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六章

何秉坤特派員一大早騎著馬帶著四個人來到愛師縣府。看到原來破敗的衙門被整修得煥然一新,大門外小廣場平整光潔,衙門口站著的兩個兵丁也是正裝端立精神抖擻。見他們走近,禮貌地上前詢問,並主動幫著牽馬,派人通報,顯示出這裡良好的管理和嚴密的秩序。他心裡暗想:龍定洋這小夥子還真能幹,看來自己當初還真選對人了!何特派員也是當知縣出身,儘管現在是民國了,叫縣長不叫縣太爺了,可管的事情基本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催款催糧,判案公堂,修河治水,整田開荒,下情上報,迎來送往,一年到頭,窮得叮噹。以他的體會,所有的官,唯有這知縣是最難當的,是官都比你大,誰說你都得聽,啥事都得找你,是錯都是你錯。因此,一般知縣幹個三年兩載,都要投靠鑽營,或飛升或遷變,總得動一動。他知道龍定洋沒有靠山,也沒有做官經驗,只是憑著一股熱情一股闖勁,這種精神很可貴但這樣下去很危險,他想再幫他一把,也很想在自己還能說上話的時候再提攜他一下。他這次來其中就有這個目的。

龍定洋正在寫一份有關制定鄉規民約的計劃,聽見恩人何大人來了,急忙跑了出來,慌得連帽子都忘了戴,老遠就施禮問好,埋怨大人為何不提前打招呼。何大人笑呵呵地握住定洋的手說:很不錯嘛,一年多時間,縣城已經小有變化了,幾件事辦得不錯,在省上也有了一定政聲了。

定洋謙虛地說:小人從來就沒做過官,一是有大人經常指點,二是從書上學一些別人的經驗,還差得很遠呢。

何大人被讓到客廳坐下之後,定洋又再次朝何大人行大禮,並誠懇地說:小人自知為官很不成熟,現在碰到有些事情很是頭疼,有的案子剛一開審,雙方找的關係都來了,一個比一個官大,我想秉公辦案,無奈說情的太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有的仗勢欺人,上司卻指示黑白顛倒。還有死人的案子,上司卻將案子收上去審理,殺人者被無罪放出來。我現在才明白我的前任卞縣長為什麼明白人卻裝糊塗,這個縣長真不好當啊!

何秉坤靜靜地聽著,偶爾笑笑,待定洋說完才慢慢地說:這就是你為什麼還需要歷練啊!等你能夠熟練地把這些事情處理好,你也就能勝任更高一級的職責了。今天,我來有一公一私兩件事。先說公事,北邊有兩個縣為一段相鄰的地界爭執多年,各不相讓,省上兩次派官員去調停,兩個縣長一見面就吵,都要把線多劃過去兩丈多,誰都不讓,還各組織了一夥農民在邊界上吵鬧,經常還發生一些摩擦,省上也很頭痛。我想派你去把這事處理一下,方法由你選,費用由我出,只要解決得他們先消停一段時間就行。

定洋問:不知大人讓我何時動身?

何秉坤說:如果不很忙的話,明天就出發,半個月時間大概夠了吧。記住,不要和他們多糾纏,不翻舊賬,認可簽字不鬧就行。

定洋說:我記住了。

何秉坤說:你作為省長特派員的首席代表例行公事,去了要拿起架子,該申斥的就申斥,能和解的就和解,不求徹底解決,只求相安無事。

定洋說:好,一定不辜負大人期望。

何秉坤接著說:第二個私事,首先我要恭喜你,省府的一位廳長看中你啦,想要把他的寶貝女兒許配給你,老夫今天是來做媒的。

定洋一聽有點兒臉紅,他靦腆地說:大人對我真是恩深似海,這些事情也讓大人操心,讓定洋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何秉坤搖搖頭說:此話差矣,對公,省長授我薦賢舉能之權,把你薦拔到這個位置,完全是由於你的才能,並非是老夫的私心。對私,你人品好,有才幹,有人慧眼識珠,願聘你為乘龍快婿,老夫只求喜酒一杯而已。當然,我們也有師生之誼,但恩深似海這話老夫可真不敢當。何秉坤呷了一口茶又說:這個廳長就這麼一個女兒,是老兩口的掌上明珠,聰慧異常,書畫音律無不通曉,尤其一筆好字,她父親經常示人以為榮耀。你的文章他也看過了,深為讚許,因此,才專意拜託老夫前來說媒。

定洋說:小人何德何能,讓這位大人如此垂青。此等好事本應高興才是,可幾天之前,我來本縣時認的一位乾媽給小人已經提說了一樁媒了,是本縣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聽說人品、秉性都十分不錯,我口頭已經答應下了。

何秉坤一聽有點兒著急:你怎麼答應的?

定洋就把自己怎樣到愛師縣,大娘如何給她介紹差事,兩年來關心照顧他的情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定洋說:自己孤零一人,兩年來,大娘從吃飯穿衣到接人待物對他無不關心,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一直掛記在心,多次走訪才確定了這一個。

關於定洋的身世何秉坤原來是了解一些的,卻沒有今天定洋說的仔細。何秉坤大為感嘆地說:看來這愛師縣是你的風水寶地呀,婚姻關乎你一輩子的終身大事,你自己可要慎重為事啊!定洋,你看,能不能讓老夫會一會你的這位乾媽呢?

定洋說:那有什麼不能,我派人拿車把老人接過來就是了。

何秉坤說:不可,我應該登門親自拜訪老人家才是,你派人帶路就是了。

定洋遵命,立即差人把差役班頭郭金柱也就是自己乾媽的兒子叫來,告訴他省上何特派員想見見大娘,讓他先回去安排一下。這裡,定洋安排好酒好菜款待何特派員及其隨員。

見過了定洋乾媽何特派員才知道,定洋乾媽選中的是本縣一位有名財東的第三個女兒,不僅端莊俊俏,身材高挑,更主要的是知書達理,賢淑溫柔,另外二人八字也相合,依大娘的說法,這兩個是上世就定下來的一對喜鴛鴦。何特派員也介紹了廳長的女兒。

大娘說:要說起,廳長的官大得很,女孩自小山珍海味,綾羅綢緞,蜜罐里泡大的,細皮嫩肉自不必說,舞文弄墨,吟詩作畫也理所應當,可她跟了定洋就要東奔西走,在官場里應酬,她能不能給定洋當好這個家,管好定洋的衣食住行,替他出好主意,給他的前程鋪好路?

