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暮聲·結局

18、暮聲·結局

浮生物語暮聲

我又站在這裏了。

我的出生之地,浮瓏山巔。

這裏的景色,絢麗依舊,仰望俯瞰,皆是天藍水清,一草一木,飛禽走獸,總比別處多出幾分靈秀。

這是我的家,我生命力第一個被烙下印記之地。

腳下的每一寸泥土,每一塊石子,都散發着慰問的,血脈之情。

無色花仍在,一年一開,從無例外。只是,我已經不需要它的提醒。

這裏還有我太多的回憶,我不願意帶走的。

每一年我只會來一次,應該感謝暮,如果不是她的「坦誠」,今年我不會破例回來兩次。

我是一隻樹妖,千年道行,我的真身,那一棵曾經被萬千人認定為神靈的浮瓏山的神樹,就在山巔,我的面前。

俊秀挺拔,枝繁葉茂,碧綠通透,每一片葉子都流淌著曼妙的五色光華,這便是我本來的模樣。

尋常人見不到它,因為那曾經次我人形的男人隱去了它在人世間的蹤跡,只留下一朵五色花,只矚我每年花開之時,便要回到我的真身里十二個時辰,如此方可維繫人形,平安度日。

兩個月前回來,是為了履行這個「慣例」。

今天回來,是為了……帶走我的真身。

我沒有被暮那個女人氣到發瘋的地步,當然也知道真身對於一隻妖怪的重要性,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已經沒有太多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了。

我站在真正的「我」面前,一手捏訣,一手扶住真身的樹榦,念念有詞。

淡淡的煙,盤旋著從埋着樹根的泥土下升起,伴着雨絲一般細密的,朝空中飛射而出的綠色光線,地下,有隆隆的動靜,彷彿有東西在下頭翻滾扭動,整個浮瓏山巔,都因為一種巨大的力量而微微顫抖。

我的嘴唇也越動越快。

一道直徑數米的耀眼光柱,從地底直衝天空,又自空中幻化為雲朵般的不規則光紋,再徐徐落了回來,將我的真身包裹起來,我清楚感覺到它在這片說不出形狀的光狀體里飛快的旋轉,縮小,變化。

我的眼睛,被眼前的亮度刺到不得不閉上。所有的元氣與靈力,不由自主的從我手掌往外跑。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再沒有呼嘯的氣流聲,緊閉的雙眼再感覺不到任何不適的光影,我在無與倫比的寂靜中,張開了眼。

看着出現在我眼前的東西,我鬆了口氣。

一條普通的小木船,靜靜的停泊在一束淺淺陽光中。

對,我將我的真身,化作了一艘船。

一隻千年樹妖的真身,不會僅僅是一個供我每年回來停留片刻的擺設。

千年之樹,以木成舟。天上地下,來去自如。——某一年我的生日,我的一位密友送了我一件禮物,生日卡上,寫的是這四句話。她說,這禮物,將來也許能用到。你是唯一一隻擁有這個禮物的妖怪。

她果然是有遠見的。

因為這件禮物,一旦我將真身化作一艘船,天上地下,便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任何不良力量都不能對我產生作用,只要我在我的船上。

不管神仙還是妖怪,雖能飛天遁地,但,這並不等於可以在任何一個空間自由來往,宇宙太龐大,無數性質各異的空間充斥其中,屬於這個空間的物體在不做任何防備的情況下,冒然進入另一個空間,很容易被完全不同性質的力量傷害。好比一個冰塊,放到冰箱這個空間,它會安然無恙保持原狀,但若將它放到陽光充足的室外,它很快就會化成水蒸發掉。這就是空間形式差異所帶來的後果。而人類這個冰塊,在活着的時候,只能呆在人間,如果意外掉進冥界,身體會無法承受這個空間中完全相反的力量,後果可以想像。

我知道,作為一個已修成人形的妖怪,完全暴露了真身是一件特別危險的事,一旦真身受到什麼損害,我很可能就此煙消雲散,無術可救。

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並且,我相信我是一知命大之妖。我還得留着這條命,去了我一個心愿。

我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這片曾看過無數次的風景,那些曾經的面孔和聲音,想淡忘的,忘不了的,都在腦海中漸漸明晰。

明媚的陽光將我的小船照的綠意盎然,我輕輕坐了進去,坐進了我真正的生命之中。

既然答應了,我便一定要將他們帶回來!

