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二十六

二十六

整整一天,曾志強擱下所有的生意和應酬,操心着多多的事。他除了隔十幾分鐘撥打一次多多的手機外,幾乎把跟多多有關的線索都搜了個遍,但依然沒有什麼結果。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書房裏沒開燈,曾志強坐在轉椅里,雙腿架在書桌上,不停地抽著煙,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

阿彬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強哥,七點多了,林姨做了些你喜歡吃的菜,還煲了粥,吃飯吧。」

「我不餓,你和林姨先吃吧,不用管我。」曾志強話音剛落,手機鈴聲響了。曾志強像從椅子上彈起來似的,躍身一把抓過手機。當看到來電顯示后,「他媽的!」罵了一聲,他懶洋洋地接起了電話,剛冒出的振奮瞬間便消失了。

「喂,呵呵,阿琪啊……怎麼不記得呢?呵,三百多萬廣告贊助……這不是小事一樁嗎?……一起喝咖啡?恐怕不行啊,今晚我有事,寶貝……你這麼漂亮能幹,前途無量啊……好,好,有空我們再一起去打高爾夫……呵呵……哈哈!寶貝,你真甜……拜拜!」

放下電話,曾志強收起溫柔的表情,皺着眉頭對正在收拾煙灰缸的阿彬說:「我心情不好,走,陪我喝兩杯去。」「好嘞。」阿彬馬上點頭應着,關了空調,打開窗。兩人正朝外走,曾志強的手機信息提示鈴響了。曾志強打開一看,是蘇珊來的信息:「哥,心情不好?又想喝兩杯了吧?控制酒量少抽煙!你昨晚答應過的哦。」曾志強看完,心裏湧起一股暖意,笑着對旁邊上的阿彬說:「算了,今天抽煙超標了,不能再去喝酒了,就在家隨便吃點吧,不然酒量又違規,太對不起人家了。」「超標違規?強哥,是該好好注意身體啊!」阿彬停住腳步,轉過身朝廚房走去。過了一會兒,曾志強走到餐桌前坐下,但望着一桌美食,卻舉箸無味。

「阿彬,叫林姨別再做了,已經夠多了,我胃口不好,你也趕緊上桌吧。」曾志強朝端著碗從廚房出來的阿彬喊道。阿彬應了一聲,把粥端到曾志強面前,坐了下來。「阿彬,這個周末事很多,你別回家了,周五去學校把多多接回來,周六我們和蘇珊一起去山裏看看楚雲,對了,記着順便把多多的行李也帶回來,抽空再去趟石岩,看看那個叫新世紀的封閉式中學。」

「和學校聯繫過了嗎?」

「嗯,找過他們校長了,感覺不錯,貴族學校,全封閉式,等多多讀完這個學期,送他去新西蘭或澳大利亞讀書算了,離開了,眼不見為凈!」

「是啊,強哥,要是多多爭氣點,將來讀個MBA回來,你就可以放心把公司交給他,自己就沒這麼累了啊。」

「想得是好啊!可惜他是個不爭氣的東西,我看他除了會敗家,最終一事無成,早知道多生兩個兒子就好了。」

曾志強失落的情緒,使得餐桌上的氣氛變得壓抑、沉悶。

阿彬低頭吃着,偶一抬眼,見曾志強吃了半碗,就開始抽煙了,便趕忙吃完,放下碗筷。

曾志強抽完兩支煙,起身走到陽台上,躺在藤椅里,繼續抽煙,接了兩個生意上的電話后,覺得有點累,便關了手機,閉目養神起來。

阿彬在自己睡房裏玩著電腦遊戲。電腦都不怎麼會用的他,竟然在多多的指導下,很快玩到高級別了。在他眼裏,多多是個極聰明的絡遊戲和電腦軟件上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阿彬玩得不亦樂乎,廳里的電話鈴聲響了,也懶得去接。過了一會兒,電話又響了起來。他看了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惱火地罵道,誰這麼晚還來電話?真他媽討厭!他實在不想下電腦,因為這一局沒有結束就離開,是要扣分降級的,這對遊戲迷來說,是最難接受的。可是電話鈴一聲聲地響個不停,無奈,他只能奔到廳里,接起了電話。

「喂,喂?……派出所?怎麼啦?!……好,好,我們馬上來,好,謝謝你。」阿彬放下電話,面色煞白,衝到樓上叫了幾遍「強哥」,沒有人答應,又衝下樓來,跑到陽台上,發現曾志強正躺在藤椅里呼呼大睡,連忙小聲把曾志強叫醒。

