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五章(本章免費)

龍定洋在縣長的位子上一上任就幹得順風順水。

一個毛頭小夥子在外地不但站住了腳,而且還當上了官,讓人有些不可思議。除了偶然的機遇之外,首先得益於他受父親多年的教導,不僅書讀得多,文章寫得多,更主要是聽父親經常談論天下大事,講述古往今來的興衰成敗,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知識。其次是他人很精明,總結了前任縣長經驗教訓,也在迎來送往的官場活動中,學會了見風使舵,八面玲瓏,尋找靠山等等手段。同時,他的謙卑,他的靈活,他的乖巧也讓上下左右的人對他頗有好感。當然,當官最重要的還是政績,龍定洋當上縣長之後兩件大事處理得漂亮,頓時讓他官聲鵲起。

一件事情是解決了兩個村子長期以來小河用水的爭執問題。

說是小河,實際上不過是一條一丈多寬水渠似的溪流,別看小河的水流量不是很大,但這可關係到小河兩邊兩個村子幾百畝土地的收成問題。那邊澆上了,那邊收成就好,那邊澆晚了澆少了,收成明顯就差許多。這個由來已久的農村特有的矛盾甚至可上溯到人老幾輩,幾乎每年到了莊稼用水的季節,兩個村就要發生誰先誰后,誰多誰少的爭執。開始是吵接著是罵,最後發展至幾個人打,甚至兩個村子的人全體參加的血腥械鬥!差不多每年都要死人。一河之隔的兩個村,從來互不婚配,在外面兩個村的人遇見了,誰跟誰都不說話。

官家多次調停、說合,都說再不打了,可一到時候仍然照打不誤。每次官家派兵前去強行制止,每次都要有幾個兵丁受了傷回來。因此,不管原來的知縣還是後來的縣長,每到這個用水時節都是提心弔膽,都害怕因為這個難治的牛皮癬影響自己的升遷。因此,只能稀泥抹光牆,改大打為小打,改長打為短打,只要事情不要鬧大,過了用水期就謝天謝地萬事大吉了,誰也不想徹底解決這個看來誰也難以解決的麻煩。

龍定洋早在上任之初就了解了本縣幾十個難弄的事,其中北牛村和昌軍寨年年為水械鬥的事他最清楚,他一直為這個麻煩事在動腦筋。他讓人帶著親自把這條小河從上到下走了一遍,又專門在兩村最愛鬧事兒的地方查看了半天,回去以後在洗漱的時候他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臨到兩個村子即將用水的前十天,人們突然發現一年四季清流不止的小河突然斷流了。開始,兩個村的人相互懷疑,以為對方把水截走了,後來一看不是,就一起順著河往上找,結果發現在上游小河的水被改道流到另一個山溝里去了,改道的地方還有幾個士兵把守。

村民們問:為啥把河改到一邊去了?

兵長說:你們兩個村為水老打架,沒水你們就不打了,所以就把河道改了。

村民們問:是誰讓改的?

兵長說:是縣長大人讓改的。

兩個村的頭人又一起來找龍縣長,小心翼翼地問:不知大人為何將我們兩村的水源改道了?

龍縣長說:改道了好啊,有這個小河,你們兩個村老打架,沒有這個小河你們肯定就不打架了!不打架多好啊,本縣也不用為你們操心了。

昌軍寨的頭人說:大人,這事不怪我們,我們寨一用水,他們村就過來罵,罵我們:昌軍寨,老鱉蓋,偷水喝,還耍賴!我們用水咋是偷水,我們澆地為啥是耍賴,老爺,你給評評理!

北牛村的頭人說:你光說我們罵你,你咋不說你們打人呢,三個小夥子抓住我們的人使勁往水裡按,差點把人淹死,淹了還打,邊打還邊罵:北牛村,大龜孫,殺牛吃,抽牛筋。老爺,你看狠不狠?

龍縣長耐心地聽完,微笑著說:我說把水改了好吧,你們還不讓,聽聽,為了這點水,你們兩個村又是罵又是打,還要出人命,要這水弄啥,改走了大家都省心,旱地也是一樣種嘛。行了,都不要說了,改水就這樣定了!

兩個頭人一聽都急了,搶著說:龍老爺,這條河可是我們兩個村子的命根子呀,沒它澆地,那收成可差一半哪!你可不能讓一半的糧食白白流走啦啊!

龍縣長聽了半天沒說話,直到兩個頭人再一次懇求他不要給小河改道,他才慢悠悠地問:在村裡,你們二人能不能當家?

二人同時回答:能當家,能當家!

龍縣長說:既然能當家,我說幾條戒律,能行,馬上就辦,不行,這河我是改定了!

二人點頭哈腰地說:老爺定的戒律,幾條都中,幾條都中!

龍縣長說:第一條:河流到你們這兒是你們兩個村的河,水也是兩個村的水,都能用,都要管,不許搶,不許霸。為了保證公平用水,不起爭端,兩個村按田畝數,每畝地向縣府交五十個銅子作抵押。北牛村一百三十八畝,昌軍寨一百六十四畝。限五天內交齊,交齊之日就是放水之時。

第二條:用水以左東右西為序,北牛村在東,以一三五七九日為用水日,昌軍寨在西,以二四六八十日為用水日。在一方的用水日,另一方不得用水。一方違規,可罰該方下一個用水日不得用水,縣府委派專人專管此事。

第三條:每年冬季,由縣府出面組織兩村維護小河堤岸和各村的灌溉渠道,不得推諉和拒絕。兩村共同出資在小河上修建小橋一座,方便村民相互往來。

第四條:無論哪個村的人,不得借故用水和修渠謾罵、毆打、侮辱他人,發現罵人一次,扣除該村十畝用水抵押銀,發現打人一次,扣除該村二十畝用水抵押銀,連扣三次的村,縣府沒收其全部用水抵押銀,並罰該村停止用水一年。

以上各條必須傳達到每一個農民,因未傳達到而觸犯上述戒律者,除本人按本縣刑律處罰外,還要重罰該村頭人。以上各條聽清了沒有?

