩建議道。
「你懂個屁！這種事怎麼好報警？再說，這傢伙也有一伙人，就算把他抓起來了，其他人也不會放過小雪的。」多多瞪了一眼胖女孩，嫌她多嘴多舌。「叮叮叮！」小雪的手機短訊提示鈴響了。她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把手機遞給了多多。
「蛇口紅番區酒吧，九點整。」多多邊看邊念給高個子聽。
「那地方我去過，我們現在找個地方吃飯，商量一下怎麼收拾他們。」高個子說着，起身對另外兩個年輕人命令道：「乾脆我們去小肥羊吃飯，別忘了給刺頭髮個信息，讓他多帶幾個人到小肥羊會合。」
「嗯，大哥，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就怕他們人多。」多多迎合著。
「在大爺的地盤上，他敢怎樣？不玩死他才怪呢！」
「小心別招來警察。」小雪怯怯地說道。
「那又怎樣？又不是我們要鬧事，是他們來惹我們的。」高個子把額頭上的頭髮向後一甩，朝多多打了個響指。多多立即叫服務員來結了賬。
多多摟着小雪的肩膀，跟在這幾個年輕人後面走出了包房。
「這兩天是不能開手機了，我老爸肯定在到處找我，甚至找到老師那裏去了。那天我們在餐館碰到的那個阿姨，是我老媽的死黨，肯定和我老爸通風報信了，沒準現在她正和我老爸一起找我呢。」多多湊著小雪的耳朵說道。
「總不能一直躲着他們吧。」
「這個鳥學真他媽上夠了，唉，要是老媽沒出家就好了，我可以帶你去她那裏躲一躲，可惜現在不行了，老媽把窩讓給公司里的人住了，我靠！我媽心特好，就是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