「強哥,多多出事了。」阿彬急吼吼地說道。曾志強騰地從藤椅里站起來,急切地問道:「怎麼了,快說!」

「他和人打架,把人家眼睛扎破了,現在已經被蛇口分局派出所抓了。」「我的天,這個活祖宗!現在幾點了?」

「快十二點了,我們馬上就去吧。」

兩人急忙朝外走,此時的阿彬已經徹底把電腦上的遊戲忘得一乾二淨了。阿彬開着車,儘管車速已經很快了,曾志強還是心急火燎地不停催促:「開快點!開快點!」

曾志強和阿彬氣喘吁吁地奔進蛇口分局派出所。派出所的大廳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諮詢窗口有一個民警在值班。阿彬上前對值班民警說明來意,報了多多的名字。民警請阿彬和曾志強稍候。

不一會兒,一名警察走到曾志強面前,讓兩人一起到辦公室裏面說話。

曾志強和警察面對面坐着。

警察介紹了大致的情況:「晚上十點左右,派出所接到紅番區酒吧的報警,說有兩伙人在酒吧打架,派出所就立即出警了。據初步了解,兩伙年紀在十七至二十歲的孩子打群架,一夥是廣州來的,一夥是深圳本地的。你兒子在深圳這一夥里,打得衣服上都是血跡。不過,你兒子沒有受傷,身上的血跡是別人的。經查,有幾個人在打架中受了傷,你兒子用破酒瓶戳傷了廣州來的一個小子的眼睛,有可能會造成對方失明,現在所有的傷者都被送到醫院去了。」

「他們為什麼事情打架的?」

「為了一個女孩子。」

「我可以見見我兒子嗎?」

「現在不行,他已經被送到看守所去了!」

曾志強茫然地坐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來。

「強哥,我們回去吧。」

「警官,那明天我可以去看我兒子嗎?」

「拘留期間,不允許探視,有什麼事情我們會及時同你聯繫的。」

第二日清晨,蘇珊比以往的周日起得早,走到客廳里剛打開手機,「叮叮叮」的手機信息提示鈴響了,是曾志強來的短訊息:「妹子,不用再打多多的手機了,他已進了看守所,為了女孩子和人打架,你別太擔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蘇珊一看這信息是半夜兩點多發的,「咳!」一聲,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凱伊伸著懶腰來到客廳,見蘇珊眼淚汪汪的,便着急地問道:「親愛的,怎麼了?你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我很失落,心裏覺得特別對不起楚雲,」蘇珊的淚水滑落了下來,「我心裏很自責,幾天前我和馮毅在餐館吃飯時,碰到了多多,他的女友從廣州來他這裏避難,我不知道怎麼幫他,結果昨夜就出事了,現在他被關在看守所里。」

「Oh!上帝啊!但願沒有發生什麼嚴重的後果。唉,你不要太自責,十六七歲是青春期最叛逆的階段,我兒子這麼大時,我都快發瘋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跌倒未必是件壞事,就算楚雲在孩子身邊,也一樣會束手無策的。」凱伊安慰著蘇珊,見蘇珊唉聲嘆氣的,故意開起了玩笑,「咦,王子呢?這兩天去阿拉伯了嗎?怎麼沒影了呢?」凱伊這麼一說,蘇珊這才想起昨天拒絕了馮毅的邀約,竟然沒有給人家一個理由。心想,曾志強那天沒準在馮毅面前煽風點火,馮毅可能對自己有了看法。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馮毅的電話。

「馮毅,真對不起,這幾天事情太多了,曾志強的兒子昨晚出了點事,關在公安局裏,我是孩子母親的好友,應該對孩子關心一下……」

「關心?怎麼關心?弄他出來?呵呵,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曾董就是了,你花再多心血去教育他,也是無濟於事的,因為你不能時時刻刻地看着他,是吧?」蘇珊沉默了,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馮毅的話。

「丫頭,我感覺你情緒很低落,想想開心的事吧,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月有陰晴圓缺,哪能天天開心啊。不過,想想你,我就很開心了。」

「真的嗎?只要你開心了,我就比我自己開心還開心,我們今天下午去大梅沙海邊走走怎樣?晚上我帶你去鹽田海邊食街吃海鮮,請別拒絕。」

「我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

蘇珊答應了。她對自己喜歡的男人通常很包容。她的心情好了些,給貝貝穿好衣服,洗了臉,告訴貝貝下午帶他去海邊玩。貝貝天真地問道:「是曾伯伯開大白車帶我們去嗎?」

蘇珊搖搖頭,「不,是一個高個子叔叔開大黑車帶貝貝去。」

「嗯……不要!我只喜歡坐曾伯伯的大白車!」孩子撒起嬌來。

「那好,你就呆在家裏,哪裏也別去了!」蘇珊故意生氣地不再搭理貝貝,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著自己的頭髮。