那張「塔」牌,緊緊攥在我的手裏……

【七】

當妖怪其實真的挺好的,我的船,竟還是水陸空三用的。

在這種危急關頭,我還不忘拿自己打趣一番,我果真是不怕死的。

有了我的真身幫忙,以那張牌為介質,進入這個亦真亦幻的塔羅世界不費吹灰之力。我那看似簡陋的小船,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飛速穿行。但,一滴海水都不曾沾上它。船的四周,似一直浮現著淡淡的紅光,隔離帶般將它認為不好的東西,隔離在安全範圍內。

所幸,那塔還沒塌,只是,塔上塔下,已經被烈火全部包圍。

我的船從塔底平穩地躍升到頂部,這時我才看清,兇悍的閃電像一把手術刀,已經切去了拱圓的塔頂,暴露在空氣里的參差斷層,焦黑一片。火勢熊熊,徹底包圍了頂樓的房間,濃濃的煙霧滾滾而起,遮蔽了我的視線,我的船就漂浮在這個沒有房頂的房間上,但我看不到房裏的情景。

「喂!幾個小鬼!你們沒死吧?」我一邊將船強行下降,一邊大喊。

「沒!我們好好的!你回來了?快救救我們!」

三道圍成三角形的微弱光芒,漸漸從濃煙中顯現出來,幾個孩子隨之而起的大喊大叫,讓我略略鬆了口氣,沒來遲。

足以將人燒為焦炭的火焰一直在三王御結印外不甘心的窺視,這裏的一切都被它們吞沒,獨獨稍不帶着三角印里的人。我再次感謝那隻猴子。

我伸出手去,將這四個倒霉傢伙逐一拽上了船,便聽到轟隆一聲巨響,這粗獷宏大的建築,在我們眼前層層陷落,最後如同一灘爛泥,一半落在火光四起的地上,一半掉進惡浪四起的海中。

幾個孩子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死死抓住船舷,力氣大得要捏碎它似的。

「好了,不用害怕了。」我坐在船頭,打量著這幾個狼狽不堪的小鬼,「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

小胖子癟著嘴,猛點頭,一個半大小子,跟個小女孩似的,一汪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想落下來有怕人笑話。

那個叫任曉宸的小姑娘,捂住心口半晌,好似平靜了些,抬起頭,有些膽怯地看着我:「你……你是來救我們的神仙?你……你不會把我們帶到另外一個恐怖的地方吧?」

「不是神仙,也可以來救你們。」我戳了戳這個多心小丫頭的額頭,「你認為還會有地方比剛才那座塔更恐怖的么?」

四個傢伙一致搖頭。

「那就是了。總之,我會帶你們安全離開。」

我知道我認真向他人許諾似的模樣,是很容易讓他人相信並且安心的,孩子們總算漸漸拋去了深重的恐懼與絕望,開始期待那劫後餘生的喜悅。

船已從空中徐徐落下,行進在一片不着邊際的曠野之中,天空裏沒有月亮,只有兩三科殘破的星子,地面上流動着詭異的暗藍光芒。密友那件禮物,令我的船具備了自行尋找冥界入口的本事,我們只需跟着它前行。

「好吧,跟我說說你們幾個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你們都去暮聲,找過那個老闆娘吧。」我找了一個話題,我怕太長的沉默會引起新一輪的心理壓力,尤其是在這個非同一般的環境下。

一聽「暮聲」兩個字,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地顫了一下,似被什麼惡獸咬到了。

「都怪你們,要不是你們硬拉我去,我就不會掉到這個恐怖的地方了。」小胖子不滿的瞥了那三個女生一眼,咕噥著。

「死胖子,是你自己纏着我們要帶你去的好吧!是你說你太想考進前三名,太想嘗嘗當優等生的滋味,這樣你媽媽就不會罵你沒出息了。就這樣我們才帶你去的!」他身邊的眼睛女生敲了一下他的頭。

「你們還不是一樣!還不是整天想着當什麼優等生!」胖子委屈地揉着頭,「反正就怪你們,要不是你們總去那個鬼地方,認識那個老巫婆,我怎麼也不會被你們拖累成這樣的!」

我也不勸架,聽着這些小傢伙們鬥嘴倒也有趣,基本上,從他們的爭執內容里,我大概了解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三個丫頭,起初只是因為暮聲里出售的棉花糖非常可口美味,所以跟其他孩子一樣,常去光顧。沒想到有一天,暮聲的老闆娘卻突然對任曉晨說,她發現她有心事,不妨說出來,看看有沒有辦法幫她,原來任曉晨的父親不當心遺失了一份重要的合約,再找不到的話,就要面臨被對方起訴的麻煩。於是,暮用她的塔羅牌,替她做了一次占卜,告訴她,合約在他父親同事的抽屜里。結果,果然找到了那份合約,從此以後,暮聲老闆娘會占卜的「神話」暗地裏傳開了去,許多學生慕名而至,而暮也來者不拒。只是對任曉宸額外照顧,每次只要她來,總是第一個請她嘗嘗新口味的棉花糖,還不收錢。對於這個漂亮又善良的老闆娘,任曉宸自然又喜歡又信任。那一天,是任曉宸生日,暮說要送她一份特別的禮物,一個願望。任何願望,她都可以幫她實現。任曉宸竟然信了,對暮說,不光是她,她和她的兩個好朋友,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改變現狀,嘗嘗當優等生的感覺,不再面對父母失望的目光,老師無奈的嘆息。她們想變成那些被他人羨慕的人,那些活在稱讚聲和掌聲里的,所謂的優等生。暮同意了,還准許她將那兩個好朋友一起帶來,前提是這件事必須對外保密。而作為跟他們幾個女生同校不同班的小胖子,無意中偷聽到她們的談話后,也死磨硬泡地跟了過來,說不讓他參加他就把這事鬧得全校皆知……