何特派員反問大娘:你說的這位姑娘能不能做到你說的這些?

大娘自信地說:我說的這姑娘我看她不是三天兩天了,自小就溫順賢淑,穩重好學還很有主意。我看她跟著定洋,定洋的事兒還能做大。

何特派員當然不能跟大娘爭辯,只是說:好,咱們都是替定洋操心,你是從當娘角度替他想得更周全,婚姻大事,還是慎重點兒好。另外,此事主要還得看定洋的意見。

大娘說:那可不是。

定洋第二天就帶著差役班頭郭金柱等七個人到北邊的兩個縣界上去了。他要先搞清楚爭執的癥結所在,然後再對症下藥。

兩個縣爭執最大的地界問題是一段自上而下三起三落自然棱起的山坡地帶,山坡頂上是一個碩大的山包,從側面和後面看過去就像一個龍頭,棱坡上三起三落是起伏的龍身,而龍身的尾部,又聳起一個由高往低扇面狀的土包,上面長滿了雜樹又恰似龍尾。一條小路從龍頭處蜿蜒而下直達雜樹林。無論在上面看還是從下面往上看,這條上下三里多的路段都像一條即將一飛衝天的巨龍。定洋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反覆看了好幾次,他終於明白了兩縣爭執的焦點所在。他讓人丈量了一下,大約長有三里零九十五丈。看完現場,定洋讓人當場畫出這一段有爭議的棱地圖形,然後他決定分別拜訪兩位縣長。

偏東邊的照春縣土地面積大,可地形不太好,大部分農戶靠天吃飯,好年景收入也是一般。縣城裡房屋破敗,市面蕭條,連縣政府都是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越是窮困的地方陋習越多,據說,抽大煙賭博,打架鬧事,偷竊搶奪,殺人越貨的情況經常發生,龍定洋他們來到縣府門前的時候,大堂上跪了一片,聽旁人說,是兩個村械鬥,打傷了五六個,縣長正在發落呢。

定洋一行坐在客廳里休息,時間不長,縣長急急忙忙地小跑進來,連聲表示歉意,並說:今天一早,省上的公文就到了,說龍首席近日要到本縣來,我還思謀著準備準備呢,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定洋說:本人受省長特派員的委託,負責調查解決你們兩縣一段界限的勘察和劃定工作,希望縣長能夠積極配合。

縣長彎腰打拱說: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定洋請縣長坐下,說:鄙人還不了解你們兩縣的爭執情況,請縣長先介紹一下來由。

這位身材不高黑胖敦實的羅縣長一聽要介紹爭執情況,頓時說話就帶上了氣。兩縣爭執起源就是山上的那條龍,以前聽說那裡原本是一面大慢坡,根本就沒有龍,縣界就在現在棱坡往西兩丈多的地方,兩縣從來沒有為縣界發生過糾紛。據縣誌記載,十六年前一次地震,一夜之間,坡地由中間隆起,山頭部分垮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按理說,地形變化都在我們縣裡,不關他們縣的事兒,可幾任知縣和縣長總說這龍是他們那邊的,非要把龍劃到他們縣界里,還鼓動大家說:

本縣山坡一條龍,

滋養秀才多如蟲,

個個跳過龍門去,

大官坐滿北京城。

他們派人在我們縣界裡邊私埋界樁,把龍括進他們地界,還糾集了一伙人在邊界上巡邏,叫喊是護龍隊。大人,這事情真是氣死人!

定洋聽了不動聲色,說:把你們的縣界圖拿來我看。

很快羅縣長就讓人把十幾年前未地震時的地圖和地震后的地圖都搬了過來。定洋仔細把兩幅地圖作了對比,又查看了紙張和墨色,然後讓來人把圖臨描了下來。最後又徵求了羅縣長的意見,連飯都沒吃就離開縣府。

他們第二天一早就又趕到爭執現場,按照羅縣長的圖樣勘察了一遍,並把勘察結果和分析結果都記錄在案。中午剛過他們就趕到有爭執的另一個金海縣城。這個縣比起羅縣長的縣來明顯要繁華的多。不僅店鋪眾多,人流量也大,人們衣著鮮亮,神態安詳,顯示出生活的富裕。看著這截然不同的兩種對比,定洋感嘆地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縣長的擔子不輕啊!他們先在外面的飯館吃過飯,稍事休息,然後再消消停停地來到縣府。

定洋一行進到縣府客廳坐下的時候,看見天井裡有兩個人在下棋,差役泡上茶歉意地說:請各位慢用,縣長大人處理完公務一會兒就過來。說完就退到門外。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天井裡的兩人一局終了,其中一人站起伸伸懶腰才朝客廳走了過來。定洋坐著沒動,看著對方進來打拱問候就直言了當地問:請問可是董平傑縣長?

董縣長一聽口氣不對立即賠下笑臉:在下董平傑。

定洋說:董縣長的公務里還包括下棋一項啊。

董縣長有些尷尬,結結巴巴地說:下人沒,沒說,說清楚誰,誰來,下官一入棋局有,有點忘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定洋說:想必省上的公文已經看到了,鄙人此次是專門為解決你們兩縣那一段界限糾紛而來,在調停之前,我想先聽聽董縣長對此事的看法。

董縣長說:這一段龍崗原來就在本縣的界內,他們縣不知什麼時候把這一段劃到他們地界里,並把原來的界樁都挖出來,重新埋到龍崗過來朝我們這邊兩三丈遠的地方。一點點地方,我倒不在乎,可老百姓不答應,我們人一去他們就打,前幾天把我們的人打傷了七八個,現在還在家裡躺著。

定洋問:前兩次省上來人給你們是怎樣調停的?

董縣長說:第一次省上來的是王廳長,看完地圖之後在龍崗上畫了一條線,實際上就是那條路,兩家一看都不幹了,把龍身從中間一劈兩半兒,誰都不幹,劈成一半是條死龍,那是要惹禍的呀!