兩個頭人連連點頭:聽清了,聽清了。好得很,好得很。

龍縣長說:聽清了就好,本縣可是說一不二,這個戒律定的是板上釘釘,五年為期,我要看著你們兩個村合和修好,成為一方典範。

龍縣長吩咐文案將戒律抄寫兩份,兩個村的頭人各執一份帶回。

三天過後,兩個村頭人先後交來了用水抵押銀,第四天龍縣長親自帶人改渠放水,兩個村各按單雙日用水,不久,一座由兩村共同出錢修建的小橋也可以過車過人了。後來,據說兩個村也開始互娶媳婦了,在龍定洋當縣長期間,兩個村沒有為用水再鬧過事兒。

另一件是一家財東侵佔一塊寡婦田地的事兒。

趙寡婦三十多歲就死了丈夫,帶著一個七歲的兒子守著二畝地過光景,她每天雞啼即起,落日才歸,整天都在地里忙碌著,日子雖然過的苦巴巴的,但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心裡還是很受活的。

趙寡婦這二畝地在朝陽的一面漫坡上,光照非常好,慢坡頂上就是一條水渠,即使她不放水澆地,整天流水的水渠上漫洇下來的水也會讓整塊地面十分滋潤,並且,這種滋潤比大水漫灌的效果要好得多,因此它是種啥成啥,收成也比一般的地高出一二成。因此,人們羨慕地稱這塊地為白菜心。趙寡婦則把這塊地看得跟她的兒子一樣,是她的心尖尖。

就是這塊心尖尖,被和趙寡婦土地連畔的一個姓徐的小財東看上了。徐財東先是提出用一塊地與趙寡婦換,趙寡婦一口就回絕了。徐財東又提出買,趙寡婦一聽連話都不說扭身就走。徐財東碰了兩個釘子,十分氣惱,就想出一個惡毒的辦法,逼著趙寡婦就範。

有一天,趙寡婦到地里去沒帶兒子,告訴兒子吃完飯就過來。

結果,一個時辰過去了,兒子還沒來,趙寡婦有點心慌,扛起鋤頭就往家裡趕,兒子不見了。

趙寡婦尋遍了兒子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她一下子慌了。她像瘋了一樣又哭又喊,在村子里挨家問,來回跑,大家都很同情她,但都無奈地搖搖頭。她回到家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聽到一點兒聲音,趕快爬起來跑到門外,看看是不是兒子回來了。一連幾天都是這樣,趙寡婦精神已經崩潰了。就在這個時候,鄰村的一個婆子來到她家,噓寒問暖地說了一會兒,後來神秘地對趙寡婦說:我聽到一點兒你兒子的消息。

趙寡婦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焦急地問:在那兒?你快說!

婆子說:聽說娃在西山,要五十個大洋!

趙寡婦一聽又坐下了:五十個大洋,我哪兒有那麼多錢呀!她一想:這麼說,俺娃是被人綁啦?誰跟我過不去,糟害我呀!老天爺呀,你還讓不讓人活呀!

看著趙寡婦哭的那麼可憐,婆子連聲說:真是可憐,我是聽說,你快想辦法吧。說完就走了。趙寡婦哭一陣,昏睡一陣,鬧騰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洗洗臉梳梳頭,顫顫巍巍地去找昨天來的婆子。婆子只說她在村口站著,有一個不認識的人跟她說,趙寡婦的娃在他們手上,要五十個大洋。

趙寡婦問:那人長啥樣?

婆子說:那人在她背後說的,待她轉過身,那人已經走了,沒看清。

趙寡婦再問,婆子啥也不知道了。她只好怏怏地回去。

又過了一天,那婆子又來了。她說:有人知道她拿不出這些錢,願意出錢幫她把娃贖回來,問她願意不願意。

趙寡婦問:你說這人是誰?

婆子說:是誰我也不知道,你要願意了我給你去說!

趙寡婦想了想,咬著牙說:中,我願意,你問他要啥。

婆子說:人家要你那塊地!

趙寡婦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是他呀!她問:是不是老徐家?

婆子說:老徐聽說這事也挺著急,問我你咋救娃呢,我說你可能拿不出那麼多錢,老徐說他願意拿五十個大洋把娃贖出來,可有個條件,就是讓你拿那塊地頂。

趙寡婦聽著就大哭起來:姓徐的你喪大德呀,想要我的地你壞良心哪!我死都不會給你那塊地,我到官府去告你!

婆子等她哭鬧一陣過後才說:孩兒她媽,你別亂喊,你憑啥說是老徐綁了你的孩兒,老徐看你沒錢,出錢幫你把孩兒贖出來,你不願意,地還是你的,錢還是老徐的。你不能不識人家好人心哪!