結果呢,當他們幾個人照暮的指示,同時將手指放在那張「塔」牌上時,可怕的事變發生了——他們被「吸入」了另一個世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們甚至不知道從進到這個世界。到我找到他們,過去了多少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他們說,那裏沒有白天黑夜,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彷彿凝固,也不會覺得餓,只有無盡的恐懼。

可憐的笨孩子。

「記住,願望是要放在心裏,用實在的努力去實現的東西。這世上的邪魔外道,最擅長利用人類想走捷徑的心理,利用你們的願望做出傷害你們的事。」我認真的對任曉宸他們說,「還有,你就是你,世上唯一的一個,不要因為羨慕或者別的情緒,而讓自己成為別人的複製品,這沒有意義。生命之所以珍貴,正是因為它的不可複製。」

幾個孩子對視一眼,沒說話,默默垂下了頭。

船在粗糙的地面上平緩滑行,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輕盈得想飄過天際的羽毛,載着我們向某個隱於黑暗的通道而去。

片刻后,小胖子突然難堪又扭捏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怎麼了?」我察覺到他異樣的目光。

「我……我想尿尿……憋很久了……」

「就你多事!」他的同伴們白眼他。

「人有三急嘛!」

我只得停下來,讓小胖子下去,並且囑咐他,不要離開我們一米遠,我們幾個女同胞轉過身去就是了。

小胖子猛點頭,十萬火急地跳下船去。

雖然那嘩嘩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不雅,但不准他方便又實在太不厚道。

很快,我聽到胖子輕鬆的吁了口氣,然後就是拉拉鏈的聲音,再然後,是小胖子的一聲尖利的怪叫。

我們猛然轉頭——就在小胖子站的地方,一隻巨大的手掌,關節處生著絨絨的棕色長毛,從土中突兀伸出,緊緊拽住了小胖子的右腳。

「留在船上不許動!」我對那幾個丫頭喊了一聲,飛身跳下船,同時從腰間抽出一柄通體雪白,二指般寬窄的細劍,運足了力氣,朝那怪手刺了過去。

我的劍雖然多年不出鞘了,但它好歹也曾陪我斬殺過邪物無數,這一擊,那怪手明顯是吃了痛,一下再鬆開了去,同時,那土下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吼叫。

拚命掙扎的小胖子撲通一下跌了出去,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來,再往他背脊上一拍,將他推回到了船上。

可是,我尚來不及轉身,便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不由自主地朝下墜去。

我站的地方,瞬間成了一個不斷下陷的大洞,四周的泥土石塊,水流般嘩嘩向下。歲,最麻煩的是,我發現我無法運用駕雲之術,也即是說,我飛不起來了。我想,必是因為我離開了真身的保護,這個世界的力量與我自身產生的排斥,壓制了我的靈力。

急中生智的我,忙用盡全力,將手中的劍狠狠插入了山壁中,緊緊抓住劍柄,這個人懸空於這個黑洞之上,下無生路,上無出路。而且,四壁的泥土在不斷移動,松垮,我的劍也撐不了多久的。

嗵!嗵!

我聽到了奇怪而沉重的腳步,就像電影《侏羅紀公園》裏,霸王龍行走時的聲音。

兩道綠瑩瑩的,車燈般的光,從我頭頂落下來。

我抬頭,竟看到一個比我家餐桌還大的腦袋,牛的腦袋,兩隻青色的彎彎犄角,像兩把逆光而立的彎刀,再往下看,卻又是人的身體,還是標準的六塊腹肌。

一隻牛頭人身的大怪物,正探出半個身子,俯瞰著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我,發出幾聲怪笑,然後縮回身子,嗵嗵的腳步聲朝另一端走去。

這當然不是傳說中的牛頭馬面什麼的,我確定。看着這怪物的模樣,我突然想到,這是塔羅牌的世界,「塔」牌是第十六張牌,而第十五張牌,是「惡魔」,一隻牛頭人身的怪物,這些「牌」,每一張都是一個獨立的景象,但每一張都會彼此關聯。我們在「塔」里逗留的太久,他的鄰居「惡魔」嗅到了動靜,來湊個熱鬧也理所當然。照這麼看,我們留的越久,來湊熱鬧的「鄰居」會更多。

這時,我聽到猛烈的撞擊聲,還有那幾個小鬼的尖叫。

那頭牛魔王,一定在對付我的船。不過,這個我倒不太擔心,以我真身的力量,它就算共幾個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能打開一條縫,只要那幾個孩子留在船里,就是安全的。現在的問題是,我自己怎麼脫身!

我已經沒有太多力氣,我的劍也開始有了鬆動的跡象。

我想起暮那張「死神」,難道我今天真會摔死在這討厭又骯髒的泥洞裏?

拜託,誰來給我搭把手!哪怕踢我一腳,讓我回到上面也好啊!

