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暮聲·楔子

17、暮聲·楔子

浮生物語暮聲

【楔子】

秋天了,我最喜歡的季節。

炎熱與躁鬱都隨着沉寂的蟬聲遠去,一切生命都在風暖雲闊下,呈現出飽滿而精神的一面,應和了這個季節的特質——收穫。

從西安回來已經好些天了,附近的學校也開學一個多月了,可我發現,不停出了一點問題——本該隨着這幫小饞貓的回歸而直線上升的銷售額,不但沒有上升,反而下降了許多,放學后總是熱鬧的店堂,變得冷冷清清,與往日之景大相徑庭。

雖然不停的銷售額的高低,於我的經濟狀況並不具有實際意義,可我好歹也經營它快一年了,好歹也認認真真地將它當成事業在做,好歹我也習慣了店裏人來人往的情景。突然的冷清,我不習慣。

我想了想,打發胖子和瘦子出了門,要他們到不停的周邊去走走看看。

傍晚,兩人回來,帶回的消息,果然應了我的猜測。

就在與不停隔街相望的地方,新開了一家店,也是賣甜品的。

根據胖子和瘦子的口供,這家店並不太具備與我的店搶生意的資本,因為比起不停裏頭琳琅滿目,色味俱全的甜品們,該店售賣的產品實在單一併且低端——棉花糖,哪裏只賣棉花糖,各種顏色各種口味。

插在玻璃櫃里的棉花糖,像偶爾停留的雲朵,用不同的顏色表示不同的心情。

那些曾經留連於不停的小饞貓們,似乎將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這些綿軟易化的東西上,它對他們的誘惑,在極短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內戰勝了他們對往日所愛——也就是不停里的各種甜品的鐘情。

直覺告訴我,這是反常的。

自打陪九厥那廝去了一趟先,準確說,是在回來的飛機上,偶然截獲了那一道窺視我,卻尋而無蹤的視線之後,心裏便存下了些微的不悅,或者說不安,再或者說是某種隱於暗處的,未知的東西,以並不友好的姿態在悄悄滲透進我的生活,可我卻暫時無法捕捉到它。

都說女人的直覺是敏銳且精確的,何況我不止是女人,還是女妖。

那家店的店名,與我的不停一樣古怪,叫做——

暮聲。

聽說,「暮聲」的老闆,也是個女的。

我想,敦親睦鄰是好習慣,哪怕是所謂的競爭對手,也應禮貌拜訪。

暮聲離不停並不遠,不過隔着一條街。但我想,我將要跨過的,絕不止是一條街的距離。

外頭起了風,今天沒了陽光,溫度陡降,胖子和瘦子忙着翻箱倒櫃找厚衣裳,房間被弄得亂七八糟。

我今天沒心情吼那兩個禍胎,只端著茶杯站在窗前,從茶杯中漸漸散去的熱氣里,怔怔看着院子裏,無數金黃的葉片,簌簌落了滿園。

那道一直讓我耿耿於懷的目光,似從每一片落葉上折射出來……

【一】

我看着警車從暮聲大門口開走,還看到一對滿面愁容的中年夫婦,互相攙扶著從店門裏走出來,其間,妻子分明還不死心於某事,要在返回店裏,卻被丈夫拖住,最後悲悲戚戚地上了車,絕塵而去。

暮是個聰明的女人,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變告訴了我這個事實。

從沒有誰的眸子,能碧綠得那般好看,在長密睫毛下流轉不止的,不光是一個屬於活人的眼眸,而是一抹天與地才能孕育出的有生命的綠色,注視得久了,它彷彿可以沒有障礙地溶化進你的身體和意識。

睿智是不能裝的,暮的眼睛將睿智這種玩意有形化了。

我甚至根本沒有開口詢問警車與夫婦的事,她已然笑盈盈地替我倒好了一杯果汁,娓娓而道:「聽說最近發生了幾起失蹤案,**已來過好幾次了。」

她講得那麼自然,像轉述一則天氣預報。

我端著那杯橘黃色的橙汁,像紅酒一般輕輕搖晃,沒打算喝,只覺得顏色好看,就像這家小店的裝潢一樣,濃厚而均一的顏色,墨綠調為主,好看也典雅,但終究透著一股子沉實的執拗,連同店裏的陳設,桌椅櫃燈,都圓是圓,方是方,沒有任何新奇混淆的形狀,若沒有那些鋪在桌上的流蘇桌布稍作點綴,稍露靈動,這間小店,不可能擁有任何吸引小孩子的魅力。

