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忙碌了會兒,四隻小鬼聚在一塊兒,咕哈笑道——

「明兒個,她非到河邊提水不可。」

「是啊,煮飯、洗衣、喝荼、洗澡,總得用水,她一定得去提水。」

「她一去提水,我兩手就往她腰后這麽一推。」邊說着,邊擺出推人的動作。

「我再抓住她雙手不教她爬起。」

「我蒙住她的嘴,嗓門再大也沒法兒呼救。」

「那我就壓住她背脊,讓她想撐也撐不起來。」

「嘿嘿嘿,文爺心思未動,還沒下指示,咱們便替他辦得受受貼貼,他老人家知道了肯定歡喜,說不定將咱兒推薦給天師。」

四鬼又一陣怪笑,倏忽間已跳出窗門外,無聲無息躍過院牆,不見影蹤。她反應甚迅,在他們跳出時,身影縮向牆邊轉角,直到四周恢復平靜,搗住自己嘴巴的小手才緩緩放了下來。

「差些兒教他們發現呢。」她喘了口氣,對着黑頭微笑。

「嗚嗚……」老狗搖著尾巴。

「地府又派鬼差來提大聲嫂的魂魄了。」聽見魑魅魍魎的對談,雖不知「文爺」是誰,但「天師」兩字卻如雷貫耳,如她這種飄渺的孤魂野鬼,沒人供奉、無所依附,若是遇上天師,不知會被如何拾掇?!她隨即又想,被收拾了也非壞事,省得一個影兒孤孤單單,唉……

拋開亂七八糟的思緒,她撫著黑頭的頂毛,靜靜道:「我想,大聲嫂的大限是到了,咱們要阻止也無能為力,唉……她若死,小豆子就孤零零一個,冷了由他、餓了也由他,沒人煮飯給他吃,沒人為他裁衣縫鞋,沒爹沒娘,沒人疼愛關懷,從此,就只有自己一個,就像……就像我一般模樣。」她說着別人,也說着是自己。

這好久好久的時間,她或者模糊了親人的面容,或者忘記一些關於自己的事兒,但心是不變的,同樣的善感,持着一份柔軟的明心。

黑頭似懂非懂,大眼眨了眨,喉間呼嚕呼嚕地低響。

「唉……」她又嘆氣,咬着唇同老狗對看了會兒,心中委實難以決定。沉吟片刻,她忽地頭一甩。「不管了,要幫就幫到底。」接着,她飄入屋中,到廚房取來一大一小的木桶,掉頭往河邊去。

黑頭知曉她的心意,興奮地繞在她身畔,見她將小木桶裝滿水,它趨前自動地叼住,等她將大木桶也裝滿水,一鬼一狗才返回屋中,來來回回幾趟,廚房的水缸溢滿了,院裏的水槽也滿了,臉盆也有水了,天一亮,大聲嫂可以煮飯燒茶水,不必再到河邊去了。

「這些水夠用兩、三天,屆時,咱們再幫大聲嫂提水。」她抿唇笑着,眼眸中有好多的愉悅。

這不知是她第幾次救大聲嫂了,剛開始是巧合,那小鬼首次來提大聲嫂的魂魄,大聲嫂正準備油炸豆腐當晚飯,還一邊趕着小豆子洗澡,聽見她罵得好大聲響,「你這短命小鬼,要老娘喊幾聲才肯進來?!我把你這小鬼丟到油鍋里炸,瞧你還躲不躲?!」她罵着不肯洗澡的小豆子,可那個正要跳進屋裏的真小鬼聽了,嚇得驚慌失措,又聽見大聲嫂僻哩咱啦連環快罵,這麼潑辣的魂魄是不敢要了,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她躲在一旁瞧著,也不肯出來同那小鬼提點,笑得險些岔了氣兒。