趙寡婦心裡明白,自己被別人套住了,她有苦說不出。現在明擺著,要地就救不了孩子,要孩子這塊地就沒有了。她盤算了一下說:老徐先要把錢拿來給我,孩子送回我給交錢,孩子回來再說地的事兒。

婆子說:中,我去跟老徐說。

徐財東在婆子的陪同下把五十塊銀洋交給趙寡婦,婆子又同徐財東一起聯繫綁孩子的人。當天,趙寡婦的兒子就回來了。在寫賣地契約的時候,趙寡婦專門讓把賣地是為了救孩子的事寫上,最後畫了押。

失去土地的趙寡婦在孩子身上綁了一條繩,自己走哪把孩子牽哪,一刻都不離。她拿著那張契約從縣裡到省里,逢衙門就闖,見官就告。黑瘦的面容,破爛的衣裳,表述不清的語言,官府的官員都不理她,但都知道,愛師縣有一個整年告狀的瘋女人。

剛解決完小河用水的事情,趙寡婦領著兒子就又到縣府來了。門口的差吏堵住不讓進,趙寡婦坐在大門口大聲叫喊,時間一長讓裡頭的龍縣長聽見了,詢問是怎麼回事,文案答道:是一個瘋婆子告狀,告了好幾年了。龍縣長突然想起本縣幾十件難弄的事里有一個寡婦告狀的事。他說:你去,找個地方先讓她洗洗,再弄點吃喝給她,完了之後帶到堂上來。

龍縣長仔細看了趙寡婦那張殘破不堪、洇滿汗漬的契約,問了她幾個問題,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看著趙寡婦羸弱的身體,花白散亂的頭髮,慌亂無助的眼神和一個衣不遮體、怯生生的半大孩子,他的心裡湧起一股憐憫之情。他讓文案給了趙寡婦幾個銅子,告訴她不要再告狀了,在家裡等著,龍縣長要調查一下審理這個案子。趙寡婦把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半晌才長流著眼淚喊著老天爺睜眼了,帶著兒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縣府。

審理進行得很簡單,把婆子傳來,問了幾句,婆子倚老賣老說自己啥都不知道,光是跑了個腿,給趙寡婦報了個信兒。龍縣長看著伶牙俐齒的婆子,知道是個外壯內虛的角色,他軟中有硬地說:你年紀也大了,用個小刑你都受不了,我不為難你,有啥話照實說吧!

婆子眼裡閃過一絲恐懼,但還硬挺著說:老爺,我真的沒啥說呀!

龍縣長嗯了一聲,一個差役提著幾件鐵的、木的刑具走過來扔在地上,婆子一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地說:老爺,我說,我啥都說!

龍縣長說:這叫不見棺材不落淚,站起來說話!

婆子擦擦眼淚帶著哭音把徐財東咋樣教她去報信兒,咋樣說徐財東願意出錢贖人,咋樣逼迫趙寡婦寫了契約。

龍縣長問:辦這事給了你多少好處?

婆子嘴裡嚅喏半天才說:五十個銅子。

龍縣長說:為了五十個銅子你看你把趙寡婦害成啥啦!說完一擺手:把婆子先押下去!把后屯庄的財東徐三夯押上來!

差役們一傳徐財東他心裡就知道壞了,趙寡婦沒糧食,拾麥穗,刨紅薯根,捋榆錢,勾槐花,挖野菜他都看見了,心裡也有點不忍,但趙寡婦有志氣,從來不上他的門,也不到那二畝地里去。後來去告狀,他有點兒擔心,時間一長沒見動靜,他又放心了:這世道,沒錢你告啥狀!趙寡婦你想的清官在哪裡呀?他又一點兒不擔心了。那天他看見趙寡婦領著兒子回來神情有點不一樣,心裡磕騰了一下,又一想那是個半瘋子,又哭又笑的,理她幹啥!沒想到第二天他就被傳來了。

徐三夯徐財東一進門就先給龍縣長跪下了。

龍縣長問他:徐三夯你知道為啥把你押來?

徐三夯人夯心不夯,知道押他來是為了趙寡婦土地的事,抵賴狡辯是白費勁,不如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省事。於是一五一十,從頭到尾把趙寡婦二畝地的事說了個一清二楚。最後說:這個事兒我有罪,我貪心,我害人,求老爺處置。

徐三夯這一痛快認罪的態度是龍縣長沒想到的,事前他還安排了一套整治他的辦法,既然審理如此順利,一套新的方案在他腦子裡就形成了。他威嚴地對徐三夯說:徐三夯,你強佔趙王氏土地不成,綁架她的兒子,以欺騙的手段掠奪她的土地,致使趙王氏喪失生活來源,長期漂泊在外,乞討為生,身心受到極大傷害,你該當何罪?

徐三夯磕頭不已說:願受老爺處置,咋處置都中!

徐三夯的這種坦誠交代,認罪服罰的態度不僅讓他免受皮肉之苦,也讓龍縣長降低了對他懲罰的力度。看著還在磕頭的徐三夯,龍縣長說:徐三夯,你跪好聽著:一、你奪取趙王氏的二畝土地,今日起立即歸還給趙王氏,不得拖延。二、你強迫趙王氏畫押的賣地契約今日起失效,當堂銷毀。三、你無償使用趙王氏二畝土地三年,應賠付趙王氏每年十石共計三十石糧食,夏糧秋糧各一半,三天內向趙王氏交付清楚。四、三年來,趙王氏被逼四處漂泊,無以為生,罰你賠付趙王氏每年十兩銀子,三年共三十兩,三日內一次付清。以上四條聽清了沒有?

徐三夯又磕頭說:聽清了,聽清了。

龍縣長又說:本縣念你尚能認罪,對賠付並未計較,本應判你入獄三年,只要你能儘快做到剛才宣布的四點,即免除你的牢獄之災!你還有何話說?

徐三夯又磕頭說:老爺大人大量,這樣的判罰小人心服口服。

一旁的文案大聲問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徐三夯磕頭說:是真話,是真話,真的心服口服!

