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返虛道境

「怎麼樣？**師。」董遠出了房間，剛到大院就迫不及待地向一旁的魏伯陽問道。

魏伯陽摸不著頭腦道：「你夫人看起來精神很好嗎？」

「嘿，我…不是說她有病。我是說，我夫人不是得了胖病嗎，她這病能不能治好？」董遠尷尬一笑，又用近乎於哀求的聲音道，「**師，你可一定得幫幫我，你也看到了吧。說來不怕你笑話，這些年來，每天早上我一起床，都會發現自己躺在床邊的地上。夫人她，嘿，她的身形也太過魁梧…」

「哦，這樣啊…」魏伯陽哭笑不得，憑浩然真氣要消除人身上多餘的肥肉，那倒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不過，他還從沒想過御氣宗的絕學會用到這種地方。若是以前，打死他也不敢答應董遠的這個請求，否則給師父知道，他準會被訓斥一番，現在當然再無此顧忌。反正他此間事了之後，將退出道魔之爭，師父既已將他逐出師門，也不會再為這點小事來找他麻煩。再加上董師爺一幅苦苦可憐的模樣，實在讓他感到不好推辭。

管他的，魏伯陽下了決定，微笑道：「我盡可以試試。不過不知令夫人是否也有這個意思？」

「她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什麼事都可以依她，唯有這件事不成。」董遠露出身為男人的霸氣，豪氣干雲地道，「這件事，她是同意得辦，不同意也得辦。」

魏伯陽頗為欣賞他眼下這份豪氣，與剛剛在房間內對著他那長得肥頭大耳的夫人時無疑於判若兩人。魏伯陽覺得這時的董遠簡直就有自己的三分豪氣。

英雄惜英雄之下，魏伯陽很自然地拍拍董遠的肩膀，笑道：「走吧，現在就去。」

「嗯！」董遠點點頭，鼓足勇氣，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地逼近房門。

「吱呀！」董遠豪氣干雲地推開了房門。

「你不是說要辦點事嗎？」董夫人一面享受著身旁的三個女婢為她送來的涼風，一面端起茶碗放到唇邊，輕輕啜了一口，含笑看著他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事情辦完了。」董遠略略提起點音量，自我感覺豪氣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了不得了。

他的聲音，聽到魏伯陽耳里，仍覺得非但沒有半分豪氣的味道，反而有點像女子柔和的聲調。

董夫人臉色略顯不悅，皺眉道：「辦完了也好。死人呀，我肚子餓了，去給我煮你最拿手的蓮子八寶粥，記著不要太甜啊。」

董遠立時呆若木雞般定在原地，嘴唇幾次蠕動，卻乾燥得發不出任何聲音，簡直一幅無所適從的樣子。

魏伯陽暗自搖頭，看來董師爺剛剛的那一股子豪氣，敢情全是裝出來的。

魏伯陽暗嘆一口氣，轉過身一腳跨過門檻。

「**師，等等，等等。」董遠聽見腳步聲響起，轉過身看見魏伯陽正搖頭往房間外走去，情急之下，一把扯住魏伯陽。

「算了，師父。我看，我們還是走吧。今晚可夠我們忙的了。」曹虎在一旁低聲勸道。他從來不喜府衙中人，更是不慣與有著娘娘腔味道的師爺打交道。在他看來，懼內＿簡直就是身為男人不可饒恕的罪行。

「嗯。」魏伯陽點點頭，將另一隻腳也跨過門檻。

「夫人！」董遠全當豁了出去，用盡全聲的力氣大喝出稱得上是驚天動地的一聲。

這一聲可夠豪氣的。魏伯陽在心裡暗想，剛步出門檻的腳，又同時跨回了房間。

三個正在扇著扇子的丫環被這平地暴起的一聲巨喝，嚇得噤若寒蟬，手上的動作幾乎同時停住。

董夫人正端著茶碗低頭淺啜，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反應，但想來，只怕她的表情也絕好不到哪裡去。