額頭的汗珠一滴滴落下,只聽喀嚓一聲,我的劍終於從鬆動的泥土中滑落出來……

不會飛的感覺,真的很差。

我的身體朝看不到底的黑洞裏墜去。

千鈞一髮。左手腕上,突然流過一陣灼熱之氣,那塊赤金紋龍平安扣,竟劇烈地震動起來,清脆的叮噹聲不絕於耳,那條紋刻在這塊圓圓小小的裝飾物上的龍,居然在上頭遊動起來,昂首奮爪,眨眼功夫。竟從平安扣上沖了出來,在空中化作一條體態碩大矯健,腳踏雲朵的金色蛟龍。

不待我有任何反應,這從天而降的大龍一口叼住我的胳膊,朝後一甩,讓我問問落到了它的背上,它一聲長嘯,拖着我朝上空快速而去。

不出我所料,那頭牛魔王正不斷用頭上的犄角撞擊着我的船,裏頭的幾個傢伙嚇得面無人色。

這條龍從空中俯衝而下,將我扔進了船里,又將龍尾一擺,狠狠打在牛魔王的頭上。生生將這怪物掀開了幾丈遠。

我可沒打算跟這牛魔王多做糾纏,趁著這空當,嗖一聲鑽回了我的平安扣中。

幾個孩子看得呆了,結巴著指着我:「你……你一定是神仙!那個是龍……是龍吧?」

其實我自己也很納悶。這個赤金紋龍平安扣,是熬熾送我的小禮物,什麼時候送的我已經不記得,只記得當時我還嘲笑他出手小氣,直到我喜歡金子,要送也送個大點的啊,氣得他想揍我,還直說我沒見識。

熬熾,這個傢伙……

我握住自己的左腕,平安扣上還留存着一種熟悉的火熱溫度。心裏突然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

他,從來都是處處為我着想的吧?!

可是,熬熾,你死到哪去了?

我用力甩甩頭,強壓下短暫的思維混亂,當務之急是先從這個破地方全身而退。

忽然,前方傳來了河流的聲音,緩慢悠遠地衝擊着我們的耳膜。

我的船在這條靜靜流淌的的河水前停下。天空的星星多了起來,倒映在向遠方蜿蜒的河面上。如同一雙雙和氣的眼睛在眨動。

船身漸漸前移,落在水面上,連一點漣漪也沒有激起。

但,它沒有順着河水朝前走,而是往水面下沉去。

難道,這星光遍佈的河水之下,就是通往冥界的出路?

那幾個以為是船漏水的傢伙們,又少不了一陣大呼小叫。

咕嘟咕嘟的氣泡,在我們周圍升起,但是,沒有一滴水落到我們身上,甚至船上。

我們的船一直下沉,似乎總見不到底,也不知過了多久,一些呈放射狀的光源,從深處而來,越來越亮,每一束光,都像是要將我們身體里每個細胞穿透似的。

我突然有了一種倦意,好像三天三夜沒合眼,累得再也撐不住。

再看看那幾個小鬼,竟早已歪著身子集體睡了過去。

我的一是想保持清醒,但,這次沒能戰勝我的身體,太困了,太想睡了,我的眼皮沉重地合上……

【八】

另一種與眾不同的淙淙水聲,和一種奇異的幽香,將我從一場無夢的睡眠中喚醒。睜開眼,我們的船正在一片寬闊的河水上。逆流而行。河岸上,無數赤紅色花朵,綿延而生,在夜色下排列成一條柔和的曲線,看不到頭,也望不到尾,想血,又像火。

是這裏了,冥界。

這條名為忘川的河水,那些叫做彼岸的花朵,還有瀰漫於四周,與人界相反的氣味,無一不讓我確定,這是我們要來的地方,離我們要回去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遙了。

幾個孩子也漸次醒來,看着四周的景象,還有頭頂那片像天空但又不像天空的地方,有些驚慌地問我這是哪裏。

我沒有告訴他們這是亡靈之地,只告訴他們,這是回家的必經之路。

他們終於有了驚喜的表情。

河水被我們小船劃開,那些彼岸花倒像是一個個友善的主人,注視着我們這群不速之客。

沿途沒有遇到任何異常,其實冥界並非傳說中的,只與死亡有關的恐怖之地,它只不過是容納另一種存在方式的空間而已。宇宙就是這樣,凡事有正反兩面,有黑就有白,有陰就有陽,有生命就有死亡。這才是真正的均衡吧。起碼,敏捷還是一個正常的空間,比之前那個充斥着火災和牛魔王的世界正直了太多。

我開始揣摩,回去之後,要不要認真收拾一下暮,這女人,還真是個禍害。

水聲越來越弱,我看見傳下的河水流動得越來越緩慢,水位也越來越低,在河水完全消失的地方,是一片干松的石子地,每一塊石子都光滑如鏡,五光十色中間,立有一道矩形的,門一樣的黑色物體,包裹着白光流轉的邊緣。湊近一看,那黑色的四方形,是一塊由翻轉不止的黑色漩渦形成的玩意兒,一些奇異瑰麗的光,會時不時順着那些漩渦間的縫隙透射進來。

那是……人界的光。

「行了,我們馬上到家了。」我微笑着朝那幫小鬼宣告。

他們似乎還不敢相信,傻傻的問,真的嗎?真的嗎?