最關鍵的是,本該作為主打的甜品柜子,只佔據了店堂里不起眼地一角,幾支紅黃藍綠的棉花糖,有些寂寞地在偶爾漏進來的風裏顫動,比起我的不停,這裏委實太蕭索了些。

被這樣一個對手搶了生意,怎麼也講不過去的。

「換作別人,面對那些**,多少都會慌了手腳。」我放下橙汁。讚許地看她,「你很鎮定。」

「那些失蹤的孩子,在他們失蹤前的確來光顧過我的小店。可他們買了東西之後便離開了。再來多少**,我都是同樣的回答。」暮淡淡地說,又看看我點滴未動的果汁,「怎麼,果汁不合裟欏小姐的口味?」

「我喜歡茶。」我笑答,放下杯子,「但你的果汁顏色很好看。」

對,果汁的顏色很好看,但這裏的一切都不如眼前的暮好看。我很少從心裏去嘆服一位同性的美貌,除了當年的雪裳女仙,暮是第二個。我欣賞那些用最簡單的佩飾與最隨意的,生出最動心的魅力與風情的女子,者會比精雕細琢所出的刻意之美高明許多,也更容易讓你牢牢記在心裏。

暮的衣裳,只是簡單的針織淡綠色長裙,系著細細的腰帶,白色的平底鞋上略略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踝,上頭系著一條紅色的細繩,繩端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碧綠墜子,把她完美的肌膚襯得精緻可愛。暮的一頭長發,被她隨意地束在腦後,說不出什麼形狀,像一隻半開的玫瑰,發間用一支別有韻味地乾花髮髻別住,舉手投足間帶出的是山林里流動的清靈之氣。

這樣一個女子,微笑中又有些淡漠地坐在面前,很難不吸引你。

如果我是個男人,也許在第一眼就會愛上她。

我對她,有一種難以言表的熟悉,以及願意與她親近的意願。這對於總是習慣對初次相見的人冷冷淡淡的我而言,是一個奇怪的改變。

這個女子,可是來搶我生意的對手呢,我卻沒有打算與她針鋒相對。

我們繼續閑聊,她說她初來乍到,也曾路過我的不停,還去買過甜品。還聽說不停有一位漂亮的老闆娘,可惜她去的時候我不在,只有一個竹竿樣的瘦子和一個圓球般的胖子在店裏忙碌,兩個人搶著要給她打包甜品,瘦子還涎著臉管她要電話。

在這打不一樣嗎?

「啊……我那兩個幫工對客戶總是很熱情。」我笑着說,心裏卻惡狠狠地盤算著怎麼扣胖子瘦子的工錢,以敗壞本店形象為由。

「是對女客戶熱情吧。」她掩口而笑,嫵媚嬌俏,「不過你的甜品味道真好。所以我才動了也開一間甜品店的心思。雖然還有好多甜品我不會做,但我的棉花糖看來也很受孩子們歡迎呢。」

「呵呵,可不是嘛。我的客人都被你的棉花糖粘走了。」我故意玩笑般道,看似隨意的目光在她的店裏四處游移。

我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一家普通的甜品店,更加知道,眼前這個叫暮的美麗女人,也不可能是個普通的女人,雖然她努力將自己扮演得很普通。

我看不透暮,她應該不是妖怪,資歷再老的妖怪,以我的修為,都可以第一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分辨出它們身上獨特的味道。所謂妖氣,是妖怪們終其一生都不能擺脫的印記。但,我沒有從暮身上發現類似的可疑氣味。可是,直覺上,她有不太可能是普通人類。

