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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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凱伊,你馬上過來一下!」查爾斯「啪」的一下,撂了電話。他剛剛看完許珍珍送來的一沓辭職信,滿肚子的火氣。誰他媽挑的頭?威脅我?哼!我還就不怕,真是白痴一個!他心裏罵道。

不一會,凱伊來到了查爾斯的辦公室。查爾斯綳著臉看了一下凱伊,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凱伊坐下,然後敲了敲桌上的一堆辭職信,「你的主意?!」凱伊坐下后,瞟了一眼桌上的辭職信,冷冷地回道:「你高抬我了!」

「哼!威脅我,我全批准!你辭職後去幹什麼?有公司請你去做總管,給你這麼高的薪水嗎?」查爾斯狠狠地說道。

「我累了,這裏太煩人,我要回美國去!」凱伊語速很慢,每個字說得鏗鏘有力。

「為什麼?為了傑森的事?這些人辭職難道都因為我辭了傑森嗎?」查爾斯拿起桌上的辭職信揚了揚,然後重重地扔在桌上。

凱伊坐不住了,向前傾起身子,提高了嗓音說:「不!這是正義的選擇,查爾斯,我從未擔心過傑森的前途,他是位出色的設計師,去哪裏都有飯吃!被你辭了,對他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

「那蘇珊呢?前段時間她還承諾要干出成績,現在卻跟你們一樣甩攤子。」查爾斯顯然對蘇珊提出辭職更加耿耿於懷。

「我不知道,你去問她吧。這種人心渙散的局面,究竟是為什麼,公司里的人心裏都明白……」凱伊話沒說完,心裏忽然有些激動,眼圈泛紅了。

查爾斯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停住了問話。

凱伊見查爾斯一直也沒有說句挽留自己的話,沮喪地低着頭自言自語道:「OK,我去把手頭的一些事做完,兩天後我就離開這裏。儘管這樣做讓人很難受,可這是早晚的事。」說完,站起來,慢慢地朝門口走去。

她一邊走,心裏一邊不停地念道:查爾斯,快留下我,快點叫住我!可是,身後並沒有傳來她想要的聲音。當她失望地握住門把,拉開門準備往外邁步的時候,身後響起了查爾斯低沉的聲音:「凱伊,你把蘇珊給我叫來。」她回頭看了一眼查爾斯,然後扭頭走出了辦公室,到了走廊里,凱伊吐了口氣,心裏罵道,老奸巨猾的傢伙!連句挽留的話也不說,你嘴硬,有本事你把蘇珊也辭了啊。她覺得事態開始在按照她的設想發展下去了,她想,查爾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換了以往,誰要辭職,他不會多問就簽字同意了,可這回他沒這麼做,他叫蘇珊去,是他對傑夫說的話開始懷疑了,因為他對蘇珊的人品是最信得過的,他想從蘇珊那裏了解實情。對了,得趕緊把這個信息告訴蘇珊,讓蘇珊有個準備。想到這裏,她加快步子朝蘇珊的辦公室走去。沒過多久,蘇珊來到了查爾斯的辦公室。她一臉的平靜,微微向上的嘴角,還透著些輕鬆。

查爾斯坐在沙發上,臉上少了些威嚴,身體也微微前傾,姿態顯得平易近人。他見到蘇珊走進來時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有些吃驚,還有點疑惑。心想,她是不是做好了回美國的打算?不然,她交了辭職信,怎麼會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故意漫不經心地問道。

「因為我了解事實真相,所以我選擇離開!我知道,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耕耘,是不會有好收穫的。」蘇珊站着,斟字酌句地說道。

查爾斯點了支雪茄,吸了一口,揮動一下左手,示意蘇珊坐下來,「呵呵,聽你的話還很有哲理。告訴我,你了解多少真相?」

「全部!」

「那好,說給我聽聽吧。」

蘇珊望着查爾斯,認真地說:「如果你真想聽的話,我把邵小玲叫來,我希望由當事人來講述事情的經過,這樣會更加真實,我會不帶任何偏見,一字一句地翻譯給你聽。」

查爾斯想了想,問道:「你用什麼來保證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用我的良心和人格,以聖母瑪麗亞的名義。如果你同意,我先回辦公室打電話,等邵小玲一到,我馬上帶她來見你。」蘇珊語氣堅定地說。

查爾斯朝蘇珊點了點頭。他知道蘇珊不是個惹是生非的人,也不是個推卸責任的人。在美國總公司時,她的善良和正直就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蘇珊離開辦公室后,查爾斯忽然覺得一陣疲憊襲來,便眯縫着眼睛靠在了沙發上,那支夾在他指縫裏的雪茄,仍在冒着絲絲白煙。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蘇珊帶着邵小玲來到了查爾斯的辦公室。

「OK!Ling,現在你不用怕,你用中文慢慢講吧,詳細點。」查爾斯一面示意她們坐下,一面直入正題。

查爾斯平和的語氣和臉上難得的溫藹,緩解了邵小玲心裏的緊張。她開始原原本本地講述周日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蘇珊則一字不漏地翻譯著。

正當邵小玲講到事情的關鍵時,有人敲門了。查爾斯朝邵小玲擺擺手,示意她暫停一下,然後大聲喊道:「請進!」

門被推開,傑夫探進半個身子,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三人,斜掩在門口說:「查爾斯,有個廣告合同出了些問題,客戶要求修改,我想和你說一下,現在方便嗎?」

「不方便,過一個小時再說吧。」查爾斯的語氣很生硬。

「那……那讓客戶等一個小時?他現在在會客室等著呢?」傑夫顯然不肯罷休。

查爾斯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傑夫離開。傑夫沒有要走的意思,繼續說道:「這是個大客戶,得罪不起,丟了訂單我不管!」說完,惡狠狠地瞪了蘇珊和邵小玲一眼。蘇珊看都不看他,邵小玲則嚇得壓低了頭。

「你讓凱伊先去應付一下,我一會兒過來。」查爾斯說完,又一次對傑夫擺擺手。傑夫遲遲疑疑,在門口磨蹭了一下,見查爾斯沒再理他,只好沒趣地走了。查爾斯讓邵小玲接着說下去。邵小玲被傑夫的突然出現亂了思路,一下子忘了從哪裏說起,蘇珊連忙提醒了邵小玲。

邵小玲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查爾斯聽完后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此時,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查爾斯起身走過去,拿起電話說了句「馬上來!」便掛了電話。蘇珊見查爾斯沒好氣的樣子,猜出又是傑夫的電話。

查爾斯走到邵小玲身邊說:「你先回去,這兩天我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了,會通知你回來的。」