「出去就知道真假了。」我朝他們眨眨眼。

我深吸了一口氣,拍拍我的真身,笑道:「這次辛苦你了,回頭我一定多給你澆灌些靈露,明年你一定長得更枝繁葉茂。」說完,我朝那小胖子伸出手去,「手給我,剩下的人,全部一個拉一個,不許鬆開!」

黑快,船頭緩緩進入了那道「門」,小胖子根本不敢睜眼,拽住我的手滲出了汗,另外幾個女生,也差不多時同樣狀態,死死的拉住彼此的手,不敢睜眼。

我的身體第一個穿過那些漩渦,冰涼涼的,沒有任何不適,還挺舒服。一秒鐘后,只見眼前一亮,身體被罩上了一層久違的暖意,陽光,真正的,屬於人間的陽光,從秋高氣爽的天空裏灑了下來,遠處的山巒與山腳下的公路,不時駛過的車輛,真實的擺在面前。

嘎嘎嘎嘎!

我循聲炒作看去,無人的水塘邊,一群鴨子在塘邊悠哉悠哉地散步,其中幾隻撲扇著翅膀,好奇地看着從虛無中出現的無名。

冥界的出口就是這樣,不固定,誰都不知道自己鑽出來之後會落到人界的哪裏。還好是個郊外的水塘,萬一我們憑空出現在別人家裏,豈不是將無辜者嚇個半死。

我笑了笑,敲了敲小胖子的頭,說:「到了,睜開眼吧!」

他試探性地張開一隻眼,旋即獃滯,然後興奮了,甩開我的手大叫:「回來了回來了!我回來了!」

船身還在往外移,兩個眼鏡女生安全出來,然後是最後的任曉宸。

我的心,總算徹底放下了。

小胖子跟兩個眼睛女生爭先恐後地跳下了船,任曉宸正要跟上去,只見她臉色一變,尖叫一聲,已經從冥界之門中出來的身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朝門裏拖了回去。

我暗叫了一聲不好,船已經出了冥界,作為普通人類的任曉宸如果此刻被拖回冥界,沒有了我真身的保護,她的身體跟靈魂都會在瞬間被冥界與人界完全相反的力量撕成碎片。

我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叫:「抓緊!」

另外三個孩子本能地想上來幫忙,被我喝退了。我不許他們再靠近這個突然抽風的出口,要是再多一個被拖進去的倒霉鬼,我可應付不了了。

「救命!」任曉宸難受地大叫。

我分明感覺到她的身體正一點一點往冥界裏陷,門后那個看不見的對手,它的力氣似乎比我大得多。

「我不想死……不想死!」任曉宸哭喊著,拚命地朝外掙扎,向我呼救。

其實,這個時候的我,不管元氣還是靈力,都已經消耗到了一個極限。

可是,我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我橫下一條心,將雙手化作堅韌的樹枝,死死纏住了任曉宸的雙臂與露在外頭的身體,心想,哪怕就是拼盡所有的力氣,哪怕下一刻縱是死了,也要把這小妞拖出來!

憋住一口氣,我咬牙閉眼,身子朝後一仰,大喊一聲:「給我出來!」

我終於是「力大無窮」了一回。

呼啦一下,任曉宸整個人從門裏被我拖了出來,跌到我身上,巨大的衝撞力讓我跟她朝後滑開了很長一段距離,嚇得那些鴨子們四散奔逃。

任曉宸大概被嚇傻了,伏在我懷裏嗚嗚直哭。

我拍拍她的背,說:「好了好了,沒事了。別把鼻涕蹭到我身上好不好,你……」

我話音未落,卻覺得有些不妥了。一點刺痛,混合著一種麻痹,在我的心口上漸漸擴散開支。

任曉宸從我身上爬起來,將右手從我的心口上挪開,站到了一旁,稚嫩的嘴角上,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陰沉而狡黠的微笑。但是,她的眼神,卻只是一種空洞的茫然。

我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辦不到——我的心口上,插著一枚小手指般粗細,銳利無比的冰錐,錐上頭刻滿了各種符文,它們在裏頭游弋不止,像一隻只怪異的蟲子,快速地朝我的心臟而去。我忍痛握住冰錐,想將其拔出,誰料我的手掌剛一碰到它,便感到手裏的玩意兒化成了一攤水,隨後消失在我的掌心之中。

現在,不是刺痛了,而是劇痛,從裏到外,我身體里的每一寸,都像被無數利齒撕咬,腦袋痛得快要炸開,像有一把鋸子,從我的天靈蓋生生打開,要從裏頭取走什麼似的。

「曉宸……你……」她的同伴顯然被她的行為嚇到了,見了鬼一般朝後退,而任曉宸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我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也許是被如雨落下的冷汗迷了眼睛,模糊之下,我隱隱看到一個人影,裊裊娜娜地朝我走來。

現在,我甚至連替自己擦擦汗都辦不到。

那人影還在朝我逼近,最後,竟從我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覺得一些原本屬於我的東西,跟隨着這個穿過我身體的傢伙,離開了我。