定洋問:那第二次呢?

董縣長說:第二次來了一位陳科長,對我說,把龍崗的這塊地划給他們縣,然後讓他們劃一塊相當的地塊給你們。我們的人一聽就炸了,這龍崗是風水寶地,輕易就能讓給別人?聽說他們縣也不幹,龍崗划給他們,他們一寸土地也不給。

定洋問:依著你的想法,你們兩家的事情該如何解決?

董縣長:很簡單,龍崗劃歸我們縣,省上下一紙公文,強制執行。

定洋說:那省上要是下一紙公文,強制把龍崗划給他們縣呢?

董縣長馬上現出一副痞子樣,驕橫地說:那這個架就得長期打下去,反正我們有的是人,老百姓不答應,縣上也沒辦法。

定洋說:董縣長快人快語倒是爽氣,不過這解決不了問題,你在本縣做官你為本縣說話,如果把你調到東邊這個縣你肯定又要替東邊這個縣說話,萬一去了你這話可該怎麼說呢?

定洋幾句話說的很平淡,但善於官場經營的董縣長一下子就聽出其中的味道,他想進一步探探這位鬍子都沒長起來的上司的底,待差役續過茶之後他說,上司一紙公文下來很容易,可老百姓不聽你的,他們要是繼續鬧事,本官也無能為力。

定洋料定他有這一手,他清清嗓子,呷了一口茶說:據我所知,董縣長為官已經有些年頭了,深知這為官之道,上司兩次派大員下來,你們兩個縣對處理方案都不接納,甚至還說上司一紙公文下來很容易,可老百姓不聽,你也沒有辦法。試問,上司委派你們來這裡是為什麼?難道是讓你在這裡無能為力?難道是讓你在這裡為難上司?難道是讓你看著百姓鬧事?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官要他何用?這樣的官不僅不稱職,還應該追查他的瀆職和藐視上司之罪。

定洋說這番話時語調平緩,聲音也不大,但在座的都感覺到了分量,尤其是董縣長,大有『看似蔴紙一戳,一指頭捅了馬蜂窩』的感覺,不僅滿頭流汗,雙腿也有點兒亂晃,他後悔自己輕慢了這位娃娃臉的上司,更後悔自己剛才那一番輕狂的說話。他用帕子揩了揩頭上的汗珠,輕聲賠笑著說:龍首席,下官剛才接迎不恭,語言魯莽,措辭失當,多有得罪,還請龍首席大人大量,不記下官之過。界限一事,但憑大人劃定,本縣的事情由本縣自己處理。

定洋看著態度明顯改變的董縣長,態度依然平和的說:董縣長此話差矣,在下剛才的一番話,並不是針對你董縣長的接迎不恭而說的,而是針對兩縣劃界這件事情代表省長而說的。如果省上幾次派人到這裡連一個小小的劃界問題都解決不了,省府對下管理的權威何在?省府人員辦事的能力何在?國家共和體制,憲政管理,令行禁止的綱紀如何體現?

說到這裡,定洋略停頓了一下,看著又不斷擦汗的董縣長,繼續說道:當然,劃界一事,在下絕不會不考慮兩縣的民情,妄自決斷,一定會出台一個都能接受的方案,鑒於你們兩縣目前針對此事對立的狀態,兩位縣長就不見面了,方案擬好后我會再來的。不知董縣長還有什麼意見要表達?

此時的董縣長已經完全被定洋這種穩健威嚴的氣勢和義正詞嚴的談吐所威懾,但他不愧為一個老官僚,為了挽回一些剛才造成的負面影響,他不失時機地誇讚起定洋:龍首席年少有為,雄姿英發,一番宏論讓本官茅塞頓開,如有醍醐灌頂之感,像龍首席這樣有才能的官員,無論說話處事,不僅讓人心服口服,而且讓人學到了不少東西,有龍首席這樣的才俊,真是我省有幸,國家有幸!

定洋對這番露骨的吹捧十分反感,他打斷董縣長的話頭說:定洋年輕不假,有為還談不上,更不會因剛才的幾句話就讓董縣長茅塞頓開,醍醐灌頂。董縣長過的橋可能比龍某走的路都多,該是龍某要向董縣長學習的呀!不過,在下這次來劃界的事情是一定要解決的,完成之後要向省長呈送一份詳細的實施報告,其中還包括對兩位縣長官風,品格,政績的考察。

董縣長再也說不出什麼話,像被箭射中了一樣,兩眼發直,呆若木雞。

定洋看到董縣長如此模樣,心中不忍,說:當然,定洋不是區區小人,不會在細枝末節上計較,為官不易,都有一家老小,哪些該寫哪些不該寫,定洋自有分寸,請董縣長放心。

定洋這一番熱鍋里推下又撈起的一套交談法術,把個董縣長收拾的服服帖帖,直到定洋說:今日到此,多有打攪,董縣長,我們走了。董縣長才如夢方醒,慌忙上前打拱說:龍首席,下官已經備下酒席,請你賞臉,無論如何吃過飯再走!

定洋說:車馬已經等候多時了,今天一定要趕回去,改日有機會一定陪你喝酒。說完一行人員出門上車而去。

兩天後,定洋一行帶著一式三份的兩縣劃界議定書先來到董縣長的縣,董縣長帶著縣府的全班人馬早已等候在縣府門口。入座寒暄之後,定洋讓人展開所謂龍崗地區的圖形,他指著圖介紹說:龍崗確實像一條龍,省府也尊重當地民眾的認定,在兩縣民眾因為對龍崗的佔有而引起土地爭端的時候,省府決定:

一、居龍崗東邊的照春縣,其縣界可划至龍崗堎上小路往西三丈處。

二、居龍崗西邊的金海縣,其縣界可划至龍崗堎上小路往東三丈處。

三、龍崗的長度從龍頭至龍尾處總共三里零九十五丈,之外地區仍以原縣界為準。

四、以上劃分方法出現兩縣同時擁有龍崗的現象,是照顧到兩縣民眾擁有龍崗的特殊心情,因此,龍崗成為兩縣共同擁有,共同保護的一塊聖地。雙方都有責任保護它,誰都沒有權利破壞它。

