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整頓腐敗

第六節 整頓腐敗

八月的開始兩日,熊戎地變故橫生:首先是官拜四品武威將軍,在顏軍平定熊戎、擊羌寇、廣境拓土的戰爭中屢建奇功的霍統因濫施威刑、搜刮民脂、辜榷財利、逼良為娼、買賣平民為奴等罪名被捕,同時處斬有橫征貪斂行為,激起民憤的官員一十四人,監候刑三十名。與霍統等有染的不法商人被處刑者百餘,罰沒財物者二百七十九名,同時公開處置違犯軍紀的中、下級軍官與士卒,海西諸地震動異常。

霍統下獄后,前來進諫求情者絡繹不絕,其中包括平日與霍統交好的將領、官員,與霍家親故者以及那些與霍氏利益休戚相關的人。

李宣對我的作為,亦覺意外,她試圖以戰事吃緊,拘押大將有傷士氣等理由,保之「戴罪立功」,然我卻並不苟同。我決心以霍統之事樹立反面典型,教育全軍將士不要飛揚跋扈,侵犯百姓的利益,做不得人心之事,那樣就是喪失了為政之基,又怎可能有今日大好局面?

八月丁巳,醴陽城內拆除了所有的青樓妓院及賭館,包括霍統所建三座風月場和七座大型賭檔。查點霍氏家產,有私邸十餘座,良田數百頃,奴僕女婢等將近五千人!這樣的結果,使得從前對霍統斂財之事將信將疑的諸將大吃一驚,得知報告的當日,公府各曹掾屬、諸將軍、各營都校、軍師府屬官等皆連上表章,請斬是人。

是時,我獨據偏廂,正煩惱著怎樣處置他才算得當,有婢子來稟說四位夫人駕到。

我站起身,以手指扣響案幾,漫聲道:「請。」

小清當先走進,後頭跟著一串小尾巴,都各自面帶嗔容地端著盤香噴噴的菜肴。

小清哼了一聲,「又在裝用功,叫人請你幾次了,還擺架子非要我們端過來嗎?早知這樣,才不喂你這頭豬哩!」手指狠狠在我腦門旁一戳。

我苦笑起來,「清兒!我確實是忙的忘了,要不然怎敢不乖乖地陪在你們幾個身邊?」

「誰信你的鬼話。」小清雖裝作生氣的樣子,卻仍是幫忙擺好了幾、榻,笑著與眾女落座,這才朝我猛瞪了一眼,兇巴巴地用簪敲了敲碗邊道:「快來呀,你還真是皇帝,要人請要人服伺啊!」

我連忙賠笑著坐下,「我哪有,我正在構思著怎麼向各位老婆大人作檢查呢。」偷眼瞥了一下窗外日冕,早已過了吃飯時間,不禁心中暗道慚愧,更兼眾女皆從眼光中盈盈傳來如蜜柔情,不禁大感滿足,又興起「家睦不求富貴多」之類的得意,不禁連連為眾妻挾菜,聊表寸心。

席間,我難得地多觀察了一下,發覺在我四個夫人之間,若說用餐時還最講儀態姿容、風度優雅者,當屬孔露無疑,其唇角輕動,玉指舞轉,明眸善睞,光看著就是種享受。蔡琰、楊絲二女則各有千秋,楊絲於閨中習禮,一顰一笑,舉動合矩,細嚼慢咽,口中有飯是絕然不會講話的,她亦很講究「惜食」,不慎落下的飯粒都要以簪挾起,送入口中。蔡琰則好用木碗、竹簪,尤喜用會稽郡所產竹器,因她玉指纖長優美,潔白細滑的玉指常握於簪尾,挾物如鷺鷥之用極富曲線的長喙在淺水中悠閑啄食一般,輕抿玉唇,咀嚼無聲,最得東方女性的神韻。

而小清呢,她雖沒必要吃東西,不過在我身邊久了,有時也會在眾女面前也裝裝樣子。她吃飯完全是應付差使,或撿些不太重要的事情跟我說說而已。不過她卻能獨享我親自挾菜送到嘴邊的「殊榮」,記得一次她中途離席,結果眾女都撒著嬌要我喂飯,嘿嘿,那還真不是什麼好的經驗呢!

蔡琰忽地擱下竹簪,道:「相公,妾早先聞說,霍統要被斬首。婦道人家原不該過問公事,不過少君曾托妾代言相公,勿要自毀長城、動搖軍心,否則將帥存疑,上下失和,變亂輒起,又會到風波難平之時啊!」

我哼了一聲,道:「李宣就喜歡危言聳聽!若我果能以一言決人生死,如今我殺的人,恐怕能把醴陽城堆起來了。殺不殺霍統豈在我?他自己找死,那麼誰還能救得了他?你們算算,依他現在的罪行,夠死多少回了?」

楊絲見狀,偷偷拉了拉蔡琰的袖角。孔露輕聲道:「相公,琰姐是代人傳話罷了,你莫要怪她。」

蔡琰低下頭來,幽幽道:「相公,你生氣啦?」

我這才感覺自己語氣方面太過嚴肅,不禁噗哧一笑,揮揮手召她過來,溫柔地抱住她,笑道:「你看我像生氣的樣子嗎?」

小清哧笑起來,絲兒、露兒也相視笑起,一時陰薶盡去,蔡琰偷眼望我,卻已是臉紅耳赤,含羞靠在我懷中,低低道:「都怪妾不好,妾以後再不說這些事了。」

「我可是很喜歡文姬你認真時的樣子呢,別這麼說了。」我責怪她道。

蔡琰抬起頭,眼眶中已是濕了,「相公,真的、真的不怪妾么?」

「小傻瓜,我怎會怪你!」我逗弄起她的下巴,輕佻地在她唇間略施小吻。露兒突地笑道:「偏心,我也要!」

我回頭望去,小清滿臉的笑意,眼神中有不加掩飾的渴望,而露兒嬌憨的姿態只令人想到要好好地將她疼愛一番。絲兒呢,雖有欲拒還迎的表情,眼神中偷偷流轉出的情義卻早已出賣了她的心思。我哈哈大笑,張開雙臂叫道:「來吧,都到為夫的懷裡,好好享受吧!」