漸漸地,那難耐的痛楚減輕了,身體變得比方才輕鬆多了,眼睛能看得清楚了,還能撐起身子坐起來了,我抬起頭,站在我對面的人,連背影都如此眼熟。

「我警告過你,你會失去一切。」

那個人,慢慢轉過身,朝我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我愣住了——那個人,竟然是我自己。五官、身體、聲音,連眸子與頭髮的顏色,都與我一模一樣。不對,那根本就是我的身體,從那身體上散發出的,是只屬於我自己的味道,獨一無二,無可模仿。

我慌忙側過頭,將身子從水塘邊上探出去,看着那張映照在水面上的臉孔,我的呼吸凝固了——

水面上的倒影,不是我,是暮。

我們的身體,竟然被交換了。

「那些孩子,從來就不是我的目標。他們只是我的餌。」對面那個「我」,從懷裏取出一條魚線般粗細的繩子,朝前一拋,那繩子便如蛇一般纏住了我的真身,她捏住繩子,往回一拽,那艘本屬於我的「船」,被纏繞壓縮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團,被她收進了一個黑色皮囊里。

「我要釣的魚,從一開始就是你。」她收起皮囊,走近我,趾高氣昂地俯視我,「不是都稱讚樹妖裟欏聰明絕頂么,原來傳說跟現實的確有差距呢。我若是你,才不會為幾個陌生小鬼冒這麼大的險呢。」

我只笑,不說話。

我知道她想看我發狂的樣子,可我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我真的不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為什麼別人都喜歡稱讚你。你好在哪裏呢?」她俯下身,端詳着我的臉,「連那不可一世的冥王大人都視你為好友,可以送你那麼珍貴的玩意兒做生日禮物。我真的很奇怪。」

「你不是不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只是在妒忌。」雖然「我」已經不是「我」,可說話時那一針見血的本事仍在。

「對人太好,也許會害了那個人呢。如果不是那件生日禮物,我的主人不會差遣我來找你的。」她呵呵冷笑,拍了拍腰間的皮囊,「你的真身,現在屬於我主人了。」

是,我說的密友,正是現任冥王,我的那個生日,這位密友滴了一滴指尖血在我的真身上,正因為有了這一滴冥王血,我的真身才有了通天徹地,無處不能去的能力,我大概是唯一一隻可以隨意進出冥界的妖怪,只要我願意。這禮物的本質,其實只是信任。不過我確實沒有想到,這會給我引來這次的麻煩。

「開暮聲,搶我生意,引我注意,再故意讓我發現幾個孩子被困在異空間里的事實,知道我不會見死不救,利用我精疲力竭,靈力耗盡的時機,最終竊走我的真身。你與你主人,步步為營,引我不知不覺中掉進你們的陷阱。任曉宸那孩子,早被你動過手腳了吧。你知道我不會對她有防備。」說到這兒,我不禁鼓掌笑道,「好極了,你們這樣的對手,夠陰險夠無恥,我喜歡!」

「哈哈,你還是這麼嘴硬。」她指着我大笑,又看着任曉宸道,「不過我主人的目的,只是拿到你的真身。而我呢,主動給自己附加了一項任務,就是……」

「就是拿走我的人形,取而代之。」我輕鬆地接過話頭,笑道,「你就這麼喜歡當我么?」

她走到任曉宸身邊,手指朝她脖子上的動脈處輕輕一劃,從裏頭拉出了一根細細的銀絲,繞在手指上,像繞一塊棉花糖。

「我用了一個月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在那笨丫頭身體里培植這根專門為你準備的嚙魂錐,她吃的每一塊新品棉花糖,都是加了特殊材料的,是我的心血呢。我知道你還是有些本事的,要拿走你的身體並不容易。而且你知道,嚙魂錐只在當事人的心智全無防備的時候出擊,才能達到最佳效果。所幸,我做到了,很順利。」她從任曉宸身體里將那根絲抽盡之後,那孩子的脖子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血點,「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對這些笨孩子怎樣,他們已經輔助我完成了任務。我會洗去他們的記憶,送他們平安回家。不枉你做了這麼大犧牲去拯救倉們,偉大的裟欏姐姐。」

我呼了口氣,身體里的痛楚已消失得差不多,我試着站起來,對她擺擺手:「我說過的,別亂認親戚。我無福消受你這樣的妹妹。」

「可是……」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別有深意,「許多許多年前,我就是這麼叫你的。」

我略略一怔。

她恢復了揶揄的神態,還故作天真地睜大了眼睛,那雙本屬於我的眼睛,認真說:「對了,好心提醒你一句。嚙魂錐是一種特別的咒毒,它可以將你的一切變成我的。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解咒的。當有人認出,你才是真正的裟欏時,這個咒就算破了。不過記住,你自己告訴或者暗示別人的可不算,得別人『主動』認為你才行。還有,中了這種咒毒的妖怪,不再有任何法力,你現在所擁有的,原來屬於我的身體,跟普通人類沒有區別。」