五、有關龍崗的重大問題會商,在省府的住持下,每十年舉行一次。

六、以省府的名義,在龍崗的龍頭處勒石立碑,永志紀念。

定洋邊念邊解釋,最後問董縣長還有什麼意見,董縣長連連點頭道:省上的決定太好了,既滿足了兩縣民眾的要求,又不傷害任何一方,共同保護比一方保護要好,沒有意見,沒有意見。

董縣長順利地在議定書上籤了字。

在東邊的照春縣,羅縣長因為縣上經濟匱乏,早就對龍崗的事情頭疼不已,聽了定洋介紹,又不損失土地,他滿口贊同,很痛快地在議定書上籤了字。

前後八天時間,定洋帶著簽過字的議定書到省府何特派員處復命。

一個月後,一塊以河南省府公署名義命名的「照金神龍崗」大青石碑矗立在龍崗的龍頭處,兩縣又各在自己的一側種樹三行,以示保護。每年到了孔聖人的生日,兩縣的莘莘學子紛紛來到龍崗的青石碑前,頌聖人言,立心中誓,一時間,讀書之風瀰漫鄉里,至此之後,人才輩出,遍布全國。

龍定山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涵玉會到西安來。儘管大魁讓新承提前趕回報信,定山聞知黃晴池去世的消息大哭一場,但對亡故的摯友黃晴池遺命獨生女兒黃涵玉千里迢迢來投奔他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釋是,自己是晴池的摯友,託孤於他,希望通過他給孩子安排一個好的歸宿。想到這裡他心裡稍稍安穩,並思謀著儘力先安排好涵玉的生活,然後再給她一定尋一個好人家,把涵玉當作自己的親女兒一樣嫁出去。

定山一共到景德鎮去了三次,之後因為邊界上的生意,加工場的擴充,和督軍的合作等,實在脫不開身,就派大魁代他前往,幾次他讓大魁把晴池接到西安來,晴池總是推脫身體不好未能成行,不想自己上次去了之後二人竟成永訣,他真後悔自己再沒有去,跟自己貼心貼肉的好兄弟再見上一面。他每次到景德鎮去見到涵玉的時候,只是以父輩的身份寒暄一下,從來沒有多說過幾句話。不過他對涵玉印象是不錯的,這孩子沉靜,溫和,禮貌,聰慧,說話得體,善解人意。從小失去母親,為了照顧多病的父親,堅持不嫁,雖不能說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也屬於能夠進得大戶人家的正堂主婦。令定山還是不解的是,晴池不在了,涵玉還有她的伯父呀,難道涵玉的伯父不比我更親嗎?難道涵玉來還有其他隱情?想到這裡,定山就更迷茫了。

定山是在自己家裡廳堂上接待涵玉的。他在涵玉未到之前就安排人把最好的一個套間客房打掃乾淨,並按照女眷房間的要求做了布置,還安排一個丫鬟一個老媽子專門侍候涵玉。他還把涵玉來家裡的事情向岳母作了說明,岳母高興地說:來了好哇,多了個跟我說話的。

涵玉見了定山先施了一禮,說起父親就凄婉地哭了起來,定山也勾起舊情悲痛地流下眼淚。定山嶽母說:甭哭甭哭,先叫娃洗一洗,歇一歇,吃些喝些再說話。定山一聽有理,隨即讓人先領涵玉到房中換衣洗漱,就餐休息。直到半晚掌燈時候,聽說涵玉起來了,才請她過來說話。

定山先問了涵玉路上情況,又問了江西家中的安排,涵玉伯父的身體情況,涵玉一一作了回答。定山看出涵玉有話要說,就對大魁說:你扶著奶奶到外邊轉一轉,我陪著涵玉說說話。大魁答應著把奶奶扶到大門外邊的街上去了。在街上,大魁對奶奶說:涵玉老遠從江西來,在路上我叫她姐也不愛答應,見了俺爸也不叫叔,跟俺爸說話都是白搭話,我看咋怪怪的。

奶奶說:路上累了,心裡也難受,把禮數都忘了,過兩天就好了。

客廳里只剩下定山和涵玉二人,定山問:涵玉,晴池大哥臨終之前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麼話?

涵玉說:父親跟我說得最多的就是你,說他和你相識相交是他一生中最感到舒心愉快的事情,你們二人是真正的君子之交,他認為你是個可以永遠信賴的朋友,因此,他把我的終身託付給你。

定山感動地說:晴池大哥這樣高看我,我對大哥做的事情太少了,我對不住他呀!我一定要把你的事情安排好,要讓晴池大哥在天之靈永遠安心。說著禁不住眼淚又流下來。

涵玉也動情地流下眼淚,她哽咽著說:父親病重時給你寫了一封信,說著拿出她伯父給大魁念過的那封信。儘管定山已聽大魁回來說過,但定山讀完仍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待定山稍微恢復平靜,涵玉說:父親讓我給你帶來兩件禮物。她隨手從地上捧起一個小皮箱,用鑰匙打開掀起蓋子,一套八個異常精緻的薄胎彩繪精瓷套碗呈現在定山面前。定山聽晴池講過薄胎彩繪精瓷佳品,也看過不少樣品,但像涵玉拿來的這種成套的絕佳精品,定山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欣賞完后,合上蓋子把皮箱推到涵玉面前說:涵玉,這樣貴重的東西還是你自己留下吧,作為傳家寶終身帶在你身邊,也是對你父親的一個念想。

涵玉說:放在你身邊和放在我身邊是一樣的,對你來說也不是一種念想嗎?

定山說:說得也是,不過,它還是留在你身邊,我想你父親了我到你那兒去看看就行了。我大哥讓你帶來的另一樣禮品呢?

涵玉的臉紅起來了,她低下頭半天不吭氣,最後慢慢抬起頭輕聲說:就在你面前。

定山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立馬雙手亂擺,嘴裡咕嚕著:不行,不行,不行,這怎麼行!這不行!這不行!