「砰！」

「死人，這麼大聲對我說話！想造反啊！」董夫人重重地磕下茶碗，肥大的胖手隨著她嘴裡每吐出一個字，就會在桌面上擂動一下，「你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嘭，嘭…」木桌痛苦地顫動起來。

董夫人的臉色變得通紅，跟著就是一連串喋喋不休的大罵。罵得累了，忽然又嗚咽起來，豆大的淚珠順著面頰，從她的大眼睛不斷滴落，聲音也變得嘶啞無比，「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嫌棄我的。沒想到會這麼快，剛給你生完兒子，你就不要我了…天啊，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我…我去死了算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嘿，夫人消氣，消氣…」董遠就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急得在原地一陣手忙腳亂，對此完全不知所措，嘴裡結結巴巴就是發不出一個字來。

「美艷，對。」董遠人急生智，急忙討好地道，「是美艷。夫人，你看我專請了這兩位法師來就是為了將你變得更美艷些的。當然，我也知道，你已經非常美麗了。不過我想再變美些，你也不會介意的吧。」說完后還真像揀到大便宜似地，捂著嘴擠眉弄眼的對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董夫人偷偷地發個傻笑。

「美艷…」董夫人停止了嗚咽，哭紅了的大眼睛，仍帶著淚光，盯著董遠，疑惑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董遠大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在肥胖的董夫人身旁坐下，「當然是真的。打死我也沒那膽來騙你的，這兩位法師真有那種本事……」

董夫人剛擦拭乾凈臉頰和眼瞼周圍的淚漬，拿著一面小銅鏡，斜著躺在床面，照著鏡子低聲罵道：「死人，你怎麼不早說。」又偷偷地「咯咯」笑道：「雖然我已經是長安城第一美女了，但誰不想成為全天下最美的呢？」

「咦，他們要是把我變醜了怎麼辦？」董夫人忽然咦了一聲，馬上極聰明地想到了這個問題。

關於這點，董遠實在是從未想過，愣了半天，才緩緩道：「這個，應該不會吧？」

魏伯陽亦差點為此忍俊不禁，他大步走到董遠面前，向董遠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意思是說：放心吧，這場賭注，你是有賺無賠的。

董遠看到僅隔二尺之餘，斜躺在床上那一幅肥頭大耳模樣的夫人，暗嘆一口氣，想道：夫人這副尊容，就是再丑點我也認了。但若是從此以後變得真正美麗起來，我豈非大賺特賺。

董夫人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突然將目光投射到魏伯陽身上，仍是有點不放心地道：「小法師這麼年輕，會不會出問題？」

「不會。」魏伯陽拍拍董遠的肩膀，示意他起來，又道，「董師爺若不放心，可就站在近旁觀看。」

董遠正求之不得，立即拉過一根木凳，靠著床沿，坐到董夫人面前。

魏伯陽伸出手按在董夫人依他要求遞過來的手腕上，先天無上浩然真氣透過這唯一的橋樑，立即送入董夫人體內。

一**浩然真氣毫無阻隔地進入至董夫人體內。半盞茶時間過去了，非但沒有魏伯陽想像中的情況出現。董夫人本就夠胖的臉，反而像充滿氣體的皮囊般不斷漲大。

到底是怎麼回事？董遠焦急地搓著雙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就是再蠢的人也知道出了問題，但董遠因為曾親眼見過魏伯陽收妖的神通，以為以魏伯陽的神通當然應該無所不能。所以雖然心裡對這情況焦慮萬分，但也不敢出言打擾。

魏伯陽以前也曾有多次試過用浩然真氣替人療傷治病，但從未遇到過像目前這種情況，董夫人的身體就好像是一個永遠添不滿的無底洞，使他輸入的真氣，一進入到她體內便被扯得無影無蹤，再令他感覺不到，更別說控制真氣進行第二步動作了。

「你到底是誰？」魏伯陽終於醒悟過來，人是不可能擁有如此神奇的力量的，除非是同樣具有法力的妖魔或修真士，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