我只是靜靜地聽,不做任何提問或者評論。

看見我似乎沒有任何反應,她倒有些沉不住氣了,冷笑道:「雖然我這個身體配你是綽綽有餘,不過有一點不太好。來年無色花開之時,你沒辦法回到真身里去了,因為你在一天之內,弄丟了你的真身,以及……」她滿意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髮,「以及你修成的這個人形。你知道的,要是不能回到真身里吸取元氣,你就會消失。」她頓了頓,扳著指頭數了數,「差不多還有一年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當然,如果在這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里,有人認出了你,替你拿回屬於你的人形,再從我家主人手裏奪回你的真身,若能完成這兩件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務的話,我就承認,你樹妖裟欏的本事,的確在我之上。」

「我從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認。」我淡淡道,打了個呵欠,看着那幾個被她弄暈在地的無辜孩子,「只是希望你言出必行,將這幾個小鬼完好送回。」

「這是自然。」她一挑眉,笑,「我也算待你不薄,留你一條性命不說,還送你一家不錯的小店。你看,你依然還是能當你的老闆娘,不過是換一個環境而已。」

「嗯,謝謝啊。」我笑得特別開心,「你也是,祝賀你從今天起,翻開了你人生的新篇章,以我的身份,在這個有趣的世界有趣地生活下去。我也要提醒你一下,當心我店裏那一胖一瘦兩個禍胎,他們絕對有把你氣個半身不遂的潛質呢!」

「互相祝賀吧,暮聲的『新』老闆娘,恭喜上任。」她仰起臉,朝我拋了個媚眼,接着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掏出了幾張鈔票扔給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沒有法力了,這裏是郊區,你要回暮聲的話,只能打車了,哈哈哈。」

留下一串嘲諷的大笑,我看着另外一個「我」,熟練地駕了雲,帶着那四個孩子,以及從我這裏拿走的一切,飛往雲端。

空中,有人似乎還嫌將我打擊得不夠,又喊了一聲:「這個送你留個紀念。」

一個小玩意兒,從半空中飄落下來,掉在我面前。

一張塔羅牌,死神。

我看了看那張牌的朝向,仰起頭,笑容不減地對着那個遠去的傢伙說了一句——「親愛的,你給我的死神,依然還是逆位。」

我將那張牌拾起來,收起。別人送我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收藏。

【九】

人生就是這麼奇妙的。我一直堅信這一點。

你們看,一夜之間,我莫名其妙從不停的老闆娘,變成了暮聲的老闆娘。

坦白講,我還是有點難過的,我存下的那麼多金子,現在全變成別人的囊中之物。

連胖子和瘦子那兩個猥瑣男,現在也成了別人的手下。

難怪暮說,我會失去一切。

我搭了三個小時車才回到市區,不能駕雲的確不方便。

站在暮聲的店堂里,我看這裏頭還沒賣完的棉花糖,開始計劃自己要怎麼利用這間小店維持生計了。因為回不到真身里而死去,我還算死得正常吧,可如果因為沒錢吃飯餓死了,那才真是窩囊!

我開始清算店裏的一切固定財產,哪些值錢的可以變賣套現,用來做一些小型投資什麼的。

當然,我也想過向九厥之類的傢伙求救什麼的,就算他們不能替我解開毒咒,起碼也願意將我當個米蟲一樣養一養吧?不過這想法很快被我否決了。其一,那個陰險的假樹妖肯定會時時監視我;那個時候還不宜將我的朋友牽扯進來。其二,九厥未必會相信我的話。因為妖怪們都是以「氣味」來斷定身份,妖怪們千變萬化,各自的「氣味」卻像DNA一樣不可複製,我如何能讓九厥相信,一個沒有裟欏味道的身體,才是真的我,這太麻煩了。

大多數時候,我還是習慣獨立解決問題。

我在暮聲的門口掛了個「暫停營業」的牌子,我學要一點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安靜地想想接下來我要做點什麼。

是夜,我從冰箱裏翻了一盒速食麵泡上,吃得很香。以前我從來不覺得這種垃圾食物是美味。看來,換一種身份生活,也不是壞事。

我太會安慰自己了。

白天,暮對我說的那句話——「許多許多年前,我就是這麼叫你的」突然躍上了我的腦海。她的神情,不像信口胡謅。

我跟她認識么?而且還是「許多許多年前」就認識?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想着想着,突然覺得頭痛。將筷子一扔,爬進裏間的床上躺了下來。

她的床,像我的床一樣乾淨,也有淡淡的香味,枕頭也鬆鬆軟軟,睡上去,就像睡在我自己枕頭上一樣。

折騰了這麼久,我第一次作為一個「普通人類」,沉沉入了夢鄉。

「裟欏姐姐,你帶我走吧!」

「那可不行,我跟你不一樣呢。」

「為什麼不一樣?我們難道不是出生在同樣的地方?」

「我都說了,我們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你可以的,我也可以呢!我想跟姐姐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呢!」