涵玉小聲說:父親知道你肯定不會答應,他又專意給你寫了一封信。涵玉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帶信封的書信。

定山把旁邊燈台上的燈拿過來,在兩盞燈下觀看晴池留給他的遺書。

定山:

這是我留給你我最後的文字,我不想稱你兄弟了,因為我有一樁最大的心愿未能了結,而這個心愿只有你能幫我了結。

在涵玉給你表明她是我送給你的第二件禮物的時候,依著你的品格,你的為人,你是絕對不可能接受的。那個時候儘管我不在人世了,但我憑著對你的了解,我知道你肯定會是這樣。這就是我必須要寫這封信的原因。

涵玉至小沒有母親,我是又當父親又當母親把她拉扯大的。我不是誇她,這孩子聰明懂事,自理能力很強,知書達理,頗有思想,遇事有主意,人也不醜,性情溫和。我以為,做你一個內助還是適合的。

你總是忙於生意,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長此下去對生意對身體都是不利的。我和你今生是無緣了,涵玉跟你在一起,就如同我們兄弟在一起是一樣的。更多的道理我就不多講了,見字如同見我本人,如果我還活著,我當面求你接納涵玉,在我講了這許多道理之後,我想你會照著我說的去做的,那麼,我人不在了,我用字寫成的話你不會一點兒都不在意吧!你可能主要顧慮的是倫理問題,這一點有我的親筆書信,你大可不必有任何擔心。

看到這裡我想你心裡大概已經有可能接受我的請求了,我只要求你一點,就是首先把涵玉當成你的朋友,其次把她當成你的妻子,她會成為你終生可以依靠的人!說了很多,我累了。定山,我的女婿,我祝福你們!

黃晴池絕筆

定山看完這第二封信,伏在桌子上痛哭不已,好長時間緩不過氣來,涵玉也陪著一起痛哭。房外的下人們不知裡邊發生了什麼事,都集聚在門外,一個靈活的小相公拔腿出了門,跑到大掌柜家裡說明了情況,大掌柜跟著小相公搭洋車來到老掌柜府宅。

大掌柜進來的時候,定山和涵玉都恢復了常態,看到生人進來,涵玉有些不自然,定山馬上介紹道:涵玉,這位是我的李大掌柜,我這裡的大事小事都是我們兩個商量決定,我的事情從來都不瞞他。

涵玉起身向大掌柜行禮並尊稱:大掌柜。

大掌柜下午已經知道涵玉來了的消息,也客氣地招呼道:今天才到?一路受累了。

涵玉笑笑,對定山說:你們說話,我先回房裡去。起身又對大掌柜點點頭,出了客廳大門。

定山把涵玉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又把黃晴池的兩封信都讓大掌柜看了,眼睛期待地看著大掌柜。

大掌柜抽完了一袋煙,緩緩地說:這是個好事。姑娘人品不錯,儘管班輩有點兒亂,但一是有她父親的兩封信,應該是父命為尊,亡父命為天。二是姑娘隻身來投,這叫做銜命配婚,千里求緣。三是結義兄弟,弟從兄命,無倫理之嫌。這三點古已有之,現在也不乏其例,都在情理之中。不過,姑娘住在你這裡不合適,儘管分房另住,難免別人閑話。我的意思,姑娘今晚上就搬到外面住,我們把一切準備好,明媒正娶,大操大辦,娶回家來。

定山一聽,大聲說好,一切按你的安排。可他問:現在黑天半夜,叫她搬到哪裡去呢?

大掌柜思量了一下說:如果沒有地方,讓她搬到我家去,在我那裡就一直住到迎娶,我把她當我的姑娘發送,你就當做到娘家一樣迎娶,乾脆就說是我乾女兒出嫁。這樣,咱們順理成章,不露破綻,你看如何?

定山問:你家房子夠不夠?

大掌柜說:房子寬敞,你叫丫鬟和老媽子都過去,到我那邊侍候就行了。

定山說:好,你先回去安排,一個時辰后我讓人就把她送過來。

大掌柜說聲好,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門。

第二天,定山帶著兩個相公騎著馬來到城西雙水磨,給奶奶和父母彙報涵玉的家世以及自己要成親的消息。

龍柏廉十六歲的時候隨母親來到雙水磨,他們原來在西安城裡住了幾個月,三太太讓柏廉開個私塾教幾個孩子,一來讓他有個事情做,二來也能有點收入。憑著柏廉的才學,家長們與先生交談一陣都感覺十分滿意,紛紛把孩子送了過來,一下就來了七八個孩子。柏廉先從百家姓、弟子規、千字文開始,再講詩、詞、字,孩子們學得很起勁,家長們也很滿意。

一天,柏廉批閱完卷子走到室外,看見幾個調皮蛋排著隊在學他一拐一拐走路的樣子,其他孩子則在一旁拍著手哈哈大笑。他的血一下子衝到頭頂,滿臉變成醬紫色,返回身撲到卧室的床上久久沒有動。後來他讓母親通知那些學生現在回家,再也不要來了,先生不教課了。三太太左說右說,好說歹說,柏廉就是不教書了,而且也堅決不在城裡住了。三太太拗不過他,借同福趕車來看她的機會,到離城較遠的雙水磨找了一處房子住了下來。

後來,柏廉在看閑書的時候,偶然發現一本講述造紙技術的書,他讀得很專心,感覺很適合自己。恰巧城西南一帶就有個紙坊村,他去看了兩回,又請了一個把式,從小到大地幹了起來。他生產一種是火紙(包裝紙),一種是燒紙(祭奠紙),最好的是白細紙(窗戶紙)。白細紙銷路最好,常有客商上門等貨。以後,三太太做主,給柏廉娶了當地街上的一個富戶的姑娘,不僅能夠料理家務,還幫著柏廉晾紙,裁紙,發貨,記賬。更讓三太太高興的是,她每隔兩三年就生一個兒子,一連生了三個,末了,又過了好幾年,可心可意的又生了一個女兒,把個三太太喜歡得走到哪兒都要把這個小心尖尖帶上。

定山多次勸說父母和奶奶搬到城裡住,並一直把北大街的府宅里上房裡的東套房留給父母和奶奶。奶奶早都答應了,可柏廉死活就是不去,說是城裡嘈雜,他不習慣,大家都知道他是不願意在人前暴露他不雅的走姿,更經受不起人們那種異樣的嘲笑目光。定山只好經常回來看看,帶些老人們喜歡的吃食和用品,再給家裡送些錢。

聽到定山準備續弦的消息,奶奶高興地說:早就該續娶一個了,成天忙裡忙外,回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要給你張羅,你爸不叫,唉!