廳堂成了卧室,屋裡還有沒吃完的飯菜,卻早已激不起人半點的食慾。

事後,清兒以溜馬為借口跑開,楊絲、蔡琰各自占我半邊肩膀,和我說著悄悄話兒,露兒則早已疲憊不堪地睡去了。聽到她們幾人均勻的呼吸聲,對我來說彷彿天籟之音一般。

楊絲痴痴地望著我,低聲道:「相公,我聽說兩府共同出資,贖還了那些青樓女子,拆掉了賭場,百姓都感激不已,聽說醴陽各地住民自發募捐錢糧給軍,每日貢獻都超過三千石呢!」

我微微一笑,吻了她一下,看著她美美地闔上眼,不禁由此又想到霍統的事情,瞥過頭便望向蔡琰。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正睜開著美眸,深深凝望著我。她的目光中飽含深情與甜蜜,絲毫不畏懼與我的目光作激烈的糾纏,半分沒有平日含蓄、沉靜的表情,那種炙熱竟會使得我不由自主地退避開來。

我幾乎被她的美態弄得失神,柔聲道:「琰兒,在想什麼呢?」

蔡琰眼波一漾,微笑道:「妾在想相公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能給人那麼多的快樂!妾枉自活了近三十年,若非遇到相公,此生豈不虛度!」

我不禁失笑,「琰兒……你說話為何如此誇張呢!」

蔡琰用修長的玉指輕輕搔動我的胸膛,情難自抑地道:「妾說的可都是真話呀!自嫁入顏家以來,我才發現原來夫妻間是可以這樣融洽的,若還是以前,我肯定不會相信這竟是真的。」

我輕輕在她唇上一吻,道:「別胡思亂想了,嘿,知道嗎,我正在考慮怎麼處置霍統呢。畢竟,我也不想讓他死啊。」

蔡琰沉默了片刻,小心地道:「那,相公的意思呢?」

我邪邪地笑起來,頓激起對方的滿面飛霞,「小寶貝兒,我是叫你想主意,怎麼卻把責任推給我呢?」

「妾……妾知錯了!」蔡琰根本無法推開我作惡的手掌,渾身發燙,縱使緊咬著下唇,仍然輕吟不止。

待我們終能重續話題之時,蔡琰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嗔怪道:「怪不得露妹總說相公好風月,原本不信,現在看來,卻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可怕!」

我恬不知恥地道:「英雄本色嘛!」

蔡琰聽過後,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咯咯笑起,我摟著她,心中不禁滿足異常。暗道:看來我和老婆們的緣份,那是上天註定的,別看我顏鷹弔兒郎當,沒甚麼亮點,可騙女人的本事卻是不小,小清她們,隨便娶上誰都夠樂一輩子的了,可我卻一發照單全收了。哈哈,厲害啊厲害!

蔡琰起身穿衣,見我仍舊色迷迷地望著她,不禁玉面生暈,顧左右而言他地道:「早上我見宣妹神色憂鬱,便多問了幾句,這才知霍統下獄后,已有數十名官員上表請斬,表章尚積留在相公手上。宣姐以為相公殺心已形,故而憂慮。」

我點了點頭,心想李宣怕我落下大殺功臣的惡名,故而才會央蔡琰為之說情,其實她們又怎知我的苦心?霍統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領兵為將,越級提拔,皆因其才,我難道會因他一次錯誤,就咔嚓了他?

又暗暗嘆息,忖道:霍統貪財,當年在高敬事上便見分曉,然其後仍因其才,漸拔為將校,又許單獨統兵、便宜行事,短時間內便成為軍中第六號人物,其緣在我。霍統何嘗不知我痛恨仗勢斂財者,平常看見我一副心懷鬼胎、膽戰心驚的樣子,說話都不敢大聲。而我忙於諸務,頂多不痛不癢地「關照」他幾句罷了,的確也管不了許多,更何況,也沒誰向我彙報過他怎樣怎樣吧?若此次他不下獄、不查清家私,我還真難看清他的本質。

嘆息良久,蔡琰伺候我穿了衣,這才在盧橫等護從下,登車往署衙行去。當日發布四條「虎騎大將軍令」,一曰登科令,規定顏軍轄地每年進行兩次會試,以擇選候補官員,以才學品德為考試內容,無論家門背景地位皆可報名應試。二曰刺奸令,規定顏軍各級官員需以身作則,不要作違法犯紀的事情,百姓隨時可向兩府投訴官員劣跡,一旦查明屬實,無論處於何職,都會被罷免、處分甚至刑殺。三曰廢官營令,內容是除了兩府明文規定的鹽、鐵等少數由將軍府把持的行業外,各級文武官員不得私自開辦盈利性組織,除食邑、采邑和兩府贈田外,不得購買超過比例的私田。四曰督農商令,規定在農業、商業或從事其他行業有突出貢獻者,可直接推薦至兩府任職,各級行政官員都將以農、商業成績作為每年度考核的重要內容。

四條將令的出台,造成了不小的震動。借霍統之事,來顯示我懲辦貪官污吏的決心,果然收到了極好的效果。當月,諸地官員向兩府主動上繳賄賂、非法盈利所得近八千四百萬錢,還田五千一百七十頃,還籍為民的奴隸逾一萬人以上。當然,這皆歸功於我在命令中申明,「自查自糾」僅以三月為限,逾期「嚴懲不殆」!