邵小玲忽地一抬頭,翕動了幾下嘴唇,沒說話,只顧著朝查爾斯點頭。她站起來,扭過頭,眼睛含着淚水看了看蘇珊,然後向查爾斯道謝後走了出去。蘇珊沒有跟着出去。她欠了欠身子,向查爾斯講述了她和凱伊在總公司時遭受傑夫性騷擾的經歷,還把前段時間傑夫對喬伊進行性騷擾的情況也說了出來。查爾斯一邊聽,一邊嘆氣。蘇珊講完后,他嘴裏嘰里咕嚕地罵了幾句,然後站起來說:「我會處理這事的,相信我,我會給邵小玲和傑森一個交代!下班前十分鐘,你叫喬伊、艾倫、安迪和晨晨到我這裏來一下,你和凱伊也來。」

「好的。」蘇珊站起來應道,離開時還輕鬆地和查爾斯開了句玩笑。

下班前,查爾斯點到名的人,陸續來到了查爾斯的辦公室。

「你們寫的辭職報告我都看了,我已經從蘇珊和邵小玲那裏了解到了真實的事情經過。今晚我會和董事長丹尼通電話,相信我,傑夫將為他的惡劣行徑付出代價。希望大家安心工作!還有,我會請傑森和邵小玲回來,會當面向他們道歉,請大家相信我!」查爾斯話音剛落,所有人在蘇珊的帶領下鼓起了掌來。

籠罩在大家心裏的陰霾,終於煙消雲散了。

下班了,蘇珊和凱伊、安迪、喬伊一起走出大廈。在門口的台階上,凱伊舉起雙手和蘇珊擊了一下掌。安迪和喬伊也是滿臉的喜悅。

「親愛的,為了今天的勝利,我們去酒吧慶祝一下吧。」凱伊摟着蘇珊的肩說道。安迪和喬伊在旁邊立刻響應起來。

蘇珊還沒有開口,安迪忽然指著一輛轎車大叫起來:「哇,白平治換黑別克,白馬王子換黑馬王子了?」

台階下,馮毅正從車裏探出頭跟蘇珊打着招呼。

「去你的!」蘇珊紅著臉,推了安迪一把。

「親愛的,我允許你夜不歸營,孩子我帶了,你盡情玩吧,誰叫我在床上沒練好少林功夫呢?嗚嗚嗚……」安迪朝蘇珊攤著雙手,做出無辜的樣子。

蘇珊快步走到馮毅的車前,回過頭對安迪嬉笑着說:「下輩子練吧,練好了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嫁給你這個混蛋!」說完,一頭鑽進了馮毅的車裏。

車子在安迪和喬伊嘻嘻哈哈的鬨笑中駛離了大廈。

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馬路上有些塞車。馮毅發現蘇珊好像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臉上一直掛着笑容。他剛才還有些緊張的心情,便放鬆了不少。他一邊開車,一邊向蘇珊介紹著沿途的城市景觀。當車子駛近幾處建築時,他便放慢些車速,興奮地告訴蘇珊,這些漂亮的建築是他參與設計的。

蘇珊笑着讚歎道:「呵呵,太美了,有的建築群真的像歐美某個城市的一組街景,這裏發展得真快,看來你是個深圳的活地圖啊。」

「是啊,我來深圳很多年了,給你當個嚮導應該不成問題。」馮毅昂着頭,抿著嘴,落日的餘暉正好投在他臉上,樣子愈加的英奕。他時不時地側臉看一下蘇珊,嘴角邊還總掛着微笑。

蘇珊每次扭頭,幾乎都會與馮毅的目光相遇。在瞬間的對視中,她看到了馮毅目光中的真誠、溫厚。這樣的目光讓她覺得舒服。

「打算長期在深圳工作和生活嗎?」馮毅問了個敏感的問題。

「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從一個城市漂泊到另一個城市,沒有歸屬感。」

「環境需要慢慢去適應,關鍵是要碰到一個能讓你有歸屬感的人。」馮毅意味深長地說道。

蘇珊明白馮毅話里的意思,卻一時無言以對,便轉過頭看着窗外。

「我是說真的,丫頭!」馮毅故意把「丫頭」兩字的音拖長了。

「丫頭?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怪怪的。」蘇珊「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是我們西北人對女孩子的稱呼。」馮毅解釋時,臉紅了。

「噢,你們平時就是這麼稱呼女孩子的嗎?」

「特定的人,譬如說熟悉的或者親近的人才這麼稱呼。」

「我是嗎?怎麼感覺自己升級得太快了。」

「難道你跟我沒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嗎?」馮毅說出這句話后,心裏有些不安。他想,說一見鍾情,心裏沒底,就這句話,還不知道她會怎麼想呢,若是她不認同,可就難堪了。

蘇珊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一見如故這詞用得不錯,比一見鍾情好。」馮毅轉臉一看,心裏馬上明白,蘇珊並不反感這句話。他有了底氣,說起話來便少些了顧慮,「你也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嗎?要是一見鍾情就更好了。」

蘇珊感到自己剛才說的話,給馮毅抓着了話柄,便急忙解釋道:「一見鍾情的熱度往往涼得快,所以還是一見如故好。」

「丫頭,你好像很有經驗似的……」馮毅本想開個玩笑,沒曾想,說出來卻不像句玩笑話,所以沒說完就匆匆收住了口。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沒談過戀愛,你信嗎?」蘇珊沒感覺到馮毅的話里有什麼幽默,也就一本正經地說道。

「當然不信,你這麼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的,是不是啊?」

「我……我可以拒絕回答嗎?」

「那當然,也許有一天你會告訴我的。」

「那麼自信?」

「呵呵,不敢當,那要看你願不願意告訴我了,我也不好強人所難啊。」蘇珊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熱。她不明白為什麼面對馮毅說話,自己總會出錯,心裏明明不是這麼想的,一出口卻詞不達意。心想,他說話也很平常的,自己幹嗎這麼慌亂?要是讓他看出來了,還不笑話自己啊。她對剛才在馮毅面前的表現有些懊悔。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著,一間挨着一間的特色餐廳人來人往,剛才還擁擠的道路開始暢通了起來。

馮毅覺得蘇珊的話慢慢少了下來,氣氛也變得有些冷清。他加快了車速,不一會,車子駛進了北海漁村門口的停車場。他停好車,便帶着蘇珊走進了餐館。兩人在一個僻靜的雅座里坐了下來。馮毅從服務員手中接過菜單,看了看,又遞給蘇珊,蘇珊馬上推辭道:「你點吧,我沒來過這裏,少點些,不要浪費。」馮毅沒再推諉,翻開菜單利落地點起菜來。他每點一道菜,都問一下蘇珊是不是喜歡,點好菜后,又問蘇珊要不要一起喝點葡萄酒。蘇珊笑了笑,要了杯飲料,還一個勁兒地說菜點多了。服務員離開后,馮毅開起了玩笑:「哈哈,你真會過日子啊,懂得幫我省錢,不錯,不錯。」