徐三夯老老實實在伏辯上畫了押,當堂把契約交出燒毀。沒出三天,把應給趙寡婦的糧食,銀兩都如數交給了趙寡婦,二畝地里已經快成熟的麥子由趙寡婦收割。趙寡婦在縣城定做了一個藍漆白字的大匾,上書:百姓青天。並和兒子倆人抬著在縣城整整轉了一天。

龍定洋的這兩件事很快在省城就傳開了。他的恩師、省長公署特派員何秉坤又來到愛師縣,這次他不是來視察的,他是受人之託,來給龍定洋說媒的。

龍定海領著細孬一夥兒來到西安東門附近的一個小客棧住下。

細孬的傷還沒有好利落,龍定海又找八仙庵附近的一位有名的治傷先生給內服外用治療。沒出半月,細孬臉色紅潤,行走自如,恢復的跟以前一樣了。龍定海又在八仙庵東南的一個小街道上選中一個小獨院房子,細孬看完后又在附近轉悠了老半天,最後才確定下來,第二天就搬了過去。一切安排妥當,細孬指示龍定海先回家去看看,順便摸摸底,大家得活動活動了。

龍定海先去換了一身光鮮的衣服,又買了一些綢緞料子,稀罕食品,時鮮水果,雇了一輛馬車,風風光光地來到鐘樓根的鋪子門前,一下車他就感覺不對,店鋪的格局首先與以前不一樣,再一看,牌匾也變了,是宏順興成衣局,他急忙過去一問,才知道哥哥的鋪子已經搬到南院門去了。他又來到南院門,才從李大掌柜嘴裡大概知道了一些失火,重建,又遭擠兌的情況。得知哥哥去了外地,他跟大掌柜閑聊了一會兒就又雇車去雙水磨那兒看父母和奶奶。

又是快一年沒見了,奶奶見了他就不讓別人插嘴,一直向定海問長問短,最後問他看見定洋了沒有?因為已聽大掌柜說了,定海只能撒謊說自己在販藥材,已離開原來住的地方,沒見過定洋。奶奶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囑咐回去一定要找到定洋。奶奶擔心地說:從來就沒出過門,又跑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哪兒呀,吃啥呀,也不回來,這孩子,真讓人操心哪!

龍定海把帶來的東西交給奶奶,又給了媽兩封絲袋裝的一百塊銀洋,跟爸說了一會話,起身就要走,奶奶拉著胳膊死活不放手,一定讓他在家得住一晚上。定海說幾個朋友在等他,必須要趕回去,好說歹說,吃了一碗面才匆匆回到東關,到他們住的地方時候,雞已叫頭遍了。

細孬他們都沒睡,一是在商量幾天來摸的情況,二是在等龍定海。摸情況最大的障礙是語言問題,在西安的河南人極少,用河南話與當地人一搭腔,對方很詫異,也有點警惕。儘管弓背學西安話學的挺快,但到底腔口不純,兩句話過後,人們眼裡的疑惑就露出來了,因此,這幾天他們摸的情況很不理想,這一點是細孬來西安之前所沒有想到的。

龍定海彙報的他大哥店鋪失火重建后被人合夥擠兌,被迫搬走的情況很讓細孬感興趣。他說:海子的哥也是大家的哥,海子他哥對這幾個鱉孫沒辦法,我們有辦法。剛到,其他的主兒我們不掌握,先拿這幾個鱉孫開張!也給海子出出氣。

龍定海說:就得拿他們開張,做事太缺德,該治治他,另外,都是拿得出真貨的主兒,我帶弓背再好好摸准,大哥確定開張時間。

細孬說:摸回來的情況要一五一十地說清,這裡的風土人情我不了解,拿不準絕不下手!

龍定海答應了,接著把弓背拉到一邊商量起來。

宏順興成衣局的閆掌柜自從搬進了隆豐福重蓋的五間大門面之後,心中好不得意,終於心想事成,如願以償了,美得他坐著、站著都樂顛顛的,一條腿由不得抖來抖去。時間一長,生意並不像開始想的那麼好,房租又高,他感覺有點吃不住了,在沒給地皮商周掌柜打招呼的情況下,把靠西邊的兩間門面租了出去,這樣緩解了壓力,使得門面的生意也緊湊了一些。但周掌柜看見后不幹了,協約上寫得清楚,房客無權擅自將所租房屋轉租給別人,如果發生,房主有權將所租的房屋收回。閆掌柜自知理虧,在同來吃擺上酒席,專請周掌柜。周掌柜開始推辭不來,閆掌柜的大掌柜來回跑了好幾趟,周掌柜才姍姍來遲。

周掌柜坐下之後,一不動筷二不動杯,任憑閆掌柜怎麼勸說,周掌柜只抽自己帶的水煙,而且,幾乎不說話。僵冷的場面讓閆掌柜十分尷尬。無奈之下,閆掌柜對他的大掌柜嘀咕了幾句,大掌柜雇車把潘肥桃請了過來。周掌柜和潘肥桃也很熟,倆人一見面,相互調侃了幾句,潘肥桃就緊靠著周掌柜一坐,周掌柜用手把潘肥桃的大奶子一抓說:又大了,估計又是誰的牛奶給你灌得溢出來了。

潘肥桃嬌嗔地在周掌柜身上拍了一下,進而往周掌柜懷裡一鑽:誰的牛奶,還不是你的牛奶!

周掌柜趁勢把她一抱:冤枉,冤枉,誰把好事辦了,讓我背這個黑鍋!