後來接二連三,她有意幫她,不願大聲嫂跟着鬼差去,便暗地裏多加阻撓。

「我走啦,你也該歇息。」她趕着黑頭回狗窩,轉身待要飄出院落,原趴下的黑頭突地立起,喉聞發出戒備低咆。

她亦有所感應,這一回身,正巧對住去而復返的四小鬼。

「嘿嘿嘿,要不是我眼兒尖,瞥見牆邊一團白影,咱們豈不是功虧一簣。」他們分四邊將她團團圍住。

「你們想幹什麼?!」她也非膽小鬼,橫豎是被堵了,逃不了不如迎戰。「羞羞羞!四個打一個,還要不要臉啊?!」

「喲——嘴還挺利的,教你一個乖,咱什麼都要,就是不要臉!」

「別再過來啦!要不,我可、可不客氣了。」

「憑你這點兒道行,就別跟咱們客氣啦!嘿嘿嘿——」

此時尚自鬥嘴,反倒是黑頭先發制人,哦,不對,是先發制「鬼」。地猛撲上去,爪子劃過鬼魅靈體,雖然抓空,那四小鬼倒教它的氣勢嚇退一大步。

「黑頭,回來!」她輕呼,怕魑魅魍魎聯手對付它。

「教你有路來、沒路回!」

四鬼怒罵,相互使着眼色,下一刻,兩隻對黑頭,兩隻則纏住她。黑頭的耳讓鬼扯住,尾巴也教鬼拽著,它拚命甩著、扭著,那兩隻鬼緊緊依附在它背脊,一邊咭咭尖笑。

「黑頭!」她一驚,想衝去幫它,剩餘兩鬼亦跳上她肩胛和頭頂,扯她的長發,咬她的頸窩,她好痛,感覺尖銳的牙刺進肉里,頭皮生疼。

「走開!」她奮力甩掉,顧不得自己,身子飄向老狗,見他們將它咬得血淋淋,兩隻耳都扯出血來,心中又氣又急,徒手掐住兩隻鬼的後頸,硬逼他們鬆口。

「嗚嗚……啊嗚……」黑頭搖搖晃晃站不穩,「咚」地一聲跌在地上。

「黑頭——啊!」地喊著,方才教地甩開的兩隻又摸上來,各咬一邊的手臂,她手勁卸去,捏在手裏的兩隻也逃了,反過來吃咬她。

「走開、走開!走開——」她不住喊著,甩也甩脫不開。

「認不認輸?」

「不認!」好痛。

她像黑頭一樣跌倒於地,已顧不得反擊,只能縮著身軀護住頭,模糊瞧見自己鮮血,已有好久好久,她不曾流血了,原來,鬼魂也有血。

「認不認輸?」尖銳的語調陰惻惻的,「再不認輸,咱們便將你分食,要你魂飛魄散。」

她微微一笑,恍惚想着,魂飛魄散也好,連鬼都不用當了,人死變鬼,鬼死了,變成什麼?沒有三魂沒有七魄,人世與冥幽再也不於己事。也好……也好……

「老大,咱、咱好久沒吃人啦!」涎箸口水,血味刺激味覺,肚中饞蟲大動。

「笨蛋,她是鬼不是人。」

「唉唉唉,可瞧起好好吃,聞起來也挺香的。」

「吃吃看,不好吃再吐出來不就得了。」

「對、對!」

四隻鬼鬼性大發,各咬住一塊肉,正欲大快朵頤,一陣陰風吹拂,掃得魑魅魍魎面頓生痛,尖牙不由得放開。

「死性不改,劣根難除。」那語氣矛盾的溫和又矛盾的陰沉,白衫男子隨陰風而至,無聲無息。

他靜謐地負手而立,臉孔隱在黑暗當中,細長雙目精光迸發,冷森森地瞧著紊亂的現場。

待看清來者為誰,四小鬼嚇得屁滾尿流,咚咚咚咚接連由昏迷的女子身上躍開,團團抱在一起,細腳發軟,又不中用地跪成一團。

這下可好啦。完了、死了,死了還得再死一次,無轉彎餘地。

四隻鬼渾身打顫,異口同聲,「文、文、文……爺……」

【第二章陰冥來客不畏寒】

他觀察着她。

瓜子臉透白如瑩玉,眉睫密而細長,唇瓣薄而可憐、血色極淡,微微啟著,黑緞般的髮絲貼在頰邊胸前,烘托著一副楚楚神態。

說是魂體靈魄,卻不盡然,他抱她來此時,雖無重量,雙臂碰觸的是實質身軀,感覺得到女子特有的柔軟;說她是人,更不可能,世間不否認有異能者存在,肉眼可見陰冥,但她不是;若說是精怪——

他眼眉微沉,俯下身,鼻子幾要抵上她的膚,輕輕嗅着。

她身上並無腥膻騷氣,漫進鼻腔的氣味很是清淡,他道不出是何香氣。鼻子往下移,在頸高處頓了頓,又沿路嗅了回去,然後鼻尖對鼻尖、他的瞳中有她,她的眸中也映着他,女子已醒。

「啊啊——」頓了會兒,她終於回神,慢半拍地發出尖叫。

「姑娘莫驚。」他緩緩撐起身軀,出言安撫。

沒有一個清白的大姑娘在這等狀況下能不驚懼的。

她眼睛睜得圓亮,抓着被子反射性地往床角縮,這一動,頸項一陣麻,她伸手去摸,發現那些教魑魅魍魎咬傷的口子復原得極快,而手臂亦是,僅留下隱約可見的尖牙痕迹。

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她竟有足夠的靈動力在短時間內自愈?!

怔怔撫著頸子、瞧着手臂模糊的傷口,腦筋仍轉不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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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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