「留在這裏,對你更好。」

「說謊!你說謊!你說謊!你能的,為什麼我不能!」

午夜夢回,我被兩個爭吵不休的聲音驚醒,那一段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匿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對話,突然一點點喚起了一段已經被我遺忘的記憶。

我起了床,推開窗戶,把昏沉的腦袋伸往撲面而來的涼風裏。

暮……暮……

驀然,我突然恍然大悟。

為什麼我看不透這個女人,為什麼我無法從她身上察覺出任何妖氣,為什麼我從一開始就對她有親近感……

這時,我才知道了答案。

這世上,能修鍊成人的樹妖很少很少。正因為修鍊成人很難,所以成了人形的樹妖通常比別類妖怪本事要高一點,以氣味來辨別對方身份的能力也是最強的。但,樹妖們唯有對自己同類的氣味,是無法察覺的,尤其是那些與自己生長在同一片土地的同類,氣味往往都是相似的。

窗外沒有月色,空中的黑雲,一片比一片厚,厚得快要從天上掉下來似的。

我的心,突然也像我看到的天空一樣。沉得快要掉下來。

暮,是我的同類,一直與我相同的,樹妖。

【十】

「主人,你要的東西,我已經順利取回。」

她恭敬地奉上那黑色的皮囊。

寬敞而空曠的房間里,只有一張碩大的桌子,一張椅子,黑色的地面上,堆滿了書籍。

坐在桌后的男人,在一張紙上畫着什麼,只略略點了點頭,示意她放下。

房間里幾乎沒有什麼光線和聲音,只有男人的筆尖在紙上移動的沙沙聲。

「主人,我……」她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渾厚。有一種實實在在的重量。他略略抬起頭,一雙獵鷹般冰冷的眸子,在黑暗裏一閃而過,片刻后,他又埋下頭,「沒事的話,出去吧。這次你做得很好。」

「嗯!」她像受了獎賞的孩子,高興地退了出去。

房間里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微弱的光線緩緩移動到男人手下的紙上,依稀可以看到,那紙上,是他畫的,一個女人的肖像。

【尾聲】

三天後,「我」的暮聲,重新開業了。

還是賣棉花糖,可是,我不會做,我去隔壁街找了個會做棉花糖的小販來店裏兼職。還好這個新幫工要價不高,做出來的棉花糖味道還行,雖然跟暮用妖術做出來的相比。味道上少了一點創意。但還是有銷路。

不過,真正賺錢的可不是只靠賣棉花糖,別忘了,我也是會佔塔羅的。對這種工具的純熟,我已經到了不需要依靠任何法術的程度。用手裏的牌,替那些找上門來的糊塗蟲找到丟失的貓貓狗狗,或者向那些心中有困惑的人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議,然後順便收幾個小紅包什麼的,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啦。

暮留給我的那張死神牌,我放在卧室里,梳妝台上最顯眼的位置。

當然,我是倒著放的,因為它每次都是以逆位的狀態出現的。

逆位死神——置諸死地而後生。

我歷來都是這麼替人解牌的。

我覺得我還是有做生意的天分的,起碼,一個月下來,暮聲的營業額還不錯。找我做占卜的人,比買棉花糖的多得多。

許多被暮聲搶走的客人,又回到了不停。他們說,還是不停里的甜品比較好吃。雖然不停現在跟我好像暫時沒有什麼關係了,但聽到這樣的評價,我還是很欣慰。

任曉宸和小胖子他們,偶爾也會來了暮聲,但是,我相信暮的確是抹去了他們的記憶。

雖然他們一生都不可能記得曾發生在他們生命里的那段驚心動魄,也一生都不可能記得我這個拼了全力將他們救出來的妖怪,但我只要一看到他們年輕明亮的臉孔,看着他們還好好地生活在這個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上時,我就覺得,這筆生意,我也不是太虧本。

有一天,胖子和瘦子也來了。這兩個傢伙,還是猥瑣依舊,藉著買棉花糖之機,問我要手機號。當然,最後被我用掃把打出去了。

我分明聽到抱頭鼠竄的胖子對瘦子說:「怎麼這個老闆娘比我們家的老闆娘還兇猛?」

我暗笑着拍拍手,能比你們家老闆娘兇猛的,世上能有幾人。

至於將來怎麼樣,我不知道,雖然我有塔羅牌,但我從沒有動過替自己占上一卜的念頭。

我不敢?怎麼可能,射手座樹妖的字典里,從沒有這兩個字。

我只是覺得,正因為未來充滿了各種變數,生活才變得有意義,只要我們真誠的天性不曾改變,我們努力的目標不曾改變,我們充滿希望的期待不曾改變。

我在暮聲的店堂里,掛了一幅我自己寫的「對聯」,呃……好吧,我們勉強叫它對聯。

上聯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下聯是:千金散去還復來。

橫批:隨遇而安。

尾巴上,還有我畫的一個笑臉。

不管我是不停的老闆娘,還是暮聲的老闆娘,不管我變成了什麼模樣,我,還是我。樹妖裟欏,射手座,生於漫天飛雪的十二月,浮瓏山巔。

當然,我還確信,與某人的一場戰役,只是開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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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暮聲·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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