幾天後,霍統一案在醴陽東容德市公審。

醴陽城有七處市集,東市又分上東市、中東市、容德市、將軍市和西塔市五處。上東、中東是城門的名稱,容德里、將軍里、西塔里皆聚邑名,當初,許翼家小住容德里,如今秦夫人等另有別邸,容德里故又被人稱作「許公里」。

這一天前來觀看會審者不計其數,以至萬人空巷。容德市六個方向的出口都被塞滿,用以維持秩序的鐵甲衛隊根本無計可施。

司馬恭等看到如此景象,也不禁暗暗叱舌,更有不少官員恐怕想起了自己還有多少不義之財未曾交清,在群眾火熱的目光中不禁面如土色、坐立不安。

李宣眼中訝色一閃,輕聲道:「將軍何以會如此安排?」

我不動聲色地道:「造點人氣嘛!」

突地,集市四面鼓聲嗵嗵響起,沉渾壓抑的聲音穿透數里地方,一剎那間熙熙攘攘如潮水般的人群安靜下來。無數昂首祈盼的目光,往臨時搭起的寬敞高台上望去。

高台的東首,坐著以校尉以上諸多將領,西首,則是以齊鵬、王據為首的文官,中間的巨大虎皮雙鸞榻上乃是我座,其旁為軍師李宣的陪席,以示她地位的崇高。

三十名鐵甲衛隊成員,全副披掛,執長斧面朝場外,分列台轅。

隨著鼓聲,容德市北通路被緩緩擠開一縫,押送霍統的囚車在甲校的押送下,艱難地行至台下。都尉大踏步上台啟稟人犯帶到,將軍府決曹史吏便牽著已上手鐐腳銬的霍統上台跪倒。

人群鴉雀無聲,霍統在獄中彷彿瘦了不少,鬍子拉碴,看到我嚴厲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

李宣點頭示意,幾名甲校大聲宣布會審開始,將軍府決曹從事起身至台前,大聲宣讀霍統罪狀。

一部三冊簡牘的文狀,讀得他汗流浹背,嗓口冒煙,偏偏又不敢怠慢。百姓聽到霍氏貪斂所得的巨額財產,不由都交頭接耳起來。

我輕輕拍了拍桌子,道:「軍法如山,知道犯了罪的下場嗎?」

決曹從事將一部法典展開,大聲**出,四面有從史高聲復誦,以便百姓可以聽到。「身居顯要而不治行檢,搜掠民脂民財,數額巨大,按令可處斬刑!強逼五籍男女自賣為奴,且逼良為娼,人數極多,按令可處斬刑!強奪民宅、民田、牛馬等,違律私建別邸、苑囿、田莊多處,以致民耕荒怠,按令可處斬刑!數罪併罰,可處滅族凌遲之刑!」

霍統長跪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額上汗落如雨。

市集中靜可落針,所有人都在等著我的宣判,以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李宣、司馬恭更向我投來焦急的目光,似乎他們認定我決意殺人。

我微微闔目,輕吁了口氣,方才睜開眼睛,目光凌利地打量著跪著的犯人,「霍統,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司馬恭聞言大急,剛脫口喊了句「主公」,便被我嚴厲的手勢止住。

霍統臉色蒼白,隔了好半晌方冷靜下來,嘴唇顫悸,淚水竟刷地掉了下來。「主……主公!屬下有罪,屬下願意……服法!只懇求主公能開開恩,饒恕了屬下的家小……霍統無顏面對主公厚恩……無顏面對父老……」

他忽地披散頭髮,重重叩首,匍匐在地。

一個刺耳的聲音發出高亢尖銳的叫喊:「殺死他!」容德市裡,忽地潮湧起數萬人的狂喊風暴,「殺死他,殺死他!」聲音甚至使木製的台板都發出了惶恐的震動,而官員們卻在剎那間感受到來自於平常他們根本不會在乎的人們的力量,一時面無人色。

我看了眼因為巨大的恐懼和羞愧以致俯叩顫抖不起的霍統,張開雙臂,示意人群安靜下來。

隔了半晌,如潮水般的聲音嘯叫聲漸漸低去,狂熱的表情卻充斥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我心裡暗嘆了口氣,大聲道:「各位父老,請容我說上兩句!」

「這人誰啊,跑到這裡來大模大樣地說話?」

「怎麼不判罪呢?霍統該殺!」

「殺了他,殺了他!」

「噓——小聲點,他就是位秩上公、官拜『虎騎大將軍』舞陽侯的顏鷹將軍啊!」

「乖乖,可嚇死我了……」

剎那間,人潮又不禁涌動起來,靠近高台的人踮起腳極其熱切地看著我,而後頭的人群則不安地往前擠著,希望能一睹我的「廬山真面目」,鐵甲衛隊士卒大聲呵斥、列隊推擋,半晌方又安靜下來。

我咳嗽了一聲,開始作即興演講,每句話落了,都會停頓一下,以便木台四角的「喇叭」大聲傳話。不過講至興處,我尤顯振奮,也便示意取消了傳聲筒們的工作。

「父老們,今天在這裡召開公審,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開門見山地說了,就是想要懲治不法,嚴辦害民之官!這個月以來,包括嶧醴、格累兩城在內,兩府共收捕違法的大小官員三十九名,處斬一十五人,其餘押監服刑,最近更行四條『大將軍令』於各部,賞有績、懲非法,以示我顏鷹恢復王道的決心!今日,有犯人霍統者,原武威將軍也,革職在審,罪行昭然,已構得上死罪……我雖有意斬之立威,卻還要向各位父老請延其命!還望諸位鄉親不吝寬恕!」