「媽咪,那貝貝聽話,不喜歡大白車了好嗎?貝貝親親你好嗎?」貝貝爬到蘇珊腿上,用小手討好地撫弄著蘇珊的發梢。

蘇珊被貝貝逗樂了,心想,如果里奧不回來的話,她就正式領養貝貝,馮毅也能像曾志強一樣喜歡貝貝,和貝貝建立起感情來。

蘇珊和貝貝吃完早飯已經快十點。她估計曾志強也該起床了,便撥通了曾志強的電話,「強哥,沒有吵醒你吧?」

「哪裏,今天一早我就打電話去派出所,情況很嚴重,那個被多多打的人左眼肯定是失明,他這次惹的禍大了,可能會被送到少教所去。多多的兩個朋友也受了傷,一個輕傷,另一個肝臟被刺破,現在在重症監護室里,還沒脫離危險。」「哥,那個女孩呢?」

「哪個女孩?」

「就是多多準備租房同居的女孩,她是為逃避男友虐待來找多多的。」

「難怪我聽警察說他們是為女孩打架的,可是警察沒說那女孩在現場啊。唉,下午我想去趟看守所,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嗯,馮毅要帶我去大梅沙,可能……」蘇珊也沒瞞着曾志強,只是說話有點不利索。

「呵呵!好吧,你玩得開心點,不用操心多多的事了!」

掛了電話,蘇珊便內疚了起來。心想,多多出事了,自己該多關心他,而不是去玩才對。可話說出口了,再去收回來,又不是個事。

貝貝已經迫不及待地在一旁雀躍了。他還從沒去過沙灘,也沒見過真正的大海,見蘇珊愁眉不展的樣子,以為自己又犯了什麼錯,趕緊跑到蘇珊的面前,輕聲說:「媽咪,貝貝跟你出去玩,會好好聽話,不聽話你可以告訴我們宋老師的。」蘇珊將貝貝抱起來,「貝貝,你是不是好想好想出去玩呢?」

「對!」貝貝撅著嘴巴,「你都好久好久沒帶我出去玩了。」

「好,那我們今天好好去海邊玩一下,你一定要乖乖聽話,不能自己亂跑。」「嗯。」貝貝重重地點着頭。

十點多鐘后,馮毅到了樓下。蘇珊領着貝貝下了樓,走到站在車前的馮毅面前。「馮叔叔好。」貝貝按照蘇珊事先教他的,禮貌地叫着馮毅。

「你就是貝貝啊,個頭不小啊,多大了?」

「我三歲零五個月,你多大了?」

貝貝的話引得蘇珊笑了起來。貝貝抬着頭,大眼睛一眨一眨,等待着馮毅回答。馮毅想了想,用手指著蘇珊說:「我比她大幾歲。」

「幾歲是幾歲呢?媽咪幾歲呢?」

蘇珊和馮毅相對一看,隨後便「呵呵」地笑着。蘇珊抱起貝貝,「幾歲就是三四歲啊。」

馮毅打開後車門,讓蘇珊和貝貝進了車內后,坐到駕駛座位上,扭過頭笑着說:「貝貝,怪不得誰都喜歡你,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車子剛上路,貝貝開始發話了:「叔叔,你為什麼開黑的車,不開白的車呢?我喜歡白的車。」

蘇珊一聽,臉上有點尷尬,心想,真是童言無忌,馮毅肯定知道孩子說的白車是曾志強的車。

「貝貝,為什麼喜歡白車呢?」馮毅故意問貝貝。

「白車大,好漂亮!媽咪,曾伯伯什麼時候再帶我去兒童公園騎馬呢?」蘇珊覺得,要是再不轉移話題,這孩子會像在家裏一樣沒完沒了地提曾志強,便打岔:「貝貝,你看叔叔的車上有一個靠枕,你可以枕着它在我邊上睡一會兒的。」「嗯,要是小熊維尼的就好了,多多哥哥給我買的那個就是小熊維尼的。」貝貝捧著抱枕,放在蘇珊邊上,靠了上去。

「媽咪,曾伯伯已經好久不帶我去他們家看魚了,我都想多多哥哥了。」蘇珊想,必須馬上制止貝貝繼續扯出曾志強,於是,用手拍拍貝貝的臉,一臉嚴肅地說:「貝貝,如果你不想去海邊玩,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馮毅笑着問道:「貝貝對曾董這麼念念不忘,你們常去他家嗎?」