定山媽說:不是不叫,是害怕咱提說的你心裡不悅意。

父親龍柏廉說:你今年也二十七了,老這樣一個人也不是個事情。你剛說這姑娘是江西人,不知那裡人與咱們能不能生活到一塊?

奶奶立即搶過話頭說:我還是湖南人吶,幾十年啦,不是生活的好好的。我們南方人,性格細膩皮膚白,定山說的這姑娘一定錯不了。

定山媽主要關心的是姑娘年齡,個頭,聽說姑娘今年十七歲,個頭搭到定山鼻子的時候,她才放了心。

幾天後,隆豐福老掌柜龍定山要續弦的消息在西安城的商界迅速傳開了,最活躍的當然是鴻運樓的范大掌柜,天順堂的宋先生,祥宏行的楊文承和李大掌柜。定山的奶奶也讓人套車把自己和孫女送到定山家裡,她要親自給龍家頂門大孫子操辦這個婚禮。在大掌柜的細緻安排下,婚事各項工作在有條不紊地推進著,迎娶的前兩天,一切幾乎都齊備了。

涵玉住在大掌柜家的一個外廳內卧的套房裡,丫鬟老媽子不但從生活上照顧得無微不至,還按照大掌柜的吩咐,給她講了許多西安的風土人情,禮節講究。尤其是老媽子牛嬸,可會講笑話,害怕涵玉聽不懂,西安話夾插著剛學的半生不熟的江西話,把個涵玉常常笑得前仰後合,氣都上不來,急的丫鬟趕忙給涵玉拍背,提醒少奶奶小心閃了腰。

迎娶的前一天,大掌柜派車把定山的奶奶、父母、妹妹和定山的老舅都接了過來,並詳細彙報了婚禮安排的情況,柏廉十分滿意,也感謝大掌柜的周到安排。正說話的時候,一位二掌柜進來通報,督軍府來人了。大掌柜急忙叫二掌柜去通知老掌柜,自己向柏廉打個招呼就迎了出去。

來的是督軍府的副官長,後面跟了四位副官,其中一位雙手捧著一個托盤,上面蓋著一塊大紅緞子。副官長見了大掌柜禮貌地問:請問,龍掌柜在嗎?

大掌柜急忙打拱說:在,在,請長官上房客廳里坐。

副官長坐定之後,剛要說話,龍定山從內室出來,朗聲笑著說:是曹副官長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請坐,請坐。

曹副官長站起來說:龍掌柜新婚大喜,本人受督軍大人的指派,代表督軍大人特向龍掌柜賀喜。督軍大人備了一份薄禮,以表心意。說著用手揭起紅緞子,一個由金銀珠寶製作真人戴的鳳冠顯露出來。金銀閃著輝光,珠玉透著寶氣,在錦緞和燈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定山看了鳳冠一眼,連連說道:這禮有點太大了,定山消受不了。

副官長說:龍掌柜不必客氣,督軍大人說,來日方長,今後還得和龍掌柜一起合作呢。明日大婚,督軍大人就不來了,預祝你婚禮圓滿順利。說完,朝定山行了一個軍禮,帶著人就走。

定山急忙攔住,一定讓他們吃完飯再走,副官長說,督軍有令,不準打擾。說完一行就出了客廳大門。

晚飯設在客廳里,龍家一家大小還有定山嶽母圍坐在一起,大掌柜借故要走,定山死拉活拉硬不讓走,大掌柜說:你們一家人在一起說說體己話,我在這兒插不上嘴。定山說:咱們跟一家人一樣,說的都是體己話。柏廉也大聲招呼大掌柜,大掌柜這才坐了進來。

酒過三巡,奶奶先說道:定山呀,你從一個送水的窮漢娃能到今天,不容易呀,娶個媳婦這麼大的排場,連督軍大人都給你送禮了,你給咱們龍家撐了臉了。

大掌柜說:不光督軍府,省府的徐廳長、莫廳長、賀科長也都送了禮,西安城裡二十四個鋪子的掌柜都送了禮,明天待客訂了三十桌恐怕還不夠,我又預備了十桌。就這,督軍明天還不來人,改日還得專請。

定山說:剛才聽東民二掌柜說,連周掌柜也把禮送來了。明個臨時可能還有來的。

大掌柜繼續說:現在,旁人都促烘咱呢,主要是咱掌柜的為人謙和,做事厚道,重誠信,講義氣,不記仇。為啥跟江西的黃先生只見了三次面,就成了生死之交,並且還讓自己的獨生女兒千里迢迢跑到西安來銜命配婚。為啥督軍那麼大人物願意跟定山交朋友做生意?另外,凡是定山交的朋友都是生死朋友,這是高尚的人品和深厚的人緣修化來的,這是作假演戲裝不出來的,只有人的道德稟賦和知識學養高度凝聚積累起來才能達到這個境界。

柏廉笑道:大掌柜不愧是長安名儒,妙語連珠,滔滔不絕。可你把定山誇得太過了,他還年輕,世事經得少,我總擔心他栽大跟頭。

定山也說:大掌柜過譽了,沒有我父母和奶奶的教誨和指撥,沒有這邊岳父岳母和香梅的抬承,沒有你忠心耿耿的輔佐和鋪子工場里這麼多人手的促烘,我龍定山哪能有今天。尤其是鋪子大火,沒有大夥的支持和鼓勁,那幾關我就過不了。

定山正說著一位二掌柜進來告知:老掌柜,從雙水磨送來一封信,來人說是親戚,說信是送給老太爺的。

定山說:快快請進。

來人是定山的內弟,他說:郵差送到姨父家,家裡沒人,又打聽到我兩家是親戚,囑咐這是公函,讓我今天一定送到,我就跑過來了。

定山趕快安排內弟入座,拿過信函一看上寫龍柏廉大人親啟,落款是河南省政府,他嚇了一跳,急忙把信函交給父親。龍柏廉拆開一看落款,見是定洋來的高興地說:是定洋的信!定山奶奶,定山媽媽,定山妹妹都啊的一聲,眼睛緊盯柏廉手中的信,因為定洋兩年多都沒有音信了。

柏廉很快把信瀏覽了一遍,興奮地告訴大家:定洋在河南政府當了科長了,之前還當了一年多縣長呢!