一時舉眾嘩然,人群像炸開了鍋似的,不斷有呼喊處斬霍統的口號,底下人亦竊竊私語起來,似乎不明白為何我會突發此言。

我往頭望去,霍統已驚訝地抬起頭來,萬分震悸地注視著我。而李宣、司馬恭等無不鬆了口氣,卻又不得不裝作驚訝的樣子,眼觀別處,躲避著百姓們的目光。

四壁的官員不得不起身平息騷動,良久方可。我微微苦笑一下,繼續高聲道:「父老們,請容我細稟!顏鷹決非出言不遜,然而今日漢室陵遲,海內顛覆,百姓流離失所,四方蒼夷,戰火紛飛,朝廷已經是窮途末路!而這熊戎哪怕再不濟,卻也是安守有餘之地,不敢說飽食足衣,只是人人不至挨餓受凍,困頓而死,便有幾人做到?減免閑雜賦稅、苛捐,只余田租收成,又有誰敢為之?我顏鷹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父老鄉親,我可以站在這裡,拍拍胸脯說話,若是哪個自覺能做得比我好的,儘管上來,勿庸說人犯的死活任憑處置,便是我這個大將軍印,也可以恭手奉送!」

我語氣鏗鏗激昂,環視場中,大叫了幾遍,卻無半點回應。忽地,一個巍顫顫老者的聲音道:「顏將軍是好官!可不能讓他走啊!」

不知道多少個聲音喊道:「是啊,將軍你留下吧——」

「將軍,我們不能沒有你啊!」

「求求將軍,請留下吧!」

許許多多的男女老少紛紛跪倒在擁擠的道路上,大聲請願呼喊,場面激烈異常。

我第二次舉起雙臂,眼睛不由得模糊了。

「各位,顏鷹先謝謝大家了!我並非有意說這番話,也並非想借我名望,保此人不死,我只是請大家想想看,霍統他確有功勞!當年平海西時,是他先一步發現此地,先一步擊敗熊戎人!此後建設醴陽,亦有其勞,沒有他,就沒有醴陽和平發展的環境,就沒有百姓們安居樂業的生活!說大了,他在保家衛國,說小了,他也是在保護各位的財富啊!霍統率兵御邊,屢敗羌族,保證了海西各地的生產屯耕事宜。他對我們都是有貢獻的!」

這下子,人群里又掀起一次議論的**起來,我含笑地沒有中止他們,直到那陣風評漸漸結束。

「但是……」我的語氣一轉,瞬間變得既沉痛、又嚴肅,「他居功自傲,不以民生為疾,不以眾業為憂,反而腐化墮落,利用權勢搜刮民脂、貪斂民財,甚至還干出逼良為娼、奪人為奴的醜事來,這已鑄成大錯!我並不主張以從前的功勞來抵沖現在的罪行,今日不主張,往後也絕不主張!然而此次此人事犯,其緣在我。霍統作為我的親信部下,我一直缺少管束,任其妄為,若非今日事發,我尚被蒙在鼓裡,這其中不能不說有我的責任哪!故而在下斗膽,請各位父老看在我顏鷹幾分薄面之上,高抬貴手,饒過他的死罪!」

我緩緩向四面揖首。背後,傳來霍統的嗚咽之聲,「屬下……願意一死,主公,主公你萬萬不可如此……」

「顏大人沒有錯!」

「顏將軍這樣的主公,到哪裡找去呀?」

「大人真是個好官啊!」

「一任將軍之意吧!」終於,無數的人喧鬧起來,大聲地叫喊道。

整個容德市人群騷動起來,鐵甲衛隊也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職責,跟隨在人群里大聲喊叫起來,場面變得異常火爆。木台上,只剩下深深作揖的我和一群幾乎驚呆了的部下們,淚流滿面的霍統跪在地上,似乎在發泄著心中愧疚般,連連磕頭不止。

我終於回到座上時,已是雙眼濕潤了。我命暫解去霍統的手鐐足銬,這才板下臉來,肅容道:「霍統,雖則我保汝不死,但汝亦需受刑,不知你是否願意接受一切刑罰,以懲戒汝所犯之錯?」

霍統顫抖而堅定地道:「屬下,願意!」

我再不猶豫,以目示意,傳檄官便迅速展開早已備好的絹冊,瞄了一眼,大聲道:「傳將軍府令,原武威將軍霍統,居官不正,橫征貪斂,觸犯軍法,現貶謫為庶民,收監待審。刑期與屯田士共開醴陽籍田一年!原受霍統欺占田地、強逼為奴者,以一月為期申訴,兩府將酌情歸還田宅錢物,原在五籍者仍還歸本籍!另,將人犯所斂資財半數用於醴陽城修繕、維護,如路橋、公學、灑道、油燈、民囿等。以原武威將軍所部八千劃分為三,組『醴陽營』三千,『鎮羌營』二千五百,『平涼營』二千五百,各歸屬轄地都尉管理!」

眾人歡呼萬歲。

也不知是否午前在容德市表演得過火,一眾將官在晚上覲見時無不兢兢戰戰,更有甚者還未說話,便開始冒汗,就差沒嚇昏在地。

新任醴陽都尉乃射日校尉龔升屬將呼當,其謹慎小心、恪盡職守聞名。格累都尉、嶧醴都尉暫由歷鋒司馬薩古爾、武猛都尉芹爾危尼代領。都尉隸屬於各城太守,負責內防、治安等事,我已劃定好他們的公務範圍,按照編製,都尉、太守一武一文,皆屬內史府管理。軍師府與內史府分理軍、政,互不相統,又需緊密配合,故而效率必將提高。

當日,向我推薦內史人選的諸將、官員們漸漸散去之後,盧橫從隔間現身出來,輕聲道:「主公,蜀地那邊派人來了。」

我擱下筆,輕輕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臂膀,心道:是閻圃呢,還是裴怡?不禁偷偷想起了伊人絕妙的**,不禁伸出手,在嘴邊擦拭了一下——不會吧,這樣也流口水?!