蘇珊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以前和強哥吃飯,每次都會扔掉一大半,很浪費的。」

馮毅臉上掠過了一絲尷尬,「你們常一起吃飯嗎?」

蘇珊隨意地說:「也不是,吃過幾次。」

馮毅遲疑了一下,說:「曾董是個很成功的男人,所以他也很有女人緣。」蘇珊抬頭望着馮毅,問道:「是嗎?這就是你眼裏的曾董?」

馮毅很有分寸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也是身不由己吧。」

蘇珊爽快地說:「我和他的認識不是奇遇,跟美女傍大款的故事不沾邊。」馮毅笑呵呵地說:「不會是地鐵邂逅或是英雄救美吧?」

「你真有想像力……」蘇珊本想和馮毅說說曾志強和楚雲的事,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她低頭喝了口飲料,說:「強哥是個講義氣的好兄長,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是這麼定位的,他為里奧託付給我的孩子做了很多事,我很感激他。」馮毅點的菜很快就上齊了,雖說數量不是很多,倒也葷素搭配得當,顏色也好看,而且大多是蘇珊喜歡吃的。

蘇珊看了看桌上的菜,淺淺一笑,心想,這菜點得和曾志強正好相反,他心也真細。

馮毅和蘇珊邊吃邊聊。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兩人聊起了各自的婚姻觀。「如果我選擇婚姻,希望自己嫁的是人,而不是錢。」

「你很坦誠,也很可愛,現在這樣的女孩不多了。」

「一個人錢不多時,也許還比較樸實,當有的人富有了,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想要的東西,他可能就少了驚喜,也就不太會去珍惜,這也許是有些有錢人的通病吧。」

「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吧。」

「可喜新厭舊是人的原始本能。」

「也有喜新不厭舊的呵,比如我,你去我家看看,我十年前的衣服還掛在衣櫃里。」

「這能說明什麼?你還穿嗎?」

「不穿了,呵呵,這也算是喜新厭舊嗎?」

「呵呵,讓你天天吃鮑魚和魚翅,你還會感覺到它們的美味嗎?偶爾吃頓蘿蔔乾鹹菜,你肯定會覺得比山珍海味還鮮美!」蘇珊不着邊際地談著自己的觀點。「這有必然的聯繫嗎?難道你想顛覆一夫一妻制?」馮毅從蘇珊的話語中,隱約地感覺到她對婚姻有些恐懼和不安。

「我才沒那個本事呢,我們換個話題吧!」蘇珊不想繼續討論婚姻的話題,覺得因為在馮毅面前沒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也就想什麼說什麼,卻誤導了馮毅。「好,說點別的,你喜歡什麼樣的電影?」馮毅隨口問道。

「嗯,凡是尼古拉斯·凱奇演的電影我都喜歡。」蘇珊晃了晃腦袋說。

「呵呵,你還追星啊?」

「追星怎麼啦?我覺得尼古拉斯·凱奇是女人眼中的教皇,男人中的男人。」「啊?哈哈!看來你喜歡帶着憂鬱眼神的男人。」

「他眼睛透著無人拯救的憂傷,卻又是柔情硬漢,他擁有成熟精湛的演技,人也夠帥、夠酷、夠性感、夠睿智、夠大氣……」蘇珊閃著大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她喝了口飲料,見馮毅在盯着她,便改口說道:「我喜歡尼古拉斯·凱奇,但他並不能成為我生活中的範本。」

「哦,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會拿着尼古拉斯·凱奇的照片找男朋友呢,哈哈!」馮毅爽朗地笑着。

「但世上只有一個尼古拉斯·凱奇啊!」蘇珊說着,看了一下馮毅,便「呵呵」地笑着。

兩人在輕鬆愉快中吃完了飯。馮毅買了單后,和蘇珊說笑着走出了餐館。蘇珊和馮毅邊說話邊往停車場走去。蘇珊一轉臉,見馮毅在低頭看着她的腳,覺得奇怪,也低頭看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鞋帶鬆了。她不好意思地朝馮毅笑了笑,然後蹲下去系鞋帶。

正在這時,一輛從停車場駛出的打着刺眼燈光的小車,朝着蘇珊直奔而來。「危險!」馮毅大叫一聲,一把抓住蘇珊的肩,連拖帶抱地把蘇珊向後拉了幾步。小車從蘇珊的身前疾馳而過。

馮毅扶著蘇珊站起來,見蘇珊臉色發白,一副驚恐的樣子,便輕輕拍了一下蘇珊的肩,笑了笑,然後彎下腰幫蘇珊系起鞋帶來。

蘇珊被馮毅突然的舉動驚呆了。慌亂中,她嘴裏念念呢呢,手擺個不停。當馮毅蹲在地上,幫她繫緊鞋帶時,她的腿開始發顫,腳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她望着高高大大的馮毅曲躬在她的膝下,心裏一熱,眼睛濕潤了。她想摸一下馮毅那頭濃密的黑髮,手伸出去了,卻一顫一抖,又縮了回來。

馮毅站起來,拍了拍手,故作吃力地嘆了口氣:「唉,願為紅顏累折腰啊,改天陪你去買雙鞋吧,這帶子上的黏合貼不怎麼管用了,把你這雙小肉腳給勒壞了吧。」蘇珊不想讓馮毅看到她紅了眼圈,頭壓得低低的,「你真細心,馮毅。」「丫頭,我可是個居家男人哦。」馮毅說完,很自然地扶著蘇珊的肩,慢慢地走到車旁,打開右邊的車門,讓蘇珊坐進去后,繞到另一邊上了車。

馮毅沒有馬上發動車,轉過臉,輕聲問道:「今晚開心嗎?」

蘇珊還在想着剛才系鞋帶的事,「嗯……開心。」

馮毅一臉的燦爛,這頓飯吃得開心,話又聊得愉快,還遇上個系鞋帶的好事,心裏自然甜滋滋的了。他打開車上的音樂,跟着哼了幾句,發動車子,一踩油門,離開了北海漁村。

蘇珊哼著《SomewhereOverTheRainbow(彩虹深處)》回到了家。客廳里很安靜,她以為所有人都睡了,便躡手躡腳地去了自己的卧室。卧室門半掩著,她朝門縫裏望了望,見凱伊正摟着貝貝睡覺。

凱伊沒有睡着。蘇珊一走進來,她就起身,把手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拉着蘇珊就往外走。