「唉,去過兩次,因為我們平時沒時間帶貝貝出去玩,所以曾志強就帶貝貝出去買衣服,買玩具,去公園,去他家玩。里奧夫婦不在,去幼兒園報名時他做了貝貝的監護人,手續什麼的都是他去辦的,貝貝對他的感情很深。說真的,我和凱伊都很感激他,我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有次貝貝半夜生病,也是他帶着孩子去的。唉,許多事真是難為他了。」

「我認識你晚了他一步,要是把這些機會讓給我多好啊,我太羨慕他了。」「緣分沒有先來後到之說,對我而言,你什麼時候來都不晚。」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哈哈,你的情緒難道還會被一個小孩子左右嗎?」

「愛屋及烏嘛,在乎你,也就在乎孩子的感受了,看得出這孩子從小就知道感恩了,有句老話叫『三歲看到老』,我相信這孩子長大后,肯定是個重情義的人。」「貝貝的確很乖巧,能和他一起生活也是種緣分。」蘇珊低頭撫摸著貝貝。貝貝躺在蘇珊身邊,已經睡著了。

「我估計一到那裏就要吃午飯,下午去海邊走走,我想今晚帶你去我家看看,好嗎?」

「太倉促了,改天吧。」

「……」馮毅從反光鏡里看了一下蘇珊,抿著嘴笑了笑。

車子上了濱河大道后,馮毅加快了車速,一路往東過了深鹽二通道,很快就到了大梅沙海濱公園。

吃過午飯,馮毅帶着蘇珊和貝貝去了海邊。

深圳的晚秋,天氣依舊炎熱,只是已沒有人下海游泳了,潮濕的海風吹來,肌膚上有了舒適的絲絲涼意。貝貝第一次看見大海,興奮得連呼帶喊。蘇珊和馮毅一手拎着鞋,一手攙著貝貝的一隻手,歡歡笑笑地走到海邊。海水一波一波地湧上沙灘,每一波浪打浸了三人的腳面,貝貝都要歡呼跳躍一次。一個大點的浪頭湧來,貝貝機靈地抓緊兩個大人的手,盪鞦韆似的向上一躍,懸得高高的躲過浪頭。兩個大人拎起貝貝,歡笑着朝岸邊高處小跑。馮毅見貝貝有點喘,把貝貝抱了起來。蘇珊從馮毅手上接過鞋,兩人走進涼涼的海水裏,緩緩地沿着海邊走着。

「離婚五年多了,第一次有種三口之家的感覺。」馮毅笑着嘆道。

「五年多,就沒找到合適的?」

「開始人家介紹了一個報社記者,像個假小子,風風火火的,今天東明天西,交往了一段時間就分手了。後來又認識了個電視主持人,唉,太做作,兩人在一起,她說話也像在做報道,咬文嚼字……活得太累,將就了半年就結束了。」

「將就?」

「主要是她很喜歡我。我這個人有時很懶散,覺得一個人在素養、外形上能合乎我的要求和審美觀,脾氣不是很差,我就能將就。我把事業看得很重,心理上無法承受太多的負荷,我喜歡平靜,這樣能靜下心來去思索,創作。」

蘇珊傻傻地笑了起來,「你好像在總結我嘛,我也喜歡安靜和簡單,不過,我也喜歡有激情的生活,這樣也能激發我創作的靈感。」

「是啊,只要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又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是能撞擊出激情的火花來的。」

蘇珊轉過臉朝馮毅一笑,點點頭。

貝貝看見有些大人和孩子在沙灘上築沙堡,喊著也要玩。馮毅抱着貝貝走到沙灘上,和蘇珊一起帶着貝貝用沙築壘起城堡來。

傍晚,曾志強和阿彬從看守所回到了家。曾志強走到客廳里,往大沙發上一癱,仰面大嘆一口氣,「唉!這個不爭氣的畜生,早知道一生下來丟進馬桶里淹死就好了!」阿彬拿了雙拖鞋,放在曾志強腳下,「強哥,你忘記換鞋了。」聲音輕得怕吵着什麼似的。

曾志強蹭下腳上的皮鞋,雙腳穿進拖鞋裏,朝阿彬揮了揮手,說:「阿彬,給我拿煙來。」阿彬提起曾志強的皮鞋,面露難色,勸道:「強哥,第四包了,別抽了。」曾志強連咳幾聲,起身走到洗手間,吐出濃痰,洗了一把臉,對着鏡子理了理有些蓬亂的頭髮,兩手叉在腰間扭了幾下,走了出來。他見阿彬沒把煙拿來,便叫道:「叫你拿,你就拿,猶豫什麼?」