看到他兩個旁若無人地調笑,閆掌柜和他的大掌柜知趣地退了出來。周掌柜一看雅間里只剩下他兩個,捧起潘肥桃的臉就在嘴上猛嘬起來,潘肥桃也使出看家本領:香舌吸精。一根內卷的舌頭硬似棍,柔如風,在周掌柜的嘴裡軟硬兼施,橫衝直撞,上下翻飛,左騰右突,最後猛刺咽眼,一劍封喉。這一番唇槍舌劍,把個周掌柜弄得口舌生香,涎津漣漣,半晌才回味無窮地說:都說你香舌功厲害,今天領教果然了得,神功,神功!停了一會兒,周掌柜不解地問:到你那兒去過幾回,咋沒見你施過這個功?

潘肥桃邊補口紅邊說:你們男人哪個進了門不是猴急緊上樹,三下五除二就直奔下三路來了,然後就像一頭出了死力的乏牛,趴在床上打都打不起來,誰還有福氣領略本姑娘的香舌功?周掌柜色迷迷望著依然青春艷美的潘肥桃說:上面領略了香舌功,下面催著我享受縮緊功呢,咋辦?

潘肥桃一臉的嫵媚:你找地方,本姑娘幾個功夫都給你上一上,免得你今後再喝其他女人的洗腳水!

周掌柜說:我老婆回娘家去了,走,到我家去!他倆給閆掌柜連招呼都沒打,就一攙一扶地下樓走了。

周掌柜住在南城門旁邊的湘子廟街,進門之後是個一明兩暗的四合院布局,兩邊的廈房大多是空房,靠大門邊的一間里住著個老媽子,其餘的賬房、廚子等晚上都回家去了。他之所以敢把潘肥桃領回家,就是因為家裡幾乎沒有人。為了玩得盡興盡意,他進門之後索性連老媽子都打發到她的老姐妹那兒去了。

龍定海和弓背從酒樓開始就一直盯著周掌柜,看見他倆上了馬車一路向西,龍定海就判斷他們不去金吉嶺,有可能到哪一個家裡去。他倆一路小跑不遠不近地跟著馬車。看著周掌柜敲門進去,又看著老媽子出門走遠,周掌柜才從馬車裡把潘肥桃接下來進屋的情景,龍定海和弓背都認為:今晚這家除了他倆再沒其他人了。

龍定海把弓背拉到一邊低聲說:今晚機會難得,你立馬回去彙報,讓大哥帶人過來,弓背應聲一溜煙跑了。

當細孬帶人進到周掌柜房子的時候,床上的兩人表演正進行的如火如荼。潘肥桃知道周掌柜捏著閆掌柜的生意命脈,也清楚自己肩負的神聖使命,同時自己也想抓住周掌柜這個送錢的財神,因此,她使出渾身解數,拿出入道後學習和積累的十八般能耐,把個周掌柜折騰得死去活來。

終於等到兩個傢伙一攤爛泥似的癱在床上的時候,龍定海和弓背都認為時機已到,眼睛緊盯著細孬,細孬一動不動,並不看他們,也沒有任何要行動的樣子,他們只好耐心地等待著。

時間不長,肥桃起身趴在老周的身上說:閆掌柜你就放他一馬吧,他也挺不容易的。

老周閉著眼睛說:剛才的那些你都是為了老閆的吧!

潘肥桃自知失言,於是嗲聲嗲氣地撒嬌道:老閆咋啦嘛,老閆他還沒享受過本姑娘的這一套功夫呢,你們男人就愛吃醋,沒有老閆,我還到不了你的炕上呢!再說啦,老閆比起你來那功夫差遠了,周哥哥,你那一桿槍好厲害呀!

老周還沉浸在剛才的興奮中,說:你的小嘴比你那一圈毛圍起來的地方能得多,我把話說到前頭,你跟老閆咱一碼是一碼,他的爛事你不要摻和。

潘肥桃把全身貼在老周身上,見老周這麼說急忙問:周哥哥,那我這一碼你怎麼表示?

老周略帶不滿地說:咋跟聽說書的一樣,剛來一段就收錢?

肥桃撒嬌地說:誰要啦,我就想知道你有多大的手段嘛!你把話說在前頭,我也有言在先,本姑娘手裡的絕活才使了一半,我要是不高興,下邊的就不精彩啦。說完,她用手在老周的會陰部和丹田部一挑一壓,順著兩條大腿內側兩個手指反向一勾,老周的那桿槍又直直的豎起來了。

老周一下子把她摟住自己翻到上面說:只要你的手段好,你周哥不在乎錢!

肥桃一個緊吸縮貼,把老周整個人幾乎全部吸包進肉里,一隻手在老周腰間的兩個穴位上輕輕地按摩著。看著老周漸入佳境,她猛然一松,老周突然像從半空中跌下來,嘴裡喊著:哎呀,不行,不行!然而,肥桃卻滾到一邊,平靜地躺著一動不動,老周發瘋似的揉搓著肥桃嘴裡喊著:快,快,快!肥桃不為所動,說:哥哥,拿你的手段呀,哥哥不是有大手段嘛!