在我與她繼續閑聊的間隙,我並沒有從這間店裏發現任何異常的東西,只有放在鄰桌上的一本《論藩鎮割據之害》,引起了我的興趣。

「你喜歡這種沒有多少趣味的史學研究書籍?」我指著那本明顯已被翻舊了的平裝書,「我以為你會更喜歡張愛玲或者張小嫻之類。」

「所謂藩王,不過亂臣,當除之而絕後患.你覺得,真是這樣嗎?」

她居然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

雖然我是個活了許多許多年的妖怪,安史之亂后湧現的藩鎮割據之實,我也親有耳聞,可那時的我並沒有關注這些國家大事的意識,暮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他們為什麼不說,藩王分明是在為皇帝戍邊守地,分憂解難,若昏君當道,藩王取而代之有有何不可?」暮的語氣明顯急促了幾分,像在與人爭論。

這真是個太奇怪的女人,須臾間便將閑話家常的輕鬆拖進了史實論斷的沉重。

莫非這又是一個讀過太多書,生生將自己讀成了一個超出正常思維範疇的女文青兼女藝青兼女憤青?

「可那還是不可,那都是過去千年的事兒了。」我沒打算與她討論這段已經落滿黃土的舊聞。

她笑笑,笑容的溫度極低:未必都過去了。「

我想我該告辭了。

不難看出,初次會面,她在試探,我也在試探。

兩軍對壘,來日方長。

「你長得真好看。」在我正要起身離開時,暮突然說,眼睛認真地望着我的臉。

對視下,我的目光越過她美麗絕倫的眸子,她的目光從我的臉落到我的手腕。良久,她冷冷淡淡地笑,說:「赤金龍紋平安扣聽說不停的老闆娘視金如命,果不虛傳。」

我的視線落回自己腕上的那塊千足金打造的小玩意兒,故意將它搖出叮叮噹噹的動靜:「現金我也喜歡的。」

「呵呵,慢走哦。」暮朝我擺擺手。

【二】

在暮聲門外的不遠處,立着一個天眼,這是兩個月前才安上的,據說是為了響應城市安全建設。這也是在那四個孩子失蹤之後,**第一個便找上暮的原因。根據天眼的監測內容,那四個孩子在失蹤前出現的最後一個地方,都是暮聲。

我將天眼裏的視頻內容反覆看了幾次——這沒什麼,要從有關部門弄到這些資料,對我這種老妖怪來講並不難。

收穫肯定是有的,我從這些屬於不同時段的視頻里,發現了一個共同的問題——裏頭只有這些孩子走進暮聲是的情景,而當他們一走入大門之後,視頻似是受到了某種干擾,在之後的近兩個小時里,都只有紛亂的噪點。

如果暮對那些**說,孩子們在天眼短路的這兩個小時內離開了暮聲,**們也只能選擇暫時相信,因為目前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她撒謊。

疑罪從無,人類的法律要講證據。但我是一隻妖怪,還是一隻遊歷世間千年的老妖怪,我更相信我的直覺,跟識人的眼光。

我不討厭暮,但我確定,她有問題,她的點有問題。失蹤的四個孩子,必與她有關

胖子和瘦子相當喜歡我交代給他們的新任務——變身成英俊少年,去那四個孩子的學校里打探。跟無數可愛小蘿莉套近乎的歡樂,瞬間填補了店裏生意差的失落。

所幸這兩個傢伙還不算太欠拍,多少給我帶回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四個孩子,都是附近那所市立第十二中學的高一學生,無任何不良記錄,成績普通,在各自的班裏居中游水平,各方面都不拔尖。但,他們是暮聲的常客。

準確說,這學校里許多孩子都是暮聲的常客。他們說,暮聲是一個神奇的點,不僅僅因為那裏的棉花糖美味絕倫,還因為那裏的老闆娘,會替人免費佔卜,用一種叫做塔羅牌的工具。而且,她給出的結果,總是出奇的准。所以,他們都喜歡去找暮,因為他們有太多想知道的未來以及不能解決的困惑。

胖子和瘦子將聽來的八卦,口沫四濺地講給我聽。

「塔羅……占卜……」我喃喃,喝了一口浮生,這種苦味讓我安心。最近,不光來我店裏的小客人少了,連騷擾我的妖怪們都少了,沒什麼機會請別人喝浮生,索性沏給自己喝。

「老闆娘,那個老闆娘怕不是什麼好打理的貨色呢!」瘦子搓著下巴道,胖子也湊過來,說:「對!明明是最大嫌疑犯,卻一副事不關己閑適模樣。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我昨天又看到一對失蹤孩子的父母跑到暮聲,扭住她不放,最後又是哭喊又是磕頭的,請她說出孩子的下落,可這女人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們微笑,說自己根本不知道孩子的下落!這個女人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不是什麼好人你們還光顧人家呀?」我瞟了一眼嘴角還粘著棉花糖的胖子,冷哼一聲,「行了,你們繼續在店裏幹活,不許再出去假公濟私,剩下的事,我會辦。」