「昨天你說的,讓我提醒你控制煙量。」阿彬說着,向儲藏室走去。

林姨將泡好的茶輕輕地放在茶几上,又走到儲藏室門邊悄悄地問阿彬:「阿彬,你們晚上在家吃還是出去吃?」

「你去問強哥想吃點什麼,他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

林姨走到曾志強面前,輕聲問道:「曾董,你想吃點什麼?我買了兩隻野生的鱉,還買了些蝦。」

「煲粥吧,我胃不舒服。」曾志強耷拉着眼皮,有氣無力地說。

林姨應了一聲,去了廚房。阿彬拿了包中華煙走到曾志強面前,抽出一支煙遞給曾志強,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打火機,給曾志強點着了煙。

「阿彬,坐,陪我說說話。」

阿彬連忙坐在曾志強對面的沙發上,「強哥,別抽了,對身體不好,剛在看守所里,我看見你滿眼血絲,臉色蠟黃,你昨晚肯定沒怎麼睡,今天又沒吃多少東西,抽這麼多煙,這樣身體會垮的。」說完,起身走過去把空調開大了些,又把落地窗打開,然後回到沙發前坐下來。

「呵呵,你說得對,我今天都成煙囪了。」曾志強抽了兩口煙,又咳了起來。他把煙擱在煙灰缸上,喝了口茶,嘆著氣說:「阿彬,我心煩啊,要是她在身邊就好了,你知道是誰嗎?」

「蘇珊。」阿彬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啊,還是你阿彬知道我的心思啊。我只有看見她,心才能平靜下來。」「那馬上打電話給她,約她出來。」

「呵呵,約不出來了,人家現在已經投入別人的懷抱里啰。」

「啊?那傢伙是誰啊?強哥會不是他的對手?」阿彬一臉疑惑地問道。

曾志強沒說話,臉色難看了。他倒不是因為阿彬的話而心裏不舒服,是想不明白蘇珊怎麼就一下子喜歡上了馮毅。

「對不起,強哥,我是為你不平才這麼說的。」阿彬有點誠惶誠恐,生怕一不小心惹得曾志強生氣。

「呵呵,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不該帶蘇珊跟那小子去喝咖啡。」

「誰啊?這麼大魅力能把這丫頭騙到手。」

「那個姓馮的傢伙,搞設計的。」

「喔,我知道那小子,前兩天我在你辦公室里見到過他。」

「哼!」曾志強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剋星!」

阿彬看着陰沉失落的曾志強,遲疑一下,問道:「強哥,你有沒有跟蘇珊表明過?」

「講過,她拒絕了,最近一次,她告訴我她已經愛上這小子了。」

「難道這小子就看不出你對蘇珊有意思嗎?」

「哼!傻瓜都看得出,不然我怎麼會晚上單獨把一個女人帶在身邊,可他就他媽的下手了。」

「操!真他媽的不義氣。」

「唉,最近一直不走運啊,多多的媽媽出家,稅務局來查賬,工地上出事,孩子被關押,喜歡的人又被人搶跑了,盡他媽的走霉運。」

「強哥,人背是一時的,別想太多,越想心裏越不好受,不如我們一起出去放鬆一下吧?」

這時,林姨走過來招呼他們吃飯了。

馮毅帶着蘇珊和貝貝在鹽田海鮮街的師公會餐館吃完晚飯,已是華燈初上了。蘇珊想到明天還得起早上班,便建議早一點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貝貝依然興奮不減,嘴裏不停地唱着兒歌。

蘇珊留意到,原以為貝貝什麼都不懂,其實這個機靈的小傢伙對身邊發生的事情很在意。當馮毅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覺得奇怪,因為以前都是曾志強帶他出去玩的,所以他一直說着曾志強。當被她制止后,小傢伙雖然沒再提曾志強,但在馮毅面前還是比較拘謹。儘管馮毅一再逗他,小傢伙還是和馮毅親熱不起來。

蘇珊帶着貝貝一進家門,貝貝就跑到保姆跟前,又蹦又跳地告訴保姆他今天玩得有多麼高興,一個勁地用手比劃着他看到的大海非常非常的大,還說他在沙灘上造了一間很漂亮的房子。