「原來是御氣宗的小道士。」董夫人輕笑的聲音在魏伯陽心裡響起，「呵呵，好久都沒遇見了。真是不賴呀，你比八百年前我遇見的御氣宗的那個小道士可強了不少。」

「到底是何方神聖，不妨報上名來？」魏伯陽馬上利用傳心術回應道。心裡卻暗暗驚訝，照她的說法，這人的輩份可大他不少。但他從未在修仙界聽過有這號人物，兼且這董夫人全身並無絲毫妖氣。如是妖怪的話，能做到這一步，令他全無所覺的，其實力至少也能與他師父紫氣聖君相提並論。

「小道士最好別多關閑事，去捉你的妖，降你的怪吧。」董夫人的聲音毫不客氣地在他的心裡下了逐客令。

「哼，藏頭露尾的，想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想我走，哪有這麼容易。今天這事讓我撞見了，我就非管不可。」

「真是自不量力，就是你師父見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前輩。你的個性與當年那個小道士倒很相似。想知道我是誰，待你過了這一關，再來問吧。」董夫人的聲音在魏伯陽心裡呵呵的笑了起來。

一股炙熱的真流，隨著笑聲透過魏伯陽搭在她手腕上的那隻手狂卷而至，熱流輕而易舉地沿魏伯陽全身各處經脈，破開他護體的浩然真氣，炙熱的真氣燒得魏伯陽如置身到火堆之中，全身滾燙無比，熱汗不知不覺中從他的額頭滾滾落下。紅暈一圈連一圈繞上他的皮膚。

「師父，你怎麼了？」曹虎看到魏伯陽全身泛紅，額頭更不斷地滑落豆大的汗珠，驚覺到事情有點兒不對勁，急忙靠到魏伯陽身前，關心地問道。更因弄不清情況，不敢輕易動手觸動魏伯陽的身體。

為抗衡這股前所未見的至陽的真流，魏伯陽緊閉六識，除了留下靈識仍在運轉之外，對外界再無感覺。

所幸他發現從董夫人體內傳來的這股至陽的真氣流，雖然比師門的浩然真氣更要精純多倍，但與他自創的本源真勁卻有異曲同工之妙。於是魏伯陽從發現護體的浩然真氣一遇到這股更加精純的至陽之氣，而自動散開的時候，便即時施出他尚未克盡全功的本源**。

被這股至陽的真流驅散的浩然真氣，在本源**的全力運轉下，從身體各處聚集到他的下丹田，轉化為渾元無匹的本源真勁，在下丹田凝聚成一顆布滿本源真勁的紫色真氣球，保護住魏伯陽藏在下丹田處的元神不受傷害。侵入體內的真流同時從身體其它地方消失了，匯聚成一團往他下丹田凝聚的本源真氣球，狂猛地進攻。本源真勁凝成的真氣球受到擠壓，一縮再縮。魏伯陽凝聚成一點的元神亦不斷受到震動。

在魏伯陽毫無所覺下，不斷緊縮的本源真勁之內，悄悄然竄起另一團清涼的真氣。在真流的進攻中，這團清涼的真氣不斷與魏伯陽自身的本源真勁混合在一起，轉眼間化為一團不斷旋轉著的紫藍色的真氣。

真流的進攻再不能令魏伯陽潛藏的元神感受到震動，反而這團混合而成的真氣牢牢抗住了炙熱的真流的進攻，在魏伯陽體內形成均分天下的局面。

「原來是如意棒…想不到小道士既有此機緣，不錯，不錯…」炙熱的真流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退出魏伯陽體內，魏伯陽壓力全消，更感到全身一陣說不出的輕鬆。心裡響起了董夫人悠悠的嘆息，「唉，看來人世間再也不需要我了。」

新混合而成的真氣自動散布在魏伯陽全身，渾渾融融，魏伯陽雖然再也感不到真氣的流動，卻清楚地知道全身充溢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真氣。