瘦子一轉眼珠,奇怪地問:「老闆娘,你該不會是英雄附體,打算去把那些孩子找回來吧?他們的父母可不是什麼有錢人,不可能像那些妖怪一樣,給你大把金子當酬勞的!你從不做虧本生意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指向廚房,眼露殺氣,以最後的耐心道:「你們……滾去做飯!」

跟了我這麼久,這兩個傢伙跟我已然有了默契,兔子般竄去了廚房。

我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看着窗外斜陽漸冷,行人稀落,我想,是該再去會會那個女人了。

【三】

秋夜的月亮,總是比任何時候都澄黃,雖然,顏色越是鮮艷,越顯孤獨。

已近凌晨,暮聲里除了我與她並不張揚的談話聲之外,就只剩玫瑰熏香的淡淡味道了。

她還是給了我一杯橙汁,沒沏茶。

一疊半新不舊的塔羅牌,反扣著躺在鋪開的黑布里。暗暗的燈光落在牌的背面,像落了一片流動的水漬。

「我知道你不是人類,是妖怪。」暮的指尖在牌上輕輕划著圈,低垂的睫毛下,碧綠的眸子閃爍這碎而亮的光芒。

「你知道我會再來找你的。」我半點都不驚訝,視線落在她的牌上。

暮笑笑,頭也不抬地說:「來這裏找我的,都是希望得到幫助的人。」

「我也是需要你幫助的人嗎?」我突然從暮的身上,看到了一點熟悉的東西,我想起了那些來不停找我的人,那些渴望得到我幫助的傢伙們。

「也許你是的。」暮忽然抬起頭,碧綠的眸子像一個要將人深鎖住的夢靨,「我的牌,會告訴我們想知道的一切。」

「我並非那些沖着棉花糖來的孩子。」我禮貌性地提醒她。

她不再說話,取過那一碟拍,象徵性地洗了洗牌,翻開第一張,自言自語般:「聖杯八……在某個時段,過去,甚至現在,你覺得自己是個被遺棄的人。」

「我可沒打算付你占卜費的。」我聳聳肩。

她不應我,翻開第二張牌:「我看見你從無數次的噩夢中醒來,倉皇失措,悲傷無助。寶劍九。」

我笑着搖搖頭:「繼續。」

她繼續翻牌,不疾不徐道:「你試圖渡過你心裏那條悲傷之河,渠道真正光明的彼岸,你一直在尋找……你弄丟的那個人,他有着獅子般勇敢的心,與王一般的驕傲。可是,你的尋找之旅,荊棘遍佈,危機四伏。」

「哦……」我點頭,「然後呢,給我個總結陳詞。」

她的嘴角浮出了詭異的微笑,翻出最後一張牌——一張「死神」,推到我面前。

牌面上,那傲立於馬上的骷髏,耀武揚威地踐踏一地生靈。

「如果我是你,我會抓緊剩下的每分每秒。」她講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在萬年冰封之下。