暗暗好笑,咳嗽了一聲,道:「傳見。」

蜀地使者一人,卻帶來幾十名工匠與十幾個蒙著面的女子隊伍。使者自陳乃裴怡的手下,帶來其手書。

我心中掠過歡喜的滋味,急忙展閱,文字確是裴怡的手筆沒錯,然而卻儘是那種公事公辦的語氣,缺少了些柔情蜜意,我從頭到尾讀了兩遍,不禁大感失望,輕輕地擱置在案上。

樂卿在函中先提起犍為太守任岐等兵討劉焉,兩軍戰於巴郡。藉助優勢兵力,賈龍與李興很快攻下治所江州,殺江州令文公達,劉焉委任的江州丞姬風等郡中三十多名官員舉眾投降。代領巴郡太守的張肅屯兵陝黃,與賈龍等對峙起來。然而還有令我高興的消息,信中稱不知經何人推薦,原漢中都尉張修被劉焉擇中,拔為掌兵司馬,他為避追殺,已逃得甚久,如今劉焉公然召之,很顯然是有孛於漢中。近期,因裴怡之故,劉焉已多次與張魯接觸,看得出他也很欣賞此子的幹才。

裴怡另外寫道,按我的吩咐,她已篩選出經她親自培養和訓練的十幾名女子送來。另舉薦一人,是為蜀郡鼎鼎有名的弓坊『長天』的主人何謙。

「弓坊?」我微微搖了搖頭,覺得弓兵在我軍中所佔比重已經夠大了,除了專屬於射日校尉龔升的三千白夷箭手外,還有五校各營中的強弩曲、諸將軍營的弓兵曲,加算起來足足佔有總兵力的六分之一。

我思忖片刻,命人重賞使者,請驛館暫歇,便先召見了那十幾名女子。

解開面紗后,我不禁呆了一呆,裴怡挑選的這些女子,不是妙齡美女,就是那種有成熟風韻、姿態萬方的少婦,總之頗有萬紫千紅、群芳盡妍的感覺。我色迷迷的眼光掃視了良久,這才道:「你們這些人都是裴夫人親自調教的嗎?」

她們相視微笑著,根本沒在我的目光下流露出半分驚愕與畏懼,從容的樣子就像根本在自己的家裡。見我發問,為首的一名最有風度的少婦作禮回道:「主人說得不錯,這裡除幾個是新的外,都跟隨夫人有近十年了。」

我吃了一驚,道:「十年?那麼……裴怡平常都教你們什麼。」

那女道:「回主人:夫人會的,奴婢們大抵學過,只是沒有夫人那麼厲害罷了。」

我心道:小怡調教出這些美女,恐怕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她一下子給了我那麼多人,自己可不就沒人服侍了嗎?心下既感動、又擔心,不禁脫口道:「夫人那邊,不缺人伺候嗎?」

有幾個姑娘偷偷地笑起來,那女笑道:「裴夫人曾提起過主子,說主子是她見過最有魅力的男人,而且還知道疼人……嘻嘻,看來真是不假。」

我頓時頰旁發燒,眼睛不知道看哪裡才好。乾咳一聲,勉強板起臉道:「胡言亂語,夫人沒有教過你們聽話嗎?」

裴怡的名頭到底比我的要響,只是微微一怔間,這些女子盡數整齊地跪倒在地,叩首謝罪。那女語氣轉沉道:「夫人命奴婢等前來,早有嚴囑,此後但以將軍的命令進退,跟隨主子終身,若有背誓者天誅地滅!」

殊不料她們竟然講出如斯話來,我心中一震,剛要出言寬慰,卻又無語凝噎。暗暗道我真是欠了小怡好大的人情啊!長嘆一聲,道:「起來吧,你們先在偏廂歇息、用飯,四處轉轉,過兩天我會要你們跟隨盧校尉習武。」

早有婢女上前,帶領她們拜謝過後出去,我這才命傳「名匠」何謙。

「在下何謙,字叔恭,蜀郡人。顏公姿容偉器,必是安邦定國之人,在下能夠得覲,幸也何如!」說話者乃一上身微顯佝僂之人,身形瘦小,唯手指頎長發黑,指節突出,指甲亦經過精心修剪,看得出是個手藝人。不過這副尊容,仍是讓我與腦海中「名匠」的形象聯繫不到一起。

「啊,何,何兄不必多禮。」對於怎樣稱呼此人,我頗為犯難,然而聯想到當年的韓叔奇,也就自然而然多了份「人不可貌相」的警惕,忙以兄呼之。

「顏公抬舉了!」何謙笑得很假,渾濁的眼光中卻有些凌利之色。我看他的年紀超過四十歲,老氣橫秋,心中暗暗對裴怡所薦略有些懷疑起來。

「呵呵,坐。」我漫不經心地請奴婢上茶,一面打量著他,一面將話鋒引向正題。「聽聞何兄乃蜀地的名匠,自有弓坊名『長天』,真是好生威風的名字!」

何謙淡淡一笑,拿起茶杯慢慢瞧了瞧,微有詫容。看起來他習慣於兩漢時的研磨、煎茶的規矩,而對於我沏茶的安排有些不習慣。「在下也是迫於生計為之,區區小技,難登大雅之堂,不是裴夫人的竭力推薦,在下也不打算到這裡謀一糊口生計。」

他的話中挑明是受裴怡舉推,這在蜀地來信中已得到證實。然而,此人的大言卻讓我感到很不爽,暗道你既有此自覺,還跑來獻醜,是否我軍中真沒有比你更高明的工匠了呢?當年從嶧醴到西海,兩都、畿輔無數優秀工匠跟隨著我,曾製造過多少精品啊!何多你區區一人乎!