奶奶一下子就哭了:這沒良心的,當了縣長了都不給家裡捎個信!

定洋媽也流著眼淚說:不管他當啥,有信兒了就好!

只有妹妹高興地說:三哥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當了那麼大的一個官。他回來肯定要坐大轎子了。

定山說:二弟真出息了!

奶奶說:從小就是他最聰明,走到哪裡人都喜歡,他的右手是個斷手紋,我早就說過,就憑這手,他長大一定能當大官!你們看,我說著了吧!

大家都高興地笑了,一封信在眾人手裡傳遞著。

盛大隆重的婚禮根據安排有條不紊地進行。

定山跨著高頭大馬,胸前挽著紅綢連心如意花,頭戴步步登高金花迎喜大禮帽,由兩馬開道,四馬護衛,二十四個人的細樂班吹打著,過大街,鑽小巷,來到卧龍寺對面的一個門樓跟前。只見一排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三條萬字頭的大鞭同時點燃,一夥衣帽一新的七八十來歲的男孩女孩,看見定山下馬過來,紛紛圍過去向他討要紅包,定山掏出一把包著銀角子的紅包撒給他們,好不容易才脫身。大門裡的大孩子在他快進門的時候,突然把門關了起來。任憑陪伴的人怎樣拍打,裡邊就是不開,喊著:新郎紅包送進來,不然大門就不開!姜東民拿出十個紅包喊著:給紅包,快開門!大門開了一條縫,一隻手伸了出來接了紅包又把大門關了,裡邊又喊著:想要白頭到老,再來十個紅包!東民無法又送進十個。才進大門,大掌柜住的上房門又關了,上房裡除了大掌柜夫婦,還有即將被迎娶的涵玉。東民又送紅包又說好話,上房門才扭扭捏捏地開了,門外院內的人一下子都擁了進去。

定山在兩個伴郎的陪同下,先讓人把四色大禮抬進去,跟著進門,向坐在正中的大掌柜夫婦行了禮,然後被讓在八仙桌前坐下,先喝茶,隨即就著一溜串上來的八涼八熱的豐盛官府菜肴,由大掌柜夫婦陪同一起喝酒,最後,一位秀女用紅漆掌盤端上兩碗象徵著夫妻白頭偕老的長壽長福臊子面,由定山和涵玉分別吃下去。這時候,一群小媳婦們爭著問涵玉:生不生?涵玉不解:什麼生不生?大家問:吃了這個面,生不生?涵玉說:面好吃。大家嘩的一聲都笑了。

鼓樂響起,定山對大掌柜夫婦說:干大幹媽,我把涵玉接走了,我一定會好好待承她的,請你們放心。兩個伴娘把穿著大紅金絲袍,頭戴金玉鳳冠,頂著綉金貢緞流蘇大蓋頭的涵玉從內室扶了出來,定山和涵玉在執事的朗聲倡導下,向大掌柜夫婦行了禮,定山拉起永結同心牽手紅線綢的一端,導引著頂著紅蓋頭的新娘慢慢走出門。大掌柜的夫人象徵性的哭了幾聲,算是捨不得地把姑娘送出了門。

新房設在定山府宅上房客廳旁的東廂房,這是個一客一卧的大套房,兩邊都是大窗戶,房間顯得十分敞亮。原來是定山留給自己父母和奶奶的房子,由於柏廉只是偶爾來了住一住,這房子實際一直是空著的。現在,定山把這裡作為新房,住在西廂房裡定山的岳母死活不願在這裡住了,一定要搬到下面的客套房裡去。

定山對岳母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岳母我的媽,你跟我鄉下的父母一樣,都是咱家的正主家,你住在這兒,正理正茬,誰都不能說一個不字,就是涵玉來了也是一樣。

他岳母在定山媽的反覆勸說下,哭哭啼啼的又回到自己的房子里。

婚宴自然是隆重且熱鬧非凡,不過不是設在鴻運樓而是在南院門的厚德居。

訂酒席的時候,宋先生說:老范家的菜吃得太多了,這一回咱換個口味。

范大掌柜有點急了說:定山兄弟這麼大的事情我能不上手?這回我全換新菜譜,讓你嘗嘗你沒吃過的味道!

李大掌柜說:老范這回歇一歇,坐下來咱兄弟們好好喝一下,每一回都是你忙活,咱當一回客人!范掌柜才不吭氣了。

酒宴開始后,厚德居的掌柜不斷跑來向范掌柜徵求意見,范掌柜哼啊哈呀的挑點毛病,弄得宋先生很不舒服。

定山挨著桌子敬酒,大魁和東民一直陪著擋酒,儘管定山酒量可以,一圈下來走路還是有點蹣跚了。

洞房花燭夜,涵玉一直端坐著在等定山。她心裡忐忑不安,對定山她只是聽父親講述,真正接觸除了定山來江西時見面打個招呼之外,就是那天到西安,在一起約有一個多時辰的交談。倒是住在大掌柜家裡的時候,老媽子給她講了許多定山的事情,才對定山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特別是對定山香梅夫妻,一個廣結商緣,把握商機,一個精打細算,拾遺補缺,幾年期間把大成擴充成隆豐福,從南大街搬到鐘樓根下,從一間門面發展成五間門面的神奇經歷,她聽后對定山的創業精神尤為敬佩,對香梅這個定山的賢內助充滿敬意。至於隆豐福和定山後來的大火后重建,被拘督軍府,趕出鐘樓下,加工軍大衣,創辦制衣場,冒險販瓷器,邊界尋商機等等經歷,每一段都是一個曲折驚險的故事,每一項都充滿著商業的傳奇色彩,令她心馳神往,崇拜不已。