兩人來到客廳,緊挨着坐在沙發上。凱伊正想開口說事,蘇珊已經柔柔地說上了:「親愛的,這個人蠻有趣的,今晚我過得很開心。」

「重色輕友的傢伙,和我們在一起不開心嗎?」凱伊開着玩笑,臉上卻沒有笑容。

「哪裏啊,這是兩種不同的感覺,也許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吧。」蘇珊說罷,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哦,這麼早就有本能的衝動了,看來這傢伙是你的真命天子啊。」凱伊摟了摟蘇珊,不過神情有點恍惚。

「是嗎?不過我們默契得就像多年的老友……」蘇珊沒有注意凱伊臉上有什麼異樣。她向凱伊講著晚上的點點滴滴,說到馮毅幫她系鞋帶時,又自個兒感動得濕了眼眶。漸漸地,她發現平日裏總愛插科打諢的凱伊沒再說話,像是在想着別的事,便停住了話。

凱伊坐在沙發上,仰著頭,一口一口地抽著煙。當蘇珊看着她時,她眼裏閃起了淚花。

「怎麼了?親愛的,怎麼了?」蘇珊心一沉,抓住凱伊的手,急着問道。「里奧來電話說卡羅琳昨晚去世了……」凱伊抖著嘴角,說了一句便哽咽了。「天哪,才幾個月啊。」蘇珊眼睛瞪得滾圓,臉刷地一下白了。

「卡羅琳在離世前的一段時間裏,一直喊著要聽聽貝貝的聲音,里奧怕卡羅琳控制不住,哭起來把孩子嚇著了,就沒有打電話過來……」凱伊邊說邊抽泣了起來。「卡羅琳……」蘇珊喊了一聲,垂下頭,眼淚涌了出來。

「里奧很傷心,他一會兒說想賣掉房子,一會兒又想托他姐姐打理,顛三倒四的沒個頭緒,他說想在月底前趕回來。」凱伊淚流滿面,說着,頭慢慢地靠在了蘇珊的肩膀上。

「凱伊,卡羅琳去了天堂,不用在床上受罪了,上帝會保佑她的,在天堂里她會見到心愛的艾爾文。」蘇珊用手摸著凱伊的頭。

「親愛的,你真的相信有另一個世界嗎?」凱伊抬起頭,眼淚汪汪地望着蘇珊。「我媽媽說,活着的人是在陽界,死去的人要去陰間,親人死去后是會在陰間重逢的。」蘇珊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你看過那部羅賓·威廉斯的電影嗎?他的畫家妻子在他和孩子出車禍去世后,得了憂鬱症,為了去天堂尋找他們,她自殺了,可自殺的人是不能進入天堂的。結果她進了地獄,後來幾經周折,他們一家還是在天堂里相聚了。」說着,擁了擁凱伊,「去找根蠟燭來點上,我們為卡羅琳祈禱一下,卡羅琳在天堂里也許能聽見。」

「唉……」凱伊長嘆一口氣,擦着眼淚,起身走到廚房,找來兩支蠟燭,插在燭台上點燃,然後關上了屋裏的燈。

白晃晃的燭光,把屋裏映得影影綽綽的。兩個傷心的女人,閉上眼睛,雙手合一。「卡羅琳,你走好,我們會把貝貝當成自己的孩子……」蘇珊輕聲禱告著,兩行淚水從眼角溢了出來。

第二天一上班,傑夫就來到了查爾斯辦公室。兩人都陰沉着臉,面對面坐在沙發上。

查爾斯嚴肅地說:「我說得已經很明確了,還需要重複嗎?昨晚我和丹尼通了電話,把你所有的事情和前因後果都和他說了,他同意了我讓你回美國的決定。」傑夫反唇相譏:「你的決定?是你和凱伊商量后的決定嗎?炒了我嗎?笑話!我和丹尼也通了電話,把事情全部向他反映了,他叫我冷靜些,一切以大局為重,安心工作。」

「呵呵,你本來就打算回去度假,趁這個機會回去后就不用再來了。」查爾斯直視着傑夫,話語中帶着不屑。

「笑話!回去度假和炒魷魚,那是兩回事!你不要借度假之名把我趕走,老實說,我早他媽的想走了,但不是現在這種走法,你得把話說清楚我再走!」傑夫的聲音很大,似乎想在氣勢上壓過查爾斯。

查爾斯前傾著身體,用指關節在玻璃茶几上重重地敲了幾下,大聲說:「我希望你不要在公司所有的人面前難堪,我說你回去度假了,度假結束后留在總公司,不再回來了,這是給你留情面的,你還想怎樣?不要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識相點你就乖乖地回去,少在這裏廢話了!」

傑夫嘴唇還在翻動,卻沒發出聲來。他沉默了會兒,抬起頭,還想說點什麼,但看到查爾斯寒凜凜的目光,頭一下子低了下去,「好吧,我今天就訂票,我會在最短的時間裏離開的,你好好保重!」說罷,站起來向查爾斯伸出了手。

查爾斯站起來,握了握傑夫的手,「你也保重!」

傑夫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查爾斯的辦公室。

臨近中午,凱伊跑進蘇珊的辦公室,將傑夫離開公司的消息告訴了蘇珊。她一高興,便手舞足蹈的了。

這消息蘇珊期待了一上午,剛才她還在想,怎麼還沒個說法?查爾斯也不是個怕事的人啊。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她總算鬆了口氣,心裏也格外的高興。她張開雙臂,結結實實地給了凱伊一個擁抱,看到凱伊高興得臉上都泛了紅,猜想這「酒鬼」一定又會來個慶賀的提議,便搶先說道:「哎!親愛的,你今晚是不是又想聚眾暢飲了啊?」

「當然,我正想說呢。」凱伊摟着蘇珊,扭著身子,晃着腦袋,正在開心的勁兒上呢。蘇珊捏了一下凱伊的鼻子:「我算服了你,你高興喝,傷心也喝,生氣要喝,鬱悶更得喝,反正什麼事,都能成為你喝酒的理由。」

蘇珊正說着,安迪走了進來。他顯然是知道了這個消息,甩了一下長長的金髮,摟着凱伊的脖子,大聲說道:「當然要喝一杯啦,今天喝酒的理由是最理直氣壯的,我請客,我把墓碑都給那傢伙刻好了,該好好慶祝一下。」

凱伊立刻在安迪的臉上親了一口,「寶貝,你才是我嘴裏的饞蟲,最知道我喜歡什麼了,哈哈……」

蘇珊看着他倆一唱一和的樣子,便走到桌邊,從盒子裏抽出幾張紙巾揉成一團,嬉笑着朝安迪扔了過去:「切!把你左臉上被蛀牙啃過的唇印抹了,免得人家看見你老兄從我辦公室出去,還以為是我乾的好事呢!」

