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人非人、鬼非鬼,更非神佛,她到底是什麼?!難不成,她變成了精怪,只是自己毫無知覺?

「我、我我……」她受到不小的驚嚇,語不成句,不知該說些什麼。

「莫驚。」那聲音雖低幽和緩,不含敵意,此刻之於她,卻如細毛刺入耳膜,教她一顫,終於捉回神智。

兩眼抬起,她重新望向他。男子嘴噙著淡笑,五官十分柔和,尤其是一雙細長的眼,配著斜飛入鬢的眉形,頗具雅氣。

瞧起來不像壞人。她心稍稍定下,正要開口,卻意識到另一件事——

「你、你瞧見我了?!」

他微怔,立即猜出她為何有此一問,原來世間凡人瞧不見她,那麼——她該是屬於魂與魄,形體是生前的模樣,是早逝紅顏。

眼眉更為舒緩,他淡然地道:「在下雙目並未失明,姑娘就在眼前,我當然瞧得見你。」

「哦……你、你見到我,我、我……」她尚在消化目前狀況。

「昨夜,因讀書煩悶至河岸漫步,驚見姑娘倒在岸邊,在下才將姑娘帶回。」他平順解釋,身軀離開床沿,臉上的神情優雅無害。「你別怕,在下並無惡意。姑娘可是陶家村人土?家任何處?一夜未回,家裡人肯定心急如焚,若不介意,在下可為你前去知會。」河岸一帶的人家,十戶有九戶姓陶,自成村落。

果然是讀書人。見他退開,雙手負於身後,著白衫的頎長身軀自有一股俊逸。

她心稍寧,在那溫和的語氣和注視之下,臉竟覺得燥熱起來,抬手去摸,仍是冷冰冰的觸覺,沒有絲毫溫度,但那把火著實在燒,悶在體內無形地燃燒,只有自己的感覺最清楚。

她亦知某些世間人天賦異稟,雙目能見幽魂鬼神,能與冥界溝通,可在人間與鬼界自由來去。他見著了她,還將她帶回,無法解釋其中奧秘之處,只得將一切的不可解歸於巧合與緣分。

遲疑地放下棉被,她怯怯地對他笑,雙腳剛伸下床,一瞧,羞得不知所措,她的鞋襪已教人脫去,裸露出兩隻雪白無比的蓮足。

「啊!」輕呼一聲,趕忙又伸回被中。咬著唇垂著頭,她真不敢瞧他了!姑娘家的雙足讓男子摸過、瞧過,她雖是魂魄,也覺萬般羞澀。

「姑娘?」他喚了聲,不揚不躁,彷佛卸下她的鞋襪、瞧了她的裸足,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畢竟是在陰冥之中太久太久了,來來去去都是幽幽魂魄,記生前功過、論生死時辰,對他而言,這空間無悲無喜、無男無女,無世間一切的道德規範。

「你別急著下床!多歇息一會兒,我替你請家人過來?」她外傷經他施法已癒合大半,魂魄卻還過於虛弱。

「不用了,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他的話讓她感傷,不知是在試探。

「是嗎?」他微微頜首,溫和又道:「既是如此,姑娘就安心在這裡歇息,待精神恢復再走不遲。」

「可是……」她菱唇輕咬,匆匆瞧了他一眼,復又垂首,「孤男寡女的,總是不好。」她不似他,而是身屬陰冥,心如人間。

「這卧房留給姑娘使用,我在外邊睡下即可,先湊合著一夜,等天明,我再送姑娘回家。」道完,他舉步要走。

房子才丁點兒大,一眼便瞧遍了,她佔了唯一的床,秋水天冷的,卻教他睡在何處?她心一急,顧不得裸足,腳踩在冰冷的地上,「這位相公——」追出幾步,頭突地犯暈,她雙眼一花,身子竟又倒了下來。

他回身瞧著,內在漠然,走至她身旁將她橫抱,重新安置在床上。

「覺得如何?」

她眉微蹙,昏得難受。「眉心好疼……」

這是必然。是他下的手。

抱她來此,為定她的屬界,她的眉心讓他以五指按捺,欲取出內丹,才發現空蕩虛無,她並非修鍊中的精怪。

她這等模樣、屬身不名,是他千年來唯一所遇。

「睡會兒吧,醒了就不疼了。」

「是嗎?」她眨著迷濛的眼眸,有些凄楚、有些眷戀,感覺他的聲音好溫柔,在她耳際跳動,唇間不由得逸出嘆息。

這一刻,可不可能長久?有人對她關懷呵……一個看得見她、摸得到她、瞧過她秀足、甚至是抱過她身軀的男子……

「睡吧。」他道,將被子覆至她顎下。

起身要走,一隻白透的小手握住他衣袖,他不動,淡然瞧入那霧似的眸。

「你叫什麽?」眉心痛,她擰眉,方寸卻漫著甜。

薄唇掀動,一邊悄然而技巧地擺脫她的掌心,「在下姓文。」

「能……說出全名嗎?」羞呵!