慾火如焚的老周順手在大炕旁牆上的一幅條幅背後,叩開一個小門,又用手在裡邊搗鼓了一會兒,才從裡頭拉出一個精緻的小匣子,端了過來,招呼肥桃過來看,肥桃慢慢爬起來,漫不經心地看著。上邊有七八張銀票,有五十兩的,一百兩的,還有五百兩的兩張,一千兩的一張,銀票下邊是銀元寶,有大有小,還有兩塊金磚,其餘的則是些珠子,首飾之類的。肥桃暗想,這匣子最少也能值個上五六千兩銀子。她在老周臉上叭的一聲親了個脆響說:看哥哥給小妹什麼手段?老周把匣子蓋一合,順手又塞進條幅后的暗室內說:哥哥的手段最後還要看妹妹的手段!說著把肥桃一摟,兩個人又真槍實彈地幹上了。

細孬看著機會到來,對著對面的龍定海、弓背一揮手,龍定海抓起快拖到地上的被子猛向床上的男女捂去,並用身體狠狠地壓在上面。細孬輕腳快手地跨上兩步,一隻手在條幅背後一扣,小匣子就穩穩地夾在他的腋下了。看著細孬出門,龍定海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下,弓背不失時機地吹滅了燈,等床上兩個野鴛鴦撥開被子,對著一片黑暗發愣時,看了一場好戲的五個人已經三三兩兩地邁步在小街道上了。

老周始終都想不出是誰收拾了自己,最後他認定是閆掌柜和潘肥桃作的局,把賬都記在他倆的頭上,花錢請人暗地把他倆分別收拾了一頓,時間不長,就把宏順興成衣局從那五間門面趕了出去。

細孬他們當然也沒有放過宏順興的閆掌柜,不過,弄老閆有點像在跳蚤身上剔排骨,費了好大的勁,才弄了一張八十兩的銀票,那麼大的一個鋪子,不知掙錢沒掙錢,也不知他把錢藏哪兒了,反正,快把他的命都擠沒了,他就是再也拿不出錢了。後來,他們又到寶雞去呆了幾個月,在一次夜間行動中,螞蚱腿被另一夥搶劫的往左胸部連打兩槍,當場死亡。從此以後,細孬一夥慢慢都配上了槍。

西安的南院門一帶是在清朝末年逐漸形成規模的一個商業圈,到了民國,經過七八年的擴充和發展以及外地商人的湧入,各種南來的綢緞細布,北京的糕點醬菜,漢口的首飾香粉桂花生髮油,江浙一帶的弓鞋細襪小洋傘,番禺的珍珠香料洋懷錶以及木梳鏡子花邊扣子等等,深得民眾的青睞。全國的幾個大的書館書局也在南院門一帶設立了門面和經辦處,專做西服洋裝的鋪子也開了起來,西安幾個有名老字號的大菜小吃都在這蓋樓設店,甚至世代相傳的禮泉黃算卦小屋也在這一帶落了戶。這裡從早到晚車水馬龍人流不斷,已經成了城裡人和鄉下人逛街必去的地方。

隆豐福又從兩間門面擴展成三間門面,並且,由於店鋪經常有商隊往來於江西和漢口,各色的布料,成衣,茶葉,染料,瓷器等等也就充實了門面,生意越發顯得紅火起來。地皮商周掌柜託人找到龍定山,勸說隆豐福再搬回鐘樓根下的那五間門面里去,龍掌柜推說他現在不管店鋪的事,有事找大掌柜去,來人明知是推脫也無話可說。找到大掌柜,大掌柜連吸了三鍋一口香水煙之後才說:不讓隆豐福在鐘樓根底下干,你們是請了督軍府的人說的話,這一回叫我們回去咋沒有督軍府的人出來說話呢?

來人尷尬地賠笑說:大掌柜說笑話呢,俺們周掌柜跟督軍府可沒啥瓜葛,過去的事就不提了,現在咱一切都好說。

大掌柜思謀了一下說:這事先放一放,等籌劃好了以後再說。來人只好悻悻而回。

六月初六是督軍母親的七十大壽,時間還有兩個月,凡是跟督軍府有點關係的軍政商界人士都忙亂起來了。大家都在相互打聽,送什麼,送多少,啥時送,龍定山當然也不例外。他想:比咱高一頭,大一膀的人多的是,咱禮不能過重,但要高雅機巧,要討老太太喜歡。他思謀了好久,突然想起在江西見過一個東西,心中一喜,連忙叫人把大魁叫來。大魁名叫龍大魁,是龍定山三年前冬天,在城門洞里看見一個已經凍的快死的小夥子,讓相公們抬回來救活的。吃了兩碗飯之後,這個十六歲的小夥子見了龍定山翻身跪下,感謝大人救命之恩,並執意要拜龍定山為乾爸。龍定山被弄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答對。還是大掌柜出面說了話:這小伙靈醒懂事,老掌柜認個乾兒也好。不過,醜話要說到前頭,當兒要有當兒的規矩,要以父為尊,孝敬順從,要勤勉自律,規矩做人,父親訓斥打罵,不得生怨恨之心,無論家庭店鋪大事小事,必須由父親做主,沒有授權,凡事不可擅自做主,以上各條凡有違反者,做父親的隨時可以解除父子關係。今日三拜六叩之後,老掌柜將終生終世為你的父親,能否做到?

大魁在地上連磕九個頭,趴在地上發誓道:以父為尊,孝敬順從,勤勉自律,規矩做人,任憑父親訓斥打罵,絕不生怨恨之心,今日朝乾爸一拜,終生終世願做乾兒子!

大掌柜說:改戴大魁為龍大魁,你可願意?

大魁說:從現在起,我就是龍大魁。

大掌柜說:我寫一份文書,你父子二人在上面簽字押紅,這個乾親就算認成了。

事後,大掌柜又暗地派人專門到大魁的老家,乾縣梁山的村子了解大魁的身世,正如大魁自己說的,一間破房已塌了一半,父母雙亡,家裡已沒有人了,只有一個老姑還在二十幾里以外的溝里住,老姑在大魁小的時候見過他,現在都沒有印象了,這個結果讓大掌柜才徹底放了心。

大魁過來叫聲爸,問:有啥事?