安迪伸手做了個接球動作,接住紙團揮了揮說:「哇!好准,滿分!」說着,用紙團擦了擦臉。

蘇珊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對凱伊說:「你們去吧,哦,記得把傑森和晨晨叫上,他們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高興的。我就不去了,我剛接了個電話,答應了人家今晚陪我去買鞋,瞧瞧我腳上的鞋,也沒哪個說陪我去商場逛逛,你們倆前世就是酒窖里的蟲,一天不聞酒味就難受。」

凱伊朝蘇珊詭異一笑,「哈哈,進展真快,只吃了頓飯,就陪你去買鞋,真是體貼啊!」

三人嬉鬧了一番,一起走出蘇珊的辦公室,說笑着朝電梯口走去。

傑夫在辦公室里整理著物品,聽到從走廊里傳來凱伊和蘇珊的嬉笑聲,連忙走到門前,拉啟一條門縫,轉動眼珠子看着三人從門前經過,隨後,猛地一把推上門,咬着牙惡狠狠地罵道:「狗娘養的!快滾到地獄里去!」

傑夫要離開公司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大家繃緊了幾天的臉,又都舒展了開來。

滿面春風的凱伊在各辦公室間穿梭,看到每個人都是笑臉相迎,喜氣相送。當她在走廊里碰到平時不愛搭理的許珍珍,也主動打起了招呼。

許珍珍還從未得到過凱伊如此這般的熱情,一時間失失慌慌的。她在和凱伊說話時,一點頭,一彎腰,抱在胸前的幾本文件夾「嘩啦」一下,掉到了地上。她慌忙蹲下去撿,這時凱伊也蹲下來,撿起兩本塞到她手裏。她蹲在那裏,還沒來得及道聲謝,凱伊就笑呵呵地離開了。她站起來,邊走邊想,這凱伊吃了開心丸了?哦,可能是傑夫走了,她真是個有事都掛在臉上的人。

安迪在公司里和男同事關係密切的不多,李傑算是一個。上午他得到傑夫要離開公司的消息后,就想馬上給李傑報個信,但還是到蘇珊那裏確認了一下。這會兒,他在辦公室里給李傑打電話,原以為李傑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激動得大叫起來,沒曾想,電話那頭的李傑,一直不出聲。他都快要掛電話了,才聽到李傑長長嘆了口氣,顫顫抖抖地一連說着幾個「好」字。他心想,中國人真是不可思議,這麼高興的事,還不露聲不露色的。他安慰了幾句李傑,便掛了電話。他心裏還惦著邵小玲,急着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她。邵小玲出事後,他心裏一直很內疚,責怪自己那天離開公司時,沒叫上邵小玲一起走,讓這麼個好端端的女孩子,受了欺負,還險些被辭掉。他拿起電話,撥打邵小玲的手機,但邵小玲的手機處在通話中。他一連撥了幾遍,還是不通。他就坐在辦公桌前,一遍遍地撥,也不知道撥了多少遍,才總算給撥通了。他站起來,激動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邵小玲。真是怪了,電話那頭的邵小玲,也是悶着不說話,他急了,大聲喊道:你倒是說句話啊!這一喊,邵小玲在電話裏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他慌了,心想,這可壞了,把她給喊哭了。他一個勁地又是道歉,又是安撫。沒想到,邵小玲忽然哭着向他道起歉來。告訴他,剛才李傑已經把這事和她說了。她是因為聽到他的電話,想到他一個外國人,還想着她這麼個普通中國女孩,心裏一激動,她就只知道哭了。他舒了口氣,掛了電話。他心裏這會兒有點明白了,別看中國人遇事不放在臉上,是好是壞,他們心裏敞亮着呢。

傑夫忙了半天,也沒把要帶走的物品收拾完,心裏氣得直冒火。他把一隻紙箱往牆角里一扔,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前,心想,他大小也是個總經理,這麼一大堆東西,就沒個人來幫着收拾,他媽的!真是倒霉透了!他歪著腦袋,兩眼無神地望着電腦上的熱帶魚屏保動畫,覺得屏幕上一條條吐著水泡的魚,像是也在不停地數落着他。他到現在連早飯和午餐還沒吃,雖然肚子裏咕咕直叫,但他一點食慾也沒有。下班時間一到,蘇珊就急匆匆地走出了大廈。馮毅也很準時,剛好將車停在大廈的台階下面。蘇珊走到車旁,一打開車門,便聞到了一股香水味。這種香味,不沖,不膩,淡淡的。她坐進車裏,暗笑,古龍香水,很隆重嘛。

「我們去萬象城吧,那裏的衣服和鞋子不錯。」馮毅穿了件細橫條的Jeep短袖T恤,很合襯,也顯得精神,說起話來依然帶着慣有的笑容。

「好啊。」蘇珊回道。

馮毅駕車穿過深南東路,不一會,便駛進了萬象城的地下停車場。馮毅停好車,下車為蘇珊打開了車門。當蘇珊伸出一隻腳時,馮毅笑嘻嘻地調侃道:「喔,我以為你只有那一雙鞋呢,原來還是有替補隊員的嘛!」說着,向蘇珊伸出了手。蘇珊轉過臉看了一下馮毅,抬起了右手。馮毅握住蘇珊的手,輕輕一拽。蘇珊孩子似的「騰」地跳下車,差點撞到了馮毅的胸口。蘇珊紅著臉,慌忙鬆開馮毅的手,卻被馮毅抓得緊緊的。

也真是湊巧,他倆才繞過車頭,就被剛走出電梯,拎着兩大袋東西的曾志強給撞見了。曾志強本能地往邊上一閃,見他倆背朝他走向另外一部電梯,又「噔噔」地去向前跨了幾步。突然,他怔住了:他清楚地看到了馮毅的手攬著蘇珊的肩,湊在蘇珊耳邊說着什麼,還聽到了他倆走進電梯前,蘇珊發出的歡快笑聲。

他倆怎麼會在一起?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若是偶爾相遇,怎麼還勾肩搭背的呢?