凱伊不在家,只有安迪一人在卧室里。

蘇珊走到安迪的卧室門前,從門縫裏看見安迪金髮披肩,穿着粉色的睡衣,半閉着眼盤腿端坐在地板上。音樂里沒了往日的林間鳥鳴和小溪流水聲,而是輕柔悲傷的《SongsFromASecretGarden(神秘園)》小提琴曲。「媽咪,幫我洗澡澡!」貝貝大叫着沖了過來。保姆跟在後面小聲叫着「輕點輕點」,蘇珊也急忙擺手示意貝貝輕聲點。可吵聲還是驚動了安迪,他起身走過來打開了門。

「Andy!Shouldplaycards(安迪,我們玩牌吧)?」貝貝上前拉着安迪的手說。

「OK!」安迪爽快地答應了。

蘇珊把貝貝一把拉過來,蹲下身說:「貝貝,媽咪和安迪要說話,你明天一早要上幼兒園,現在你聽話,讓阿姨馬上給你洗澡澡。不然以後不帶你去海邊玩了。」貝貝歪著頭「嗯」了一聲,跟着保姆洗澡去了。

安迪將蘇珊讓進了卧室,兩人席地而坐。

「里奧回來了,鑰匙在凱伊手裏,下午她去送鑰匙了。」

「哦,難怪我回來沒見到她。」

「估計快回來了,是傑森開車過來接她的。」

「哦,你每晚都做瑜伽嗎?」

「是的,習慣了,不做就無法入睡。」

「為什麼?」

「內心孤獨、太痛苦。」

「還是在為做變性手術的事猶豫嗎?」

「不是猶豫,是經濟壓力,手術費那麼昂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湊足費用。」「安迪,說真話,你很渴望變性嗎?你真的一點也不想做男人,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嗎?」

安迪重重地點點頭,濕潤了的藍色眼睛閃著晶瑩的光亮,「許多時候我做瑜伽時就是在冥想,大腦里自己成了一個飄着一頭美麗長發的金髮女郎,在海邊的陽光下散步,海風吹起我的長發,遠處有一個長得跟湯姆·克魯斯一模一樣的男人,慢慢地向我走來,深情地望着我,牽起了我的手……我渴望得幾乎要瘋了,我無數次夢見自己坐在梳妝台前梳妝打扮,每當夢醒后發現一切都是空的,我就會失落地痛哭一場。我常常羨慕你和凱伊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上班。」

「安迪,這一切不是遙不可及的啊。」

「可是做變性手術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而且要近三十萬的手術費用啊。」「安迪,你放心,我跟凱伊商量一下,大家可以一起給你想想辦法的。」「蘇珊,不用。謝謝你,其實,里奧回來我就打算回去了,不管做手術費用攢沒攢夠都要回去,我太孤獨了,這裏沒有類似我這類人的俱樂部,我回去還是要去參加俱樂部,這樣有助於我的身心健康。」

「Oh!可憐的安迪,對不起,我從來沒有在意你是多麼需要溫暖,從來沒有多關心關心你,我真的不想看着你活得這麼痛苦,我和凱伊一起好好商量一下,看看怎麼讓大家一起來幫助你,讓你早點實現自己的夢想。」

「不,別這樣,我不喜歡成為人們的笑料……」安迪搖著頭說。

這時,過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蘇珊和安迪以為是里奧和凱伊一起回來了,便迎了出去。

凱伊金雞獨立似的在門旁的鞋櫃邊,跳來跳去地大叫着:「我的拖鞋只剩只公的,母的去哪裏了?」

蘇珊和安迪連忙低頭四下尋找。

「除了你的心肝大南瓜,誰會叼走你的臭魚?」蘇珊在牆角找到凱伊的拖鞋,朝凱伊身邊扔了過去。

「我們都出來迎接,以為里奧來了。」安迪坐到沙發上說道。

「Oh!我說呢,怎麼今天這麼隆重!」凱伊重重地往沙發上一坐,用手拍拍身邊的空位,讓蘇珊坐下,「大小姐!你就要解放了!快,弄點威士忌慶祝一下。」安迪起身去取酒,凱伊囑咐道:「喂,小子,別忘了加冰!」