在開始的時候,她對父親為她選擇了定山還有些疑慮,怕他北方人脾氣暴躁,怕他商人重利輕情,怕他縱橫江湖用情不專。及至見他看了自己父親的信后痛哭失聲的神情,以及對岳母,對大掌柜夫婦畢恭畢敬的樣子,感覺定山不是自己顧慮的那種人,她看出他的機敏決斷,也發現他的似水柔情,和他心目中的商人形象大相徑庭,心裡才稍稍釋然。

丫鬟和老媽子一會兒問水問飯,一會兒安慰她靜心等待,不要心急亂想。這時候,涵玉什麼都不想,她只想儘快見到定山。自從那天晚上離開定山府宅住到大掌柜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定山,今天定山接她的時候,她蒙著蓋頭,只聽見他的聲音沒看見他人,拜完花堂之後就被送到房裡,現在蓋頭還沒有揭開。她想:既然上天設緣,先父遺命把自己和這個男人捆綁在一起,自己就應該一輩子陪伴著他,盡自己女人所能,與他共生,共死,共辱,共榮,做一個香梅一樣的賢內助。

門外的腳步聲響起來了,老媽子牛嬸急忙去開門,並與丫鬟一起說道:恭賀老掌柜新婚大喜,少奶奶已等候多時了。

兩隻江西龍虎山的靈異鸚鵡成了督軍老太太七十大壽最惹眼最受寵的禮品。一開始,定山帶著新承和大魁把兩隻鸚鵡掛在督軍府宅賀壽大廳的時候,人們都沒太注意它。老太太在丫鬟的攙扶下一件一件看壽禮,走到羊脂玉鸚鵡跟前老太太說:好漂亮的一隻鳥。

沒想到羊脂玉鸚鵡介面說:好富態的老太太。

把老太太嚇了一跳,對丫鬟們說:喲,這白鳥還會說話呢!

白鸚鵡說:我不是白鳥,我叫麻姑獻壽,我是來給老太太拜壽的!

老太太頓時來了精神問:是誰讓你來的?

隆豐福的老掌柜龍定山。羊脂玉鸚鵡說。

老太太噢了一聲還想再問,對面的翡翠膽鸚鵡早就忍耐不住了,說:我叫織女送福,是專門為老太太避災祛病的。

老太太看著鎏金鸚鵡架上鸚鵡的名字,喜吟吟地念道:

織女送福翡翠膽

麻姑獻壽羊脂玉

哎呀,這名字起得多好聽,這倆鳥真是一對活寶貝啊!

翡翠膽鸚鵡說:老太太打聽個事。

老太太說:喲,這鳥鳥真成了精了,還會問話,啥事你問!

羊脂玉鸚鵡說:有一位大媽,出門時囑咐兒子背詩五首,作文一篇,她走之後,兒子貪玩,文章未作。

翡翠膽鸚鵡說:大媽回來,將鍋吊在樑上,母子倆一天都沒有吃飯,兒子知錯,補寫十篇,以此為戒,發憤成才。

羊脂玉鸚鵡說:請問老太太這個大媽是誰?

老太太拍著巴掌說:這是我兒十歲時我教育他的事情,你咋知道?

翡翠膽鸚鵡說:我們不但知道這個,還知道你攆兒退錢的故事。

羊脂玉鸚鵡說:你兒子在外地做了一個小官,你並不知道。臘月二十三大雪飄飄便裝回到家,吃飯時拿出五百銀洋孝敬你。

翡翠膽鸚鵡說:你一見大怒,立馬將兒子推出門去,說:你貪圖不義之財,我不認這不肖之子!

羊脂玉鸚鵡說:兒子急忙表明身份,說明銀洋是一年的俸祿,你才讓兒子重新進門,母親與兒子抱頭痛哭。

老太太聽著聽著就哭了起來,嚇得丫鬟婆子們一邊安撫老太太,一邊訓斥鸚鵡。老太太急忙說:可別說它們,它們是我的心肝寶貝,我家的事它全知道啊!這個壽禮可送到我的心上了。

兩個鸚鵡跟老太太說話的時候,周圍已經圍了許多來客,靈異鸚鵡的神奇表現,讓他們又驚奇又嫉妒。驚奇的是世上竟有如此靈異的東西能夠表達這麼豐富的語言,嫉妒的是龍定山設心取巧沒花多少錢竟能博得老太太如此喜歡。其實他們並不知道,新承在龍虎山跟著道長學了七八天,道長除了教給他侍養的方法之外,還密授他訓導鸚鵡說話、記憶、應變的方法,新承聰明好學好問,對師傅尊重謙恭有加。

道長對這個北方小夥子十分喜愛,臨別時對新承說:你有慧根,憑你的天資,跟我學三年,你就有資格到其他道觀做道長了。萬一你厭倦塵世,嚮往道門,可來尋我,師傅度你。這兩隻靈鵲,你一定代我經心護持,即便送與旁人,也要經常看望,萬一人家不喜歡了,就是花再多的錢也要把它們贖回來,不能讓它們受委屈,千萬,千萬!

新承跪在道長面前,含淚發誓道:徒弟記下了,一定不讓靈鵲受委屈,徒弟忘不了師傅恩德,一定會來看師傅的!

回到西安后,新承選了一個清凈的地方,按照大掌柜寫好的祝壽詞和督軍早年故事,一句一句分開教給兩隻鸚鵡,鸚鵡學得很快,西安話說得也很地道,再把兩隻鸚鵡放在一起對話,聰明的鸚鵡像演戲一樣對話非常精彩,並且很快就記熟了。新承又教給它們一些詩詞和對聯。在送給督軍老太太的前夕,定山和大掌柜親自觀看在新承指揮下的鸚鵡對話表演,認為很滿意,並告訴新承,所有的鸚鵡在人前說話你都必須在場。新承從此就一直待在督軍家裡,直到老太太倉促離開西安。後來,一場特殊的變故,新承果真帶著兩隻鸚鵡去了龍虎山。這是后話。

壽宴即將結束時,副官長過來對龍定山耳語道:督軍請你留步,有話要說。定山知道一定又有合作的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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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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