他臉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已經關上的電梯大門。突然,他猛然轉身,大步朝自己的車走去,走了十多米,沒見到自己的車,又來回找了一下,才發現走過了頭。他惱憤憤地返回到自己的車前,狠狠地踹了一腳前輪胎,嘴裏罵罵咧咧的。他拉開車門,重重地將兩隻袋子扔進車裏,袋子裏的T恤衫散落在了座位上。他坐進車內,雙眼毫無目標地看着車外,一會兒緊皺眉頭,一會兒又搖著頭。他想,他倆可能早就背着他來往了,那次介紹他們認識時,蘇珊看馮毅的眼光就好像有點特別,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咳……他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一股心火湧上腦門,雙手猛拍了一下方向盤。他發動車子,一踩油門,車子在一聲刺耳的嘶雜訊中躥了出去。

出了地下停車場,曾志強似乎不知道要去哪裏了,開着車從萬象路轉到嘉賓路,又從和平路拐到了深南東路上,在一個岔路口遇到紅燈時,他停住車,一抬頭,發現自己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萬象城附近。等綠燈時,他想找支煙抽,一轉身,看到了座位上的T恤衫,才想起要給多多打個電話。過了路口,他放慢車速,用車載電話撥打多多的手機。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他連續按了幾遍重撥鍵,才聽到多多的聲音。「喂,多多!」

「老爸!」

「怎麼老不接我的電話啊?」

「沒聽見。」

「在哪呢?」

「在學校,怎麼了?」

「這個周末回家來,我剛給你買了兩件T恤衫,另外,也想跟你講一下轉學的事。」

「幹嗎轉?」

「你曠課太多,成績又太差,就要被退學了,知道嗎?」

「轉了也一樣,比爾·蓋茨不也沒完成學業。」

「你以為你是誰啊?跟比爾·蓋茨比?呸!他沒讀完的是大學,懂嗎?」「切,得了吧!成績不好的在社會上混得並不會差,你不就是個例子?」「你想怎樣?高一讀不下去就退學?」

多多嘰里咕嚕地說着,曾志強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只好打斷他的話。

「這個周末你回來,我請蘇珊阿姨來家,她說好久沒見你了,想見你。」「見我?是你想見她吧?我可不想見她,我不想聽人教訓。」

「那你不想見爺爺和奶奶了?」

「切,有什麼好想的,除了嘮叨就是教訓,我聽膩味了。」

「那我帶你和蘇珊阿姨去看看你媽吧?」

「哎喲,老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媽媽根本就不會見我們的,我的手機快沒電了,不說了,拜拜!」多多不管不顧,自己說完便斷了電話。

曾志強聽着電話里「嘟嘟」的聲音,一臉的失落。

蘇珊和馮毅說笑着走進了一家鞋店。蘇珊挑鞋的方法很特別,她不是盯着幾雙鞋看,也不是左一雙右一雙地試,而是沿着眼花繚亂的鞋架來回走兩圈,然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兩雙,試了一下,就做出了買的決定。整個過程沒有一點拖泥帶水,令一直跟在旁邊的馮毅既做不了參謀,又提不成建議。當蘇珊拿着鞋走到櫃枱結賬時,馮毅搶著付了錢。馮毅拿起鞋看了看,發現這兩雙看似普通的鞋,卻在款式和細節上都很考究,也很適合蘇珊的氣質。「嘖嘖!」馮毅咂了咂嘴,點着頭,自言自語道:真不錯,是很有眼光的。

走出鞋店,馮毅左手提着鞋袋子,向蘇珊身邊一靠,伸出右手幫她提包,被蘇珊笑着擋住了。

馮毅發現蘇珊進了這麼個琳琅滿目的大商場,像走在馬路上,趕着上班似的,目不斜視,匆匆忙忙的。在經過Valentino專賣店門口時,馮毅建議進去看看,蘇珊笑着,擺了擺手。那意思像是說,她今天是來買鞋的,看不看別的無所謂。另外,剛才馮毅和她爭着付錢,讓她覺得有點滑稽和尷尬。

蘇珊平時一個星期去趟超市,把日常的生活必需品一次性買回家,就很少再去商場了。她也喜歡漂亮精緻的服飾,但只有到年休假時,才會專心致志地去品牌店選購。她對服裝的款式、質地、顏色還特別挑剔,有時為了買到一件稱心如意的衣服,會一天跑上幾家名品店。她還有個偏好,休假時,會專門去淘胸針、掛件之類的小飾品。她見到這些可愛的小玩意,會著了迷似的,在飾品店裏一待就是半天。但平時,她哪怕路過這些店,也不會走進去看一下。這會兒,她買到了鞋,便覺得今天進商場的目的達到了,就想着和馮毅商量離開這裏。

馮毅從蘇珊的表情上看出了她想離開的意思。心想,第一次和她出來逛商場,總不能只買兩雙鞋就走吧,怎麼說他也得表現一番,可不能給她留下個小氣男人的印象。於是,他拉着蘇珊去其他的精品服裝店看看。蘇珊不好意思再推託,也就默認了。

兩人走到展示大廳,蘇珊忽然停下了腳步。她被一個個精美的櫥窗吸引住了。她一會兒走近櫥窗,觀察櫥窗里的設計細節,一會兒後退幾步,端詳櫥窗的陳列佈局,然後舉起手機,對着Kenzo的櫥窗,拍起照來。這時,一個保安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抬手擋住相機鏡頭,「對不起,我們這裏有規定,櫥窗前不允許拍照!」面對保安的制止,她滿臉通紅,一時不知所措了。

站在櫥窗前的馮毅立刻跨上幾步,擋在蘇珊的前面,對保安說:「哦,對不起,她只是想給我拍張留影,因為我喜歡這個牌子的東西。」保安聽后仍然不允許他們拍照。馮毅在蘇珊耳邊安慰了幾句,拉着她就往別處走。

蘇珊對毫無目的閑逛沒了興緻。她看見正好到了二樓的扶手電筒梯口,便和馮毅商量,離開商城。馮毅心裏不情願,但還是點頭允從了。兩人並肩站到了自動扶梯上,馮毅個子高,站在扶手電筒梯上看到一樓西面有家日本料理店,下了電梯,他拉着蘇珊的手走了過去。

兩人走進這家日本料理店,便在服務員的帶領下,穿過大廳,走到了廊間上。這裏的裝潢是很傳統的日本格調,蘇珊喜歡這種有特點的設計,便放慢腳步朝兩邊看了起來:這裏的格局不像在美國的日本餐館那樣有拉門或布簾擋着,誰經過廊間,都能一目了然地看到一間間隔開的榻榻米上客人用餐的情形。蘇珊和馮毅跟着服務員轉過一個彎,來到了一間榻榻米,馮毅先脫鞋坐了進去。蘇珊脫下鞋,轉身坐進榻榻米時,一抬頭,和對面房間的一個男孩對視了一下。蘇珊正愣著,男孩喊了起來:「蘇珊阿姨!」