他微怔。名字?!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時,他名喚什麼?

瞥見插在腰間的綠竹笛,他不改溫和語氣,「我姓文,文章的文,名喚竹青。」

她幽幽勾勒唇角,柔聲道:「原來是文相公……文……竹青……」細細念著名,想將他只個分明,可眉間空空虛虛,腦中睏乏,真的是累了。

乏力地合上眼瞼,她微乎其微地吐出字句,「……小女子……陶家村人士,小名……瑤光……」然後,遁入了夢處。

男子細長的眼凝聚片刻,見她眉心仍蹙著,猜想這昏沉現象還會持續好些個時辰,使她睡睡醒醒,一直到本身的靈力會聚。

「好好睡吧,姑娘。」他淡淡道。

步出屋外,小河在門前流過,他望向對岸不遠處的人家,隱約聽聞那名逾期、魂魄仍未歸地府裁決的婦人響亮的罵聲。

真精神,丹田中氣十足,是個極健壯的軀體。他微微笑。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而提拘這樣的魂魄,正巧驗證了此話。

他由袖中取出四顆琉璃珠,往草地上拋去,一陣輕煙,魑魅魍魎活跳跳地跑了出來,忙著伸腰拉筋、扭脖子活絡活絡。

見文竹青神態冷然地睨箸他們,四小鬼怕又被封進琉璃珠內,趕忙跪成一排,求爺爺告奶奶地大呼:「文爺,咱不敢啦!您大人大量,饒恕咱們吧!」

「咱們沒吃她、沒吃她,雖然很想吃,到得最後關頭,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文爺莊嚴神聖的面容,這一口怎度也咬不下去啊。」

「文爺,別再把咱們因進珠子啦!在裡頭可痛苦了,連翻身也難,不小心放個屁,還差些毒死自己!咱不進去,抵死也不去。」他忘了他早死過了。

「都是魑仔,是他說要把那丫頭分食,不幹咱的事啊!」

「對、對!都是魑仔先提的,他自己想吃,把咱們都拖下水。文爺,您要罰他,重重的罰他。」他們最拿手的把戲,找個替死的,把錯過往他身上堆,再慫恿主子將他嚴懲,助自己逃過劫難。

「你們三隻臭鬼,這等虧心事也做得出來?!咱咬了那丫頭,你們就沒咬嗎?好啊!大家把嘴張開,按著她身上的牙痕合對合對!」

「什麼虧心事?!咱還虧胃、虧腸、虧肝又虧腎!好啊!對就對,誰怕誰啊?!」三隻對一隻,就算是黑也要拗給他白。

他冷冷看著一齣戲,等他們鬧夠了、相互陷害夠了,他沉默不語,反掌托住四珠琉璃,法力在指尖流轉,形成細微光圈。

魑魅魍魎見著了,意識到形勢嚴重,嚇得抱成團,牙齒打顫、尖耳打顫,四肢也在打顫,聲音抖到不行,「文、文、文爺……饒命啊……」

燒不得。

他眉眼轉熾,如地獄火,一掌托珠,一手捏出劍指,接連三晝,僅留下魑鬼,其餘三小鬼皆中劍指射出的火光,登時琉璃珠碎,三鬼靈魄俱滅。

「你答應過什麼?可還記得?」火光消退,他依然冷眉冷眼。

魑鬼吐出一大口氣,兩腿軟在地上。方才那幕太過驚異!他咽了咽口水,勉強回答:「記、記得……當然記得。為陰冥鬼差,不、不食生肉……不飲鮮血,不取無辜性命,不、不救將死之人。」

「若違者……」

魑鬼吞著分泌過多的口水。「違者,魂飛魄散,永、永世不得超、超生。」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小鬼,看到對方寒毛豎立,靜謐頜首,「很好,你都記得。」轉過身面對小河,淙淙水聲有著渾然天成的節奏。

「回地府告訴武爺,請他再遞補上來三名鬼差。然後,去查一個名字。」

「文爺要查誰?交給咱准沒錯。」意識到安全無虞,說話不由得穩了些。

「一個姑娘。姓陶!陶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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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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