剩下的每分每秒……我在心裡冷笑出來。

這是,室內的頂突然滅了,一股不知來向的風撲向我和她,黑暗中,我只聽到桌子上的塔羅牌嘩啦啦掉了一地的聲音。

兩三秒鐘,燈光亮起,除了散落在地上的塔羅牌,四周沒有任何異常。只有一扇洞開的窗戶,還在微微搖晃。

「夜裏風大,你該記得關窗戶。」我沖她眨眨眼,禮貌性地俯身替她撿起掉落的牌。

一張,兩張……當我的手指觸到落在腳邊的那張塔羅牌時,我的心臟短暫的緊縮了一下。

直起身,我將拾起的一堆牌交給暮,起身道:「打擾你這麼久了,不好意思,很晚了,告辭。」

暮起身送我到門口,其贏得步履沒有一點聲音,臉上倒一直有種莫名的,勝利者的姿態。

「有空再來。」她朝我擺手。

我正要離開,突然又轉過身,給了她一個特別燦爛的笑容:「對了,你的總結陳詞,那張死神牌,你似乎忽略了一個細節。」

「什麼?」她一挑眉。

「那張死神牌,在你的位置看,是正位,隱喻了死亡和結束。可在我的位置看,是逆位呢。」我清了清嗓子,「正位死神若是死亡,逆位死神則是……置諸死地而後生。」

我看到暮的笑容瞬間僵硬了,因為某種惡意或者不甘。這種表情,實在不應該出現在她那種神仙般美麗的人兒身上。

「說到TAROT……」我沖她眨眨眼,「我的塔羅功力,或許不在你之下。」

我轉身離開了暮聲,手腕上那枚赤金平安扣隨着雙手擺動,在寂靜的夜裏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音……

【四】

胖子和瘦子睡得賊香,鼾聲大得在不停的任何地方都能聽見。

我點亮在床頭的燈光,從衣袖裏抖落出一張塔羅牌——我從暮那裏,悄悄帶走的一張「塔」,就在我剛才替她拾牌的時候。

我的心臟,之所以在剛才緊縮的一秒,是因為,我聽見那張牌在喊——救命!

就是這張「塔」。

一張牌不可能說話,而我聽到的呼救聲,分分明是一群尚顯幼稚的聲音,在一起尖叫。

我將這張牌湊近燈光下,手指細細地感知這牌上的每寸地方。

當我的手指移到牌的中心時,一陣寒氣,從指尖一直刺到了心尖,旋即又轉為火燒般熾熱,要將我的血脈燒成灰燼似的。冷熱交替的力量,在我身體里翻滾糾結。

我縮回了手指。

冰炎錮魂法……

我認得這種咒法。

這是一些修為不低的傢伙,用來將靈體封禁另一種介質空間的咒法。但,通常是用來對付一些不能留在世上的惡靈。只有少數心術不正者,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強行將無辜的生靈用該咒法封進另一個有進無出的世界。

事實上,冰炎錮魂法是一種禁忌之咒,會使用的人很少,即使會使用,也很少用,只因為這咒法最殘酷的特質就是——有進無出。

如今,是誰以這張塔羅牌為介質,使出了這個咒法?又是誰被封在了牌里?

我心裏其實已有了答案,可我依然存了一絲僥倖——我如此不希望,封再牌中的,是那四個孩子。

凝視着畫在這張牌上的圖案,一座在天火雷電之下的高塔,在牌面中央搖搖欲墜,人們尖叫着從塔上掉落下來,塔底,一面是洶湧的海洋,一面是混沌的土地。

我需要和這張牌做一次「深談」。

閉上眼,我將這張「塔」托在掌心,口中默念著只有我才懂得的咒語。

黑暗裏,隱隱有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跳動的火光繚亂而兇猛,無數巨大的碎石砸向地面,山崩地裂的震撼。我的意識在努力彙集,漸漸穿透一切阻礙我的障礙。

妖怪們都有一隻靈識之眼,可以穿透不同的介質,看到尋常人看不到的景象,這隻無形的眼睛深藏在妖怪們的靈力之中,修為越高,這隻眼睛看到的便越多。我所知道的一些比我更厲害的老妖怪,他們甚至能看透你的前後三生。至於一些低等的小妖,能看到別人錢包里放了多少張紙幣已屬不易。

但,有所得必有所失,靈識之眼用得越久,深入的介質越深,靈力便損耗得越快,當靈力呈現出該種非正常狀的陡降時使用者的元神會受到極大損害,後果很難估算。

但今天,我需要這隻眼睛,替我看清這張牌里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因為,它關乎四條年輕的生命。幽暗的視線

海浪聲在我耳畔越發明顯,幽暗的視線漸漸敞亮起來。一座高聳參天的石塔,往左右搖晃的神秘空間中朝我逼近,無數駭人的裂縫在那灰白的外牆上蔓延,火焰與濃煙從塔上那些殘缺不全的窗戶中洶湧而出。漆黑的空中,電閃雷鳴,時不時一個炸雷在塔頂爆裂開來。一些身着灰白衣裳的男女,看不清楚模樣,只管尖叫哭喊著從尚未燃起的窗戶中跳下逃生。

