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模樣（二）

趙川抬起頭，揉了揉微微酸痛的脖子，順着身邊的玻璃窗望出去。離他不遠的正前方，兩個女孩正坐在地上，一些書本散落在四周，那輛腳踏車也倒在一邊，後邊的車輪依然悠悠忽忽的轉着。那場面看起來混亂而狼狽，他閉了閉酸澀的眼睛，收拾了桌面，起身離開。

「我們金融系明天下午有研討會……我估計去不成，必須要參加……」

蘇暖聽到「金融系」三個字，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耳朵立起來，充分挖掘它的潛能，努力的聽着那站在她前邊排隊打飯的兩個男孩的聊天。

中午食堂擁擠，聲音嘈雜，蘇暖一邊努力聽着，還一邊不忘記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以保證內容的完整性。

那前邊的男孩納悶的回頭看了蘇暖好幾眼，可她只是淡定的笑，一臉從容。

「你幹什麼呢？都快貼上去了！」張津津小聲的在蘇暖耳邊提醒她。

「噓！」蘇暖回頭沖張津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繼續挪著碎步朝前方的男孩靠攏。

「暖暖……」那位同學一臉青春痘正側臉和旁邊的男孩聊天，語速很快，字字珠璣，連帶着口水星子也四處飛濺。張津津實在不忍心看着蘇暖向那青春期激素分泌旺盛的同學投懷送抱。她只能小心地拉了拉蘇暖的衣角。

「同學，那你先來吧！」前邊的男生轉過頭沖蘇暖說。

蘇暖立刻搖了搖頭，揮舞着手裏的飯盒，那勺子在飯盒裏被搖的咚咚作響：「不急，不急，你先來，你先來！」

那男生露出一個自認為瀟灑的微笑，蘇暖覺得一股酸水直衝口腔。

金融系的研討會？！蘇暖在心裏暗暗盤算。

似乎從蘇暖知道K大有個金融系，而金融系裏又有個趙川開始，她對金融系的一舉一動變得極其敏感。

一次當蘇暖站在通告牌前邊發愣時，張津津終於忍不住問她：「暖暖，你準備轉系嗎？」

「什麼？」蘇暖目不轉睛的盯着金融系的通知，心不在焉地問。

「你怎麼總是看金融系的通知啊！」張津津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地問。

只怪那時我們都太年輕，如果是現在的張津津，也許她一眼就能看出來蘇暖喜歡上了那個叫趙川的男孩。如果是現在的蘇暖，會不會一早就可以預料到他們之間的結局？

打飯的隊伍一直在前進，眼看就要到那位痘同學，蘇暖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奮不顧身地點了點那男孩寬闊的背，那背上的肥肉隨着蘇暖纖細的手指一點，陷進一個深窩。

那男孩轉過身，一臉茫然的看着蘇暖。

「嗯……不好意思！我想問下，你們金融學院是有研討會嗎？」

「有啊！明天下午。」

「那個我們別系的人能去嗎？」蘇暖笑着問，聲音如黃鸝般清脆動聽。

男孩搔了搔後腦勺，想了想說：「應該可以吧！」

「那趙川會去嗎？」

一直站在蘇暖身後的張津津，飯盒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暖暖，你沒發燒吧！」張津津看着正在吃紅燒肉滿嘴流油的蘇暖說，到現在她還依然處在震驚中不能回神，甚至連她一直不吃的紅蘿蔔都一塊一塊的往嘴裏塞。

「發什麼燒啊！我身體棒的很！」蘇暖一側臉頰微微的鼓起，嚼著紅燒肉一臉滿足地說。

「你，你，你和趙川沒事吧！」

「現在是沒事，不過以後就不知道了！」

張津津驚恐的長大了嘴巴，下巴徹底掉在了地上。她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蘇暖和趙川居然拉扯在了一起，她記得蘇暖甚至連趙川的正臉都還沒看過！要是他的另外半張臉有顆長毛的大黑痣，或是像鍾無艷一樣有塊胎記，那她該怎麼辦？！

可是蘇暖居然笑嘻嘻地說：「我相信群眾們的眼光！」

「……」張津津徹底無語了。她覺得蘇暖在這個世界上真是一個恐怖的異類，那張令人驚艷的臉孔下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詭異的性格？

「津津，求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吧！」蘇暖拉着張津津的手臂苦苦哀求。

張津津轉過頭，完全不理會蘇暖的哀求。從今天中午蘇暖得到了金融系開研討會的消息時，就一直纏着她陪她一起去。開玩笑，她張津津容貌雖然不及蘇暖，可好歹也是青春活力的一枚小美女，怎麼可能陪着蘇暖一而再再而三的丟人。想起上次在圖書館門前撞車，自己趴在地上的狼狽樣子，而她最生氣的是，她分明看見那個她暗戀的大三師兄從旁邊走過，還捂著嘴偷笑！