蘇珊在凱伊身旁坐下來,見凱伊的眼圈有些紅腫,知道她一定哭過,便對安迪喊道:「少倒點酒!我不想胖媽媽今晚光哭不睡啦。」

「Oh,boy!我心裏真的好難過,親愛的,我想喝,別阻止我。」凱伊傷感地嘆道。

「我以為里奧會跟你一起過來看貝貝呢。」

「他是想來,下午從羅湖過境的,我和傑森一起去接的,吃好飯想帶他過來,後來傑森說里奧很累,還是讓他休息一下,明天晚上再說吧。」

「嗯,那樣也好。」

「我們怎麼辦呢?里奧一個人帶貝貝是很難的啊,他肯定想帶着孩子回美國。」「回去有人帶嗎?」

「他姐姐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里奧帶孩子的困難,為里奧一個人帶孩子擔心。安迪拿着兩杯加了冰的威士忌,走過來遞給凱伊一杯,這是他倆的老習慣。兩人抽著煙,喝着酒,感慨著。沒過一會兒,說到些傷感的話題,便熱淚漣漣了。蘇珊去浴室沖完涼,回到了卧室。貝貝半睜着眼,還沒睡着,翻了個身,頭滑到了沒枕頭的一邊。蘇珊抱起他輕輕地往枕頭上移了移。貝貝睜開眼看着蘇珊,忽然問道:「媽咪,我好喜歡好喜歡大海,以後還帶我去嗎?」

「好的。」

「媽咪,你說馮叔叔好還是曾伯伯好呢?」

「為什麼這麼問?你說誰好呢?」

「都好,還有多多哥哥也好,可是他沒有大車車。」

「他還在讀書,等工作了就會有的。」

「那我工作了也會有嗎?」

「當然,你要聽話,好好讀書,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身體壯壯地快快長大。」貝貝點點頭,乖巧地翻個身,閉上了眼睛。蘇珊看着貝貝粉嫩嫩的小臉,輕輕撫摸着他的後背、小手、小腳,想到里奧回來了,要帶走孩子,心裏不捨得,禁不住流下淚來。

第二天下午四點多,里奧來到了公司。他先去查爾斯辦公室逗留了一會兒,又來到了凱伊的辦公室。

凱伊把蘇珊叫了過來。

蘇珊走進凱伊的辦公室,見到里奧,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里奧整個人瘦了一圈,頭髮幾乎全白了,面色灰暗得像熏黑了的鍋底,兩個顴骨也突了出來。蘇珊上前擁抱了一下里奧,鼻子一酸,眼睛裏噙著淚水了。

「卡羅琳進醫院的時候,肝腹水已經呈血性,住在醫院裏每天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來……」里奧沒說幾句話,便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停頓了一會兒,喝了口凱伊遞給他的水,抖動着下巴,接着說道:「她只能依靠打止痛針,才能獲得短暫的平靜,到後來,止痛針也不起作用了……卡羅琳臨走前,一直惦念著中國的貝貝,要聽聽貝貝的聲音,我想打電話來,可她脆弱的心連風都吹得破,她聽到貝貝的聲音肯定控制不了情緒,所以我強迫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看到她在痛苦中走到生命的盡頭,我開始懷疑上帝,懷疑生命。她走時,只有五十六磅……」說着,雙手抱着頭,痛哭了起來。「Oh,親愛的,不要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可憐的卡羅琳,天啊,可憐的卡羅琳……嗚嗚……」凱伊邊哭邊扯著嘶啞的聲音說道。

蘇珊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彎著腰輕聲對里奧說:「貝貝已經上幼兒園了,你不在的時候,我和凱伊、安迪三人一起照顧他,貝貝很健康,也很懂事。」

「下班后我跟你們去見他,我已經迫不及待了,他可能都認不出我了。」里奧抬起頭說道。

「不會的,他常提起你和卡羅琳,凱伊和安迪有空就教他英語,現在他會說很多簡單的口語了。」蘇珊安慰著里奧。

凱伊連忙說:「小傢伙真可愛,性格也很好,他會認得你的。」

里奧嘆了口氣,說:「我很猶豫,不知道是帶他回美國,還是……」

蘇珊忙建議道:「現在這樣也很好,讓他繼續留在我們身邊,你常常來看望他,周末帶帶他。」

凱伊也竭力打消里奧帶貝貝離開中國的念頭,「是啊,我們都離不開他了,他要是跟你走了,我們會失去許多歡樂和笑聲的。」

「這樣吧,等晚上我見了貝貝后,看看他願不願意跟我走,如果他想跟我走,我就帶他回美國,畢竟我姐姐可以幫我帶他,如果他不想跟我走,那就暫時維持現狀,不過孩子所有的生活費用由我承擔,我不能再給大家增添麻煩了。」

蘇珊心裏特別怕里奧將貝貝帶走,也很想叫里奧留下來,「里奧,孩子拴住我們所有人的心,他是我們大家的孩子,我們都非常同情貝貝的身世和你們的不幸,為了孩子,我們大家做再多事也願意。」

