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陸家的隱形孫女

開始一段很長時間，張玲進出陸家門幾乎都是偷偷摸摸的－－這也是陸家二老的意思，「你們才結婚，這麼大一個孩子跟進跟出給別人看了說閑話...等以後時間長了，再正大光明地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每天上學，她先一個人下到一樓，陸張二人才才出家門。夫妻倆裝作與這孩子毫無瓜葛，一路一前兩后直走到大馬路上，張玲才能坐上陸臣的自行車。

她每天放學都是自己從學校獨自走上半小時回家。到得樓底下，先豎起耳朵聽聽樓道里有沒腳步聲、說話聲、咳嗽聲，確保空無一人，這才一口氣沖向六樓。有時迎頭遇到人家正好開門出來，問著「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上這棟樓？」她也不答話，低頭加快步伐往上走。

家裡若是來了客人做客或是鄰居前來討教種花技巧，來人在哪間房她就盡量「藏」在來人不易發現的其他房間。要恰好沒起床呢，張慧平直叫她躺平了別動，連頭帶腳蓋好被子，孩子小被子大，幾次三番居然也沒給人發覺。她的書包、衣服、鞋子等物也是盡量收在櫥子里，不會一眼就讓人看到並察覺出這家裡有個正在念書的孩子。

「三室一廳」帶南北兩個陽台的房子終究藏不住一個大活人。沒過多久，張玲還是給陸老太的以前同事看到了。

星期天一大早，婆媳二人洞開大門正打掃衛生。陸老太的同事不請自來，她邊喊著陸老太邊直接走了進來，見到客廳飯桌邊正在喝稀飯的張玲愣了愣。

「這...這你家的孩子？」同事－－一位跟陸老太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太，她與陸家幾十年交情，陸家幾口人、有幾個孫子她是知道的。

「啊，對。我家的，孫女。」陸老太看了眼張慧平只得答道。

「啊？這麼大了？是老大的還是老三的呀？咦、咦......老三生的是兒子吧，對對，我記的蠻清楚，是兒子！我還抱過呢。那老大生的姑娘，好像去年才出生......」同事老太太沒想明白。

「這是老二的姑娘......」陸老太心底直嘆氣，這位同事平時不會一大早過來的呀。

「老二也是才結的婚咧......」這老太太繼續刨根問底。陸家婆媳二人都有些尷尬。張慧平沖女兒招招手，先叫她稱呼了來客「奶奶」，然後帶她回房。

只剩這多年交情的倆老太太，陸老太也不好隱瞞，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忍恥說道：「老二媳婦以前離過婚，那姑娘就是跟以前的那個丈夫生的......後來離了婚，男方不要小孩。她就帶過來了......」

「現在離婚的，法*院不都把小孩判給男方的？」老太太們之間，似乎毫無保留個人**的觀念。

「就是不要呀...哎...」陸老太輕輕地卻長長地嘆了口氣，「要是她爸爸要，那還用帶著嫁過來啊......小孩子也蠻可憐的，這麼小......媳婦娘家的人也不喜歡她，家裡條件也不好......」

「嘖嘖...」老太太也直搖頭，「可憐可憐。」又拍拍陸老太的手背，「真是難為你們家願意接受她帶孩子過來......」

「還不是沒辦法？老二非喜歡這個女的，又喜歡那小丫頭喜歡得要死；兒媳婦當媽的人也捨不得不管自己姑娘，哎...就是這樣了。」陸老太大略介紹完畢了，還是嘆氣。

「放心放心...」老太太又拍拍她，「你兒子這是好心，好心得好報嘛。你們這都是做好事呢！」又安慰說：「你們為這丫頭做了這麼大的犧牲，等她長大了出息了還不是要報答你們的嘛。現在有幾個人能做到啊－－把別人的孫子當自己的孫子疼，嘖嘖...你們真是大度！又大度又心腸好。」

原本怕家有「拖油瓶」遭人笑話，沒想到不僅沒被人恥笑，反被人衷心讚賞了一番－－僅僅因為憐憫「收留」了一個「孫女」，沒想到還能給家庭增光添彩。老同事這一番話，陸老太越聽越高興，繼而容光煥發。她又叫張慧平把孩子領來，隆重給她介紹，「這是岳奶奶，奶奶的同事。你爸爸小時候都給她抱過呢。」

慢慢的，周圍一些人家都知道陸家有個孫女，是老二媳婦改嫁帶來的，被陸家當親孫女養著呢。

陸臣早就看不慣爹媽那套「虛偽」，偏偏老婆張慧平句句照聽樣樣照做，這讓他相當地不耐煩。婚後他頭一次對張慧平說了重話，「你是嫁給我跟我結婚還是跟兩個老的結婚的啊？啊？他們說什麼你聽什麼，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你到底是來當他們姑娘的還是當我老婆的啊？」