龍定山就把帶他去江西路上看到的東西說了一遍,大魁心領神會地說:這事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動身,一定把事情辦好。

龍定山說:這事關鍵是要把那東西調教好,一定要選上等的品種,配最好的籠子,把侍候的方法學會弄懂。

大魁說:爸,我記住了,你看給我黃伯伯帶些啥東西。

龍定山說:他腸胃不好,多帶些紅棗,山楂,核桃這些土特產,再帶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附上,問問他的病情,代我向他致意。如果他的身體可以,邀請他隨你一起到西安,換換環境,再請這裡的先生給診治診治,或許還能好得快一些。

大魁說:爸,我都記住了,我想明天就走。

龍定山說:好,帶誰去定了么?

大魁說:我跟大掌柜商量,確定叫新承跟我一塊去,新承口齒清楚,又靈活,辦個事情也利索。

龍定山說:早去早回,路上不要耽擱時間。

大魁與新承兩個年輕人一路上有車坐車,無車步行,說說笑笑,沒幾天就進入江西地界。按照父親的指點,他們找了好幾家飼養花鳥的鋪子,看了之後都不理想。中午在一家飯館吃飯時,店掌柜給他們說:這外邊賣的都是一般的貨色,要想找到真正好東西,要到老林子邊上去,那兒的東西絕對好。大魁他倆聽了,問清路線,決定立即趕過去。

翻山越嶺,一連一百多里的山路,兩人走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太陽太毒,他們在一棵大樹下休息,正巧碰上一個砍柴的樵夫背著一大捆柴也坐下來歇腳。大魁遞上一隻捲煙,並為他點上火。

樵夫問:你二人幹什麼去?大魁說明來意,樵夫說:要問別的我不知道,要問蟲蟲鳥鳥,那你算找對人了。大魁又把要求一說,樵夫說:跟我走,到前邊我賣了這擔柴,帶你去找個人。

大魁說:這擔柴要賣好多錢?

樵夫說:三十文。

大魁說:這擔柴我買了,給你五十文。

樵夫說:只要三十文,走,我給你挑到那兒?

大魁說:不往哪兒挑,就放在這兒。

樵夫說:那不行,放在這兒,我們去一會兒回來柴不見了,我還得給你退錢呢,那不行!

大魁又好氣又好笑,說:柴丟了是我的,不問你要錢,我要找的東西你幫我找到了,我還要給你錢!

樵夫說:你不要搞錯了,你要的東西找到了,你要給人家錢,你給我錢作么事!

大魁感嘆樵夫的善良,說:走,找到東西再說。

樵夫問:這擔柴你還要不要?

大魁說:要。

樵夫說:那給三十文!大魁給了五十文。

樵夫說:我沒得錢找你,等一會兒我再砍捆柴給你!

大魁只好順著他請他帶路,翻過一架山,來到一個道觀前,樵夫說:這裡有一位道長養了不少好鳥,你向道長討幾隻。

道觀里清凈閑適,覷無人聲,大魁先到正殿燒香參拜,投了布施,然後轉到後院,看見一位長髯白須的道長坐在紫藤花架下看書,聽見有人來了,放下手中的書迎了過來。一番寒暄,道長明白了來意。道長說:我這裡的鳥兒個個都靈異非常,我給你幾隻都可以,不過,它們願不願去就得看跟你們有無緣分了。道長輕輕地在肩上拍了拍,立時就有幾隻白的,綠的,紅綠相間的大大小小的鸚鵡飛了過來。有的落在道長的肩上,手上,有一隻落在大魁的肩上,有一隻落在新承的肩上。樵夫就站在他們旁邊卻一隻也沒落,其他的鳥繞著他們飛了一圈又都飛回去了。道長拍著手說:好,好呀,看來你們還是有緣哪!那兩隻願意跟你們走呀!兩隻鸚鵡分別叫著:有緣,有緣!要走,要走!

大魁誠懇地詢問這兩隻鸚鵡道長要多少錢,道長說:我若收你的錢那就是我賣了它們,那是天大的罪過,它們願意跟你們去,這是天意。你們必須善待它們。這些鳥長年飲山泉,食野果,空谷傳音,松濤練飛,又一直在道觀左右棲息,聽清音,聞經頌,嗅香煙,見道場,已與仙界結緣,不僅聰慧而且靈異,受不得委屈,聽不得呵斥,見不得殘暴,稍有違心逆意的事情,寧可絕食絕水或者觸籠而亡,絕不苟且偷生。在我的眼裡,它們已不是鳥,它們是我的弟子,與我不可一日不見,我若發現哪個不見了,一夜都睡不好覺,直到我重新見到它們為止。這些鳥聰慧異常,學人說話,學人念經唱戲,背誦詩文,一聽就會,且運用得當。願跟你們去的這兩隻,是這一群里的小頭領,長的是最好的,也是最聰明的兩隻。可今天它不聰明啊,跟了你們,他們可就要關籠子,帶鎖鏈嘍!道長說到這兒有些感傷,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到道長堅持不肯收錢,只好跟道長商量,讓新承留下學習養鳥喂鳥的方法,並教鸚鵡學說西安話以及學說一些逗樂的小段子,之後,將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投進功德箱。

大魁與新承匆匆而別,約定十天後上午在上山前的那家飯館里見面。大魁急著要去看望在景德鎮他的伯伯黃晴池,算起來從上次他見伯伯到現在已經有半年多了。

走到他熟悉的伯伯門前,大魁著實吃了一驚:大門上環掛著狀紙花,旁邊還有一幅白紙黑字的對聯:

一代名師遠去誰能拾遺補闕

冠世功藝在身奈何天不容人

大魁急忙進門,看見房正中擺設著靈堂,神主位上寫著:先考黃晴池大人之靈位,兩邊兩隻白蠟燭燃燒正旺,正中一排時鮮水果,一排精緻糕點,一碗新米飯周圍擺了四個小菜,旁邊放了一雙筷子,一個酒壺旁一個酒杯里斟滿了酒。一個女孩全身重孝坐在供桌旁邊,獃獃地發愣。

看到是伯伯黃晴池的靈堂,大魁哇的一聲就跪下大哭起來。旁邊的女孩開始還沒認出來者是誰,先跪下陪著哭了起來。等著大魁的幾聲哭叫,女孩才明白是父親西安結拜兄弟的兒子來了。她先是心裡一陣激動,接著又十分詫異:沒有給西安報喪,他們怎麼知道了?看著大魁帶著一大堆東西,又沒有戴孝,女孩分析大魁可能並不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只不過是到這兒來偶然碰上的。大魁的哭聲驚動了黃家的家人,幾個老的半老不小的小的人,戴孝和不戴孝的人一起涌了出來。兩個男子把大魁扶了起來,安頓坐下,招呼端茶倒水,問長問短。大魁才知道伯伯去世已經一個多月了,六期都已經過了。問起病因,晴池的哥哥告訴大魁,晴池還是原來的腸胃病,不知是怎麼搞的三個月前越來越重,後來竟然水火不通,水米不進,腹脹如鼓,葯湯針砭也終不濟事,只是在臨終前仍然念叨著想見定山兄弟一面,本來想派人請定山兄弟親來一趟,人還沒來得及出發,他已經氣若遊絲,口不能言了,挨到第二天丑時,未及天明即駕鶴西去了。可憐他滿腹才學,一整套燒制精瓷的秘法絕技,都未能傳流下來,可惜呀可惜!他哥哥邊說邊流淚,最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大魁越聽越難受,後來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眾人本來是陪著哥哥的敘述流淚的,一見他倆大哭起來,也忘了流淚,反勸起他倆節哀止悲,小心傷了身子。哥哥也才想起來詢問大魁吃飯住宿等等安排的事宜。

第二天一早,大魁洗漱完畢立即就到靈堂前,恭恭敬敬地給黃伯伯上了香,又虔誠地三拜九叩,代表父親把原來的禮品變為祭品獻在黃伯伯的靈位前,最後把那張二百兩銀票也獻在上面。大魁哭著告祭黃伯伯,父親在西安對伯伯也是朝思暮想,經常念叨伯伯的病情,這次特地對我說,如果伯伯身體可以一定把伯伯接到西安去住一段時間,請西安的名醫給他好好診治一番,這個病一定能治好。沒想到,父親的承命由我尚未實現,兩位大人竟成永訣。倘若父親知道,不知要悲痛成什麼樣子。我的好伯伯呀,你為什麼走得這麼急呀,你應該跟我父親見一面呀,你讓我回去咋向父親交代呀!

大魁真誠地哭訴感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既對黃晴池的去世深感悲痛,也為龍定山和黃晴池二人深厚的友誼而感動。經過一番勸說,大魁在抽噎中被扶到椅子上坐好。黃晴池的哥哥說:大魁賢侄節哀,你父親的一番情意我們都看到了,晴池他有如此掏心換膽的朋友他應該滿足了,你父親永遠都是江西黃家的朋友和親戚,現在我有幾句話要說,希望賢侄轉告你父親能按照晴池的遺願去做。

大魁止住悲痛說:請大伯細述,侄兒洗耳恭聽。

大伯拿出一張紙展開念道:我黃晴池一生清白做人,憑學識和經驗掙口飯吃,身後無厚財傳人,唯留一女尚未婚配,乃心頭一件憾事。與龍定山結友,實乃平生幸事。定山,善誠厚德之人也,我死之後,由小女涵玉以我的名義向定山帶去我的兩件禮物,並懇請定山代我照顧涵玉,詳情由涵玉面見定山詳述,望定山不負我心。晴池拜泣。

大伯在哽咽聲中讀完了遺囑,涵玉已經泣不成聲了。

大魁含著眼淚問:大伯,那涵玉姐是否要到西安去?

大伯說:原準備涵玉後天過了他父親的七期就往西安去,我們還思謀誰送他呢,現在正好你來了,你可以帶涵玉過去了,我們就可以少操心了。

大魁說:我們一起來了兩個人,路上照顧涵玉姐沒有問題。我倆約定第十天見面,現在還有好幾天,我再購置些細瓷帶上,讓涵玉姐也有個準備的時間。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大魁把自己購置的貨物裝上了船,大伯把涵玉的東西也準備了一車拉到船上,並反覆給大魁交代,涵玉的東西一定要照看好,貨不能離人,當晚就安排有人住在船上看貨。第二天一早,大伯一家到碼頭送別涵玉,涵玉含著眼淚囑咐家人照顧好大伯,並說,以後只要有機會她一定回來看大家。

大魁順利地與新承接上頭,一起乘船到了漢口,然後雇車讓涵玉坐在前頭,後面把貨物裝得滿滿的,他倆則步行護車。路上,新承把道長如何馴鳥,如何學語,如何教鳥洗澡,教鳥認人,如何給鳥治病,如何鼓動鳥的情緒,如何安排鳥的休息等等,細細講述了一遍。他感嘆地說:道長真是一個善人,一個鳥痴,一個品格高尚令人尊敬的人。但願這兩隻鳥到了督軍那裡活得快活,不受難場!

車過臨潼,卧牛城的西安已遙遙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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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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