「多多,你也在這裏啊?真巧。」蘇珊有點驚訝。

多多和坐在他對面的一位漂亮女孩輕聲說了兩句,就起身來到了蘇珊的包房裏。

多多的眼圈和面頰都已經是紅紅的了。他尷尬地笑了笑,說:「蘇珊阿姨,我喝了些清酒,臉很紅吧?要不你們就去我們那裏一起吃,我請客。」多多的舉止太像曾志強了,連說話口氣都像。他老練的做派一點也不像個高一的學生,倒有點少年老成的味道,但他青澀的面孔和嘴上毛茸茸的短鬍鬚,仍顯露出他還是個孩子。蘇珊望了望坐在一邊看菜譜的馮毅,猶豫了一下,說:「算了吧,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一起來吧。」接着,她給多多介紹道:「多多,這是馮毅叔叔。」然後轉過臉對馮毅說:「馮毅,這是強哥的兒子多多。」

「你好,我認識你爸爸,哎,和我們一起吃吧。」馮毅熱情地和多多握了握手。「不用了,馮叔叔,我們吃得差不多了,我在這裏和阿姨說會兒話。」多多說完,朝馮毅笑了笑。

多多開始熱情地為蘇珊推薦這裏的菜肴來。他建議點一盤生魚片,再要個牛肉鐵板燒,說是這家店裏的特色菜。蘇珊和馮毅很快採納了他的建議。點完菜后,馮毅找了個去洗手間的理由走開了,他想讓蘇珊和多多多說會兒話。

馮毅一離開,蘇珊就直接問多多和他一起用餐的女孩是誰。多多支支吾吾地承認是他的女友,叫小雪,還神秘兮兮地囑咐道:「別告訴我老爸哦。」蘇珊笑着點頭答應了。

多多大概是多喝了些酒,話很多。他告訴蘇珊他父親剛才也來萬象城買衣服了,他們在一個小時前通過電話,那時他爸爸剛離開萬象城。他慶幸沒被父親撞到,不然就沒法收場了。

聽多多這麼一說,蘇珊臉上掠過一絲慌亂,心裏卻也暗自慶幸起來,心想,今天是個什麼日子?怎麼這幾個人都跑這兒集合來了?還好,沒和曾志強碰上,否則多尷尬啊。

多多轉過身朝對面的小雪喊了一聲,問她要不要過來,見小雪搖了搖頭,就接着和蘇珊聊。

「阿姨,今天的事不要和我老爸說啊,好嗎?我求求你了,不然他會凍結我的銀行賬戶的。」多多對蘇珊哀求道。

「是怕他知道你在談戀愛嗎?」

「嗯,再說今天沒去學校,剛才他電話里問我,我騙他說在學校。」

「你又曠課?你還想不想上大學?和小雪多久了?怎麼認識的啊?」蘇珊一口氣追問了幾個問題。

「上認識的,她是昨天從廣州過來看我的。」多多輕鬆地說道。

「你幾天沒上課了?」

「就今天,不過我明天也不打算去,我要陪她兩天,我跟老師請病假了。」「啊!這樣不好,你還是學生啊,現在正是讀書的階段,不應該把精力放在談戀愛上。」

「阿姨,小雪以前的男朋友打她,她跑來深圳找我,我不能不管她,這兩天我想給她找個住處,把她安頓下來,我再去上學。」

「啊?她父母家人呢?」

多多低頭不語,見馮毅走了進來,馬上嬉皮笑臉地輕聲對蘇珊說:「阿姨,你男朋友很靚呵。」說完,起身跑回到了自己的包房裏。

服務員把他們點的食物一次性送了上來,兩人邊吃邊聊。蘇珊時不時地轉頭看一下對麵包房,見多多一直抓着小雪的手,即使在吃東西時也沒放開,小雪也不時地夾菜喂多多,看起來兩個孩子很親熱。

蘇珊每次打量他們,馮毅也會將目光移向這對孩子。當蘇珊回過臉來,兩人便會在目光對視中笑起來,似乎心裏都在說:看這對戀愛中的孩子多甜蜜。

蘇珊和馮毅很快就用完了餐。馮毅剛起身叫服務員,多多就跑過來要為他們買單。馮毅堅決地拒絕了。服務生過來后,他把兩桌的賬一起結了。

多多回到對面拉着小雪走出包間,等蘇珊和馮毅出來后,跟在他們後面走出餐館。蘇珊發現多多在她身後磨磨蹭蹭的,心想他可能還有話要說,便和馮毅輕聲說了一下,放慢腳步和多多走在後面聊了起來。

「阿姨,她長得漂亮嗎?」多多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小雪,輕聲問道。

「漂亮,皮膚也和她的名字一樣,很可愛的孩子,她多大了?」

「比我大兩歲。」

「她不上學嗎?」

「沒考上大學,她想去北京上藝校,阿姨,我很愛她,愛到可以為她去死的地步。」

蘇珊推了一下多多的胳膊,生氣地說道:「什麼死不死的,以後不許這麼說,你才多大就這麼胡思亂想了?!」看着多多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蘇珊心裏有些難受,她想,楚雲去了庵里,曾志強成天忙着掙錢,多多還是個孩子,現在是最需要他們關心的時候,可他們……「錢夠用嗎,多多?」蘇珊心疼地摸了摸多多頭。

「夠,我卡上還有八千多,租房子夠了,不夠會向我爸要的。」

「對了,前幾天,你爸爸還和我說起給你轉學的事。」

「轉什麼轉,我壓根就不想讀了。」

「不上學了?你才十七歲啊。」

「我想和小雪去北京讀個明星藝術學校什麼的。」

「你想當演員?」

「那倒不是,就想陪小雪讀。」

「多多,你太天真了。」

「或者,讓老爸出錢,我們一起去澳洲或新西蘭讀書也行。」

「越說越離譜了,你得把高一好好讀完再說,純粹用錢去國外鍍金,你能真正學到什麼?多多,這個周末,你一定要回家,阿姨想跟你好好談談,好嗎?」「嗯。」多多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頭說,「阿姨,我有麻煩時,可以找你嗎?你能幫我嗎?」說話時,他眼睛裏閃著一種慌怕的神情。

「當然了,阿姨最擔心你出什麼事,有事就給我打電話,不敢跟爸爸說就跟我說,遇事當心點啊!」蘇珊輕輕拍了拍多多的肩膀。

多多點點頭,抿了抿嘴,好像還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四個人出了餐館,走到了商場的門口,多多朝蘇珊笑了笑,跑上幾步拉着小雪的手,轉身和馮毅、蘇珊告了別,然後朝着另一條商業街走去。

蘇珊一直盯着漸漸遠去的多多和小雪。多多剛才欲言又止的神情和滿不在乎的樣子,像一塊石頭壓在了她心上,讓她不安起來。

細心的馮毅在蘇珊和多多說話時,有意避開了一些,但也時不時地觀察了一下。他雖然不知道蘇珊和多多在說些什麼,但感覺他們很熟悉,蘇珊對多多也很關心。此時看到蘇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握住蘇珊的手說:「丫頭,臉色這麼難看,累了吧?去我的工作室坐一會兒好嗎?」