「我曉得你爸爸媽媽不會喜歡我姑娘的，就是你不說你爹媽不說，我心裡有數。」張慧平望著他，搖搖頭制止了他開口，「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好好的家裡突然多出了一個小孩，我想都想得到這個家裡多多少少有些意見的。現在你爸爸媽媽同意我們結婚，又接納了我的姑娘。給我，給我姑娘一個蠻好的家庭。我很感激他們。所以，我自己在心底發誓：一定要好好地孝順你的父母－－把他們當成我自己的父母那樣。孝順老人不都這樣－－老人說什麼話，不管好不好聽，都聽著。老人囑咐做的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違*法*犯*罪的，能做到的盡量做到。」

這番話說得陸臣自然不會心悅誠服，不過這倒使他對張慧平頭次肅然起敬，「平平，真的沒想到，你有這樣的想法。那兩個老的要親耳聽到了不曉得有多高興呢。」他伸手把她摟到懷裡，溫柔的說：「你放心，他們會喜歡張玲的，就跟我喜歡她一樣......他們說的話你也不要全聽進去，有些話過過耳朵就行了。等你住長了啊，兩個老的那些臭脾氣、屁規矩又多的要死，遲早你就曉得了。」

「你媽媽對我真的蠻好，我已經很滿足了......」張慧平也伸手摟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你爸爸算好的呢。我爸爸那脾氣才叫大，跟我爸爸比起來，你爸爸好多啦。」

有個如此懂事識大體的妻子，做丈夫的還能有什麼不滿呢。何況陸臣那意思里雖有幾分是對自己父母有意見，但更多的是怕委屈張玲，怕張慧平過的不自在。

倒不是陸臣「你遲早曉得他們那些屁規矩」的詛咒靈驗了，很快張慧平就開始「見識」陸家的「屁規矩」，更準確的說，是張玲開始「見識」了。

張玲一頭長發直垂到腰，她長了七歲，一共才理過兩次發：一次是滿月時剃胎毛－－當地風俗，給滿月的孩子剃光胎髮、眉毛，認為這樣孩子長大以後頭髮、眉毛會長得濃黑茂密更好看一些。一次是她奶奶瞧見別家的孩子剪短了頭髮看起來清爽，心血來潮帶自家孫女也去理髮店剪了。

那滿月的光頭照一直是張玲最不樂意見到的照片之一，張慧平還說了，「要不是我攔著呀，差點連你的眉毛都一起剃了呢！」「還『滿月』紀念呢，大光頭一個，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張玲看著家裡姨媽等將這「恥*辱*照」精心收藏，一臉鄙薄地說。

至於第二次剪的髮型，真真後悔死老人家。理髮師傅忙活了半天，「怎麼這孩子的頭髮怎麼也剪不整齊呢？」眼看著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頭髮越剪越短卻依舊不成形。他停了手，端個板凳細細坐在小孩旁邊看，「哎呀」一聲，喊過張玲的奶奶，「婆婆，你家屋裡的孫姑娘（當地方言，孫女之意）是卷頭髮呢，天生的自然卷！」小孩早就不耐煩，被她奶奶幾塊桃酥哄了才勉強完成。人家師傅錢都不收了，「婆婆，不好意思啊。沒剪好，戴個帽子，等頭髮長了就好了...這孩子短頭髮沒長頭髮好看。」

好在張玲這次的髮型沒有被拍成照片－－蓬鬆的發團跟棉花糖似地推在腦袋上。足足被家裡人笑了個把月，當然咯，誰要敢笑她就敢哭。她哭了，奶奶自然會去把笑她的人批評一頓。

張玲的奶奶五個孩子裡頭只有張艷芬一個女兒，那會兒上班忙呀，也沒給姑娘怎麼梳頭。張玲這輩四個孩子，就只她一個孫女，她小時候連幼兒園都不去上的－－人家奶奶擔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反正也退休在家了，於是親自在家照顧。給孫女梳順長發紮成辮子成了她每天早晨的「晨練」，回回必是用上二、三十分鐘：或是扎兩條麻花辮，細細綁上紗巾做的花；或是高高的梳成馬尾辮，再將髮絲分成許多份，一一編成許多小辮子。看到人家小姑娘的辮子梳得新奇花哨，她還要上去問問人家的媽媽、奶奶，「這辮子好看，怎麼梳的呀？回去給我孫女也梳一個。」