真真一幅末世之景。

可是,看着眼熟。眼前一切,分明是那張「塔」牌上所繪製的圖畫。

「救命啊!有人嗎?救救我們啊!」

我又一次聽到了這個熟悉的呼救聲,字正腔圓的中文。

仔細一辨別,我的「眼睛」毫不猶豫地朝塔頂處的房間而去。

果不其然,那破敗不堪的房間里,我看到了四個抱作一團,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孩子,三女一男,身上的高中校服,,一模一樣。

「任曉宸?」我是這叫其中的一個女生。胖子曾一字不差地將失蹤孩子的姓名列給我聽。

那短髮女生猛抬起頭,眼神惶恐地往空中搜索,顫聲道:「誰……是誰?」

另外三個孩子,似乎也聽到了我的聲音,語無倫次的大喊起來:「救救我們!你是誰?我們就快死了!求求你救救我們!」

強烈的求生之意,與篤定無疑的屬於人類的鮮活氣息,我知道我找對了地方也找對了目標。那些失蹤了的孩子,果然被禁錮到了另一個空間——屬於塔羅牌的詭異空間。

此刻的情景,很像一個不露真容的神,在安撫一群等待拯救的人。我刻意讓自己的每一句話都神聖而莊嚴,有千鈞之力,我知道唯有這樣,才能讓這群沒頭蒼蠅一樣混亂的孩子暫時鎮定下來,並抱着突如其來的希望,將我說的每句話都記到心裏,並且不帶任何懷疑。

我告訴他們,我是來帶他們離開這個鬼地方的人,但,他們還需要再等待一小會兒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

「別……別扔下我們!」那個又白又胖的男生,雖已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此刻卻像個五六歲的孩童,眼淚鼻涕地嚎哭,「我不要再當什麼優等生了……我不要去占卜了……我不要神仙幫我……我只想回家……嗚嗚……」

被這小胖子一煽動,他身邊的另外三個同伴也撕心裂肺的哭叫起來。

「再不吃棉花糖了!」

「我也是!再不去暮聲這個鬼地方了!」

「媽……我以後不跟你頂嘴了!我會好好學習的!」

這些小鬼……我聽得哭笑不得。但,從他們邏輯混亂的喊叫里,我聽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都給我把膽子拿出來!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什麼死啊死的,事情哪有這麼嚴重!」我嚴厲地呵斥他們,「有我在,你們怕個什麼!」

四個傢伙聽了,抽抽噎噎地閉上嘴,那個任曉宸怯怯地問:「那……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其實,我也不知道。

火焰已經也發的朝這邊蔓延,整個塔體也開始搖搖欲墜,現在我還不清楚這個空間的介質,是否會對他們幾個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略一思索,我以念力強行滲進這個房間,在它中央畫了一個三角形的光環。

「你們都站在光環里去,我沒有回來之前,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許踏出光圈一步!」

這是我現在僅能為他們做的事,用僅余的靈力,築一個三王御結印,暫時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只要在三王御結印的範圍內,烈火燒不到他們,坍塌的石塊壓不着他們,就算塔倒了他們掉下來,也摔不死淹不壞。

我極慶幸我還沒忘記這個印的咒法,記得這門技術是一隻猴精教我的,聽它說後來出了家,還保護一個和尚去了印度,我們再沒見過面。不管怎樣,我感謝它!

但,三王御結印的效力,只有十二個小時。

如果,十二個小時內我還沒有辦法把他們帶回來……我沒去想後果,這沒有意義。

幾個孩子爭先恐後地跳進了那個五彩斑斕的三角印里去,可憐不變地蹲坐在裏頭。

「記住,我很快回來,你們要做的,就是盡量趕走你們的恐懼!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沒有?」我必須得離開了,我的靈力消耗太快。

幾個傢伙遲疑的點了點頭,抹着眼淚說:「你要……要快點回來!」

「一定。」

塔,火光,海浪,離我越來越遠,最終縮成一個小黑點。

我猛的張開眼睛,窗外靜謐的月光,柔柔的灑在梳妝台上,

這個世界,安詳如故。細密的冷汗從北極與額頭上滲出,我此刻的臉色,必然可媲美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殭屍。