蘇珊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馮毅開車出了停車場,便沿着深南東路一路往西,在中心公園附近拐彎向北行駛了一段路后,來到了航都大廈。他領着蘇珊乘電梯上了十七樓,走進了他就職的公司。

這是一家很有規模的建築設計公司。一眼望去,足足有二十多間大小不等的辦公室,通透明亮,氣度不凡。特別的是,每個房間並沒有我們常見的部門掛牌,只有當你走近的時候,才能看到玻璃門上都貼有一塊精緻的不鏽鋼中英文名字牌。原來,這裏的房間是以設計師的名字命名的工作室。

馮毅打開了門上貼有他名字的一間工作室。蘇珊一進門,就被一座座漂亮的建築模型吸引住了。馮毅站在蘇珊的對面,指著一個模型說:「這是三年前我給天駿房地產公司設計的,朝北的那幾幢都是複式的,前面的購物廣場很現代,是從奧地利一個小城鎮的購物廣場得到啟發後設計的,還比較有些特色。」說完,他轉身從書架上拿起一本公司的設計作品集,翻到有自己作品的幾頁,遞給蘇珊看。

「其實,給曾志強公司設計的那幾個樓盤,不是我最理想的,我比較滿意的作品,是去年從巴黎考察回來后,給東莞一家開發商設計的一個歐洲風情別墅群,很有特色,現在他們剛開始建造,等建完后,我帶你去感受一下什麼叫人間天堂,那裏湖光山色,真是美不勝收。」

「那你沒打算去那裏買一套嗎?」蘇珊一面翻看畫冊,一面笑着問道。

「可以考慮,住在那裏養老很不錯,現在去買不太合適,每天上下班都要開兩個多小時的車,這是個問題。呵呵,你喜歡嗎?」馮毅走到蘇珊身邊說道。「喜歡的啊。」蘇珊一抿嘴,嘀咕了一句。她一抬頭,發現馮毅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她,便朝邊上走了幾步。

「是嗎?你在國外待了那麼多年,各種風格的建築也見識了不少,我設計的東西,有的也借鑒了歐美建築上的一些現代元素,但主要還是從中國人的審美角度和生活習慣出發。現在我們遇到大的設計項目,也會有出國考察的機會,這對搞設計的人來說是很有幫助的。」馮毅說完,走到辦公桌前打開了蘋果牌電腦,桌上兩個二十英寸液晶顯示屏亮了起來。

「真漂亮!給我看看你做的建築動畫。」蘇珊一下子來了情緒,走到馮毅邊上說道。

「OK,你坐下,我現在放給你看。」馮毅從抽屜里拿出光碟,放入了電腦。電腦屏幕上先是翻滾著「馮毅設計作品」的字樣,然後出現了一幢幢漂亮的住宅和風格各異的現代樓群。當屏幕上出現一處處優美的景觀設計時,蘇珊興奮得像個孩子,不停地詢問著馮毅,甚至毫無顧忌地說起了自己的看法。馮毅耐心地向蘇珊作著講解,還時不時地看一下她的臉。

看完碟,蘇珊仍有些意猶未盡,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目光亮閃閃的。她站起來對馮毅說:「真美,你讓我在建築設計里受了一次洗禮,我開始有點崇拜你了。」「哈哈!」馮毅爽朗一笑,有些激動地說,「丫頭,用崇拜有點過了,比我強的人多的是,你要崇拜都崇拜不過來了。」

「他們與我無關,是我生命之外的人。」

「是嗎?那我是你生命里的人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錯話了……」蘇珊一下子語無倫次了。她尷尬地把目光投向書架,然後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歐洲古建築的書,胡亂地翻著。馮毅望着轉過身去的蘇珊,心忽然「怦怦」地亂跳起來。過去抱抱她!他渾身一熱,便一步一步靠近蘇珊,她會接受嗎?心倏地一緊,又不安地停下腳步。他漲紅著臉,一低頭,迅速轉過身,回到桌前,手忙腳亂地關起電腦來。當他再次抬起頭,正好與轉過身來的蘇珊目光相對,他沒再猶豫,快步走過去,一把將蘇珊拉到身邊,「剛才怎麼說話的?你沒說錯,這個世上已經有一個人離不開你了!」

「你……我們才認識多久,怎麼可能?」蘇珊低下頭,躲避著馮毅炙熱的目光。「這跟時間沒關係,你是單身,我難道沒有追求你的權利嗎?」馮毅說着,將蘇珊攬在了懷裏。

蘇珊緩緩推開馮毅,輕聲說道:「我……你別這樣……」

「我五年前離婚了,我……」馮毅急着表白,但剛說了一句,見蘇珊轉過了身,就沒再說下去。

蘇珊坐回到了椅子上,理了理長發,抬起頭望着馮毅,「我在美國有男友,現在正在鬧分手。我們……以後再說吧。」

馮毅來回踱了幾步,走到蘇珊身邊,笑着說道:「你不會討厭我吧?」

「沒有,沒有……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說說你的婚姻是怎麼解體的?」話一出口,蘇珊便後悔了。心想,她怎麼有了窺探心理?這可是他的私隱啊。她急忙解釋道:「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

馮毅輕鬆地笑了笑,毫不介意地說:「我是二十六歲那年來深圳的,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前妻。她比我小兩歲,是中學教音樂的,我們相處沒多久就結了婚,三年多就離了。」馮毅邊說邊從柜子裏拿出兩罐可口可樂,打開一罐遞給蘇珊,然後自己打開一罐,喝了一口接着說道,「現代社會的誘惑太多,人心也容易浮躁,我那時在一家規模不大的公司里搞設計,薪水不高。她有個嫁給港商的表姐總在港深兩地跑,常給她帶些衣服首飾什麼的。漸漸地,她的虛榮心開始膨脹,通過她表姐,她認識了個馬來西亞的生意人,於是就吵著和我離了。」

「真可以寫本書了。」

「可笑的是,她和馬來西亞商人在一起生活了兩年,這個男人往返於香港和深圳做生意,既沒跟她結婚,也沒把她辦出去,後來這個男人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回來想要和我複合,被我拒絕了。」馮毅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一口一口地喝着可樂,「她也不去學校工作了,跟人在做什麼生意,也沒一樣做成的,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你們平時還有聯繫?」

「很少,她偶爾打電話來,也是問我認不認識某領導,給她什麼生意開個綠燈,都是些不靠譜的事,通常我也懶得理。」馮毅彷彿在說一個普通朋友或鄰居的故事,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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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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