我們無聊地喝了一會兒茶。何謙見我久久不言,不知在想什麼心思,微微笑道:「顏公有所不知,在下最好結交天下英雄,尤喜壯士。何某曾在將軍何進、皇甫嵩、朱俊等營中擺擂設賭,以我『長天』弓坊所制強弓以會天下豪傑!如今初到寶地,又久聞顏公帳下虎士如雲,還請顏公准予在下設擂,采頭便是在下親手所制『射日』弓,價值絕不低於千萬!若有人能滿拉此弓,便當以此相贈。不知顏公意下如何。」

我拉住走神的思維,強笑道:「那,那好啊……何兄……」

何謙恭敬地拜謝過,恍若不聞地走了。哼,真是好大的架子呢!我到要看看,他做的那些弓會不會被小兵奪了去,嘿嘿,那時候就算你捨不得,也來不及了!

何謙適才離府,偏門外便有一武鋒營近衛垂手報告:「稟主公,決勝營媯校尉等到了。」

我心下一凜,隨口道:「何事?」

那近衛道:「據說是關於羌人之事。」

「傳!」我深深吁了口氣道。

媯式與刺曹斥侯掾長沈融快步走入中堂,躬身揖拜。我搖了搖手,道:「罷了,有什麼事快說。」

他們不知我正煩何謙的事,聽聞我語氣不善,不禁相顧愕然。媯式趕緊上前半步,垂首道:「主公,派去羌族之人已有安返者,據說諸部羌種為議戰、和,糾紛不斷,鍾羌族長柏白準備對有心求和的發羌族下手,故而聯軍已準備趁夏末在瑪曲劫掠屯備一番,隨後轉移出高原。

我眉頭緊皺,哼道:「想出來就那麼簡單嗎,海西山那面的工事怎樣了?」

海西山即羌人所謂「布爾罕達山」者,多在羌族境中,故與羌名混雜,各取所好,因此倒也無人以為不妥。此時,布爾罕達山口正在搶修城防,而主將司馬恭並不在其中,故以我有此問。

媯式撇過頭去,沈融知意,斜進半步,垂手肅容道:「稟主公,海西山築城之事異常艱難,其地寒凍大風,砂土常需從百裡外運來,加之羌兵不斷滋擾,故而進度緩慢。前日接王將軍飛隼傳報,羌族有大兵壓境的跡象,而其步兵營三成以上為新卒,故宜避而不宜戰。還望主公予以定奪!」

我不客氣地道:「築城是為了出於安全考慮,哪裡要他掂量孰戰孰和啦!」冷笑一聲,起身負手踱了幾步,在窗口站定。兩人不敢打斷我的思路,看著我徑望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的樣子,「夏季一過,天就涼了。羌人再不從高原出來,恐怕就得等到明年化凍的時候,看來這戰勢不可免啊。子微,布爾罕達山口那兒,你去過嗎?」

媯式見問,慌忙道:「去過,當年主公新築醴陽,身先士卒在海西山採石,屬下有幸跟隨。」

我微微頷首,淡淡笑道:「那兒真是奇妙啊!如此廣闊、雄偉的所在,若非親眼見到,怎會知其壯麗?蔚藍的天空,潔凈的白雲,一望無際的皚皚崇山以及那似泣如訴的狂暴風聲……子微,也許羌人的追求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活得比我們更美,更有詩韻!」

媯式不知我所言何意,訥訥無語。我心中一動,苦笑道:「原本我有許多瘋狂的**頭,現在這樣一想,不由得稍稍淡了。什麼民族仇恨,說來說去那都是朝廷的措施不得力嘛!我不想作段炯第二,不願再屠戮羌種。可是我亦不願我的子民受到傷害,所以必須先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就先利用他們的不和吧!」

我沒有提到李宣,在兩人恭敬受教后,便淡淡說出計劃,媯式喜道:「主公真是神機!此事屬下會找親信辦妥。發羌住在瑪曲,與我井水不犯河水,亦無刻骨仇恨,故而此事只需仰成而已!」

我嘆了一聲,「剛剛我在想,如何將羌軍統統吸引到瑪曲地外,再回頭佔據山口,形成大包圍,聚殲其眾!不過,后一刻我便想起了我們身邊的許多羌人……他們何嘗有錯啊,為什麼要把這些人當作牲口一樣地殺掉呢?我的所作所為,也許應該只為救更多的人吧!」

兩人哪能聽得懂我言中的感慨,詫異片刻,這才各懷心思地告辭離開。

當年我暫從熊戎地回京畿之時,李宣已將西海附近諸羌種都遠遠地趕了出去。神海族只剩下欣格一個光棍司令,而賜支族乾脆舉族投降,原族長蘇哈西爾迄今仍在熊戎地關押,前後幾次所俘獲的羌人總和超過十萬人。如今不但農、商、工各行業有羌人經營,甚至在軍隊里,也能找到他們的身影,加上氐族等,醴陽城已成為多族聚居的歡樂家園。