這是新生成的本源真勁。魏伯陽心中湧起一陣狂喜，多少年來，他一直不敢任意動用自創的本源真勁，就因為他清楚本源真勁仍有不少的缺陷。而就在剛才，伏魔棒中的青冥氣卻出乎意料地與他的本源真勁合為一體，構成另一道新生的渾融的真氣。到這刻，他的本源真勁終於大功告成。

魏伯陽心裡湧起無法言喻的非常奇妙的感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修為在這一瞬間已攀登上另一台階，終於渡過了多年來一直毫無寸進的煉神的死關。進入到千百年來，無數修道者究其一生，也未必能達到的返虛的道境。

他再也感不到如意伏魔棒在下丹田處的存在，然而就如同這團真氣般，他清楚地知道，如意伏魔棒已與他合二為一，真正地融入進他的血肉之內。至於是否已達到傳說中靈寶合一的至高層次，他雖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從今往後，誰也無法把如意伏魔棒從他手中奪走，因為他就是如意伏魔棒，而如意伏魔棒就是他。

「多謝前輩成全。」魏伯陽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這刻他終於醒悟過來，清楚到董夫人打開始就是在幫助他突破自身道境修為上的瓶頸。否則以董夫人這身神秘莫測的修為，可輕而易舉地將他的元神連同肉身一起毀滅。就算以他目前質變后的道境修為，仍感到遠不是身邊這看似長得肥頭大耳，實際上道境修為卻是深不可測的董夫人的對手。

「不用謝我，我本來也只是一時興起，想試試你的修為有多深厚。沒想到誤打誤撞下竟使如意伏魔棒與你自身的元神融為一體，令你的道境修為突破了最難過過的煉神關。從此以後，你修鍊道術勢必一帆風順。也許用不了多少年，當如意棒與你人寶合一時，你可藉助它的力量，飛升成為我輩中人夢寐以求的大羅金仙也未可知。」頓了頓，董夫人的聲音又繼續在他心中響起道，「唉，天意難違。或許我真的到了該走的時候…」

「前輩…」魏伯陽湧起難以言喻的感受，雖然仍不明白，這樣一位道行高深的前輩，怎會隱身於凡間，但他的內心早已對董夫人感激不盡。

若非達到魏伯陽這一層次的修行中人，怕是永遠也沒法明白董夫人給予他的恩賜有多麼重要。

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修道的正確步驟。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煉精化氣易，要達到鍊氣化神褪去凡胎，成就元嬰，修成一般的地仙，也不是太難的事。至少很多修道的人，在其有限的生命內，仍可達到以上的目標。可是要煉神還虛，至乎煉虛合道，簡直就是修道中人不可想像的事。

魏伯陽從入師門起，便被道門八宗一致贊為是道門千年難遇的天才，修道二十七年就已渡過化神的境界，結成元嬰。再三年，元嬰已可自由入體還體，達到修仙界一般開宗立派的散仙的道境層次。

可是自三十年前，魏伯陽開始步進煉神的層次修行以來，這三十年來可說是毫無寸進。魏伯陽清楚自己就算再等四百三十年，到四九天劫降臨之時，恐怕也難以跨過煉神的境界，進入到可以與天劫一相抗衡的返虛的道境。

可是今天令魏伯陽做夢都想不到的事，終於出現了。如今他已是進入返虛境界的道門高手，體內更融入了如意伏魔棒的神秘力量。就算是現在要他單獨再次面對噬血魔君，他也有取勝的機會。

修道六十年以來，魏伯陽從未夢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仙成聖。在他的心理，連師尊那樣不世出的高手，離這理想都還有數步之遙，更別說自己了。可是今天，魏伯陽心裡卻首次生出了強烈的對天道的渴求。

一股奇異的極溫和的力量慢慢透過他仍捏住董夫人手腕上的那隻手傳入他體內。魏伯陽沒有做任何抵抗，因為他知道，董夫人如要對付他，他早便沒命了。相反董夫人還是予他有大恩的道門前輩。

這股力量很快地包圍住他的元神。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來歷嗎？好好記住它吧。我來的地方，終有一天，你們也會到那裡去的。」董夫人的聲音再次在他心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