她傷心欲絕，蘇暖卻大言不慚地說：那樣一個沒有同情心的男生，看見女孩摔倒不過來扶一把就算了，竟然還偷笑，這種人不戀也罷！

而這次是要冒着在全金融系丟人的風險，這風險系數太大了，她可不願意冒險。她還準備在大學期間找個英俊帥氣，情投意合的情哥哥，談場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戀愛呢。

學校禮堂人來人往，四個行蹤可疑的女生偷偷摸摸的進入會場，一臉凝重，生怕被某個帶着紅袖章的大哥大姐攔住問：同學，哪個系的？

還好蘇暖這一路是所向披靡有驚無險，她坐在禮堂的中間位置不自覺的拍了拍胸口，那一顆心毫無規律的瘋狂跳動，讓她連呼吸的節奏都找不到了。

「我們真是瘋了！」楊陽搖頭低語。

一旁的朱梵宇點頭附和。

張津津更是覺得自己是個意志不夠堅定的叛徒，不僅自己經不住蘇暖的威逼利誘軟磨硬泡，還拉了楊陽和朱梵宇一起來，即使丟人也有那麼多人陪，想想也覺得安心些。

禮堂人越來越多，蘇暖四處張望，直到發現有些醫學院的熟面孔，她才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來蹭講座的人不只她們幾個。

「看見趙川沒？」張津津壓低聲音側着臉問蘇暖。

蘇暖四下張望，在這禮堂密密麻麻的黑色頭顱中想找一個你只看過側臉的人得有多難！她失落地搖了搖頭，心裏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霧，看不清楚自己本真的模樣。

蘇暖乾脆從書包里掏出課本，細細地讀起來。

「怎麼？不找了？」張津津轉頭看見蘇暖耷拉着肩膀，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和之前那一臉興奮勇往直前的樣子大相徑庭，不僅覺得疑惑。

蘇暖又翻了兩頁書，那書頁在她白皙纖細的手指下沙沙作響，她嘟著嘴：「找？怎麼找？！這和大海撈針沒區別！」

「誒，我的姑奶奶，你現在才知道這是大海撈針啊！之前看你一臉興奮樣兒，明明是志在必得嘛！」張津津取笑她。

「想像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蘇暖把書合上抱在胸前，半揚著頭，看着正前方主席枱子上碩大的紅色標語：金融與經濟學前沿問題專題研討會。

金融，貨幣，經濟，這些詞語在蘇暖的世界裏是陌生的。可那個叫趙川的男孩又何嘗不是呢？！一張只有側臉的照片、一場純屬玩笑的評選、一個圖書館的側影，蘇暖對趙川的了解僅此而已。可她卻清晰地知道自己心裏想接近他的意願，她能感受到每次想到他時心跳是多麼的雜亂無章。她開始追逐趙川的影子，可現在想來她又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幼稚可笑。

蘇暖又往座位下縮了縮，正當她準備乾脆一走了之時，和自己一人之隔的男孩站起來，沖着不遠處揮着手大喊一聲：「趙川，這裏！」

張津津睜大雙眼猛然轉頭看着蘇暖，而她卻背脊筆直，一臉淡定的坐着。

「喂，是趙川——」

張津津歪著身體在蘇暖耳邊輕聲說。可她已經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那兩個字生生地撞進她的心裏，撞的她整個身體都是麻木的，除了感受那顆心雜亂無章地跳動之外，她居然連回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趙川小步跑過來，經過蘇暖身前時，微微俯下身，輕聲說：「對不起，同學，麻煩讓一下！」那聲音如同深潭的水。

蘇暖低着頭趕緊往裏坐了坐，又縮了縮那兩條筆直修長的腿，才感覺趙川從她身前穿過，他的腿甚至碰觸到她的膝蓋。

趙川在蘇暖身旁的空位坐下，又轉頭和身邊剛才叫他的男生聊起來。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嗯，我剛才在圖書館查資料呢，把時間差點忘了！」

那低沉好聽的聲音傳入蘇暖的耳朵里，她馬上聯想到那天坐在陽光下那個認真、專註的他。

「不會是和午鈺纏綿悱惻地忘了時間吧！」

午鈺？！蘇暖心裏馬上警鈴大作，下意識的將這個名字歸類到情敵之類的序列。她不敢看趙川，所以也不知道他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只是聽到那個男孩笑起來：「開玩笑，開玩笑呢！」那笑聲誇張帶着討好。

研討會開始，蘇暖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一臉的專註與認真。張津津轉頭看了她一眼，想笑卻又不敢笑。她暗自想，身旁的蘇暖明明就是來追男孩的，可是現在她卻坐在那裏一臉的專註與認真，甚至比一些金融專業的學生看起來還像樣，蘇暖似乎永遠有辦法把猥瑣的事情搞的認真而專註。

會議從開始到結束，蘇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而她卻清楚的知道身邊的趙川一邊聽着講座，還不忘記在本子上快速的寫下要點和疑點。蘇暖偷覷了趙川放在膝蓋上的本子一眼，那清晰的字體剛勁有力，稜角分明。她想竟然有男孩子可以把字寫的這樣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