賜支族降后,欣格設想取得了涼州諸地各義從胡、各小部羌種的支持,重建了這個盟族,並以原賜支族游騎統領傅彪為族長。傅彪父乃漢人邊民,母為羌人,故有傅姓,此人長於羌地,然而頗近漢化,亦有意識地吸收漢人的生活習慣、習俗和寶貴經驗。賜支族仍能在聯軍中保留一席之地,其功不可沒。

加上賜支人,原在韓遂軍中供職的赤金斡提克,賜支騎兵隊統領吉爾胡的幫助,傅彪組織起數千人的軍隊,吉爾胡由於精通馬戰,也被提拔為族中大統領,與傅彪一個台前、一個幕後,唱起了雙簧。

不過,無論他們在演什麼戲,只要仍跟老子作對,我就絕不會放過他們!**及許翼之死及赤脊族大仇人麻奴,緊握的指節竟也發出嗄嗄聲響,當下傳令以原許翼副將柳豐為騎都尉,原冠軍長史凱都為參軍,三日內整頓完畢,領兵五千增援王巍。原駐西海各軍西移操練,以便隨時接應。

處理完這些事情,我方稍有閑暇,準備去諸妻那裡稍坐。

原來,當初建城之時,我便嚴囑築城官員,把將軍府各官宅私邸都放在工程最末尾進行,如今醴陽城大體有了樣子,勞力徵用也開始趨緩,將軍府治下專理工程的官員們這才敢復提起建邸之事。如今我的私邸便暫設在將軍府衙署的後院,我與四位夫人同住一個小院,公務忙時,我也常在偏廂設榻獨卧。然而,這些在我看來十分正常的行為,卻往往被人誤解,眾將、百官「極諫」日多,連軍師李宣亦常勸說我即刻開工建府,「以合眾望」。

進了後院,便看見兒子顏路正與宣夫人的女兒司馬妙在泥巴地上玩得不亦樂乎,幾個丫鬟見我過來,連忙作禮。

「稟老爺,李軍師正在房中與琰夫人等閑聊。清夫人去澤邊騎馬,還帶了珏小姐、許公子同去。」

「清兒不在么?」我稍稍失望。這傢伙,最近有了寶貝便抖起來了,連老公也不要了,整天和那「金鬃流影」駒泡在一起。哼,哪天把那馬宰掉燉了吃,看你騎……

猛聽廳內琴音錚錚而起,我在廊下站定,微微一笑,便豎耳靜默下來。那琴聲似乎不同於露兒的張揚頓挫,而替復以一種深深的凝重。音調迴旋之際,偶有嘶啞之顫音,也許操琴者以左指按壓拖拽,便發出這種刻意為之的變調。總而言之,一曲奏至半晌,令人心緒沉重,如處肅穆之殿不敢高聲。

突然,嗚嗚的胡茄聲傳來,悠悠地跟隨琴音漫繞。這種聲音是如此地和諧與包容,在並非琴聲最佳伴奏的前提下,卻是如影隨形,如浪逐波,聲聲應和,達到共鳴。琴聲低廻之時,茄音沉渾綿綿;琴聲脆亮高亢之時,茄音亦鼓合協奏。配合之默契,真箇是無以言表。

我脫了鞋,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胡茄的演奏者竟然不是李宣,而是蔡琰!宣夫人獨踞一案,操琴入情,早已不覺身外事物。