「我真的很感激,不知道怎麼來表達,謝謝你們。」里奧取下眼鏡,拿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里奧,不用客氣,你在這坐一會,讓凱伊和你聊聊工作上的事,我回辦公室去了,下班時我們一起回去。」蘇珊說完,離開了凱伊的辦公室。

凱伊坐到里奧身邊,開始和里奧說着工作上的事。

蘇珊回到辦公室,馬上打電話回家,告訴保姆晚上貝貝的爸爸要來,囑咐她給貝貝打扮得漂亮些。

晚飯前,蘇珊打開門,凱伊、安迪和李傑一個個走了進去,里奧走在最後頭。貝貝站在蘇珊身旁,不敢上前叫人。

「貝貝,快告訴阿姨,哪個是爸爸?」保姆拉着貝貝的小手,輕聲說道。大家故意不做聲,注視着貝貝的反應,貝貝抬頭看了看蘇珊,走到里奧跟前,拉起里奧的手,「這個是我的里奧爸爸,里奧Daddy。」

里奧一把將貝貝抱起來,看着貝貝的臉自言自語道:「小傢伙胖了,也長高了。」貝貝摸著里奧臉上的鬍子,問道:「卡羅琳Mammy呢?」

里奧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蘇珊見狀,上前拍拍貝貝的小手:「卡羅琳Mammy身體還沒好,還沒回來,在看病呢。」說着,抱過貝貝,當起兩人的翻譯來。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呢?」

「很快很快。」

「那我現在就想她了,她不想貝貝嗎?」

「她當然想貝貝了,身體好了就回來了。」

里奧每回答一句,心裏便一陣陣刺痛。他轉過些臉,怕孩子看見他眼睛裏的淚水。

蘇珊抱着貝貝晃了晃,引開他的注意力,「貝貝,給里奧Daddy說幾句英語好嗎?」

貝貝張口便來上一句:「OK!It』iececake(好的!小菜一碟)!」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里奧大吃一驚:「Woo!Whotaughtyou(哇!誰教你的)?」「安迪。」貝貝用小手指著安迪。

安迪笑道:「嘿!小傢伙,我可沒叫你在這時候用上啊。」

大家笑着,屋裏的氣氛輕鬆了起來。貝貝從蘇珊身上下來,跑進房間拿了許多識字卡片出來,交給凱伊,迫不及待地表演給里奧看。

凱伊舉起一張,貝貝叫道:「Dog.」念完后,用手朝安迪一指,安迪就「汪汪」叫一聲。

凱伊又舉起一張,貝貝故意頓一下,念道:「Cat.」安迪馬上學着貓「喵喵」地叫着。

不一會兒,貝貝就說了十幾種動物名稱的英語。里奧激動得不停地親著貝貝的臉頰。在大家的掌聲和喝彩聲中,貝貝又給大家表演了在幼兒園裏學到的健身操和新疆舞。自始至終,里奧的眼裏一直是噙滿淚花的,只是他帶着一圈又一圈的近視眼鏡,貝貝沒看到。

在飯桌上,貝貝竟然學着大人為他夾菜的樣子,幫身邊的里奧夾起菜來。貝貝的一舉一動讓里奧倍感欣喜,也使他愈加思念卡羅琳。他想,要是卡羅琳也在,她也能享受到這份天倫之樂了。

晚餐之後,李傑問貝貝:「貝貝,我現在要送你的里奧爸爸回去了,你是跟他一起回去呢?還是住在這裏?」

「住在這裏,我要上幼兒園的。」貝貝認真地說。

李傑一翻譯,大家都笑了起來。蘇珊生怕貝貝被裏奧帶走似的,把小傢伙緊緊抱在懷裏,「小壞蛋,你不說,我們也不會忘記你要上幼兒園啊,貝貝真是個好孩子。」「我每天送貝貝去幼兒園,門口都有些孩子哭得不肯進門,拉着大人的手不放。他從來不這樣。」保姆也誇起貝貝來。

「貝貝最喜歡上幼兒園,誰最棒,我最棒!」貝貝豎起大拇指誇獎著自己。貝貝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引起大家一陣歡笑。

里奧臨走時,將貝貝抱在懷裏又親又逗,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貝貝忽然摸著里奧的臉說道:「里奧Daddy,我住在這裏會聽話的,你要天天來看我,還要帶我到海邊去玩,好嗎?」

在李傑的翻譯下,里奧一個勁地點着頭。誰也沒想到,一個中國孤兒的一句話,居然為CYK公司留住了一個才華橫溢的設計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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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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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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