非常疲憊,從內心到身體,都有一種快散架的無力感。

老實講,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這麼大規模地動用自己的靈力了。我早已習慣像一個真正的人類那樣生活。

可是,心中的某個預感越來越強——我平靜的生活,將被一張塔羅牌徹底打亂!但,我更想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是什麼,沒來由的。暮,她的暮聲,暗藏了邪咒的塔羅牌,被困的孩子,每一個元素都在強烈的牽引着我朝更深的方向走。

也許,這才是我心中不安的來源。

那張「塔」牌,沉默的躺在我的手中,看似沒有生命的硬紙,誰又知道,它在下面,正是一場驚濤駭浪,生死攸關。

只有十二小時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

【五】

天亮之前,我第三次去了暮聲。

看上去,暮也是一夜未睡坐在店堂里把玩着她的牌,神情安然,似是早料到我會不期而至。桌子上,早早替我擺上了一杯橙汁。

我不喜歡什麼,她越提供什麼,這是她的橙汁定理所反映出的事實。

「你來,是還你不當心帶走的東西吧?」她笑盈盈地問,一張張翻動手裏的牌。

「牌是你的,可牌里的東西不是你的。所以,建議你先將不屬於你的東西換回,我再歸還屬於你的東西。」我坐到她對面,大大方方的掏出了那張「塔」,但絕沒有還給她的意思。

世上絕大多數咒法,最簡單有效的破解方法,自然是由施咒之人收回咒力。

縱是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仍要一試。

「我只是在幫這些孩子而已。」暮顯然知道我來的真正目的,不以為然的說,「他們跟我講,不滿意現在的生活,他們不想沒日沒夜地做習題,背書,考試,然後提心弔膽地等家長會。他們羨慕那些優等生,被老師喜歡,被父母寵愛。而他們,總是被忽略,什麼都不上不下,也看不到未來的路在哪裏。」她抬起頭,笑了,「既然在這個世界生活得如此不快樂,不如到另一個世界,那裏沒有考試,沒有考試排名,沒有父母與老師嚴苛的目光,最適合他們。如果,以後還有人向我尋求同樣的幫助,我很樂意繼續幫他們。」

轟!

一道火焰憑空而生,從我所在的方向,沿着黑色的桌面,如出鞘之刀,撲向對面的暮。

她眼疾手快的講桌上的牌一收,身子朝後一退,連人帶椅滑開了半尺之遠赤邊藍芯的火焰擦着她的額頭,燒焦了一丁點劉海。

她顯然沒料掉這個。

先禮後兵是我的規矩,我並不喜歡以武力解決問題,但不代表我不會以武力解決問題,特殊情況,要特殊對待。

坦白講,她剛才那番若無其事的高談闊論,令我不悅,非常不悅

我不欣賞一切是生命為草芥的行為。

「我讓你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了?」冷靜如她,肯定還是被這意外嚇了一跳。起碼,我看到她臉上又片刻的慌張,雖然很快就被揶揄的笑容掩蓋,「樹妖裟欏,你已經許久不曾攻擊過他人了吧?」

「呵呵,對,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笑笑,手指一點,橫貫我與她之間,在桌上熊熊燃燒的火焰簌一下縮成了一條細如髮絲的線,聽話的回到我指尖,消失。桌上,沒有留下任何燃燒過的痕迹,「但是,你知道的,我從來也不以為自己是君子,尤其在面對一些執迷不悟的傢伙時。」

她緩緩站起身,淡綠的長裙浸泡在黎明前最暗的光線里,便得蒼白灰暗,原本纖瘦婀娜的身體,看上去如同在黑夜裏裂開的一道怪異的縫隙。

暮將手一揚手裏的塔羅牌飛向空中,成圓環狀漂浮起來,將她圍繞其中,每一張牌上,都生出了一隻冷冰冰的眼睛,沒有任何感情地直視着這個世界。

「你有你的不停,我開我的暮聲,井水不犯河水,裟欏姐姐,你何必多管閑事,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她的目光,比那些長在牌上的眼睛,犀利百倍。

我無意探問她的來歷,更沒興趣知道她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只是平靜的回答:「閑事我自然是不愛管,可你搶了我的客人,影響了我的營業額,這就不算管閑事了。」