一曲畢了,蔡琰緩緩放下胡茄,微微笑道:「相公,你來啦!」

我微微頷首,卻是瞪著李宣道:「想不到軍師御琴之術,也如此了得,看起來我得時常聽聽了。」

李宣低低一笑,難得地露出開心的表情道:「將軍過譽,琰夫人、露夫人都勝我多矣,妾賣弄拙技,見笑了!」

蔡琰忽面露沉靜之色,道:「這半闕『廣陵散』,當真是道盡了宣姐的辛酸哪。不知曲調中慢了小半拍,是否姐姐故意所為?」

李宣道:「琴譜中並未標註節拍,故而愚姐臨時自創,不符時下之調,還請妹妹原諒。」

蔡琰笑道:「姐姐何出此言,妾倒是以為這樣一改,曲調更加沉重,發人深省,只是哀傷稍重,實在不宜多奏啊!身體要緊,還請姐姐務必聽從小妹的忠告。」

李宣微欠身道:「多謝妹妹的指點,妾今日已收穫不少心得了。」

蔡琰嘆道:「曲者,心也。但求與神俱往,則心中所蘊必見於聲,宣姐妙人自高,原是不錯的,只是莫要自輕自傲。請恕小妹言重。」

李宣屈身拜道:「金玉良言,妾謹記了。」

蔡琰攙起了她,忽又轉頭朝不知所措的我笑了笑,道:「相公為何還愣在這裡,莫非還沒聽夠宣姐的琴曲嗎?」

我嘿嘿乾笑一下,心道跟她們談論這方面,未免我也太笨了。叉話道:「正好看見宣夫人,我正有事要和她商量一下。」

蔡琰聞言,笑盈盈道:「那麼,妾告退了。」

我拉住她,惡作劇般往懷裡一拉,笑道:「文姬怎麼能這麼快就溜了呢。咦,絲兒露兒都不在么?」

因被李宣看得清楚,蔡琰臉上早已飛起滿天紅暈,羞答答地道:「妾,妾怎麼知道她們的行蹤,許是跟清妹一塊去了罷。」

李宣噗哧笑了起來,隨即佯裝正色地道:「看來是該妾說告辭了呢!」

我笑道:「都不許走,文姬,去幫我拿些吃的來,肚子餓了。」

蔡琰好不容易掙開我的魔掌,趕忙面含羞澀地去了。我瞧著她的背影,嘴角猶自帶笑,忽道:「宣夫人,剛剛媯式向我稟報了羌人的動向,你以為該如何應付呢?」

李宣早知此事,見我問起亦無訝意,淡淡道:「將軍既已調兵遣將,說明戰意已決,何故再來問妾。」

我微微一笑,道:「我軍中羌部已十數萬人,近來沒有人造反嗎?」

李宣思索了片刻,道:「將軍所問,亦嘗是妾所慮者。當初羌族聯軍進犯西海,我等尚被困於畿輔,妾因此飛書夫君,要他注意軍中羌人的動向。此後與賊屢戰,勝負不同,然而熊戎等地羌民始終未叛。究其緣故,一是將軍早有預見,初西歸時便命民眾混編雜居,不以漢氐、漢羌、羌氐等族為界。二是各地編戶,羌氐民眾或耕田、或放牧、或漁獵、或經商、或入工坊、或入軍隊,各有所歸,少有所養,老有所贍,比起逐水草而牧的生活好得百倍。以此故不叛也。」

我滿意地嗯了一聲,道:「百姓樂業,這才是我的初衷啊!不知近來糧草收成如何。」

八月恰是收穫季節,我之所以非常警惕羌軍動向,就是怕他們趁機搶糧。畢竟,對付散兵游騎,除了大規模的布置警戒之外,別無辦法。而今他們被趕到發羌居地,進出都要通過布爾罕達山口,這不能不令我寬心了許多。

李宣笑道:「此事該召會齊鵬相詢,近來各軍常訓常備,軍糧耗費甚多,近期兩地軍儲都降到了十萬斛以下,也該是向他告急的時候了。」

我便差人去請齊鵬來,想到他近年來勞苦功高,便也矯「安國長公主」之詔,將齊鵬家小接到府下會宴。

不久琰兒端來點心,聞說此事便又忙著吩咐置備去了。李宣見我興緻蠻高,遂便又報告了另一件事。

「年初事雜務多,又兼羌兵來擾,故將誘募并州黃巾之事耽擱了。將軍與書於妾時,妾也多曾猜忖君意,是否將軍有心聯絡收並郭太等人,與他們南北夾承董卓,以定社稷呢?」

我在河南時,曾收到單涇關於「經營武略」的秘密內容,方才知曉所謂「并州黃巾」其實是這個特大財閥一手炮製出來的。郭太部與匈奴人合,無論步騎的威勢,都與正規軍不相上下,這種力量若善加利用,短時間內便能逆轉被動局面,給予董卓最沉重的打擊。

想到今年初的窘迫情況,我嘆息之餘也不免暗自竊喜:多虧當初沒有抱定誅除董賊的「必勝信**」,只帶三萬人進行試探性的攻擊,要不然如今恐怕是董卓還在,我倒居城不保,只能東竄西跳地逃難了!

頷首道:「夫人所料,亦吾心也,并州在畿輔以北,外鑲異族,內保殷民,戰略地位不待多言。即使不為據此,光是郭太一部兼有十萬之眾,也值得我們儘力去爭取。」

李宣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道:「原來如此,將軍是想在對付董卓的戰役中爭取主動。不過并州的勢力並非純粹的農民軍,郭太部與匈奴人合作,四處劫掠,在當地已被視為流寇,故而依民心向背來看,據此並無益處,反多負累,更何況將軍還須降服匈奴,將之逐出關外,費時費力。正所謂鞭長莫及,不能為也。請將軍三思!」

我搖了搖頭,道:「無論如何,趁著單涇被誅,并州賊岌岌之時,便該毫不猶豫地掌握他們。夫人沒有按照我的命令,派人去說降嗎?」

李宣一臉不悅,半晌方微微欠身,道:「妾當然會遵照主公吩咐!人早已派過了,乃是我們內曹尚書徐大人。不過回報說,雖郭太一部原屬單涇的將領們口頭上都答應投靠,實則仍是搖擺不定。匈奴在并州勢力強大,故郭太堅持要求將軍親至會晤,商議此事。」

我聽出她語氣中的不高興,不禁失笑,「罷了,宣夫人你莫要賭氣。我顏鷹可以對任何人發號施令,卻不會對你如此。要說隨便的話,軍中除了我,便是你,別以為你平常作出了什麼好的表率,你看看別人是畏懼你多些,還是畏懼我這個挂名的主公多些?」

李宣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我見狀再故意板起臉道:「笑什麼?你啊,總不知足。你有不高興的時候,我就沒有嗎?我當你是好朋友,有時候才更隨便些,你不要小肚雞腸,總拿我的短。」

李宣見我語氣中肯,十分中竟有三分示弱,感動之色溢於言表。屈身跪下道:「是妾的錯,少君向將軍賠罪。」

我笑道:「起來吧……我們還是繼續討論并州的事情。郭太邀我親至,猜忖其意有二,一是匈奴勢強而不敢發,二是面子問題,依著他們在并州所造的聲勢,若我隨便遣一人便說降了他,那今後他也恐怕會自覺無顏吧!無所謂,既然他試探於我,我顏鷹又怎能令人失望?」

李宣道:「原本接將軍傳單涇所著之秘薄,以為此事易爾,不料卻竟不順。徐邶回復之後,妾按下遲遲未報,乃其故也。」

我哈哈大笑,「你也有掛不下面子的時候!得了,這件事不能怪你,畢竟今年大事太多,比照起來,這件算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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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末浮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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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整頓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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