「呵呵,你愛收集金子,我愛收集生命,各玩各的,姐姐何苦跟我針鋒相對。」她略略垂下眼,紅紅的嘴唇在一片蒼白中分外鮮艷。

「別,我獨來獨往。沒什麼姐姐妹妹的。」我朝她擺擺手,「不過,別說你不是我妹妹,就算你是我親妹妹,我該做什麼,依然要做什麼!」

破除咒法的第二種方式,就是直接讓施咒的人消失。一旦他們消失,他們的咒力會同時失效。其實我很不願意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解決問題。

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突然抬起頭,碧綠的眼眸被一種蓄勢待發的狠辣漲滿,他將那張死神牌夾在指間,道:「或許我不是你的對手,但,你也不是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的對手。你要打,我奉陪。」

我微微一怔。

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如何尋找對手的軟肋並適時提醒。是的,以硬碰硬的對決,她可能不是我的對手,但,贏了她,對我來講沒有任何意義,贏了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才是我的目的。

我只有十二個小時。那是屬於她的塔羅牌,她必然知道我對她的牌做過什麼。當然,我也可以賭上一賭,賭我能在在十二個小時內將這個女人打得形神俱滅。可是,想到我對那幾個倒霉孩子斬釘截鐵的承諾,我決定不拿他們的生命當籌碼。

「我本想,你若迷途知返,我們今後還能興許和平相處。」我笑了笑,「但現在看來,沒這個可能了。」

她目送我的背影。

我聽到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會丟失一切的。」

這是個有趣的對手。我頭也不回的離開。

離開暮聲,我給九厥打了個電話。

我將事情簡單告訴了那個比我更加見多識廣的老傢伙,但是把裏頭的當事人換成了別人,我不想讓九厥知道,要去那張牌救人的,是我自己。我最不樂意給朋友添麻煩,尤其是那些可能危險的麻煩。

他說,有一些術士或邪靈,都會以冰炎錮魂咒將活人關進另一個空間,那種空間形式不定,可是看起來跟我們現實世界一模一樣,也可能是地獄或者天堂之景,總之是,那些被關進去的活人,在經過一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之後,最終會被那空間的力量驅趕往冥界,一旦到了冥界,這些人體內的咒法便會與冥界本身強大的陰性力量結合,爆發出一種極大的相斥力,在瞬間讓這些人的身體消失,而將它們的靈魂壓縮成拇指大小的靈魂之球,最後順着忘川水逆流而出,回到施咒人手裏,將這些活人提煉出的靈魂球吸收進身體,對於快速提高靈力是極見效的。但,終究是歪門邪道。

聽了他的話,我方才知道,對於這個邪咒,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竟不知道還有人會用這種方法提高修為。暮這個女人……

但,九厥也告訴了我另一個解決方法,冰炎錮魂咒的有進無出,實則是指活着出去,死了回來。看上去,這些人一旦進入第一個空間,比如這個塔羅牌的世界,便意味着不可能沿着來路將他們送回原來的世界,而冥界看似出路,但是是在他們變成靈魂球之後,這跟死亡與也沒多大區別了。而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在他們被強行送往冥界之前,將他們「保護」起來,然後主動找到通往冥界的通道,通過之後,便會看到一片開在河畔的赤紅彼岸花,沿着彼岸花,逆河而行,只要在離開冥界之前,能夠保證這些來自人間的小鬼不會被冥界的力量傷害到,自能安然脫險。只是,能在冥界裏來去自如,並且不受其內部力量影響的人或物,太難找。

我沉默片刻,與九厥說,以後你來不停,酒錢我給你全打五折。

他在電話那一端愣了半晌,問:「小樹妖,你沒事吧?你說的,急着去救人的朋友,不是你自己吧?」

「我有這麼偉大么?」我反問,「好了,你繼續在西安玩兒吧,我准許你下次帶你那兩個朋友一起來不停。」

故作輕鬆地掛了電話,心理與自己講,沒什麼可擔心的,這點小事,我必然能應付。

事實上,我的確有了八分把握,如何救人,如何通過冥界之路,我已然有了計劃。

深呼吸了一下深埋在第一縷晨曦里的新鮮空氣,我駕了雲,一生平最快的速度,朝某個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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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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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暮聲·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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